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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诚实。——阿尔塞纳·温格
“众位乡亲评评理!”杨国庆朝外走了几步,不想惊到檐上的鸟。
“山上少了几棵树。他杨八一抓不到贼娃子,就想拉我来充人头。是,我前几天是上过山。不上山咋个打柴?没柴火烧饭,他是管我吃还是管我喝?”
“又不是冬天要囤柴,用得着天天上山?”杨八一质问。
“给鸟打野食不行嗦?来,竹篓给你,你去给我的鸟抓蚱蜢抓毛虫,不是活的不要!”
杨国庆继续控诉杨八一的恶行:“昨天就上门来搜过一圈,毛都没搜出来!今天一大早又来拍门,二话不说就要抄我的家。他是村干部他了不起,我是平头老百姓,随便他拉上款坪屈打成招?不得行!”
众人连忙劝他别冲动,先斧头放下,又劝杨八一:“上款坪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失谷要寻糠,失鱼要寻鳞。你要是有证据说树是他砍的,就拿证据说话,无凭无据就别冤枉人家。偷摸砍树搁从前可是要拉去活埋的大罪哩。”
“有证据。”杨八一嗡声道,“被他藏了。”
“有个屁!昨天不是楼上楼下都看过了?”杨国庆恨恨道,“平白惊坏了我的鸟,耽搁了我的事,害我红毛将军在溪水里着了凉,倒了嗓。这笔账我还没同你算哩!”
“就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杨八一朝楼后的石墙努了努嘴。沿墙一溜茅草下,木板木条码得整整齐齐。
杨国庆跳脚:“老子是个木匠,家里囤有木料很稀奇嗦?”
人群中有声音帮他说话:“颜色暗成这样,一看就不是新料。”
杨八一不动如山:“昨天的比这多。”
他指着地上散落的茅草,眼角余光朝吊脚楼上瞟,语气很笃定:“昨天我来过以后,你把一些木料拿走嘞,你在藏啥子?”
“没有藏,没有藏。”国庆婶走上前,苦着脸同杨八一解释,“料都在楼上,是要打鸟笼。”
她伸手去拽杨国庆手里的木工斧,没拽动,被男人一把推了个仰倒:“不吭声没人拿你当哑巴!”
杨晓丹扶住国庆婶,怯怯退到一边小声劝慰着。
“啥子鸟笼要这么多木料打?”杨八一继续问。
“管得宽,你是木匠我是木匠?”杨国庆梗着脖子,活似只好斗的鸟,“我要打个大鸟笼,有钱人住的那种大别墅,没有几个月完不了工。”
“我上去看看。”
“昨天就把我的鸟吓坏了,今天还来?”杨国庆挡在门口,高举木工斧,“都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宝贝,掉一根毛我跟你拼命!”
手起斧落,重重斜劈进门框。斧头三分之二嵌入木板,斧柄颤颤悠悠,足见他的力气和决心。
“我就看哪个敢进来!”
“我敢!”苍老的声音响起。
人群自觉朝两边分散,为树生阿公让出一条路。老人背着手,大步走上石阶,兜头就朝杨国庆敲下一烟袋。
“混账东西!吃饭的家伙是让你这样用的?”
“师、师父……你怎么来嘞?”
杨国庆慌了神,去拔斧子拔不动,只拿眼睛去瞪国庆婶。国庆婶偏过头,靠在杨晓丹肩上默默抽泣。
“我再不来,你怕是要翻天!”树生阿公抬脚跨过门槛,转身对杨八一说,“我去看,你放心。”
杨八一点点头,周围人也齐声道:“树生阿公管事,我们都放心!”
杨国庆伸出手,半是搀扶,半是阻拦:“师父这是何必,还信不过我?”
树生阿公一烟袋拍落他的手:“心虚啥子?”
“哪里哪里。”杨国庆缩回手,讪讪陪笑,“我就是担心你老人家,大夫不是讲过,眼睛不好要多休息。”
树生阿公不搭理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龙峤跟自己上楼。
侗家吊脚楼通常是三层干栏式。底层潮湿阴暗不住人,只堆放柴禾杂物,关养家禽牲畜,旁边设有厨房,安放舂米的石碓。二三楼干燥通风,光线明亮,是全家人生活起居的地方。
杨国庆家只有四口人,三楼没有隔出房间,一整层做了工作间。乱七八糟堆放着各种木工工具,待用的木料,没完工或是打废掉的器具。
他们上来时,地板上还散落着一些粗制的雕花件,看来果真是要给鸟造一栋别墅。
龙峤眼疾手快,伸脚把雕花件拨到一旁,以免树生公踩上去崴脚。
“哎哎,轻点儿。”杨国庆看着滑开的雕花件直叹气,苦笑着朝树生阿公一摊手,“看嘛,当真没藏啥子见不得人的东西。”
老人默不作声,背着手慢吞吞兜了一圈。浑浊的眼睛半眯着,也不知道看清没看清。阳光从栏杆外照进来,无数细小的金色颗粒在他身周转动,衬得苍老的面孔越发肃穆而高深莫测。
“看出啥没?”树生阿公突然问。
龙峤打量着沿墙堆放的木料,有板有条,颜色和光泽都是暗沉的蜂蜜色,部分木料的端头还有裂口。
他沉吟着开口:“应该是陈料没错。”
“到底是龙九哥的崽,有眼光!”杨国庆点头称赞,拍着龙峤胳膊,“要不是去挝足球,子承父业也是一把好手。”
树生阿公冷哼:“看来挝球也用不上眼睛。那你刚才挝那一脚,分量是轻是重,你总该清楚?”
龙峤楞了楞。
他那就是随意一脚,只想着把东西挪开,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有点分量。
杉木的木纤维密度低,木质轻软而坚韧。通常原木在砍伐后还要静置一段时间自然风干,或是人工烘干,让木材所含水分降到12%才使用,确保加工后的木材不变形不开裂。
如果他没记错,陈年木料应该没这么沉。
“水分多了点儿?”他只能这样判断做出这样的判断。
“最近晚上不是老下雨?摆在外头吃多了水气,就变沉了嘛。”杨国庆赶紧解释,“反正是给鸟打的屋子,不讲究。”
这倒是说说得通。
龙峤正这样想着,就听哐当乱响,工具台上的刨子、墨斗、竹签曲池被树生阿公一烟袋扫飞出去。
“师父?!”
“莫喊我师父!”树生阿公的声音和手中的烟袋直打颤,“你个心横肠弯的死东西,还不讲实话?”
杨国庆双膝一坠,扑通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