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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爱,相信感情,相信纯洁的人,我相信朋友。——罗伯托·巴乔
同寨里结婚后分家的腊汉一样,石材生的吊脚楼紧挨着他阿爸的家。
龙峤熟不拘礼,在楼下吼了一嗓门就直接上楼。一进堂屋,就被墙上的照片吸引了视线。
除了供奉祖先神龛的正墙空着,左右墙包括通望前廊的木门两侧都贴满了照片。上百张照片或大或小,将木墙覆得看不见本色。
沙发对墙最大的那张镶着华丽的相框,一看即知是婚纱照。
照片里的石材生看着才二十出头,摘了黑框眼镜,穿着不算特别合体的影楼西服,模样看起来堪称斯文俊秀。他用双手轻轻捧着白色的头纱,将虔诚的一吻印在新娘额上。
新娘很美,笑得也很甜。
周围还有几十张同样甜蜜的婚纱照,以及小两口的日常合影。有的背景是校园,有的是在热闹的景区和街市。
有一张是两个人在海边比划某沉船大片的经典造型,女孩的长发和薄纱披肩被海风吹起,糊了石材生一脸,石材生嘴巴大张笑得跟二傻子似的。
龙峤盯着这张照片出了会神。
“那是在青岛。”
石材生给龙峤倒了杯水,顺手把茶几上堆得乱七八糟的教材教辅抱走。
“山里人,头一回见海就是这样。”他笑着说。
龙峤回过神来,说了声“是啊”,口气莫名惆怅。
他在沙发上坐下,忽觉得背后硌着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个竹筒做的水枪。
“我看看是哪个淘气鬼落下的。”
石材生接过来看了看,在竹筒底部找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刻字“吴子轩”。
“前些日子春耕农忙,家里大人都在田里,有些小崽没人管饭,我就让他们来家里做功课。”
龙峤点点头,又抽出本漫画书。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间乱糟糟的屋子不像有女主人打理的样子。
“嫂子不在家?”
“结婚第二年就离了。”石材生把茶几收拾干净了,又拿出一小篮枇杷,说是学生家长送的,在井水里湃过的。
他的口气很平淡:“她也是师范生,学英语的,学得很好。我们这里没有适合她的工作。”
龙峤看着对面墙上的婚纱照,没吭声。
“她家在黔南,是个县城。她一直想去大城市发展,也有能力去大城市发展。我没什么本事,只想把寨里的小学搞像样。自己要吃的苦,总不能让她跟着挨。”
“我懂。”龙峤了然地发出一声长叹。
他看着石材生站在墙边,身后除了前妻的照片,更多的是他的学校和学生。在那些天真灿烂的笑脸包围下,石材生看起来似乎毫不寂寞,又似乎格外寂寞。
两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龙峤忽然道:“之前你说的那事,我答应了。”
石材生愣了楞,才想起自己当初提过的交易:他参加球队,龙峤来学校开一回励志讲座。
“怎么,真凑不够人头?”
“凑数是无所谓。”龙峤拿起颗枇杷抛上抛下,“我要的不是凑数。”
“以我的身体素质,进队不就是个凑数的。”
“挝球不仅靠身板,也靠这里。”龙峤并起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足球拼的速度,不仅是脚下的跑动,还有脑子够不够快。脑子直接影响到技术运用和跑位,还有最后是不是能战胜对手。我和你挝过几年,我知道你的脑子比你的腿强。”
石材生推了推眼镜,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有如此优势。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克鲁伊夫说的。”
石材生当然知道克鲁伊夫是谁。
“几乎不可战胜”的克鲁伊夫,全攻全守和tiki-taka这两大现代足球风格,都是由他开创,因他风靡世界。球员生涯战绩累累,执教后又以颠覆式的理念和手法,让巴萨夺得了第一座欧冠金杯,奠定了三代梦之队的基石。
他只是个四体不勤的教书匠,小时候还因为传球失误被骂哭过。他这脑子,同克鲁伊夫说的脑子,恐怕不能相提并论。
相比之下,他更愿意龙峤后面说的才是真话。
“还有件事。吴顺同我讲,腊汉头去广东之前让杨有财当代理,不过其他人更愿意听你的话,说你耐心,脾气好。回头进了球队你也帮我说道说道。我是真懒得废话。”
侗寨的传统,十八到三十六岁的男子称为“腊汉”。小至给鼓楼担柴生火,大至为寨里修桥盖楼,他们都是冲锋在前的执行者。腊汉头则肩负动员、组织所有年轻人的责任,相当于青年领袖。
哪个腊汉最有想法,最有魄力,能得到腊汉们的集体认可,就能当腊汉头。
龙峤当初离开寨子之前,一度被目为接任腊汉头的最佳人选。
昨天杨家小卖部限时8.8折庆祝杨有财入选足球队的事,石材生听说了。他也知道杨有财和龙峤这两人从小就不对付,便理所当然把“说道说道”的对象与杨有财划上了等号。
“没问题。”他答应道,“不过是不是能多给孩子们一点儿鼓励?比如让孩子们看看你之前的奖状和照片,比赛视频也行。对了——”
他很感兴趣地问龙峤:“听吴顺说,你有梅西和巴萨全队的签名足球,还有合影?能给孩子们看看吗?”
龙峤手一慢,枇杷一个没接着落在地上。
“有是有,都在国外。”他俯身去捡枇杷,“本来想着就回来几天……”
“手机里没存照片?一张都没有吗?”石材生有些遗憾。
龙峤从沙发下面摸出那颗枇杷,不知道是不是弯腰太久,颧骨下方憋出了一层薄红。
“回头我问问……问问我的经纪人。东西都是由他收着。”他搓了搓枇杷,汁水从破皮处流了满手,“六一儿童节是么?应该赶得上。”
从石材生家出来,龙峤朝寨头的村卫生室走去。
很不巧,值班的护士说周大夫刚刚离开。
“多久能回来?”
“这可说不好哩。”护士嬢娘笑得有些古怪,“周大夫是开车载方书记去县城。今天星期天嘛,怕是要耍到晚上才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