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别害怕黑暗

圆月四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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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你走过一阵风暴,抬起头,别害怕黑暗。在风暴的末端,有金色的天空和一只百灵鸟甜美的歌声。——《You'll Never walk Alone》

    这天晚上,在被遗忘的山坳里,柔软如夜风的歌声飘了许久,许久。

    杨晓丹不懂劝人,却能唱极美的歌;她不好意思进屋,歌声却能无遮无挡。

    月光下少女侧颜温婉,眸光清亮,一切想说又说不出口的心思,都藏在歌声里。没有姐妹为她唱高音低音相和,只有树梢的风,溪间的水和草丛里的虫鸣,高高低低,起起落落。

    方蔚然同她并肩坐在大枫树下,静静听着。

    她至今听不懂侗家话,听不懂杨晓丹在歌里究竟寄托了多少深意。只觉得这纯净而略带鼻音的音色别有一种朦胧的美感,恰似这大山里朝朝夕夕的云缭雾绕,令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曾几何时,她也听过一支为自己而唱的歌。

    同样的美,同样的没有歌词。

    在信号不好的楼道拐角,小心翼翼捏着不该带进学校的手机,耳朵贴在屏幕上一阵阵发烫。网络那头传来的是毫无意义的陌生音节,如风吹树叶断断续续,却让她舍不得挂断。

    唱歌的人不肯告诉她唱了什么,她也不肯追问。在视频通话结束之前,一直佯装看不见对方颧骨上方可疑的红色。回到寝室后却被人问:“脸怎么这么红?可别是发烧了。”

    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离她们不远处,护林员小屋里的灯光终于熄灭。该从屋里出来的人,却迟迟没有出来。

    看着那黑洞洞的窗口,杨晓丹的歌一点点沉下去,风吹折了枝条,水撞上了岩石,草虫遭了霜打。

    方蔚然看着她沮丧的神色,只怕她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不想风又轻轻旋起,水打了个浪花,草虫藏入地下,依然摩擦着翅膀。

    直到一弯上弦月由西边的山顶移到东边的山顶,杨晓丹的歌才收了尾音。

    “我唱的,是蝉之歌。”她背靠大树轻声说,“我自己编的蝉之歌。”

    方蔚然知道,侗家人爱唱歌的起源就是模仿山间的鸟叫蝉鸣,他们尤其喜欢蝉,春夏秋冬都有蝉之歌,还有不同月份的蝉之歌。有时唱蝉鸣哀切,自己命运起多舛,有时唱蝉儿呼伴引伴,自己也渴求爱情;有时唱蝉儿到死歌才断,人也要学蝉儿给世间留欢乐……

    杨晓丹唱的又是哪一种蝉之歌呢?

    “我一直觉得,吴彤哥像蝉。”她说,却并不像是对方蔚然说,而是对着茫茫夜色中某个虚无的点。

    “蝉一直睡在黑黑的地下,可总有一天能飞上树梢,唱出最好听的歌。”杨晓丹轻声说,“蝉和蝉是不一样的,有些蝉要在地下睡一年,有些蝉要在地下睡三年五年十几年。吴彤哥……只是要睡得久一些。”

    方蔚然用自己的手臂轻轻碰了碰她的,似肯定,又似安慰。

    心里回想着中学课本上有关蝉是怎么说的?蝉的若虫蛰伏在地下,只有感知到地面温度适宜才会在夜晚爬上地面,经过几个小时的蜕变长出翅膀。这时它通体白色,柔软而脆弱,蜕变也没有结束。

    必须熬到第二天早上,让它最害怕的太阳照射在身上,虫壳一点点变黑变硬,翅膀也结实起来,才能成为一只真正的成年蝉,飞上树梢放声歌唱。

    在这个蜕变过程中,有无数若虫会因为受到外力打扰而蜕化失败,甚至成为鸟和其他动物的口粮。

    所谓“蜕变”向来如此,绝不是轻松和一蹴而就的。

    蝉是这样,人也是这样,甚至寨子。

    首先要有适宜的条件……方蔚然思忖着,思路渐渐走远。

    这天晚上的歌声也飘进了龙峤的窗棂。

    仿佛微风吹过,腐朽的落叶下泥土松动,黑压压的世界里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他在床板上翻了个身,手臂搭向床沿。手指没触到地板,倒是碰到了一片冰凉坚硬。

    捏了捏,是个空酒罐,顺势一把捏扁。金属陷入肌肉的那一瞬疼痛让他多多少少清醒过来。一扬手,罐子飞向墙角,碰落了一地声响。

    都是他喝空的酒罐。

    说是宿醉要醒,其实是醉了又醉。

    然而还不够醉,不够让他避开那些痛苦和不堪。

    醒醒醉醉间,有无数足球在他身边滚动、飞跃,高高弹起又落下。

    有时候他想接球,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沉重的脚,只能眼睁睁看着球不断从自己身边擦过。

    有时候他想避开球,那些球却一个个砸在他头上、肩上、背上、腿上、脚上……全身每一寸每一寸都痛彻入骨。

    就像那天他为乔睿展示颠球时那样,力量带来疼痛,而疼痛会勾起肌肉记忆和更多的疼痛。

    刚才有一瞬间,他又一次以为自己身在西班牙的公寓,或是青训队的宿舍。

    是耳畔似有若无的歌声,让他想起这是在云头寨,是自家空荡荡的旧屋。

    从县城扶醉归来,他特地叮嘱吴家兄弟把自己送回这里,而不是树生阿公家。不能让老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尤其是杨国庆的事之后,树生阿公近来明显苍老低沉了许多。

    但他又控制不住对酒精,对抛开一切闷头大睡的渴望。

    他曾经这样在黑暗的室内睡过一年多,直到把自己睡成行尸走肉,才能继续嬉皮笑脸地生活在阳光下,甚至还能充当一个足球教练。

    龙峤骂了句粗口,琢磨着自己这是第几天没去盯着训练了。

    他动了动,但身体固执地粘着床板。

    “算了。”他放平手臂,又骂了几句粗话,骂自己,也骂操蛋的足球。

    再睡一会儿也没事,最好直接睡到“三宝杯”开赛。照球队现在的样子,上场撑半小时门面没有问题。抱个奖杯,过个考核,他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手机在脸侧亮了亮,又是接连几条信息涌入。

    他知道这都是什么,压根懒得去看,只盯着天花板想象拿到奖杯后的画面。她会开心吗?这一番折腾,真能让寨子得到好处,又送她尽早离开云头寨吗?

    最好能。

    如果不能,他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