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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力不是当你站在落后局面下时出现的,而是当你开始失去控制时出现的。——何塞普·瓜迪奥拉
“滚!”
面对一切挑衅,一切质问,一切神情各异的目光,龙峤只迸出了这一个字。
不等别人滚或不滚,他自己先转身大步离开。
他走得很急,左腿隐隐作痛,他却分不清这是错觉,还是骨头里的钢钉又断裂了。阳光很强烈,他身体里还有比阳光更灼热的东西濒临爆炸。
龙峤握紧双拳。
感谢这最后一点理智,他走出体育馆。面前忽而闪过一抹柔蓝。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在柳叶江边。
河对岸的白塔状如文笔,是古州县人尊崇的“状元塔”,同象征“武”的体育馆遥相呼应,寄托了对本县子弟文武双全的期许。
龙峤笑了一声,笑自己感觉走了很久,原来不过是走到体育馆背后的高架桥上,就像他离开的那十年,全他妈白费力气。
路旁有一个人行步梯直通河堤下方。龙峤一步步走下去,漫无目的沿着河滩溜达。阳光照在水面上,粼粼波光刺得他眼睛酸胀。
他用力踹了几脚,卵石扑通扑通飞落江水,却没有让他感觉痛快。
高架桥上车来车往,各人有各人的忙碌和悲欢,没有谁会留意桥下有个渺小的人影。
唯有柳叶江水静静流淌。许多年前,江水用沉默抚慰过一个因输球而号啕的少年,许多年后江水又一次见证了他的失败。
龙峤跪在那里,双掌和膝盖被鹅卵石膈得生疼。自己浑然不觉,紧紧抓着被阳光烤到灼热的石头,想如少年时那样号啕一场,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喘息。
此刻他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被愤怒撑满了。怒气不是对那群水货,而是对他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
接起电话,他又变回了寻常的模样,漫不经心的口吻俨然无事发生。
“哦,我知道了。”
电话是石大力打来的,告诉他其他人已经自己回寨子了,不过他们两人还不能回。等会儿球赛完了,“有领导想同我们聊聊,当然,主要肯定是想同你聊。”
石大力说话是带着笑的。
尽管云头寨足球队是以0:5这样大比分告负的,是有点丢人,但在他的理解里:赢家记三分,打平各记一分,输家记零分也还好哩,又没有倒扣。
再说比赛打得好不好只是手段问题,他提议组建足球队又不是为了赢球。现在县领导主动提出“聊聊”,就说明这支足球队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老干部心里已经乐开花了。
所以他还反过来安慰龙峤,让他别一心急就冲队员发火,“领导也在场哩,看见了影响不好。挝得不好又没关系,我们队伍才拉起来多久?打不过别人是正常,不怪你,怪我们的人水平不够。”
他千叮咛万嘱咐,让龙峤不管人现在到哪里了,等会儿一定要回体育馆:“辛辛苦苦这么久,不就为了在领导面前留个好印象?现在就是……用你们挝球的话怎么说?哦,临门一脚最关键!”
龙峤答应着,挂断电话又笑了一声。
他是应该笑的。
不管球挝得多烂,他的初衷算是达成了。但愿这份“给领导的好印象”不仅能让给寨子带来好处,也能帮方蔚然冲一波业绩,让她摆脱现在的工作困境,尽早回到她应该待的地方去。
只是他这个笑着实苦涩。
当天一共安排了三场比赛。龙峤回到体育馆时,第二场比赛的下半场还未结束。
此时太阳已经不如午后毒辣,看台上的人也多了不少。不仅有本县的足球爱好者,还有看热闹的附近居民,以及特地来为自家村寨加油的村民。
龙峤懒得这时候去找石大力,自己随意找了个空当坐下。
老体育馆设施简陋,连个塑料座椅都没有,大家都是坐在水泥看台上,讲究些的就垫个报纸、塑料扇什么的。
龙峤前方这几个人就挺讲究,还带了那种随身携带的小风扇,彼此交谈用的还是普通话。一看就不是本县土着。居中一人如众星捧月,大抵是有身份的,顶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就已经被尊称为“李老”。
此时场上的两支队伍水平相仿,又都是稳扎稳打的思路,比赛踢得不算精彩。前面几人议论着,不可避免就提到之前那一场比赛。
一提就放声大笑,都说是前所未见。就算他们是看热闹的外行,也从没见过这么悬殊的比分。还有那各自为政,乱如散沙的打法,倒比中规中矩的比赛更好看。
龙峤垂眼听着,突然听到了方蔚然的名字。
“云头寨……是不是小蔚然去的那个寨子?”居中那李老在问。
旁边有个年轻人点点头:“就是那个寨子。前段时间她和师兄通电话时还提到过,说寨子不务正业,要搞什么足球队。现在看来,这个球队果然不太正经。”
说完又大笑起来:“那个前锋怕不是个穿错号码的后卫,追着对方的人满场撒欢,太有意思了。”
另外一个人好奇地问:“小蔚然是谁?”
“方蔚然,李老的外甥女,我们要叫师姐的。”有人回答,“她现在是驻村干部,就在那个云头寨。哎,今天足球队都有村干部陪着来,怎么没瞧见她?”
坐在后排的龙峤闻言一僵,目光错愕地投向那位李老。
只是半张侧脸,但那股儒雅气度的确同当年一模一样,是那位李教授没错。旁边这几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他现在带的学生。
明知道对方哪怕是回头,也未必认得出自己,他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同时身体又不由自主地朝前倾,因为他们正在谈论的是方蔚然——这十年里,他没有机会去了解的那个方蔚然。
他听见他们说方蔚然是如何优秀,如何出色,又惋惜她本来是做学问的料子,偏偏放弃了深造的机会去了体制内。如今整天忙于琐事,对师门群内的交流已经很久不参与了。偶尔有个动静也是私聊找关系,前些日子还在打听有没有侗布的销路。
“当年多不食人间烟火一个人,真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