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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的球员很容易在球场上互相理解。——佩德里
方蔚然轻轻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她很清楚自己会看见什么，仍是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微微失神。
去鹭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不需要太大，但一定要有一个能看见星星的阳台——这就是少女时代天真的心愿。
很小的时候，她随公干的母亲去过一趟鹭城，从此就喜欢上了这个波涛如琴声的海滨城市。
“更重要的是，我国开设天文学专业的大学只有五所。”十六岁的她严肃地告诉龙峤，“鹭城大学天文系是我国最早的之一，创办于1927年……”
“1927年！”龙峤激动起来，“1927年中国男足拿下了远东运动会冠军！3：1打败菲律宾，5：1大破小日本……没事没事，你接着说，回头我再给你讲。当时有个人叫李惠堂，挝足球可厉害哩！”
那时候的方蔚然已经放弃挣扎。父母和李教授对她的“懂事”深感欣慰，反倒让她过了一个无人监管，格外清净的暑假。她从山里搬到县城宾馆，有时帮忙去发放调查问卷，高兴了就去看龙峤踢球。
她不懂足球，但她懂得：龙峤是真的喜欢足球，就像她是真的喜欢星星。
所以心里觉得这个乡下少年比谁都亲近。看着他在球场上神采飞扬，就像在小黑屋里看见了一束阳光。
她给龙峤讲民初天文学家和爱国志士同心同德，从无到有筹建天文台。尽管在大时代的影响下，这座天文台未能兴建，它的蓝图经过转移和放大，最终在紫金山得以实现，而紫金山天文台是中国人自己的第一座现代化天文台，也是当时东亚最好的天文台。
“鹭城大学天文系的首位系主任，就是紫金山天文台的首任台长，有一颗小行星就是以他命名的。大概就在那个方位——”
她扬手指向夜空的一角，等龙峤也傻乎乎抬起头来看时才解释：“小行星是我们肉眼看不到，但一定还在闪亮。”
不练球也不打工的时候，龙峤会陪她做暑假作业，走街串巷去发放问卷，也会领她去赶场看各种稀奇古怪的热闹，又冲着受到惊吓的她哈哈大笑。
那个夏天南非世界杯正如火如荼，古州县虽小，也随处有人吹着廉价的呜呜祖拉。龙峤没钱买两元一个的塑料喇叭，一路上时不时就用手拢在嘴边发出啸叫。
也会给她讲各种球星轶事，讲他最崇拜中国球王李惠堂，率队在上海以4：1的大比分大败英国队，开创了华人足球队击败老外的记录。
“对手是英国队，在那之前可是蝉联了九届冠军！”少年的脸庞兴奋得微微发红，“李惠堂一生射门进球一千八百六十个。这是啥子概念？我跟你讲，到现在全球破门上千的也只有五个人。其中一个你肯定知道，球王贝利！”
方蔚然当然知道贝利。她惊奇地眨了眨眼睛：“中国男足真的有过这么好的成绩？”
“看不起谁哩！”龙峤不高兴了，撇下她大步冲前冲。
冲到筒子楼下，他又一次折返过来，将调查问卷从方蔚然手里抢走。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方蔚然想抢回来，奈何无论力量还是嗓门都不占优势，反倒被龙峤不由分说推到树荫下。
“气都没喘匀就老实待着！”龙峤抖抖短裤下强壮的长腿，“正好我今天的锻炼量还不够，就随便帮帮你咯！”
不等方蔚然在说什么，少年身子一矮，两脚分开变成半蹲姿态，一蹬一蹬地蛙跳起来。一眨眼就跳上几级台阶，笑嘻嘻回头嚷嚷：“瞧见没，青蛙跳都比你快！”
正赶上一对祖孙下楼，五六岁的娃娃瞧见这只大青蛙乐得直拍手，也跟着蹦蹦哒哒跳起来。
方蔚然努力追上去：“你……别搞怪了。”
“没搞怪。”龙峤解释说，“青蛙跳是强化大腿肌肉和髋关节力量的练习，平时我们足球队早晚都要练，一组二十次，一练二十组。青蛙跳爬楼难度更大。不是说要进中超很难吗？那我可得抓紧时间多练练。”
“可这不是正经训练。”
龙峤笑了：“啥叫正经训练？我告诉你，李惠堂当年练球，把从香港带回来的足球拽坏了，就从家门口的树上摘柚子当球挝。等到柚子都摘没了，又拿破布头扎个球挝。”
说到这里，他就挺起胸膛：“我小时候挝球，也没有正经足球哩。找寨里的杀猪匠讨来个猪尿泡，一脚挝到萨塔上把寨老们气坏了。后来阿妈拿刨花和破布头给我做了个球，我一挝就挝进校队嘞！”
“哦，那你好厉害，和中国球王一样。”方蔚然跟着继续朝楼上蹦跶的青蛙，悄悄翻个白眼。
龙峤得意一笑：“实话告诉你，我同李惠堂还真那么一点儿关系——很传奇的，要不要听？”
这个传奇是杨教练告诉他的。
古州县穷山恶水，地处偏僻，为什么会流行足球这么洋盘的运动？原因要追朔到抗战时期，为了躲避战火，桂省大学迁入西南深山办学，把足球也带来了古州。
桂省大学不仅有体育课，课余还会举办各种足球比赛、运动会。古州人围在操场外看得津津有味，也依葫芦画瓢起来。
古州人想学球，桂大师生乐于当教练。其中有一个校足球队的学生，就把自己的球技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校门口卖芋头糕的少年。卖芋头糕的少年姓杨，后来成为古州县第一支足球队的成员，再后来生了个儿子也踢足球，还当上了古州县少年队的主教练。
听到这里，方蔚然忍不住问：“这同李惠堂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龙峤自豪道，“广西大学还没搬来古州时，那个学生，就是我师祖的师父，同香港足球队打过友谊赛，香港队的领队就是李惠堂！”
尽管那场比赛桂大队1：13输得惨烈，但他师祖的师父却得到了李惠堂的鼓励和点拨。
听着有些好笑，但这曲折的传承仍令方蔚然肃然起敬。
大青蛙又蹦跶起来。洗得很旧的运动衫被汗水沾湿在少年背上，凸显出两块倔强的肩胛骨。
方蔚然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那么急，那么快，可能是因为爬楼，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她猛的别开视线，一个念头却浮出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