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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兄弟！重新探索之路何其漫长。——《hey brother》
又是一个训练日。
云头寨球队的队员们稀稀拉拉来到后山更衣室，发现教练已经等着了，模样比往日严肃。他站在最高、最突出的那块岩石上，抱着手臂看着他们一个个到场，抖动手脚，排列成队，就像盘旋在天上秃鹫打量今日的晚餐。
万万没想到，他们等来的竟是一句道歉。
“对不起，前段时间是我的训练方式出了问题，耽误了大家的进度。”龙峤说着居然鞠了躬，角度标准，态度真诚。
惊得吴顺脱口而出：“龙哥你又要跑路嘞？”
见龙峤做了个让他闭嘴的手势，他反倒笑起来，手夸张地拍着胸口：“这不是你有前科？一说对不起，我就紧张。”
龙峤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没当过教练，自己会踢球和教别人踢球其实差别还是挺大的。我忽略了这支球队和我从前待过的队伍都不一样，你们不仅是业余，应该说是零基础。”
他扫了眼愤怒抖动的小红毛：“以职业队为参照物，平均基础为零。所以我指挥喊话，我自己习惯，你们理解起来就乱了。”
这就是那天杨教练向他指出的首要问题——教练和队员的交流，要保持在同一频道。
“你是踢职业的，习惯了职业队的打法教法，给业余队当教练可不能照那样。”杨教练说，“能进职业队的，包括U13以上青训队的都是已经踢到一定水平的人，基本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教练只需要观察和提醒，没问题不用说话。”
他让龙峤把自己当成U5，U6儿童组的教练，主动教，多说话，还要把话说得准确、明白，让理解能力最差的队员都能听懂。
“你习惯了高度浓缩的足球术语，刚接触足球的人啷个可能听得明白？”老杨说，“别说他们，你想想在少年队的时候，我们一般怎么练的？我是冲你们喊一嗓子进攻拉开就完事，还是先给你们讲到底怎么个跑位算拉开，为什么要拉开？”
杨教练不提，龙峤才恍然记起，当初他们还嫌老头子唠叨，四个字能解决的还要掰开揉碎地说，直到常年坐冷板凳的替补球员都抱怨耳朵听出了茧。
“听不懂他们为啥不直说？”他想起龙家茂抱怨他不好好指挥，自己又认定队员消极抵抗，原因竟然如此简单可笑？
“为啥？”杨教练瞪了他一眼，“问你自己！问问你平时都是怎么带的，队员为啥不肯直说。是怕挨骂，还是怕丢面子，还是跟你不熟，还是觉得说了也没用。”
老教练语重心长：“一支队伍交给你，队员都是什么情况，有什么想法，优点和缺点分别是啥，这一切都是教练员必须搞清楚的。搞清楚了才知道队伍应该走什么路子，队员水平该怎么提高。最关键的——”
“你要让他们相信你。”杨教练拍拍他肩膀。
龙峤想了又想，也想起自己初入“日光”，对教练的喊话也常常理解无能，甚至错得离谱。那些简洁有力，夹杂着外文的术语听起来是那么高大上，让小县城来的他无所适从。
那时他跟教练直说了吗？
没有。因为他唯恐被看不起，唯恐被退队。
他选择不懂装懂，虚张声势，神经高度紧绷，在一次次犯错和骂声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追赶上进度。
那真是一段非常有成就感，也非常不愉快的记忆。
“我教你们挝球，你们也要教我当教练。”龙峤站在他的队员面前，视线从一张脸缓缓移向另一张，“行不行？”
“我们都是水货，哪有资格教国际着名球星……噢，前球星也是星哩。”这么阴阳怪气，当然只能是杨有财。
“你是零基础球员，我是零基础教练，大家扯平。”龙峤盯着杨有财说，“哪句话听不懂，哪个动作不理解，对训练，对我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有话你直说——这就是在教我。”
杨有财怔愣片刻，不由自主朝后缩了缩，眼神朝旁边乱飘：“搞这么正儿八经，拍电视剧嗦？扯这些有的没的……到底啥子叫进攻拉开，你倒是把这个讲清楚。”
龙峤点点头，招呼全体坐下。按照杨教练的“语言艺术”，把之前训练中队员们容易出错的地方从头讲起。
进攻的时候，你们要先横向纵向跑动把位置拉开。你们跑开了，对手也得跟着动，他们人跟人之间空挡大了，你们是不是就有机会进攻了？
“嗐，原来进攻拉开是这意思。懂了！”
“收等于是往回撤，缩就是整体朝场地中间靠，边路先放一放，优先保护中路？我这么理解有没有错？”
“所以接应是说看见队友带球过来了，自己先给自己创造一个接球角度准备接他的传球，不是跑过去接他啊……”
大家坐在松软的苔藓和落叶上，认认真真看龙峤用石子和树枝一边演示，一边讲解。时不时就有人一拍脑门，表示自己悟了，原来这么简单。
人人都要凑近看清演示，不知不觉间，龙峤的位置已经从前排单独训话，变成被他的队员们紧紧包围在中间。
“这个样子好像小崽上课哩！”吴展鹏忽然乐起来，下意识去看真正教书育人的石材生，发现后者不知从哪儿掏出纸笔，正架在膝盖上认认真真做着笔记。
“你闭嘴！”旁边的吴顺捅了他一胳膊，另一只手捏着手机努力朝龙峤方向伸。
吴展鹏好奇：“你在搞啥子？”
“闭嘴啊，没看我在录音？”
吴展鹏啧了一声：“有些人当年上学要是有这么积极，搞不好现在就坐办公室啰。”
“坐办公室有啥意思，坐久了球都挝不动！哎，都喊你们闭嘴嘞！”
“成军哥就在省城坐办公室，你先挝赢他试试？”
龙峤听在耳中，很想叫他们两个一起闭嘴。不过杨教练说了，纪律重要，让队员保持激情也很重要。更衣室里需要一些无伤大雅的拌嘴和摩擦，让大家时不时笑一笑或者紧张一下，免得球队过于严肃变成死水一潭。
于是他用当年老杨那种慈爱目光看过去，只见吴家兄弟双双打了个寒战，一起闭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