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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里,河边柳树柳枝在风雨里不断晃动着,周围街道的店铺已经早早关门,往日热闹街道黑暗一片,只有街尾的门店里亮着微光。
门外是掩盖所有声响的不绝的雨声,周霁站在门前,随手抹去斜拍在脸上的雨水,视线望向黑暗深处。
按照约定,他应该在这里等着去隔壁镇的人回来。现在已经过了说定的时间,原本应该已经回来的人也不见踪影。
他最初想的是,或许是因为大雨导致回来的路比往常更难走了些,所以对方才会迟迟没回来。从镇口到这里,对方常走的路有好几条,他不知道对方这次会从哪回来,要是他离开店里去找人,或许会错过也不一定。
他能做的只有等。
雨声中传来轰鸣声,亮光在远处乍现。一连串的声音和光亮连绵而起,像惊雷一样落在了镇子之外。
看向光亮传来的方向,没有任何犹豫,周霁原想直接走进雨幕,后又转身回到店内,径直上了一楼,翻找出放在柜子里的备用的伤药和常用的各种药,用防水的油纸包了,不留丝毫缝隙。
拿上包好的药,没有再下楼,他直接翻窗,从一楼一跃而下。
原本隔绝于建筑之外的雨声骤然在耳边响起,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在翻涌,他想不出,也没有任何精力去想,快速从街道上跑过。
那光传来的方向,是从隔壁镇回到这里的必经之路所在的地方。
脚步声被庞杂声响掩盖,用最少的时间从药堂到官道,周霁喘了口气,看向空茫一片的四周。
有血腥味。味道已经被雨水冲淡了许多,但他依旧能察觉到。
魔族对血腥味并不敏感,但自从知道那个人受伤会流血不止后,他对这个味道已经变得比任何人都要敏感。
一颗心止不住地下沉,顺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周霁顺着一侧陡坡滑下,看到了坡底的粉碎的马车,以及堆积的尸体。
视线从尸体堆里扫过,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直到没有在尸体堆里发现熟悉的人影后,他近乎滞凝的呼吸终于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不止这一处。
转过头,视线扫过四周,周霁向着半坡之上走去。
在半坡的树林边,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掉落在外的半只手。
手臂切口整齐,手掌和手指粗大,旁边掉了一把带缺口的弯刀,只看了一眼,他就移开视线。
这里有浓重的血腥味,浸润进土里,散落在叶间。
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视线边缘,他转头看去,看到了从树叶里冒出的白边。
他伸手拿过,扯出了一条带血的脏污发带。
“”
雨滴从空中落下,挂在了半跪在陡坡上的人的睫毛上,颤颤巍巍。
雨滴从睫毛上掉下的瞬间,深色瞳孔瞬间转变为暗红竖瞳。
半坡上的人收起发带的同时一扫腿,站起时稳稳握住了被扫起的半只手和带缺口的弯刀,转瞬
消失在了原地。
百里之外,荒废村落。
躲在残屋断瓦间,坐在没有被雨水侵蚀的地方,几个黑色人影各自包扎着伤口,安静无声里透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他们善于隐匿,只要拉开了距离,那些仙宗弟子就再无可能抓到他们。
虽然与想象中的挟持人质以此来控制那几个追击的弟子不大相同,但最终结果终归是好的,幸好他们在被追的路上遇着了那辆马车。
马车精致,周围还有护卫,里面的人看着便非富即贵,用来威胁那几个假清高的弟子正好。
唯一阴沉着脸的是断了半只手臂的人,他紧紧包扎着伤口,啐了一口,道“若不是那人,我也不至于丢半条手。”
他原打算随意伤人两下,方便控制,待到真正逃出后再将其杀掉,没料到对方空手也敢接刀刃。
“早知如此,该直接将他杀了,带走另一人便好。”
“事情已”
“咔”
坐在另一边的人话说到一半,眼前有东西一闪而过,之后传来潮湿木板碎裂的声音。
他低头看去,看到了掉在身前的半只手。手撞碎木板后陷进瓦砾堆里,手指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弯曲。
残破房屋里几人瞬间起身,看向出现在雨幕里的人影。
他们第一反应便是那些仙宗的弟子又追来了,但又觉着有些奇怪。
暂时不论这人是只身前来,只从时间上来说,已经隔了这么久,应当没有人再能够找到他们才对。
“轰”
现实是他们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从看到人影到反应过来,甚至还未来得及拿出武器,他们便看到没了一条手臂的原在破墙边的人消失在了原地。
破旧房屋接连倒塌,不断发出巨响。他们再看到对方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几丈开外,被人掐着喉咙死死按在墙上。
磅礴魔气扩散,连雨水也被隔绝在了这一方空间之外,他们终于看清了动手的人。
一个普通人,或者说伪装成一个普通人的魔族。对方回过头,暗红血瞳冰冷。
血瞳,魔族王族的象征。
只要有血肉作为媒介,魔族王族可以找到任何想要找的魔。
被一只手轻易握住提起的人再也挣扎不能,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上刚造成的大面积的伤口不断有血水冒出。
在彻底昏过去前,一把带缺口的弯刀贯穿了身体,冰凉的撕裂的感觉刺激大脑,让接近失去意识的大脑重新清醒了一瞬。
清醒地感知着自己的死亡。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没有精力去想为什么应该已经灭族的王族为何还存在,也没能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剩下的几人看着没了胳膊的人连人带刀一起陷进了地里,轻易被带血的尖锐瓦砾掩埋,再没了任何声息。
随手甩去粘附在手上的血液,周霁看向在场的其他人,问“人呢”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
静到让人心里不断发颤。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剩下的几个人莫名能够猜到,要是没有立即回答对方的话,他们都会死在这。
他们能够猜到对方问的是谁。除去已经死在当场的人和完全不需要担心的仙宗弟子,剩下的便只有那两个凡人。大致猜到了对象,但他们没敢说出。
因为他们不确定对方究竟是问的两人中的哪一个,或者两个都是。如果是问的穿白衣服的那人,对方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对凡人来说,直接这样死掉也不稀奇。
只要说出,他们今日必死在这。
不能不回答,又不能告知实情,有人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选择用问题拖延时间,问站在不远处的人想找的具体是谁。
暗红色的瞳孔对向他。
一瞬间,关节扭曲,血雾扬起,一个原着的人就这么从地面上消失了,残垣断瓦上满是血迹。
“被带走了”
在那双满是寒意的眼睛对上自己之前,剩下的人道“应该是仙宗的弟子把人带走了”
这次说话的人没有被变成血雾,不远处的人向着这边走来,问“被带去了哪”
回答的人只能如实说“不知”。
回答完的瞬间,他身体传来扭曲一样的剧痛。
大雨重新落在荒废村落上,唯一干净的没有染上血污的只有被人稳稳拿在手上的药包。
伤者身上的伤过于重,没有再继续追魔,几个仙宗的弟子在第一时间带着人往回赶去。
在往回赶的路上,原本半睁着眼睛的人彻底闭上了眼。
回去后有医师,处理完大片的伤口,医师伸手诊脉,眉头跟着微弱脉搏一跳一跳。
他眉头一跳,其他人围在一边看着,心脏也跟着一跳。
当晚,被血迹渗透的被单换了一床又一床,直到天亮的时候,房间才消停下来。
药换过一次又一次,床上的人依旧没有醒来。
这场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从早到晚依旧不停,天色阴沉着,很难分清白天黑夜。
陈落松醒来的时候最先听到的是窗外的雨声,之后是从房间外走廊上传来的走动声。
一个陌生的地方。
无视了移动时从伤口处传来的疼痛,他支着床坐起,转头看向窗外。
窗户半开着透气,借着房间里的光,能够看到外面的部分庭院。
客观来说很气派的庭院。看着窗外时,房间门方向传来动静,他转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前的人。
是齐明,看着还行,应该是没受什么伤。
看到了对方,陈落松大概知道这里是哪了。
“”
没想到房间里的人已经醒来,视线对上的瞬间,齐明背脊僵直了瞬,之后快速走上前。
坐在床上的人穿着身单薄中衣,长发虚掩着的颈侧还缠有白色纱布,他拿过架在一边的外袍,走到床边后弯下腰帮人披上,只在收回手
时手臂绷得太紧,不自觉一倾斜,险些碰上披着外袍的人苍白脖颈。
坐在床上的人略微向前倾,长发顺着滑下,避开了触碰。
他避得太过自然,齐明反倒愣了下,之后有些干巴地问“你不太喜欢和人接触”
坐在床上的人应了声,说是。
一瞬间想到了带着苦涩药味的单薄怀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齐明只能又干巴地道了声歉,道完歉后又道谢。
他是在为之前晚上的那件事道谢。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连当时的护卫也未反应过来,若不是因为这个人,他应当再也回不到这里了。
陈落松说不用谢。
没有太多乐于助人的心,他的行动多半是出自自己考量。
这个人是剑尊分魂,一旦死去,分魂消散,剑尊实力必定倒退,从设定上规定的只能由剑尊封印的大妖也就没有任何阻拦,引起规则颠倒,导致世界崩溃。
他不会让这样的局面出现。
“这里是端王府,四周都有仙宗弟子把守,不不会再出任何意外。”
齐明说着,看向坐在床上的人,一眼扫去后不自觉眨了下眼,结巴了一下。
外袍是水蓝色,用的上好的缎料,用银线绣了祥云飞鹤,顺滑缎面映着浅色瞳孔,比平日里还要灼目。
从第一次遇见时他就想到,比起普通棉袍,这个人或许更适合锦绣绸缎。
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合适。
注意到旁边人的诡异的安静,陈落松问“怎么”
没忍住咳了一声,视线不自觉转向一边,齐明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问“你当时怎么知道会有人来”
虽是为了转移话题,但这确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跳出马车后他原以为是对方反应快,直到看到对方伸手接住刀时脸上的笑,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已经预料到了那个局面。
陈落松垂下眼,慢慢活动了下手,道“猜的。”
与其说是猜,不如说是赌。
最先看到那几个魔的身影的时候,光在人影之后,说明那并不是他们造成的景象,或者更具体地说,按当时那个模样看,那些人影在躲避光。按照之前注意到的响动和按照光的距离,来看,那些人应该是在被人追,并且马上就要被追到。
这种紧要关头没人会去费功夫做无用的事,只要有动作,那就必定有原因。
挟持人质就是一个很好的自救方法。
那些人既然费心去抓人质,就证明他们认定追他们的人会被这人质威胁到。联系种种,不难猜出那些人是京城里传言的魔族,追在其后的是和京城皇族和权贵关系紧密的仙宗弟子。也只有这些弟子会因人质束手束脚,又有抓捕魔族的能力。
他接刀的时候确有一定的赌的成分,结果证明他确实也赌赢了。
以命搏命,赌博也是搏。
猜的。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齐明眼睛直直看向坐在床上的人,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陈落松脸上带上习惯性的浅笑,笑着一点头,确定道“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