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孙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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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门都考完了,整体感觉不错,不出意外,应该能进复试。

    休息了两天,把考前缺失的觉都补了回来。从床上起来后,我觉得应该干点儿什么了,考研结果两个月后才出,这两个月闲着是对生命的浪费,于是买了份报纸,寻找工作机会。

    三个多月的考研复习给我留下后遗症,政治背多了,考完再看到文章还忍不住要背,报纸上鸡蛋又涨价的消息,就差点儿让我没忍住,因为政治中要背许多人名和著作,所以险些连那篇新闻的标题和实习记者的名字也给背了。

    一家广告公司正在招聘策划和创意人员,公司的名字看着眼熟,马杰好像就在这上班。于是给马杰打了电话,果不其然,就是他们公司在招人。我说我想试试,马杰说那就来吧,他现在是副总经理,正好负责招聘。

    我说:“你够能混的,都以总相称了,虽然是副的。”

    马杰说:“瞎,徒有虚职。公司总共就十几个人,总经理没什么文化,狗屁不懂,就是狂有钱,又附庸风雅,就开了这么一家广告公司,说是要和文化界建立友好往来。我应聘的时候白话儿了几句,就成了副总,帮他打点公司。”

    到了马杰的办公室,并无他人,我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妈的,我都堕落到让你给我面试了。”

    上学的时候,这小子除了爱看毛片儿,做什么事情都不负责,该他打开水不打,害得我们几个同样懒得只有在自己打水那天才拎着壶去水房的人寒冬腊月没有开水洗脚,只好盆里接了凉水用打火机烤(多亏脸盆是铁的,这是学校做的惟一一件还算说得过去的事情),或者和别的宿舍同学凑合一下,等人家洗完了我们再洗,要么就把别人吃完方便面剩下的还泛着油星尚存温度的汤倒进自己的盆里。除此之外,马杰的玩忽职守还体现在玩S的时候,他身为警,总是躲在同伴后面,遇到匪埋雷的时候,看对方人多,就仓皇而逃,为了跑得快,还把枪扔了,任目标被炸掉。幸好他没当公务员要指着他为人民服务,休想!

    他最让我痛恨的毛病就是,自私。我们宿舍出去吃饭的时候,他总把热菜和肉菜放自己这边,而将凉菜和素菜摆在我们这侧,所以入学的时候大家体重都差不多,四年后他比我们胖了二十斤。还有在睡觉的时候,我和他睡对床,两张床铺之间是推拉窗户,只能打开一侧,每当炎热的夏日,他就会打开自己那侧的窗户吹凉风,而我这边密不透风,闷热难当,即使第二天睡前我打开自己这边的窗户,但到了夜里,汗流浃背地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这侧窗户又被关上了,而他那边却开着,他正在凉爽的夜风吹拂中熟睡。我大怒,关上他那侧的窗户,打开自己这边,可睡着没一会儿,又被热醒,睁眼一看,我这边的窗户又关上了,而他盖着毛巾被躺在床上安详自在,蚊帐被风吹得摇摆不止,看了我都担心他中风。整个夏季,我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心里默念:为人透气的窗紧闭着,为狗吹风的窗敞开着。

    我这边的窗户倒也不是一年四季总关着,冬天的时候,为了散发宿舍里充斥的鞋和袜子的气味,他就打开我这边的窗户,我经常睡着睡着被冻醒,有一次起床后我照镜子,居然在头发和眉毛上看到了冰霜。所以大学四年里,夏天的时候,我经常上火中暑,冬天一到,又开始咳嗽感冒。

    我说:“你怎么可能当上经理呢?”这个问题比考研试题都让我费解。

    “谁没个变化。”马杰微微一笑,“祖国正日新月异,咱们也得跟上脚步,不能掉队。”

    “招聘的事儿你说了算吗?”我问。

    “除了招总经理,别的职位都我说了算。”马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身后是一个巨大的书柜,摆了套装《二十四史》、《中国通史》、《资治通鉴》、《中外名著》,一看就是地坛书市淘来的便宜货,充充样子,没文化的老板来投资洽谈的时候看了,以为马杰多满腹经纶。

    “那你给个痛快话儿,我来你们这儿行不行。”我说,“不行我立马走人,别耽误你日理万机。”

    马杰说:“我们公司在招聘的时候,考虑的不是一个人的专业,而是他的综合素质,看你身上是否具备从事此项工作的素质,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布什学的不是总统专业,但他能够在竞选中脱颖而出。这说明,一个人的素质是与生俱来的,和接受教育的多少没有关系,只要你有本事,就能够在世界的大舞台上独领风骚。”

    “到底是客户经理,一套一套的,跟我你就别扯这个了,来点儿实质的,是把我留下,还是送我下楼。”我说。

    “上学的时候你的鬼点子倒是挺多的,具备这个行业所需的潜质,就是不知道干着能否上手。”马杰说,“明天你先来上班吧,试用一个月,工资多少你觉得合适?”

    我说:“你看着办,觉得给多少你良心上不受谴责,就给多少。”

    马杰说:“公司的工资是有标准的,再牛逼的人来了,也多不到哪儿去,再傻逼的人来了,也不会太少,我虽然都副总了,工资也不过才四千,你的工资我按最高标准向总经理申请,试用期两千,转正后涨一千,另有项目奖金。”

    “你丫还算有人性。”我说,“上学时候我夏天的汗水和冬天的鼻涕总算没有自流。”

    2

    找到工作后,周舟比我更高兴,我们去吃饭庆祝。这天周舟的饭量特别大,还和我喝了四瓶啤酒。两瓶啤酒对我来说没多大事儿,走两趟肾就都出去了,但周舟不行,这点儿酒让她话多了起来,从吃完饭到回了家,就没停止过。

    回到家我立即打开电视,准备收看电视剧,现在能吸引我的电视剧越来越少,而之所以能把这部戏看下去,是因为里面有一个模样和气质都不错的女演员,给我的第一印象不错,为了考察她是偶像派还是实力派,我便看了几分钟,再次验证了一个女演员很难既是偶像派又是实力派的结论,但却被电视剧本身所吸引,无论剧作结构,还是摄影音乐,均堪称优秀。于是从前两天开始,每到这个时间,我便准时坐在电视机前。

    我做事情有一个特点,就是专心。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干,但要做就专心致志,看电视也不例外。我看电视并非被动接受画面上信息,而是加入自己的思考和判断,给导演和演员挑毛病。但是在我悉心观看的时候,周舟不停地和我说话,她还没有从刚才的兴奋中解脱出来。开始是她说我听,不时地点点头,算和她有个交流,并不耽误看电视,但后来就成了她问我答,需要我动脑筋,无法保证既不耽误对剧情的分析,又有精力回答她的问题。我回复了周舟几句,等再将注意力转移到电视上的时候,发现错过一个重要环节,不知道女主人公怎么就和男主人公分手了,心里感觉空了一块儿,好像看见一座没有一层,一进门就是二层的楼,怪怪的。我跟周舟说:“能不能一会儿再说,等我看完这集的。”

    这时画面停留在女主角的脸部特写,周舟以为我对那个女演员感兴趣,特不乐意地说:“你不是从来不看电视剧吗,说浪费时间,现在怎么天天看,是看电视还是看人啊!”然后就进了自己的屋,还特大声地把门撞上。平时周舟没有这么大脾气,现在酒精在她体内起着作用。

    要给周舟解释我为什么这么爱看这部戏,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如果她多追问几句我再反驳几句,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电视剧就全耽误了,所以我权且让她那么去想,等看完今天这两集,再辩解不迟。

    坏就坏在我解释得太晚了。

    两集演完后,我敲了周舟的房门,推门而人,说:“我不是你想的那意思,我对那种花瓶似的女演员毫无好感,只是觉得这个电视剧拍得不错。”

    周舟说:“可你以前说过,中国的电视剧就不可能拍得好看!”

    我说:“那也有例外啊,这个确实很好。”

    周舟说:“以前的那些电视剧不好看就因为不是这个女的演的吧!”

    我说:“她演得并不好。”

    周舟说:“演得不好,人好!”认准我对那个女演员有想法。

    我开了句玩笑:“现在又不是非典时期,屋里不需要用这么大醋味熏。我又不认识她,就算喜欢又能怎样,何必吃这种醋,用不用给你弄点儿饺子蘸着吃。”

    周舟更加气愤:“承认对她有好感了吧,一个大男人,喜欢就是喜欢,何必掖着藏着。”

    我算说不清了,只能越抹越黑。都说红颜祸水,果不其然,毫不相干的女人都会给一个原本幸福的一对带来不幸。

    我说:“我对她真没意思,我发誓从此再不看那个女人的电视剧。”过了今天再说,明天还得找理由看。

    周舟说:“何必呢,那你心里该多难受啊,再憋坏了。”

    周舟彻底误会了,无论我怎么说,她都认定我就是喜欢那个女演员。古代多少圣贤侠客为了清白抛头颅洒热血,我虽为一普通百姓,也不能看着自己的清白被玷污而无动于衷。实在忍无可忍了,一股邪火从我腹内翻腾而升,来势汹涌,势不可挡,让我产生了必须摔点儿什么才能一解心头之火的想法。

    谁说摔东西是女人的专利,不是说男女平等嘛,既然女人能干的事情,除了生理差异而导致的特权外,男人当然也能干。我手里正拿着电视遥控器,于是毫不犹豫,挥肩甩臂,“啪”的一声,遥控器应声落地,零件散成一片。

    “告诉你,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气愤至极,摔门而出。

    周舟追了出来:“还摔东西!说你心坎里了吧,急成这样!”依然坚信对我的判断。

    看来只摔一个遥控器不足以证明我的冤屈,我的目光从客厅桌上一扫而过,在茶壶和烟灰缸之间选择了后者,抓起又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烟头欢蹦乱跳,烟灰腾空而起,像原子弹爆炸,升起一小朵蘑菇云。这个时候我还有点儿理智,知道烟灰缸比茶壶便宜。

    “你再说!”我怒不可遏。

    “有本事你把屋里的东西都摔了!”周舟并没有因为我摔了两件东西而对我有了重新认识。

    为了表明自己并不是没本事,也为了让她知道我证明自己清白的决心,我双手抱起茶壶,举过头顶,像体育课上投掷实心球一样,挺胸、吸气、摆腰、出手、身体前倾,将茶壶摔到墙上,当场粉碎,水花四溅,暗色的茶叶贴在雪白的墙壁上。如果没被挡住,这个茶壶一定能飞出至少二十米远,人在愤怒的时候,力气格外大。可惜现在没有体育课了,如果早几年知道这一秘籍,我在投掷实心球的时候脑子里念叨着憎恨的人,成绩一定优秀。

    茶壶的粉碎让周舟闭上了嘴,她不再说话,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不知在想什么。茶壶是搬进这儿的时候,我和周舟一起去超市买来的。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古代喝茶喝酒的容器都是金属做的,到了现代改用陶瓷和玻璃,就是为了摔的时候能破碎,创造一条发泄怨气的途径,现代社会人的生活压力大,爱发脾气,如果换了铁茶壶,永远摔不碎,还不越摔越愤怒。

    电视还开着,屏幕上的人物盯着画面外,好像正看着我和周舟在电视外的表演。

    局势趋于平静后,我迈过地上的碎片,准备洗漱完睡觉。进了卫生间,拿起牙膏正要往牙刷上抹,听见周舟在外面说:“为了电视上的一个女的,就这样。”

    我本已即将熄灭的怒火因为这句话又死灰复燃了,冲出卫生间,喊道:“有完没完!”

    周舟说:“天天盯着电视那么看,拔都拔不出来,还怕人说。”

    我彻底崩溃了,狠狠把牙膏摔在地上。幸好手里拿的是牙膏,我已经完全失控,不要说牙膏,就是我的牙齿,也该摔就摔,宁可以后吃不了东西,天天喝粥。

    牙膏摔在地上滑行一段距离,然后撞到墙上停止了。我又回到卫生问,没抹牙膏刷了牙,嘴里和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脸上火辣辣地烫,我往盆里接了点儿凉水洗脸,如果这时候周舟再说出什么令我生气的话,我会连盆带水继续摔的,已经做好了弄一身水的准备。

    这时有人敲门,我打开门,是楼下的,他说:“哥们儿,麻烦你别在夜里装修,在外面忙了一天了,回到家想好好休息休息,刚躺下,就听上面噼里啪啦,丁零当啷。”

    “自己家,我乐意。”说完我撞上门,回屋睡觉,听到门外说:“那你能不能不凿地面,刷墙没关系。”

    我躺下后,周舟走来走去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半天没找到,进来问我:“牙膏呢?”

    我装作睡着了,并不理会。周舟在门口站了会儿,关上门退了出去。在委曲求全讨好女朋友方面,我很难做出半点儿让步,抱着爱谁谁的心态,我睡着了。

    半夜起来上厕所,客厅的灯和电视一直开着,屏幕上一片雪花,我没有关,从卫生间出来回到卧室继续睡觉。通常电脑买回来都要开机七十二小时,检测硬件性能,有毛病可以及时查出来,不知道电视能连着开多久,听说显像管不能持续工作太久,如果一直开下去,我是否有买份保险的必要,万一电视机爆炸,我不在了,也能获得索赔,给老爸老妈留点儿遗产。

    3

    第二天,我和周舟几乎同时起床,依然没有说话,她前我后出了门,也没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和关掉电视。我真担心电视会爆炸,着了火也没人管,等回来的时候已是一片废墟。但既然周舟都毫不在乎,我又何必操心。

    来到广告公司,马杰给我安排了座位,拿给我一堆资料,让我先看看,熟悉一下公司的悠久历史和企业文化。我把那些资料翻了~遍,发现原来电视上播出的那几个我认为傻得不能再傻的广告竟然出自该公司,估计以我的审美标准,很难在这呆长了。

    中午马杰要请我吃饭,我难以置信,问他不是又吃麦当劳吧。上学的时候,有一个学期课程特别难,马杰考前夸下海口,说如果考试全部及格,就请我们吃海鲜。为了帮马杰兑现诺言,张超凡等人在考场上无私地为他贡献着答案,我和杨阳故意做出打算作弊的举动,以吸引监考老师注意力,从而帮他顺利得到张超凡等人扔来的纸条。成绩出来后,马杰果然悉数通过,我们问他去“黎昌海鲜”还是“顺峰”。他说俗,真俗,明天带你们去个想不到的地方。听得我哈喇子都快流出来,头天晚上,就喝了两碗粥,咸菜都没敢多吃,第二天早上也没吃早点,盼着中午用虾兵蟹将填肚子。结果他把我们带到麦当劳,一人要了一份蔬菜海鲜汤,里面虾仁、鱿鱼、蟹肉(人工的)应有尽有。汉堡还是我们自己掏的钱。

    马杰说,现在不比从前,当了经理,花钱有人报销,虽然工资不太高,但日常开销基本不用自己掏钱,所以我想吃什么尽管说。

    昨晚的吵架闹得我心力交瘁,第一次和周舟如此激烈的争吵,居然还摔了东西。我说吃什么随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会儿就行。

    我和马杰进了一家看着还干净的饭馆的包间。饭间谈了一些上学时候的往事,马杰是我们宿舍毛片儿看得最多最被人嘲讽的,现在却是混得最成功的。马杰说往事不堪回首,忘掉过去向前看,张开双臂去拥抱美好的未来,然后和我干了一杯可乐,又说,我和他好好干,总有腾飞的那一天。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在包间外敲门,马杰本想说“omei”,但因为毛片儿看多了,说成了“omeo”。服务员初中英语的基础不错,听懂了,以为马杰在给他加油,便在门外继续敲。后来服务员好不容易进来了,问我们谁买单,马杰伸手要账单:“”。我在一旁真担心他结账心切,说成:“fu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