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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西陵侯府门前一片寂静。侯府本就位置偏僻,门前再杵上两个黑脸的高大将士,再有胆色的百姓也不敢从门口走。
练鹊拐过弯来时,就被一位好心的妇人拉住了。
这老妇人说话犹带几分乡音,语调温软平和却免不了南方方言惯有的特点:快。一通说下来,练鹊都有些发懵。
“姑娘,这条路上可住着一个煞神,你小心从门口过被抓进去当小老婆!”
那妇人又说了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练鹊离乡多年,这么快的语速真真是令人为难了。
但她多少还有些欣慰:至少现在陆极的传言已经从生吃娇妻美妾变成河伯娶妇了。
小琴在一旁听了,很是不忿:“你这婆子说得什么话,陆侯爷最是仁善不过的一个人,怎会强抢民女。你再造谣,小心我告官。”
妇人叉腰就要理论。
练鹊忙道:“多谢老妇人好意,只是我有要事耽搁不得,就先走了。”
那老妇人看着练鹊二人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满脸失望。
小琴仍旧愤愤不平,气得双颊粉红:“怎么会有这样不知事的婆子?侯爷多好的一个人呐”
她只听练鹊说过陆极的一些事,那日陆极上门她也不在场。后来王有寒等说起陆极也只说他俊秀端方。
于是小琴便自己在心里勾勒出陆极深情重义的形象,不禁为他被误解感到委屈。
练鹊道:“不知者无罪。况且侯爷确实不得民心,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琴也叹了口气:“这男人内秀起来,真真是比女人还要可怕。”
练鹊被她逗笑了,只道:“你又没见过他,就知道他内秀了?”
小丫鬟可不管这些,俏丽的脸上写满了憧憬向往。
“奴婢单听小姐说,便知道侯爷是个大大的好人!”她笑容真挚,连带着练鹊的心情也十分愉悦,“小姐喜欢的人都是好人。”
“可仔细你的嘴吧,这叫欣赏。”
练鹊摇摇头,不再同她说话了。多说多错。若是再被人听到什么叫陆极误会了,那她还做不做人?
门口两名将士老远就看见两人的声音。他们碍于军规不敢开谈,却默默用眼神在交流。
练鹊一见便笑了:“两位搁冷风里挤眉弄眼做甚。”
两人原本就黑的脸这下更黑了。其中一个道:“大胆庶民,侯府门前也敢放肆?”
练鹊挑了挑眉,道:“我来找你们侯爷。”
这话真是平地一声惊雷,两人被她震得久久不能言语。心中齐齐想道,真是老天开眼,竟然还有这么俊的姑娘来找我们侯爷!
一个立刻掉头进去通传,另一个则同两人搭起话来。
“我听说西陵有位白姑娘,是咱们侯爷的红颜知己,可就是您?”
小琴先前还是陆极的忠实拥趸,听了这话却炸起毛来,鼓起勇气凶这将士:“什么红颜知己,我家姑娘人品贵重,你还是放尊重些!”
“唔”
这将士本就是跟同僚们说些荤话说惯了的。一个红颜知己已是他看着仙女似的小姐丫鬟才苦苦想出的风雅词汇了。
此刻被小琴一凶,瞧着身强力壮的大汉却似个纸糊的老虎,敛声屏气,连连道:“我错了我错了,还请姑娘原谅。”
看着倒有几分滑稽。
小琴扭过头去,并不看他。
练鹊笑道:“没想到小琴也有几分脾性。”
这丫头一直听说陆极的事,好奇得紧了这才央着练鹊带她一起来侯府。不然练鹊自个儿要么就是走密道,要么就是直接翻进陆极院子。
难怪守门的不认识她。
小琴低声道:“我还以为侯爷是好人,没想到他这么轻浮。”
练鹊哭笑不得:“哪有什么好人坏人的,你这丫头怎么比我还意气用事?”
正说着,府中突然传来脚步声。
陆极一袭黑衣,衣摆处滚着银边,外头半搭着一件做工精良的狐裘。他束高冠、缚玉带,若不是神情过于冷漠,而常年练武的身材也遮不住,倒是与寻常的公子哥无异了。
“白姑娘。”他远远地唤道。
练鹊朝他露出笑来:“侯爷。”
只遥遥对视,陆极眼中便像落入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小琴捂住心口,小声道:“小姐我,害怕”
她自以为说得小声,却一字不落地进了陆极耳中。
陆极便停下脚步,只道:“我在书房等姑娘。”
又安排管家给小琴找个院子休息。
小琴躲在练鹊身后,硬是不敢同那老管家对视。
老管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兵,失了一臂,脸上一道虬结的伤疤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阴沉狰狞。
见小琴躲闪,他习以为常,只客气道:“请姑娘随我来吧。”
“小姐我会被吃掉的。”
练鹊哑然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吃人的怪物,你何苦自己吓自己?”
最终还是一句:“有我在,他们可不敢吃你。”这才哄得小琴乖乖地跟着管家去了。
身形单薄的小姑娘,跟在独臂的老人身后,倒也怪是凄惨可怜。
练鹊同陆极说到这一节时,绷不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我家琴儿那个样子也忒可爱。”练鹊道,“也真不知道侯爷是带了哪门子的煞气,我这个丫鬟平日里最爱同我撒痴,没想到见了侯爷竟乖得跟个鹌鹑似的。”
陆极没法体会她的高兴,手里握着一团晶莹的东西,只静静地看着她笑。
练鹊笑完了,也忍不住抱怨:“侯爷也太不苟言笑。”
她倒不觉得自己戳了陆极的伤口。陆极活到二十五岁,大约早就习惯这样的事了,刻意回避反而不美。
陆极垂着眼,老老实实地回她:“见你高兴,我心中也很欢喜。”
这回反倒轮到练鹊说不出话来了。她深吸了好几口气,道:“侯爷说些轻薄话也该给些提示,突然下猛药我可受不了。”
“好。”陆极从善如流,“我还想夸一夸你。”
“”
“姑娘今日气色比前几日又好了些,很是动人。”他冷着一张脸,声音也是冷的,说出的话却这样直白。
练鹊道:“我今日来,是想跟侯爷说一说正事。”
“你是想说,马彰的事?”陆极看着练鹊,丝毫不惊讶。
练鹊反倒有些诧异:“侯爷之前就查了他?”
陆极道:“他们家是卖油的,唯一的青壮年却在外面讨生活,本就有古怪。”
“白姑娘救了那名孕妇后,我便着人去查过。这才发现了蹊跷。”
“那马彰,从前在外面闯荡,六年以前才说自己受了暗伤,回了西陵老家。”
练鹊道:“这样说来,他倒是和我的经历差不多。”
“等等,六年前,那不正是燕行去世那一年?”
“时间对得上么?”
陆极点头,道:“正是马彰回乡后两月,废太子于西陵暴毙。”
“姑娘来,是想说什么?”
练鹊将自己去马家的见闻一一说了,推测道:“我当时见他那么怕我,还以为这人是天生胆小。后来才怀疑,他是不是以前见过我。”
“说来惭愧,我这人怕见血光,也就杀过几百个人。也没留过什么活口。”练鹊说着,特地观察了一下陆极的神色。
见他并没有排斥鄙夷,这才继续说道:“所以他定然是认识我的。”
“可光是认得我倒也不必这般害怕。”练鹊觉得自己的推测很合理,“那么他肯定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
“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冬至走水一事。于是我就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练鹊目光灼灼,眼中的自信倒要比容貌更加亮眼几分。
陆极自然遂了她的意,捧场道:“什么假设?”
“冬至那场火,或许跟这个马彰有关。进而我便想到,或许此人和方夫人一样,都是温氏的人。方夫人呆在西陵数十年,自然不可能认识我。但马彰不一样。”
“若他真的在我师兄手下做事,那么我这个家主师妹的样子他们也都该知道。他也应该知道,行此不义之事若是落到我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说到最后一句,练鹊冷笑起来,杀意毕现。
陆极道:“姑娘所言有理,只是具体情况我们还在详查,还望姑娘稍安勿躁。”
练鹊疑惑道:“我此来只是同侯爷知会一声,只怕我将人绑来时侯爷还不清楚情势罢了。既然侯爷都明白,那我即刻将人绑来,也好审问个清楚。”
这侯爷驻守西北那么多年,怎么做事瞻前顾后的?
陆极看出了她的不解,道:“难道姑娘觉得,这温氏在西陵只有这么一个眼线?”
“那,两个?”练鹊被他问懵了,干脆掰开手指,玩笑般地说道。
“我在开玩笑呢。”饶是练鹊这种万事不过心的,还是被陆极看得有些发憷,“侯爷请说。”
“西陵是废太子暴毙之地,废太子流放时,身边跟着三百羽林卫,他们都是皇家精英部队,足可以一当十,乃至更多。若此事真是歹人所为,那他们在西陵的势力绝对超乎我们想象。”
“圣上罢黜的不过是方治一个人罢了。他背后的势力并没有完全被清楚。这些天来,吴照已揪出了十数个。”
“哪怕是当年,西陵是一郡之首,也绝不值得背后的人花这么大力气。西陵必有蹊跷。”陆极道,“由此看来,西陵所藏的温氏暗桩远多于我们所料。姑娘若是贸然将他抓来,便是打草惊蛇了。”
练鹊看着冷静分析的陆极,心里越发不得劲了。
她知道自己容易激动上头,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为啥别人轻轻松松发现的事她就一点看不出来?
莽夫!练鹊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你就知道打架杀人,你有什么用啊!
陆极突然站起来,走到练鹊身前。
练鹊不明所以,只见他摊开手,原先看得不分明的晶莹之物这才显出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朵冰花。
练鹊伸手接过这花,却发现这花跟陆极本人一样冷。武功到了练鹊这境界,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用内力灌注出来的冰花,原型自然是水。
西陵这地界,并不容易下雪。寻常时候水面上的冰也只得薄薄一层。
这冰花晶莹剔透,含苞待放,在日光下折射出的眩光又与别的什么琉璃花、水晶花不同。那是一种将败未败的美,全因受到了悉心呵护,这才无垢纯美。
练鹊道:“我如今武功倒退太多,怕是维持不住这花的样子。”
陆极将花放到她手心里。
“博卿一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