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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婆娑,斑驳的树影平添魑魅魍魉的鬼迹。
褚肆正于养心殿内好奇地翻看起郭茂珍藏的话本,残破的书页早已磨损,书脊弯曲变得黄旧。
他蓦然抬头,紧绷着嘴唇,虽只字未言,郭茂却从中看出一抹嫌弃来。
郭茂很是无语,颓然低下了头,秘密被曝露在灯花下,他早就没脸面可言了,陛下就不要再取笑他了!
褚肆轻轻摇了摇头,一页一页地秉烛翻看起来,只是郭茂在他心里的端方形象,从此荡然无存。
话本名叫《红颜在策》,讲的是一贵家女榜下捉婿,婚后饱经婆媳风波、家道中落、夫婿变心,而后挽回夫心,扶君凌云志的故事。
褚肆看着这世俗里最为平常的故事,不知怎的,心里是怎么也无法苟同。
若阿沅经此变故,饱受磋磨,被女子的三从四德压弯了脊梁,随时被安扣上七出之罪……他想想,便觉得悲哀。
悲从心起,他又一次将矛头指向了郭茂,愤而出声:
“郭茂,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低俗不堪的读物,堂堂世家贵女竟被乡野村妇欺辱得不成样子,还有,一破落户的穷小子识人不清,竟也配考得功名利禄,岂不是误导我褚肆慧眼识渣……”
一桩桩一件件的不合乎他心意的地方皆被他数落出来,郭茂敢怒不敢言。
陛下,所谓话本,不就是闲来消遣,难登大雅之物吗?再者,这故事若没个九曲十八弯,怎来转折与冲突……
可惜,他不敢指出,只敢点头哈腰,唯唯连声:“是,陛下,奴才目光短浅,不及陛下如炬,竟能看出这不合规之处……”
好一阵讨好,褚肆才熄了火气。
虽均是糟粕,但也有芝麻大小的可取之处,他看到有可借鉴的地方,挥落了一地的奏折,自最底层翻出一个崭新的册子,边看边记,像是处理什么军机要事。
郭茂贴心上前捡起散落一地的奏折,这可都是五湖四海传来供君批阅的大事啊。
他躬身替褚肆堆放在书案台上,眼眶内无意冒犯地跑进几行字:
[女子喜甜言蜜语,夫君当好声好气好言好语。]
[女子喜绫罗绸缎、珠宝玉器、胭脂水粉、花鸟鱼猫,夫君当供之取之送之乐之。]
[女子喜唯一,夫君不可寻花问柳、沾花惹草,需洁身自好、节欲莫贪。]
“节欲莫贪”四字上,被主子划了一道,取而代之的是“守身如玉”四字。
……
[女子喜色,女子生性矜持不苟,不敢言说心中所需,喜夫君亲近却羞之不及,夫君需自荐枕席、扫榻以待。]
郭茂看着这浓墨字迹,怀疑地搓弄起自己的眼睛来,莫不是他年数上长,老眼昏亏,看错了?
他怎么不记得话本子里有这样惊世骇俗的道理,一字一句也没有啊!
再看一眼,还是这些!难不成,他与陛下看得实则是不同的书?
褚肆被他的动作扰到了,不悦地问道:“怎么了?”
郭茂讷讷地说着:“奴才眼疾犯了,看字竟有了些许重影。”
一定,是他眼瞎了!
即是不疼不痒的小事,褚肆没再留意,继续想着阿沅的问题,也不知这些答案够是不够。
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郭茂见天色属实不早,劝起褚肆:“陛下,这些个本子一时三刻是看不全的,不若今日早些歇着,明日再看吧。”
唉,万万没想到,他向来都是个督促君主的忠实仆人,竟也成了主子玩物丧志的推手,他有罪,“醉”得不轻。
褚肆闻言,手中之笔被酸麻的胳膊弃到一旁,外头天色已浓,月黑风高夜,孤枕难入眠。
阿沅,定然会不习于无他的床榻吧。
他偏过头直挺挺地望进郭茂,晦涩地说着:“白日里司天监有言:癸卯卜,今日雨。”
弦外之音:雨天,会打雷,皇后怕,需朕陪。
郭茂努力平复掉今日对陛下的改观,今日他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哪听司天监说过这话,陛下,您扯谎,不乖。
“哎呀!瞧奴才这脑子,竟忘了皇后娘娘最忌雷声了,这长宁宫的下人们个个仗着娘娘脾性好,总有疏漏,怕是顾及不到娘娘。”
他绘声绘色地说着陛下想听的话:“陛下,娘娘本就身娇体弱,若是再被雷声惊眠,怕是病情加重的。”
褚肆接了他的戏,一脸凝重地大踏步走出养心殿:“既如此,郭茂,随朕去探望皇后。”
阿沅虽说短时间内不愿见他,可学生已然有了答案,是需阿沅这一女夫子抽检的。
“是。”郭茂心里腹诽着陛下,也不知被皇后下了什么降头,跌份儿至此。
转念又想到皇后昨夜的一身伤,他也矛盾起来,这世间的男女之情,乱得很……
*
长宁宫。
夏梓沅今日身子虚弱,服下药后就早早在春夏的侍候下歇着。
见春夏卷放床幔时嘴边还弹着笑,她出奇地打笑起来:
“怎的,自晨间见过兰太医后,你的脸上都写满了心悦二字,美得似那醉日海棠,就这般魂不守舍吗?莫不是,兰太医将你的魂儿勾了去,乐不思蜀了?那本宫倒要好生问问,他施了什么法子。”
春夏与娘娘相识不短,听得出娘娘并无责怪之意,只是娇羞扭捏地跺跺脚:
“娘娘!奴婢哪有您说的这般,奴婢只是觉得兰太医生得好看,说起话来也和风细雨的,这才多分了些心。”
夏梓沅想了想她以前看到唐雨逍的时候,倒似有不同:“本宫依稀记得,前些时日,你看到唐二公子眼里有神,却也不及对兰太医,这是为何?”
春夏瞳孔偏左,想了一下:“许是那不一样,唐二公子,犹如蟾宫月桂,可望不可即,而兰公子,芝兰玉树,近在眼前,触之可及。”
在她回答时,夏梓沅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神紧追不舍。
因为当问别人问题时,她若是往左看是回忆,若往右看是撒谎。
见春夏真的向左看,她松了一口气,兰榷和唐雨逍都是行医之人,春夏这么热衷于他们二人,她总是忍不住多想的。
最起码,这件事上,她未撒谎,春夏确是因好感才接近这二人。
她安心地握着袖中那枚宝簪,刻意贴在皓腕处,巧妙地让春夏看到袖中的剪影,她微笑着说道:“春夏,过来。”
春夏不明所以,走向床榻,蹲身于她面前,身为奴婢,是不能在主子面前高高在上的。
她疑惑地问道:“娘娘,怎么了?”
夏梓沅仍是笑着,说:“闭上眼。”
春夏心有迟疑,悄然望向娘娘笼袖中那长长的物件,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最后还是闭上了眼,若是忽视掉那轻颤的睫毛和紧绷的眼睑,倒是没别的可挑。
夏梓沅将袖中的簪子拿出,静默片刻,待看到春夏笑着的脸下,是紧张吞咽的动作后,才将簪子轻轻地插在了她的鬓发上。
“好了,真美。”
春夏悄然睁开眼,错愕地抚摸着头上的簪子,喃喃低语:“娘娘,您这是?”
夏梓沅握着她的素手,柔柔拍荡:“白日里,本宫送与听雨和冰月一人一簪,长宁宫里赏罚分明,不偏不倚,她们有的,你也该有。”
“多谢娘娘赏赐,只是奴婢并未多做什么。”春夏收之有愧,她方才,竟将娘娘往坏处想,以为……
夏梓沅继续温言暖语说着:“本宫三生有幸,得你们这三朵金花照料,让本宫得以尽心伺候陛下,你不必多想,这都是你该得的。”
“好了,本宫要歇着了,你也出去吧。”
“是。”春夏退居外殿,掩上了屋门。
夏梓沅合上了眼,春夏,为何那一刻你的反应是怕本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