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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梓沅看得出她那小心思,不甚计较,只是有一疑点还需佩兰为她解疑:“你那日仓促携包袱里的钱财跑路,是因云亦初遭了什么难?急需你相助?你要将其交给谁呢?还有……”
她顿了顿,直起身子,微凑上前,盯视起佩兰方才讲到深处,红了似兔子的眸子:“那日,你是故意暴露的本宫赐你的钗子吧。”
那钗子虽不值钱,却烙刻着皇家官印,她宫里的物件,不是随意可带出宫的。
况且,听雨她们收到她送的簪子后,平日里都舍不得戴着,佩兰此举过于招摇了。
夏梓沅对自己极具逼迫力的厉眸毫无所觉,佩兰看着竟生出退意,娘娘的凤威怎的与陛下的帝王威压,不相上下。
她后怕地咽了咽口水,垂下了惊悸的惧意,尾音不似将才坦然:
“奴婢有一好友在禁军当值,偶有会面,奴婢得知卢君山因嫉云公子教出的学子出类拔萃,意欲再次烧毁白鹤书院,这才坐不住,企图从银两上匡助一二。”
“至于钗子一事……”佩兰心知瞒不住,又是躬身请罪:“是奴婢蠢笨,恐半路生变才带着,不巧撞到陛下,为确保死得其所,才掷出此钗,以求生机。”
只是此生机,不是她的,是为云亦初的。
被捉后,她的计划,是想要借皇后娘娘往日的温良,破开这陈年冤屈,在长宁宫正殿被审时,因有陛下在,她怕陛下给不了她想要的结果,缄口不言,撞柱时,她留了几分余地。
怕自己这些个腌臜的心思惹恼娘娘,佩兰不敢抬头看娘娘的脸,只孤注一掷地跪在锦被上。
双手惭愧地扣弄着,伤口又裂了。
等了好久,等来的不是数落,是长长的一叹,与那苍天悯人的神佛一样,又熟悉地同记忆里的阿姐像极。
“起来吧,不疼吗?”夏梓沅如是说着。
佩兰当值时总如兔子一样的柔弱,隐匿的存在感都是保护色,实则内秀于心,藏拙于外,心里有谱儿。
夏梓沅对她这些谈不上高明的兜兜转转并无所觉,人不就该这样,抱有目的地成群围成一个交际圈。
或为名,或为利,或为生,或为情……看开了,也就发现,自己温婉的人设无形中镌刻在了她们的骨子里,所以佩兰才将神之一手放在了她身上。
父亲也曾告诫过做人之理,当如“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与常人交好,无甚损失。
见佩兰不起,她只好亲自扶起她,嘴里絮叨着:“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子脚下亦有风骨,不要轻易因别人折了自个儿的风姿。”
若她所言不假,那这为他人孤勇拾荒开前路者,怎可使其没于钉床,殂于中路。
佩兰既愿为云亦初磨刀撞北墙,若是事与愿违,睁眼所见只是南山,那这世道怕是要被绝望湮没了。
佩兰哪能觉察不出娘娘心肠放软了,将才的凌厉与咄咄逼问只是过眼云烟,娘娘宽宏大度,未因她的隐瞒心生芥蒂。
她哽咽着,连连谢道:“奴婢记下了。只是此后以贪婪之心不配再侍奉娘娘,爬过钉床后,奴婢恐是无力归天,也无缘再见云公子一面。”
“奴婢不强求娘娘逼迫陛下褫夺了卢君山,这定夺终是要陛下亲自下达的,只愿娘娘茶余饭后照拂云公子一二,奴婢不胜感激。”
虽是强人所难,娘娘本是连云公子都不识得的,可佩兰仍诚恳祈求,说与不说是她厘寸之间的决定,做与不做,但凭娘娘所决。
夏梓沅虽没多少把握,可要保佩兰无虞,还是有些法子的,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嘛。
但她不会言说,给了人希望,要是做不到,那可就够绝望的了。
她拍了拍佩兰的手臂,安抚道:“陛下开口,即是金科玉律,本宫很难左右,这各种苦衷与委屈,本宫会择日坦告,至于如何论处,还要且等着。”
“总之,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也说不准,陛下网开一面,放你出宫,也是有得商量的,到那时,出了宫,你会如何度日?”
佩兰早有预谋败露的设想,不以为意地想了想虚幻如镜花水月的来日:“假以时日,若是能出宫,奴婢……”
佩兰也不知,出了宫该做什么了,施宅没了,白鹤书院……她虽对初哥哥持有爱慕之心,可她恐成其赘,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过这光景。
见其不语,夏梓沅萌生出一个新奇的念头,眼里泛着光,像是发现了蒙尘的珍珠:“若你对此不决,不若置办一花铺吧,春夏秋冬四季花卉繁多,你又对此如数家珍,平日养花贩花为生,也不失为一个好活计。”
春日正是百花争奇斗艳的好时令,无关阶级,平人勋贵皆有簪花插花的习俗,她先前在宫外那几日留意过,大多是流动的卖花人售卖的,那固定的花市花铺虽有但甚少,有也仅仅是折枝摆在木架上。
她想做成现代花束的样子,拿彩笺写上几行诗文,那书斋里的白衣秀士最爱吟诗作赋,雅集游宴了,彩笺上的诗文定要写几日里声名大噪的诗,日后那些个学究也以此论流行与否……
商人无利不起早,一旦念到这些商业之事,她便思绪四散了,她当个投资人,为佩兰的才能投上一股,盆满钵满,指日可待!
“啊?奴婢能行吗?”佩兰惊诧不已,且不说她栽培技巧尚浅,论开铺子,她也没有经验之谈,如何做得到?
夏梓沅不允许她如此妄自菲薄,试还未试,怎能先说败北,她打趣她:“你都敢算计本宫了,区区花铺又有何好怕的?比死还可怕?”
“死是比不得的……”佩兰真实胆量也不算小,虽只是期盼,若真能成事,她也乐见其成,“娘娘,匮乏之词,道不清由衷的谢意,请娘娘再受奴婢一拜。”
这一拜,夏梓沅并未阻止。
她想保她,这花铺,她亦想开,除了自己的私心杂念,还有……日后佩兰相夫教子也好,庸于内宅也罢,她不过是给了她多一条选择,一个有银钱傍身的退路。
佩兰行了礼,起身后面色复杂地望向这个一国主母,一个终日被困在皇城鲜少得出的尊贵无双的女子。
前半生被束于夏宫,后半生被缚于褚宫,佩兰忍不住问起了心里话:“娘娘,您在这宫里待得开心吗?”
开心?这个恍若隔世的词,夏梓沅听着唇角的笑顿住了,心上那千百根针扎成的铁笼,早已铸就了铜墙铁壁,一半是保护,一半是戕害。
开不开心?重要吗?情非得已,褚肆和夏梓沅开心,就够了呀。她的情绪,没有人会在意的呀。
夏梓沅站起身来,抚平了衣褶,眉宇皆是不痛不痒的笑,这笑足以撑到地老天荒:
“何以为家?家不论大小,纵是陋室,惟吾德馨,这皇宫方圆千亩,虽有各种规矩,有时也冷到不近人情。可天道忌满,人道忌全,乃自然之理,这皇宫再冷也是本宫的家,载得下本宫的开心。”
“况且,宫墙再高,也遮不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