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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烟柳巷里灯火通明,尤其是梦仙阁前最为惹眼。
大红灯笼成串地挂在匾额两侧,灯笼上或写着“梦仙阁”三字,或绘有艳丽的花卉,纵然门前无姑娘招客,也别有摇曳之姿。
不多时,门前车水马龙,戴着各色面具的人络绎不绝。
有朝堂上唇枪舌战的达官贵人,亦有作诗吟赋的文人墨客,铜臭万贯的商贾与快意恩仇的江湖人,深居简出的后宅女子。
这般盛大隆重的场景,可见家喻户晓,都想进来品一品这里的酒与别处有何不同,奇葩致万人皆知。
擦肩而过的同客无一不戴着面具,即使猜到对方是谁,也不会有人凑上前去搭话,破了这层神秘之态。
进入大厅,层层叠叠的纱幔半垂而下,扑朔迷离地将宾客们分隔成圈,男女分座。
阁中的小厮侍女统一着饰,好茶好果地布在圆桌上,闭口不言,衬得此地格外清雅,给人一种天上宫阙的错觉,而非是红尘百花的风流韵地。
有在意身份与名节的勋贵子女,不愿与平人一般聚在大厅,多掏了些银钱转至二楼三楼,在阁楼处欣赏着底下的动静,视野也算开阔。
戌时一到,梦仙阁副堂主何旭登上了中心的圆台,青色流影长袍之上是蜘蛛面具,眼眶内透露着深不可测的幽秘,直让人心潮澎湃。
他手提一面巴掌大的青鼓,鼓槌一敲,待鼓音回响于厅内,消弭之后,高声道:“东皇一刹,槐月叹下,今有梦仙,邀客入画。”
“咣——”小鼓一敲,他扬手又言:“四时大戏,布散香音,是非虚实,且请观下。”
“咣——”小鼓最后一敲,他放大音量,高呼:“戌时到,诸位看官请——”
何旭话一落,提前守在烛火前的人将笼内火星尽数吹灭,空旷的大堂瞬间陷入黑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摸不着头脑,心底一阵紧缩。
琵琶、箫、堤、箜篌、琴、笙等全场该用到的一应乐器早先便被安放在圆台下一层,善口技者亦独占一地相辅。
漆黑中隐约可见人影窸窸窣窣地顺着留出的过道忙活着,不知在做何。
待人影退去后,距圆台周边最近的烛火才顺次点亮,照得中心灯火通明,人眼也不觉刺目。
只见圆台中间已然被布置成一片新绿,本是白色的纱网垂在半空中,也被映上了盎然的春色。
笙箫一响,一袭青绿衣裳的清新秀丽女子,娇俏地跑上了台中央,她鬓间坠了一个小葫芦,与腰间别着的大葫芦应和。
[残阳细柳骑白马,酒葫芦腰间挂...]
小女子的香喉玉口,配上这清辞丽曲,恍然将人带入一个绿野仙境,跟着绿衣仙子的踪迹体验了一把如画人间。
银鞍绣毂,落霞一刹,加上表演的女子那曼妙的舞姿,兀自令人心里活跃。
二楼一个包厢里,唐杳戴着桃花面具张望着底下的女子,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入魂的节奏摇头晃脑。
褚云梨看着也是激动不已,不自觉地跟着哼哼。
满堂众人无不被这鲜活的曲子带动着徜徉,直到这一曲罢才纷纷鼓掌称“好”。
这种氛围,无一人生出对女子的心猿意马,皆是称叹。
一猴子面具的公子激动地拉着身侧不熟之人的衣襟耳语着:
“小兄弟,这位小女子我认得,她是清倌人玉蝶姑娘,先前只知她弹琴甚好,竟不知歌喉也惊为天籁。”
那被拽着的公子无奈地抽了抽自个的衣服,没抽动,叹息道:“这位兄台,接下来且有的看呢,淡定。”
很快,烛火微熄。
烛火又亮。
古琴声起,紫衣小将袍的男子手中攥着一条白色的抹额,他脚步悲戚地迈步在圆台上,低音唱道:
[村头柳树,千枝垂发为谁留。避过岁月,剃度长情的风头。]
烛火只亮了半面,另一面仍是无尽的黑暗。
在那黑暗里有一着白衣,雪胎梅骨的男子背身接过词,无奈唱着:
[道旁枯草,戒了酗酒用多久。是否长过,忘却一人的年头。]
“......”
与上一首明媚欢快的歌调不同,这一首哀转悠扬,诉唱着两位男子的无奈,底下的看客们是环环相扣的沉默。
这样的排场与册子上那意犹未尽的词曲应和着,有人珠泪偷弹,为人世间的诸多无奈轻泣,有人想起了断交多年的旧日至交,眉峰蹙拢。
将才拉扯身侧之人的猴子公子对台上的人不识,他熟络地小声问道:“兄台,这人你可认识?”
被问到的公子身子一僵,仰头望着台上的故人,故人未戴面具,面庞与曾经相比消减了不少。
台上的人深情吟唱着悲歌,伸手挽留着阴影处的人,像极了他们分别那日的场景。
他垂首摇头:“不认识。”
猴子公子失望地悻悻收回了手,抱胸看戏。
台上的二人合唱着:
[至盛世尽头,那最后回首,终究未能断送你眼中。]
最后定格的一幕,是暗处的白衣男子回首,紫衣男子却面向各位看官,终是撇不见那最后的艳阳。
唱罢,在满座隐约啜泣的沉寂声里,二人退幕。
到了后处歇息的地界,紫衣重重拍了一下白衣,轻笑道:“幸好有你及时解救,我原以为这两声唱词一个人可以完成,终究是高估了自个儿的本事,练来练去仍是不对。”
白衣和煦一应:“以你的本事,这两段分成不同的唱腔,轻而易举。”
紫衣微顿,喉咙发热:“与子同游,动辄覆舟,别拆穿呀。”
二人的身影亦步亦趋地走远。
唐雨基斜倚着门墙,皱眉瞧着褚祈卫细致地查看衣衫,少顷问道:“他如此不喜欢你,你又何必招惹,图什么?”
褚祈卫漫不经心地应付着他,对镜窥装:“若是一定要说有所图,就是图开心。”
唐雨基挑眉:“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答应了的事,又怎能食言,这里,还是蛮有趣的。
唐雨基无话可说,转眼望向了黑白转换的圆台上。
圆润柔和的二胡声清脆又悠扬,穿着丰富瑰丽戏衣的温婉女子,手绕一束红豆枝,云步登场。
[燕去时,红豆满枝,远游人,莫问归期......]
曲子与寻常听惯了的浓词艳赋不同,此曲引商刻羽,杂以流徽,尤其是掺杂了一段高昂的戏腔转音:
[在花天锦地,她唱着他乡遇故知,一步一句是相思。台下人金榜正题名...]
哭诉着的对薄情郎的情痴、痛恨,随着声音沉下去,化为了释然。
这强烈的情感教观看的内门夫人小姐们掩帕擦泪,铮铮共鸣。
桃花薄命的人数不胜数,长情太难得。
顶楼上,褚肆环拥着胸前的娇妻看得入神,这出戏,阿沅该是别有用意。
他揉弄着夏梓沅的手,凑近了她的耳边,淡声说道:“阿沅担忧我会有一日对你变心?”
“是啊,是个女子都会瞻前顾后的。”
褚肆想了想,怎样才能让她对他多一分信服,少些顾虑。
自脑海搜罗了万千的回答,竟没一句足以让女子完全相信的。
是了,说的再天花乱坠也不及做的,他道:“那便拭目以待。”
他的口头承诺,夏梓沅浑不在意。
时候到了,她掰开他的双手,脱身而出,略带调皮地说道:“前些时日,我为你备下了一份意外之礼,礼物还需最后点睛,容我暂离片刻。”
褚肆也不拦她,扬手道:“去吧,不要让我等太久。”
笑靥背后,男人的另一只手做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