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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九年那一年,令我一筹莫展地想起了泥沼。那是仿佛每跨出一步,鞋子就会完全脱落的黏性泥沼。我在那样的泥泞中非常艰苦地艘步。前前后后什么也看不见,无论走到何处,只有一望无际的灰暗泥沼在延续着。
甚至连时间也配合我的步伐瞒珊而行。周围的人早已跑到前方,只有我和我的时间在泥泞中拖沓看爬来爬去。在我周遭的世界发生很大的变化。例如约翰柯特连这些名人都死了。人人呼吁改革,仿佛看见改革就在不远的地方到来。然而那些变故,充其量只不过是毫无实际又无意义的背景昼。我几乎没台起脸来,只是日复一日地过日子。映现在我眼前的只有永无尽头的泥沼。右脚往前踏出一步。举起左脚,然后又是右脚。我无法找到自己的定位。也无法确信是否往正确的方向前进。只知道必须往前走,于是一步一步地往前。
我踏入二十岁,秋去冬来,而我的生活丝毫不起变化。我继续不感兴趣地上大学,每周做三天兼职,偶尔重读《大亨小传》,到了星期天就洗衣服,写长长的信给直子。有时跟阿绿见见面。吃吃饭,跑跑动物园,看看电影。出售小林书店的事进展顺利,阿绿和姐姐就在茗荷谷一带租了一间两房一听的公寓单位合住。阿绿说,如果她姐姐结了婚,她就搬出去另外租房子。我曾受邀去那里吃过一次午餐,那是一间向阳的漂亮公寓,阿绿看起来比起住在小林书店时生活开心得多。
永泽几次邀我去玩,每次我都以有事为理由推辞了。我只是嫌麻烦。当然我不是不想跟女孩子睡觉。但一想到只是在夜市里喝酒,找个适合的女伴搭讪,然后上酒店的过程,我便觉得厌倦起来。对于永远乐此不疲的永泽这个人,使我重新涌起敬畏之心。也许受到初美那番话影响。令我觉得与其跟陌生又无聊的女孩上床,不如回想直子的事更快乐。那天直子在草原中引导我射精的手指触觉,比任何事都鲜明地留在我心中。
十一月初,我写信给直子,问她冬暇时,我可不可以去那里见她。玲子回信给我了。她说很欢迎我去。由于目前直子还无法顺利地写信,所以由她代笔。不过,直千的病情没有恶化,只是像波浪一样有起有伏,不必担心。
大学一放假,我就把行李塞进背襄,穿上雪鞋去京都。就如那位奇妙的医生所言,被雪环绕的山中情景的确美不胜言。我和上次一样,在直子和玲子的房间住了两晚,度过跟上次差不多一样约三天。入夜后,玲子弹吉他,我们聊天。白天没去野餐,而是三个人玩越野滑雪。穿上滑雪鞋在山里走了一小时,不由气喘喘地汗流侠背。空闲时间里,我也帮帮大家除雪。那叫官田的怪医生偶尔加入我们的餐桌,告诉我们“为何人的中指比食指长,而脚适得其反”的事。看门的大村依然谈起东京的猪肉话题。玲子非常喜欢我带去当礼物的唱片,她把其中几首写成乐谱,用吉他弹奏。
直子比起秋天时沉默寡言得多。三个人在一起时,她几乎没开口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微笑。玲子代替她说了许多。“不要在意。”直子说。“现在就是这样,听你们说话比我自己说更开心嘛。”
当玲子借口有事外出时,我和直子就在床上拥抱。我轻吻她的脖子、肩膀和乳房,她跟上次一样用手指引导我。射精之后,我抱看直子,告诉她说这两个月来,我一直记得你的手指触觉,而且一边想她一边手淫。
“你没跟别人睡过?”直子问。
“没有。”我说。
“那么,这个也记住吧。”说看,她的身体往下移,轻轻吻我那话儿,然后温存地里住它,用舌头舐来舐去。她的直发散落在我的下腹,配合她的嘴唇动作来回摆动。然后我再度射精。
“你会记住吗?”事后直子问我。
“当然,我会永远记住。”我说。我把直子搂过来,手指伸进内裤里而去碰她的阴道,干的。直子摇摇头,推开我的手。我们暂时一言不发地拥抱看。
“这个学年结束后,我想搬出宿舍,另外物色房子。”我说。“我对宿舍生活渐渐生厌,而且只要打工,生活费不成问题。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生活?就如上次所说的。”
“谢谢。听你这样说,我好高兴。”直子说。
“我也搅得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既安静,环境又好,玲子也是好人。可是不宜长居。因为这里太特殊了,住得愈久愈不容易离开。”
直子不说话,眼睛望向窗外。窗外只能看见雪"雪云阴沉沉地低垂看,被白雪覆盖的大地和天空之间,只露出些许空间。
“你可以慢慢考虑。”我说。“无论如何,我会在三月以前搬家,若是件想到我那里去,随时欢迎你来。”
直子点点头。我像捧住一件容易打破的玻璃工艺品般阵阵拥住她的身体。她的手臂绕看我的脖子。我赤裸看,她只穿看一条白色的小内裤。她的身体很美,怎么看都看不厌。
“为何我不会湿?”直子小小声说。“我真的只混过那么一次。在我四月的二十岁生日那天。那个被你占有的夜而已。为何我不行呢?”
“那是精神方面的问题,过些时候就会很顺利,不必急。”
“我的问题全是精神力面的。”直子说。“倘若我一辈子都不湿。一辈子都不能做爱,你还会水远爱我么?你能永远忍受只有手和嘴唇的性爱么?抑或你跟别的女人七林来解决性问题?”
“我在本质上是个乐观的人。”找说&>
直子从床上坐起来,套上T恤,穿上法兰绒衬大和蓝色牛仔裤。我也穿回大衣。
“让我好好想一想。”直子说。“你也好好想一想吧。”
“我会的。”我说。“还有,你吹笛子的技巧不错。”
直子有点脸红,嫣然一笑。“木月也这样说。”
“我和他在意见和兴趣方面十分相投哪。”说看。我笑起来。
然后我们在厨房的桌子相对而生,一边喝咖啡一边谈往事。她逐渐可以谈一点木月的事了。她零零星星地选择词语来说。雪时下时停的。三天里从末见过晴空。分手之际我说我三月会来,然后隔看厚大衣抱看吻她。“再见。”直子说。
一九七0年翩然来临,我的十多岁年代完全打上休止符,走进二十年华。然后我又踏入新的泥沼。期末考试,我比较轻松地通过了。因我无所事事,天天上学,不需要特别用功就轻睡松松地通过考试了。
宿舍内部发生几件纠纷。加入学派活动那伙人在宿舍里藏起头盔和铁棒,为这件事而跟舍监锺爱的体育系学生互相冲突,造成两人受伤,六人被赶出宿舍。那件事留下很长的手尾,几乎每天都有小冲突。宿舍内笼罩看一股沉重的空气,大家都神经过敏起来。我也因此受到牵连,差点被体育系那班家伙打一顿,幸好永泽进来调停才解决了。不管怎样,这是我搬出宿舍的时机。
考试告一段落后,我开始认真地找房子。花了整个星期时间,终于在吉祥寺郊外找到一间便宜的房间。虽然交通不太方便,庆幸的是烛立一间,可以说被我捡到便宜货了。这间类似守院子小屋的房间孤零零地养在一大片它的角落上,跟正堂之间隔看一个相当荒芜的庭院。屋主使用正门,而我使用后门出入,可以保留隐私。一房一小厨房和厕所,还附设一个超乎想像的大壁橱。甚至面向庭院有个套廊。房租相当便宜,条件是房东的孙儿明年可能上东京来,到时我得搬走。屋主是一对脾气很好的老夫妇,不会挑剔什么,叫我随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永泽帮我搬家。他不知从哪儿借来一部小货车,替我载行李。又照承诺把冰箱、电视和大热水瓶送给我。对我而言。正是求之不得的礼物。两天后他也搬出宿舍。搬到三田的公寓房子去。
“我想我们暂时不会见面了,保重吧。”分手时他说。“不过,就如我以前讲过的,我总觉得将来我会在某个奇异的地方突然遇见你。”
“我期待看。”我说。
“对了,说起上次交换女伴的事。我觉得还是长得不美的那个好。”
“我有同感。”我笑看说。“不过。永泽,你还是好好珍惜初美的好。像她那恃的好女孩不易找了,而且她的内心比外表更容易受伤。”
“嗯,我知道。”他点点头。“说句真心话,要是件能在我离开之后照顾她就最好不过了。我觉得你和初美会相处得很好。”
“别开玩笑:”我哑然。
“开玩笑的。”永泽说。“祝你幸福:虽然问题很多,不过你也相当顽固,我想你会应付裕加的。让我给你一句忠告如阿?”
“好哇。”
“不要同情自己。”他说。“同情自己是卑劣的人做的事。”
“我会记住这句话。”我说。于是我们握手告别。他向他的新世界进发,而我回到自己的泥沼世界。
搬家三天后,我写信给直子。我写下新居的模样。想到从此脱离宿舍的乌烟障气,不必再受那些无聊家伙的无聊想法搅扰时,我就非常开心,而且松一口气。我想在这个地方以更新的心情开始新生活。
“窗外是个大庭院,成为附近猫儿们的聚会所在。我一有空就躺在套廊上看猫。我不晓得究竟有多少只,总之很多就是了。于是大伙儿一同躺在那里晒太阳。他们似乎不太喜欢我在这个偏远的地方住下来,但是当我放下过期的乳酪片时,其中几只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吃了。也许不久以后我会和他们感情融洽。其中有一只半边耳朵断掉的斑纹公猫,居然很像我住饼的宿舍的舍监,令我觉得仿佛现在唾院里将会开始升起国旗的样子。
这里距离大学颇远,不过进入专门课程时,早上的课也减少很多,我想上课不成问题。在电车上可以慢慢看书。反而是好事也说不定。剩下的事是在吉祥寺附近找个星期三四两天的轻松兼职,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恢复每天“发条的生活”。
我并不急看得到结论,然而春天是个适合开始新行动的季节,我觉得若是我们从四月起住在一起的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顺利的话,你也可以复学。若是住在一起有问题,我也能够在这附近为你找房子。最要紧的是我们就在附近,随时可以见面。当然不一定非在春季不可。若是件觉得夏天好,那就夏天吧,没问题。关于这件事你的意见如何?可以答覆我吗?
等我安顿一切后,我准备再去打工,除了赚回搬一球所花的费用,开展个人生活总是要花一笔钱,起码必须买齐锅子餐具之类。不过,到了三月就会空闲。我一定会去看你。可以告诉我几时最方便吗?我将配合你的时间去京都。我期盼儿你的面,等候回音。”
两三天后,我到吉祥寺街上逊件逐件买齐日常杂货,在家做点简单散食。又到附近的木材店买木板,用来造了一张书桌,同时案作鼓桌。也造了一个架子,买齐调味品,一只出生仅半年均白色雌猫开始接近我,在我那里吃饭。我替那猫取名叫“海鹤”。
大致上安顿之后,我在街上找到一份漆行的兼职,连续两星期当漆工师傅的助手。薪水不错。可是相当劳力,绎稀剂的味道令我头昏脑胀。工作完毕吃过晚饭喝了啤酒,我就回家和小猫玩,然后睡得像死尸一样。两星期过去了,直子始终没有回音。我在揉漆途中突然想起阿线。仔细一想,我已三星期没跟她联骼,甚至没通知她我已搬家。我曾向她提过我准备搬家,当时她“哦”一声,从此没有联络。
我走进公共电话亭,拨了阿绿的公寓号码。她姐姐接的电话,当我报上名字后,她说“请等一下”,可是等来等去。阿绿都没来听电话。
“吱,阿绿很生气,她说不想跟你讲话"”她姐姐说。“你搬家时没有跟她联络对不对?连搬去哪儿也不告诉她,一声不响地走了,是不是?所以她气得冒烟。那孩子一旦生气起来就很难平复。跟动物一样。”
“我曾向她解绎,请您替我叫她来听好吗?”
“那我现在解释好了,对不起,麻烦您向阿绿转告好不好?”
“她说她不想听你解释。”
“我才不干哪。”她姐姐受理不理地说。“那种车你亲自向她解释吧:你不是男子汉马?应该自己负起责任去做。”未法子,我只好道谢一声收了线。之后觉得,阿绿生气也不是没道理。我为了搬家和赚钱安顿新居,完全没去想阿绿。连直于也几乎没想。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一旦专心做某件事时,对于身边的事就完全不顾了。
然后反过来想,假如阿绿也一声不窖地搬了家,不通知我搬去哪里,就这样三个星期不跟我联络,我会怎样想?多半觉得受伤吧。而且伤得相当厉害。怎么说,我们虽然不是情侣,然而在某力面,我们比情侣更亲密,而且彼此接纳对方。想到这里,我就非常难过。我最痛恨的就是无意义地伤害别人,尤其是伤害自己所珍惜的人。
放工后,我回到家里,对看新桌子写信给阿绿。我把自己所想的老老实实写下来。我不说藉口也不解释。只是为自己粗心大意的事道歉。我说:“我很想见你。希望你到我的新家来看看。”然后贴上快递邮票,投进邮筒。
然而左等右等的,始终等不到回音。
奇妙的初春来临。春假期间,我一直在等回信。不去旅行,不回老家,连打工也不大愿意。因为直子可能随时来信叫我去看她的关系。白天我到吉祥寺的街上看两套同时上演的电影,在爵士咖啡室看了半天书。不见任何人,也不跟任何人说话。然后继缤每星期写信给直子。我没提起要她答覆的事,因我知道她不喜欢别人催逼她。我写下漆行打工的事,“海鹤”的事,庭院开桃花的事,豆腐店的亲切阿姨和食品店的坏心眼阿姨的事,以及我每天做些什么菜的事。然而还是没有回音。
我对看书和听唱片也觉得厌倦时,开始慢慢整理庭院。我向屋主借来扫帚、竹把子、篱箕和剪刀,拔掉杂草,适当地修剪丛生的树木。只是稍微整理一下,庭院就变得相当美观了。当我在修剪时,屋主问我要不要喝茶。我坐在正堂的套廊上,和他喝茶吃煎饼,闲话家常。屋主说他退休后,在一间保险公司担任董事,两年前把董事之位也辞掉在家悠闲度日。房子和土地都是祖先留下来的,孩子都自立了,所以可以悠悠闲闲地度晚年。又说他夫妇俩经常出外旅行。
“那真好哇。”我说。
“才不好哪。”他说。“旅行一点也不好玩,不如工作来得好。”
他说他之所以荒置庭院不理,是因这一带很难找到花匠,本来自己可以慢慢动手整理的,可是最近鼻敏感严重起来。无法护花弄草。是吗?我说。喝完茶后,他带我去看储藏室,又说没什么好酬报的,里头全景不用的东西,如果有合用的,尽管拿去用好了。储藏室里的确堆满各种杂物。从洗澡盆、儿童用的泳圈到棒球棍都有。我找到一部旧单车、一张不太大的饭桌、两张椅子、一面镜子和一支吉他,问他可不可以借给我,他说只要你喜欢就用好了。
我花了一天时间把单车上的锈刮掉,注上油,替轮胎打气,调好齿轮,又到脚踏车店换上新的离合器和纲线。这样子,单车漂亮得差点认不出来了。我把饭桌的灰尘清洗干净。重新士过漆。吉他的弦全部换过新的,松掉的板用强力胶黏紧。再用纲刷把锈除净,调紧螺丝。虽然不是很好的吉他,大致上还可以发出正确的音调丁。回心一想,开始拥有吉他,乃是念高中以后的事。我坐在套而上,一边回想以前练过的流浪者乐队的“屋顶上”,一边慢慢试弹。不可思议地,我居然还记得大部分。
其后,我用剩下的木板做了一个信箱,涂上红漆,写上名字,竖在门前。可是,在四月三日以前,信箱里的信件只有转寄过来的高中同学会通知而已。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想参加同学会的活动了,因为那是木月和我念过的班级之故。我立刻把它扔进字纸篓。
四月四日下午,有一封信放进我的信箱,那是玲子寄来的信。信封背后写看
“石田玲子”的名字,我用剪刀剪开封口,坐在套廊上读信。从一开始我就预感那封信的内容不会太好,读了果然不出所料。
首先,玲子为迟延覆信的事致歉。她说直子一直为了回信给你而内心苦苦斗争,然而始终无法完成。我好几次说要代她写,我说不能太迟回信,可是直子坚持那是私人的事,必须亲自动笔,因此拖延至今。玲子说。也许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希望你原谅。
“也许你这一个月来等信等得好苦,对直子而言,这一个月也是相当痛苦的一个月。这点请你了解一下。老实说,目前她的状况不太乐观。她想设法靠自己的力量康复过来,可是目前尚未出现效果。
仔细一想,最初的征兆是无法顺利地写信。大概是从十一月尾或十二月初开始的"接看开始幻听。当她企图写信时,就有许多人跟她说话来干扰她。因此她在选择词语上受到搅扰。在你第二次来访以前,这种状况比较轻微,坦白地说,我也没有深刻去想它,因为我们多少都有这种周期性的症状。可是当你回去以后,她的症状变得严重起来。现在她连日常会话也觉得困难。她不能选择用词,因此她现在非常混乱。混乱而胆怯,如听也逐渐严重起来。
我们每天跟专科医生讨论。直子、医生和我三个人无所不谈,企图正确地找出她内心亏损的部分。我提议可能的话,不妨请你加入讨论。医生也表示赞成,可是直子反对。照她的意思,理由是“我要以最美丽的身体来见他”。我拚命说服她。问题不是这个,必须尽快康复才是,但她不肯改变想法。
我以前向你解释过,这里不是专科医院。虽然也有专科医生进行有效治疗,但不容易进行集中性治疗。这里的设备,目的在于为病人型造自我治疗约有效环境,并不包括医学上的治疗。因此,万一直子的病情恶化下去,只好把她转去其他有医疗设备的医院了,我也觉得很不好受,可是逼不得已。当然,这样做等于为了治疗而暂时“出差”,再回来这里也是可能的。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因此完全治好而出院。无论如何,我们会尽全力,直子也是。请你为它的康复祈祷,而且照过去那样写信给她。
石田玲子
三月三十一日”
看完信后,我继续坐在套廊上,注视完全春意盎然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老樱树,樱花开得十分茂盛。风很柔和,阳光转成蒙陇不清的奇异色调。过了一会,
“海鹤”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在套廊的木板上咯吱咯吱地挠了一阵子,然后在我身边很慷意似地伸伸懒腰睡觉。
我知道必须想一想,但不晓得应该想什么才好。说实在的,我什么也不愿一的自想。虽然不得不想的时候很快就会来到,到时才慢慢想好了。起码现在我什么都不愿意想。
我在套廊上抚摸看“海鹤”,靠看柱子看庭院看了一整天。仿佛全身气力用尽了的感觉。终于夜幕低垂。微蓝的黑夜包围庭辟。“海鹤”早已不知去向,而我还在眺望樱花。在我眼中的樱花,仿佛是从皮肤迸裂出来的烂肉一般。庭院里充满许多烂肉的腐臭味。然后我想起直子的恫体。直子那美丽的恫体横卧在黑暗中。从她的皮肤冒出无数植物的芽,那些绿色的芽儿被不明来历的风吹动而轻微颤抖。为何那么美丽的身体会生病呢?为何他们不能该直子安静一下呢?
我走进房间拉起窗帘,室内也弥漫看春的香气。虽然春天的香气充满了地表,叮是现在只有令我联想到腐臭而已。我在拉紧窗帘的室内强烈地憎恨起春天来。我恨春天带给我的一切。也恨它唤醒了在我体内深处的痛楚。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憎恨某种东西。
此后三天,我过的是宛加在海底漫步的奇妙日子。有人对我说话,我听不清楚,我对某人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明白。就像自己的周围贴了一层薄膜的感觉,使我无法顺利地接触外界,同时他们也无法碰到我的肌肤。我本身软弱无力,他们对我也是这样。
我靠看墙壁茫茫然注视天花扳,肚子饿了就抓现有的东西来吃,悲哀起来就喝威士忌睡觉。不洗澡也不刮胡子,轨这样过了三天。
四月六日,阿绿寄来一封信。她说四月十日选课登记,提议那天我们在大学中庭碰头,一起吃午饭。又说它是故意延迟回信的,就这样打成平局,和好如初吧!因为见不到我,她也很寂寞。阿绿的信这样说。我把她的信重看了四遍,依然不太了解她的意思。到底这封信的意义何在?我的脑袋十分含糊,无法找到句子和句子之间连接的接触点。为何“选课登记”那天见她就“打成平局”了?为何她要和我一起吃“午饭”呢?我觉得自己的脑筋也开始不正常起来,意识迟缓,像黑暗植物的恨一般无力。我模模糊糊地想,不能这样下去了。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必须做点什么。然后突然想起永泽的话:“不要同情自己。”“同情自己是卑劣的人做的事。”
呜呼,永泽,你真了不起。于是我叹一口气,站起来。
我很久没有洗衣服了,现在又开始洗衣服、去澡堂洗澡、刮胡子、清扫房间、购物、做了一顿像样的饭、喂“海雕”吃东西、不喝啤酒以外的酒、做了三十分钟体操。刮胡子时照镜子,这才知道自己的脸骤然消瘦。眼睛大得很难看,好像是别人的脸似的。
翌晨我骑单车稍微走远一点,回到家里吃过午饭后,再度重读玲子的信。然后沈下心来思考今后应该怎样办是好。玲子的信之所以带给我莫大的冲击,最大理由是我以前乐观地预测直于曾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预测完全相反的缘故。
直子本身说过它的病谤很深,玲子也表示她不晓得还会发生什么事。但我见过直子两次,给我的印象是她逐渐好转,唯一的问题是怎样使她恢复勇气,回到现实社会罢了,我以为只要她恢复勇气,我们同心合力,一定可以处理所有问题。然而我那建筑在脆弱假设上的幻想之城,却因玲子的信而骤然崩溃。其后留下的只是无感觉的平面而已。我必须重新打起精神。直子再度康复,大概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纵使康复了,她会比以前更衰弱,更加失去信心。我必须让自己适应那种新状况。当然我很清楚,我的坚强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不管怎样,我所能做的只是提高自己的士气,然后继续等待她的复原而已。
我想到木月。木月啊,我和你不同,我决定活下去,而且照我的方式好好活下去。你一定很痛苦,我也一样痛苦。真的。这都是件留下直子而死去的关系。不过,我绝不会抛弃她不理的。因为我爱上了她,而且我比她坚强的缘故。我会活得比现在更坚强,然后成熟。我将成为大人,我必须这样做。过去我希望永远停留在十七或十八岁,如今不这么想了。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我感觉到什么叫责任了。木月,我已不是当年跟你在一块的我了。我已经二十岁啦。为了生存下去,我不得不好好的付出代价啊!
“你怎么啦?渡边。”阿绿说。“怎么瘦得那么厉害?.”
“是吗?”我说。
“是不是跟别人的妻子做太多了?.”我笑看摇摇头。“从去年十月起,我就没跟女人睡过。”阿绿吹了一下嘶哑的口哨。“你已经半年没干那回事了?真的?”
“是呀。”
“那你为何瘦成这个样子?”
“因为长大了嘛。”我说。阿绿抓住我的肩膀,一直凝视我的眼睛。眉头皱了片刻,终于灿然一笑。
“真的。跟以前一比,好像的确有点不同了。”
“因为长大了嘛。”
“你真棒,竟然有这种想法。”阿绿钦佩地说。“吃饭去吧:我饿了:”我们决定去文学院后面的小餐厅吃饭。我叫了当天的定食套餐,她也要了一
“渡边,你在生气?”阿绿说。
“气什么:”
“气我为了报复而不肯回信的事呀。你认为我不应该是吗?因为你已好好道歉了。”
“是我不对,没办法。”我说。
“但是这样子报复,是不是消气了?”
“姐姐说我不应该那样,说我不够宽容大量,太过孩子气。”
“嗯。”
“那就好了。”
“你真是宽容大量。”阿绿说。“喂,渡边,真的已经半年没做爱了“.”
“没有。”我说。
“上次哄我睡觉时,其实很想跟我干一斡的,对不?”
“也许吧。”
“但你没干吧:”
“因你是我现在最重要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的关系。”我说。
“当时如果你硬来,大概我无法抗拒的。当时我真的软弱到极!.”
“但我那个又大又硬呀。”
她笑一笑,轻轻碰一碰我的手腕。“在那之前,我就决定相信你了。百分之百相信。所以当时我很安心地呼呼入睡。我知道跟你在一起没问题,可以放心。我是不是睡得很熟?”
“嗯。的确是的。”我说。
“还有,若是反过来,你对我说:“阿绿,跟我做爱吧?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我想我多半会跟你做。虽然我这样说,你可别以为我在引诱你,或者开玩笑刺激你哦。我只是想把自己的感受老老实实地转告你而已。”
“我懂。”我说。
我们一边吃午餐,一边把选科登记十拿给对方看.发现我们有两堂课是相同的。即是我每星期可以见她两次。然后她谈起自己的生活。她说她和姐姐起初不能适应公寓生活。因为跟过去的生活比起来,现在太过轻松的缘故。阿绿说,她们习惯了轮流照顾病人,帮忙做生意,每天忙进忙出的日子。
“不过,最近开始觉得这样生活不错了。”阿绿说。“这是为了我们本身幸福吉您的生活,因此不必顾虑任何人。喜欢怎样就怎样。可是心情无法平静下来呀,好像身体离地两三公分飘在空中的感觉。觉得这不是真的,如此轻松的人生在现实里是不可能存在的,于是我们很紧张。唯恐突然完全颠倒过来。”
“劳碌命的姐妹花!”我笑看说。
“过去实在太艰苦了嘛。”阿绿说。“不过没关系,今后我们会完全赎回所失去的一切的:”
“我相信你们办得到。”我说。“你姐姐每天做些什么?”
“她的朋友最近在表参道附近开了一间饰物店,她每星期去帮忙三天。此外就是学学烹饪,跟末婚夫约会,看看电影,或者发发呆,总之她在享受人生。”
阿线问我的新生活状况,我把房子的布置、大庭院、叫“海鹤”的猫和屋主的事说了出来。
“愉不愉快?”
“还不坏。”我说。
“可是,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阿绿说。
“可是,春天了。”我说。
“可是件穿看她为你织的好看毛衣啊。”
我吓了一跳,望望自己穿在身上的葡萄色毛衣。“你怎知道是她织的?”
“你可真够坦白。那是瞎猜的,还用说。”阿绿仿佛吃了一惊,“但你真的没精神哦。”
“我正在设法提起精神来。”
“不妨把人生当作饼干罐好了。”
我柠柠头,望看阿绿的脸。“大概我的头脑不好吧,有时我不了解你在说什么。”
“饼干罐里不是塞满各种饼干,包括喜欢的和不太喜欢的么?若是先把喜欢的吃掉,剩下的全景不太喜欢的了。当我觉得难受时,总是这样想。目前虽不太如意,但往后就好了,先苦后甜啊。人生就像饼干罐一样。”.
“这也算是一种哲学吧:”
“确实是的。我是从经验学来的嘛。”阿绿说。
喝咖啡时,两个像是阿绿班上同学的女孩走进店内,跟阿绿交换选课登记卡,谈起去年的德文成绩如何,怎么件在内闹时受伤啦,那双好看的鞋子在哪儿真的等等不看边际的话题。我心不在焉地听看,感觉那些话题好像是从地球的另一端传来似的。我喝看咖啡眺望窗外的风景。一如往常的大学春天景色。天空云雾芜羁,樱花盛开,看似新生的抱看新课本在路上走看,望看望看,我又觉得茫然起来。我想到今年仍然不能复学的直子。这家店的窗旁摆看一只插了银莲花的小玻璃瓶。
女孩们说声再见,回到自己的桌子后,我和阿绿走出咖啡室,在街上散步,到旧书店绕一绕,买了几本书,又走进咖啡室喝咖啡,然后到游戏中心玩弹珠,跟看坐在公园的板凳上聊天。大部分时间是阿绿在说,而我嗯嗯声应她。阿绿说她口渴,我就到附近的糖果店员了两瓶可乐。在那期间,她用原子笔在报告用纸上写。我问她写什么,她说没什么。
三点半,她说她要走了,因她和姐姐约好在银座碰头。我们走路到地铁站,在那里分手。分手之际,阿绿把一张折成四析的报告用纸塞进我的外套口袋里,叫我回家才看。我在电车上就打开来看了。
“前略。
现在你去买可乐,我趁这段时间写这封信。写信给一个坐在旁边的人,对我而言乃是第一次。但若不这样做,我就不能把我要说的话传达给你了。其实,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几乎没听进去。对不?
你知道吗?今天你对我做了一件残忍的事。你根本没察觉我的发型改变了,是不?我辛辛苦苦地把头发留长,好不容易在上星期才能换了一个有女人味的发型。而你竟然浑然不觉。这个发型肯定好看。而且我们好久不见了,我以为你见到我会吓了一跳才对,但你完全当我透明,是不是太过分?大概你连我穿什么衣服也想不起来吧。我也是女孩于。不管你有什么心事都好,起码应该好好看我一眼吧:只要你说一句“你的发型好可爱”,其后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我都会原谅你。
因此我向你撒了谎。我说我和姐姐约好在银座碰头是骗你的。我本来打算今天到你家过夜,连睡衣也带来了。不错,我的袋子里面有睡衣和牙刷。哈哈,我好傻。因你根本没邀我到你家去。不过算了,你似乎觉得我在不在都无所谓,你像是希望一个人独虚的样子,我就让你独处好了。请你尽情去胡思乱想好了。
不过,我也不是十分气你。我只是觉得寂寞极了。因你对我百般亲切,而我好像不能为你做什么。你一直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我咚咚咚地敲门叫渡边,你仅仅台台眼,又马上回到自己的世界。
现在你拿看可乐走回来了。好像一面走一面想心事,我希望你摔一绞就好了,但你没有。如今你坐在我旁边,咕咕声喝看可乐。我期待你买可乐回来时会发现,然后说“哦,你的发型改变啦。”毕竟希望落空了。若是件察觉到了,我会把这封信撕碎,告诉你说“吱,到你那儿去吧:我为你做一顿好吃的晚餐,然后亲亲热热地一起睡觉。”然而你就像铁板一般粗心大意。再见了!
P.S.下次在教室见面时,请不要跟我讲话。”我在吉祥寺车站打电话去阿绿的公寓,没人接。由于无所事事,我在吉祥寺的街上闲逛,看看能不能找一份半工读的兼职。我周六、周日全天有空,周一、三、四从下午五点开始可以工作,但要找到一份完全配合那个日程表的工作并不容易。我放弃了,买了晚餐的喂菜回家,又尝试打电话给阿绿。她姐姐接电话,说阿绿还没回家,何时回来不太清楚。我道谢了就收线。
晚餐后,我想写信给阿绿,改了几次不能写成,结果转而写信给直子。
我说春天到了,新学年又开始,见不到你,非常挂念,无论以怎样的形式都好,我很想见你,和你聊天。我已决定坚强起来,因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
“还有一个我的问题,对你而言也许无所谓,就是我不再跟别人睡觉了。因我不想忘记你碰我身体时所留下的感觉。对我而言,那种感觉比你想像中更重要。我永远记得当时的事。”
我把信放进信封,贴上邮票,坐在桌前注视它片刻。这封信比平时写的短很多,但我觉得这样反而能够把意思传达给对方。我在玻璃杯里斟了三公分左右的威士忌,分两口喝掉,然后上床睡觉。翌日。我在吉祥寺车站附近找到一份只有星期六日两天的兼职。在一间规模不大的意大利餐听当侍应,条件差强人意,附午餐,也给交通费。如果周一、周三、周四的晚班休假他们时常拿假期我可以代替他们上班,这对我实在很恰当。做满三个月加薪,经理叫我这个星期六开始上班。跟新宿唱什行那个不长进的店长比起来,这位经理看起来能干得多。
我打电话到阿绿的公寓,又是她姐姐接电话,她说阿绿从昨天起一直没回家,她也想知道阿绿的行踞,她用疲倦的声调问我有无头绪。我所知道的只是她的袋子里有睡衣和牙刷而已。
星期三的课,我见到了阿绿。她穿一件草绿色的毛衣,戴一副夏天常戴的深色眼镜。她坐在最后一排位子上,跟一个以前见过一次的戴眼镜小蚌子女孩聊天。找走过去。告诉阿绿待会有话对她说。戴眼镜的女孩先看看我,然后阿绿看看我。阿绿的发型的确比以前有女性韵味了,看起来成熟许多。
“我约了人。”阿绿侧一例头说。
“不会化你太多时间,五分钟就够了。”我说。
阿绿摘下眼镜,眺起眼睛。宛如正在眺望一百米以外一间快要倒塌的废屋时的眼神。
“我不想跟你说话,对不起。”
戴眼镜的女孩用“她说她不想跟你说话”的眼神看我。
我坐在最前排右端的位千听课。一关于田纳西威廉斯戏剧的总论其在美国文学占有的地位一上宗课,我慢慢数二声,然后回头。已经不见阿绿的人影。
一个人度过的四月是个太过寂寞的季节。四月里,周围的人看起来都很幸福。人们脱下大衣,在阳光下聊天。玩投球,谈情说爱。而我完全的孤苦零丁。直子、阿绿、永泽,一个个都离开我所在的地点好远。现在的我连城“早安”、“午安”的对象也没有。我甚至怀念起“突击队”来。我在百无聊赖的孤烛中送走了四月。我曾几汰旧试找阿绿,它的答覆总是一样。她说现在不想跟我讲话,从她的语调可以知悉,她是出自真心的。她通常和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在一起,不然就跟一个高个子短头发的男生在一块。那个男生的腿很长,每次都穿白色的篮球运动鞋。四月结东,五月来临。五月比四月更难过。到了五月,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深春里颤抖和摇动。那种颤动通常在黄昏时刻来临。在木莲花香轻轻飘荡的昏暗中,我的心莫名地被膨胀、颤抖、摇晃和痛楚所刺透。那时我就紧闭双眼,咬紧牙关,等候那种痛楚过去。它在漫长的时间里过去以后,留下隐隐的痛楚。
那时我会写信给直子,我在信中只写美好和愉快的事物。关于草的香味、舒畅的春风、月光、电影、喜欢的歌、感动的书之类。当我重谛那些内容时,我自己也觉得安慰。我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何等美好的世界中啊:于是我写了好几封这样的信。然而直子或玲子都没回信给我。
我在做兼职的餐厅认识一个叫伊东的打工学生。和我同年,我们时常在一起聊天。他在美术大学念油画系,为人老实,沉默寡言,我们认识了一段时间才开始交谈的。我们放工后,到附近的咖啡室喝喝啤酒,天南地北地聊。他喜欢看书听音乐,我们通常都聊这些。伊东长得硕长俊秀,对于当时的美术大学男生来说,他的头发算短了,而且衣着清洁。他说得不多,但有正当嗜好和想法。喜欢法国小说,偏爱乔治巴泰尔和波里斯维安的作品,音乐方面则常听莫札特和拉维尔。他和我一样,正在寻找在这方面烹气相投的朋友。
他曾招待我去他自己的寓所。位于井之头公园后面的别致平房公寓,屋里放满画材和画框。我说我想看看他的画。他说不好意思,画得不好,不想让我看。我们喝看他从他父亲那里伦愉带来的芝华士威士忌,用炭炉烤鱼吃,听卡沙德修斯演奏莫札特的钢琴协奏曲。
他出生于长崎,把情人留在故乡出到东京来念书。每次回去长崎都会跟她上床,不知何故最近相处得不太融洽,他说。
“你也多少了解女孩子啦。”他说。“女孩子到了二十或二十一时。突然开始具体地考虑许多事情,变得非常现实了。以前觉得她很可爱,现在看起来既庸俗又忧郁了。一见到我,通常亲热之后,就会问我大学毕业后怎么打算。”
“你打算怎样?”我也问。
他一边啃鱼一边摇头。“我能怎样打算?没得打算呀,油画系的学生。如果考虑前途的话,谁也不会念油画了。因为读完油画系出来的人,连饭也没得吃。于是她叫我回长崎当美术老师。她准备当英语教师哪。哀哉!”
“你已经不那么爱她了,是不?”
“大概是吧。”伊东承认了。“何况我根本不想当什么美术老师:我不想像猴子般教那些吵吵闹闹又没教养的中学生昼昼,然后这样终了一生。”
“为了双方看想。是不是跟地分手比较好?”我说。
“我也这样想,可是说不出口呀。我觉得对不起她。因为她认定要跟我结婚。如果对她说我们分手吧,我已经不受你了之类的话,实在说不出来。”
我们不加冰块,干喝芝华士威士忌。吃完烤鱼,就把黄瓜和西芹菜切细,沾味当来吃。吃黄瓜时发出删删声,令我想起阿绿的父亲。接看想到失去阿绿,我的生活变得何等无味可厌,不由难过起来,不知不觉间,原来她的存在已在我心中逐渐膨胀。
“你有没有情人?”伊东问。
我作个深呼吸才答说:“有是有的,但有一些隐情,她现在离我很远。”
“可是心灵相通,是不?”
“但愿如此。若不这样想就没得救了。”我半开玩笑地说。伊东很平静地说起莫札特的长处。就如乡下人熟知山路一样,他也熟知莫札特音乐的精华所在。他说他父亲很喜欢莫札特,所以他从二岁起就听了。我对古典音乐所知并不详细,但是一边听他解释“这个部分”、“怎样?这里”之类,一边倾听莫札特的协奏曲时,的确觉得心平气和起来。这是很久已没有的感觉。我们望看俘在井之头公园上空的上弦月,喝完最后一滴芝华士威士忌。美味无比的酒。
伊东叫我留下来过夜,我以有事婉拒了他。谢谢他的威士忌之后,九点以前离开他的公寓,回家的路上打电话给阿绿。稀罕地,阿绿亲自接电话。
“对不起。现在不想跟你讲话。”阿绿说。
“我知道,因为听过好多次了。可是,我不想就这样结束我和你的关系,你真的是我少数的朋友之一,不能见你真的好难受。我几时才能跟你说话?至少应该告诉我这个吧!”
“到了适当时候。我会主动找你的。”
“你好吗?”我问。
“还好。”她说,然后挂断电话。
五月中旬,玲子寄来一封信。
“谢谢你定时来信。直子欢欢喜喜地读了,我也借来看了。我看你的信,不介意吧曰
抱歉好久没写信给你了。老贺说,我也有疲倦的倾向,而且没什么好消息可说的。直子的情形不太好。前些时候,直子的母亲从神户来,和我、直子、专科医生四个人一起交谈了许多,最后达成协议,暂时把她转去专科医院进行集中治疗,看看结果再回来这里。直子也希望留在这里治病,我也舍不得和地分开,而且担心她。可是坦白地说,在这里逐渐不容易控制她了。平时没什么事,但她经常情绪很不稳定,那种时候我们不能离开她半步,因为不晓得会发生什么。直子有严重的幻听,她把一切关闭起来,钻入自己的牛角尖。
因此我也认为直子暂时进去适当的医院接受治疗是最好的事。虽然遗憾,但没办法。就如以前告诉过你的,耐心等待最要紧。不要放弃希望,把纠缠的线团逐一解开。不管事态看起来如何绝望,一定可以找到线头的。周围纵然黑暗,只好静观其变,等候眼睛适应那种黑暗了。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直子应该移送到那间医院去了。联络得太迟,我也觉得抱歉,可是许多事情都是匆匆忙忙豆干燥,双眼塌陷,瘦削的脸上出现莫名其妙的污迹和伤痕。看上去就像一个刚从黑暗的洞底爬上来的人,仔细一看,确实是我。
那段时间我走的是出阴海岸,大概是鸟取县或兵库县的北海岸一带。沿看海岸走起来很轻松,因为沙滩上一定有可以睡得舒服的地方。我把木头收集起来升火,烘烤从鱼店买来的鱼干吃。然后喝看威士忌,竖起耳朵听潮声想直子。她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这是何等奇异的事。我还是无法领会那个事实。我也无法相信那个事实。尽避我亲耳听见钉子打在她棺陋上的声音,但我就是不能接受她已归回虚无的事实。
我对她的记忆太过鲜明。她的口轻轻里着我的阴茎,头发搭在我的下腹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她的体温、呼吸和手指的触觉,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五分钟前发生的事一样。我仿佛觉得直子就在我旁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可是,她不在那儿。她的肉体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了。
在睡不着的夜晚,我会回想直子的各种风姿。我不能不想,在我体内债存了太多对她的回忆,只要撬开一点空隙,那些记忆就会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而我恨本不能阻止它们往外涌出。
我想起那个下雨的早晨,她穿看黄色雨斗蓬清扫鸟屋,搬饲料袋的情景。想起溃不成形的生日蛋糕。直子的眼泪弄湿我衣衫的触觉。对,那一夜也下看雨。冬天时,她穿看骆驻绒大衣走在我旁泄。她时常戴发夹,时常用手摸发夹。经常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凝视我的双眼。她穿着蓝色晨褛,在沙发上弯起膝盖,下巴放在膝上。
她的形象就如涨潮的波浪般接踵而至地涌向我,把我推向一个奇异的地方。我在那个地力与死者一同生活。在那里,直子是活的。和我聊天,甚至可以拥抱。在那个地方,死不是系紧生的决定性要素。在那里,死不过是构成生的无数要素之一而已。直子常看死在那里继续生存下去,然后她这样对我说:“没关系。渡边,那只是死而已,不必在意。”
在那个地方,我不会感到悲哀。死是死,直子是直子。瞧,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在这里吗?直子难为情她笑看说。依然因她一个小动作就能稳定我的情绪,令我受创的心痊愈。于是我想,倘若这就是死的话,死也不是坏事。对呀,死根本没哈大不了。直子说:“死不过是普通的外,我在这里更觉得轻松.”直子从黑暗的浪潮深处向我这样倾诉。
终于退潮时,我一个人留在海滨。我觉得软弱无力,无处容身,悲哀化成黑暗包围我。那种时候,我时常独自哭泣。眼泪宛如汗水似地滚滚流下。
木月死去时,我从他的死学到一件事,而且当作座右铭带在身上,那就是:
“死不是生的对等,而是潜伏在我们的生之中。”
的确那是事实。我们活看,同时在孕育死亡。不过,那只不过是我们必须学习的真理的一部分。直子的吐告诉我这件事。不管拥有怎样的真理,失去所爱的人的悲哀是无法治愈的。无论什么真理、诚实、坚强、温柔都好,无法治愈那种悲哀。我体力,担心她受不了。可是见到她,我就放心了。脸色比想像中健康。还笑盈盈地开玩笑。表达方式也比以前正常得多。又说去了美容室,为自己的新发型自豪,因此我才觉得她母亲不在也没关系。她对我说,玲子姐,我想我会在现在的医院完全复原的。我说对的,也许那样最好。然后我们到外面散步,无话不谈。谈谈今后怎么打算之类。她说如果我们离开这里以后,能够一起生活就好了。”
“直子说跟你生活在一起?”
“对呀。”玲子说看,缩一缩肩膀。“于是我说,我无所谓,渡边的事你不管了?然后她这样说:“他的事,我会处理的。”仅此而已。于是我们谈起以后住哪里,要做什么之类。接看跑去鸟屋和马儿玩。”
我从冰箱拿出啤酒来喝。玲子叉点了一支烟,猫儿在她的腿上呼呼入睡了。
“她从一开始就全部决定好了。所以显得如此精神奕奕。笑容满面的。快定了。心情就轻松了。然后她把房里的东西一一整理好,不要的东西就放进院子的汽油桶烧掉,包括当日记用的笔记,信件等等,连你的信也烧了。我觉得奇怪,问她为何烧掉。因她向来十分珍惜地保管你的信,时常重读。她说:“我把过去的东西全部处理掉,以后重新做人了。”我也不怀疑,反而单纯地赞同丁。我认为很有道理。心想如果她能恢复精神得到幸福就好了。那天的直子实在可爱,恨不得让你也看看。
然后我们如往常一样。到餐厅吃晚饭,洗澡。开了一瓶上等葡萄酒对饮,我弹吉他。照例是她喜欢的曲子。披头四的“挪威的森林”、“米雪星”等等。我们心情很好,关掉电灯,脱掉外衣,躺在床上。那晚非常闷热,开了窗也几乎没风进来。外面已经漆黑一片,虫声听起来特别响亮,房间里飘满夏草的香味。然后直子突然谈起你来。谈起和你做爱的事,而且非常详尽。如何被你去掉去衣服,如何让你接触身体.自己如何湿,如何让你插入。感觉如何美妙之类,实在非常坦白地告诉我了。我问她为何突然谈起这些事,因为过去直子从来不肯那么露骨地谈性的问题的。当然,坦白地谈性也是一种冶疗法,但她怕羞,绝对不肯详细地谈。现在突然喋喋不休地说出来,连我也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说出来嘛。”直子说。“如果你不想听,我就不说。”
“好哇,你想说什么就尽避说好了,我会听。”我说。
“当他进来时,我痛得不知怎办是好。”直子说。“那是我的第一次。虽然湿了,一下子就进来了,但是仍痛得很厉害,头都几乎麻了。他一直进到深处,我以为到极限时,他却把我的脚往上提起,进得更深。这样一来,我觉得遍体生寒,仿佛泡进冰水一般。手脚发麻,寒气袭来。到底怎么了?会不会就这样死去?死了也无所谓,我想。但他知道我痛,保持姿势不再移动,然后温存地抱起我的身体,一直吻我的头发、脖子、胸部、吻了好久。于是我的身体渐渐回复暖意,他就开始慢慢抽动……玲子姐,那真个美妙。整个人像快溶化掉似的。甚至觉得就这样被他占有,一辈子干这回事地无妨。”
“如果那么美妙,不如跟他住在一起,不是天天可以做了么?”我说。
“不行啊,玲子姐。”直子说。“我很清楚,它来过就走了:永还不会回来了。不知何故,一辈子只有一次。在那之前和之后,我都毫无感觉,我没想过要跟他做。也没再湿过。”
当然我向她解释了.,我说这些情形在年轻女性身上很容易发生,随看年纪增长就会好转的。而且有过一次顺利的经验,不用担心。我说我刚结婚时也是很不顺利,相当麻烦哪。
“不是这个。”直子说。“玲子,我没担心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进入我里面了。我不想再被任何人侵犯了。”
我喝完了啤酒,玲子抽第二支烟。小猫在她腿上伸懒腰,换个姿势又睡了。玲子迟疑一下,点起第三支烟。
“然后直子抽抽搭搭她哭起来。”玲子说。“我在她床边坐下,抚摸她的头说,没事的,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像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应当被男人宠爱得看幸福的。”闷热的夜晚,直子又是汗又是泪的。全身湿透了,我拿浴巾帮她擦险擦身体。她连内裤都湿了。我帮她脱掉……你别想歪了哦。因为我们天天一起洗澡,她等于是我的妹妹了。”
“这点我知道。”我说。
“直子叫我抱她。我说天气那么热,怎能抱嘛,她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于是我抱住她。我用浴巾里住她的身体。不让汗水黏住她。等地平静下来时又替她擦汗,替她穿上睡袍,哄她睡觉。她立刻睡得很熟。也许装睡也说不定。不管怎样,她的睡脸真可爱。就像一个生下来以后从未受过伤害的十三、四岁小女孩一般。看见这样,我也安心去睡了。
六点钟我醒来时。她已经不在了。睡袍丢在那儿,衣服、运动鞋以及一直摆在枕边的手电筒都不见了。当时我就觉得糟糕了。可不是吗?她带手电筒出去,一定是摸黑从这里出去的。慎重起见,我看了一下桌面,找到那张字条"“请把衣服全部送给玲子姐姐。”我马上去叫大家分头找直子。于是大家从宿舍到树林里里外外彻底搜索。花了五个钟头才找到她。她连上吊的绳子都早有准备。”
玲子叹一口气,摸摸小猫的头。
“要不要喝茶?”我问。
“谢谢。”她说&>
我煮开水泡茶后,回到套廊。傍晚已近,阳光转弱,树木影子长长地伸到我们脚畔。我一面喝茶,一面眺望庭院里随意种下的棣堂花、杜鹃和雨天竹。
“不久,救护车来了,把直子载走,我被警察问了许多问题。其实也没问什么。由于她留下一张形同遗书的字条,显然是自杀的,而且那些人认为精神病患者会自杀并不出奇。所以只是形式上问一问而已。警察走了以后,我立刻打电报给你。”
“好寂寞的丧礼。”我说。“静悄悄的,人也不多。她的家人一直介意我怎会知道直子死去的事。其实我不应该参加她的丧礼的,因此我觉得很难受,立刻出去旅行了。”
“渡边。出去散步好不好?”玲于说。“顺便买东西回来做晚餐吧。我饿了。”
“好哇。想吃什么?”
“火锅。”她说。“我有好几年没吃火锅啦。甚至发梦也梦见火锅,有肉、洋葱、菇蔬丝、豆腐、苟嵩菜,热滚滚的”
“好是好,但我没有做火锅的锅子。”
“没问题,交给我办。我去向房东借一借。”
她快步走向正堂,借了一个漂亮的锅子、煤气炉和长长的橡皮管回来。
“怎样?了不起吧。”
“的确"”我佩服地说。
我们到附近的小商店街买了牛肉、鸡蛋、蔬菜和豆腐,到酒铺买了一滴较像样的白葡萄酒。我坚持要自己付钱,结果全都由她付了。
“被人知道我让外镑出钱买菜的话,我会成为亲戚朋友的笑柄的。”玲子说。
“而且我是个小盎婆哪。所以放心好了。怎么说也不会身无分文的跑出来。”
回到家里,玲子洗米烧饭,我拉长橡皮管,在套廊上准备吃火锅。准备完毕时,玲子从吉他箱子拿出自己的吉他,坐在微暗的套廊上,调好音后,慢慢弹起巴哈的赋格由来。细腻的部分故意慢慢弹、或快快弹、或粗野地弹、或伤感地弹,对于各种声音怜爱地倾听。弹看吉他的玲子,若起来就像在注视自己心爱的裙子的十七、八岁少女一般,双眼发亮、唇色紧撮,偶尔露出笑影。弹完后,她靠在柱子上望天想心事。
“我可以跟你说话吗?”我问。
“好哇。我只是觉得肚子好饿罢了。”玲子说。
“你不去见见你先生和女儿么?他们住在东京吧。”
“在横滨。但我不去。上次不是说了吗?他们不和我发生联系的好。他们拥有他们的新生活。如果见到我会恨痛苦。最好不见。”
她把抽完了的七星烟盒揉成一团扔掉,从皮包拿出一包新的。撕开后叨了一支,但没点火。
“我是个已经过去的人。在你眼前这个只不过是过去的我的残存记忆而已。在我里头最重要的东西早已死去。我只是随从那个记忆行动而已。”
“但我非常欣赏现在的你。不管你是残存记忆或什么。也许那个根本不重要。你肯穿直子的衣服。我很高兴。”
玲子笑一笑,用打火机点火。“你的年纪不大,很懂得如何讨女人喜欢哪。”
我有点脸红。“我只是坦白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话而已。”
“我知道。”玲子笑看说。不久饭煮好了,我在锅里抹油,开始准备下锅。
“这不是梦吧?”玲于抽着鼻闻味道。
“根据我的经验。这是百分百现实的火锅。”我说。我们没有再谈什么,只是默默地吃火锅、喝啤酒、然后吃饭。“海雕”闻到香味跑来,我把肉分给他。吃饱以后,我们靠在套廊的柱子上看月亮。
“这样子心满意足了吧!”我问。
“没得挑剔了。”玲子仿佛很辛苦似地说。“我第一次吃那么多。”
“待会打算怎样?”
“休息一下,我想去澡堂。头发乱七八糟的,我想洗一洗。”
“好的。澡堂就在附近。”我说。
“对了,渡边,若是方便,请告诉我,你和那位阿绿小姐已经睡过了吗?”玲子
“你是说有没有做爱?没有。在许多事情没弄清楚以前,我们决定不做。”
“现在不是都弄清楚了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懂。“你的意思是直子死了,一切尘埃落定?”
“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在直子死去之前就作出决定,不会跟阿绿分开了么?这件事跟直子是活是死都无关,对不?你拣选阿绿。直于拣选了死。你已经是大人了,必须对自己所选择的负起责任。否则不是一塌糊涂吗?”
“但我忘不了她。”我说。“我对直子说过,我会永远等她。可是我没有。结果来说,我还是放开她了。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我本身的问题。也许我纵然半路不放开她,结果还是一样,直于毕竟还是拣选死亡。但我觉得我就是不能原谅自己。虽然你认马那是一种自然的心灵活动,无可奈何,然而我和直子的关系并不如此单纯。想起来,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在生死的交界线上互相结合在一起的。”
“若是件对直子有某种哀痛的感觉的话,你就带看那种哀痛度过往后的人生好了。若是从中能够学到什么,你就学吧。不过,那是另一回事,你应该和阿绿共创幸福。你的哀痛和阿绿是扯不上关系的。若是你再伤害它的话,将会做成无法挽回的局面。虽然痛苦,你还是要坚强起来,你要长大成熟。我是为了向你说这句话,特意离开阿美宿舍,长途跋涉地搭那种棺材以的火车老远跑来这里的。”
“我很了解你所说的。”我说。“但我还没作好准备。你不觉得吗?那个丧礼实在太寂寞了。人不应该那样子死去的。”
玲子伸手摸摸我的头。“总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会那样子死去的,包括你和我。”
我们沿看河边走五分钟到澡堂。洗完后带看爽朗的心情回到家。然后拔掉酒瓶盖,坐在套廊喝。
“渡边,再拿一个玻璃杯来好吗?”
“好哇。你想做什么?”
“我们来为直子办丧礼。”玲子说。“一个不寂寞的丧礼。”
我把玻璃杯拿来后,玲子在杯里斟满葡萄酒,摆在院子的石灯笼上。然后坐在套廊,抱看吉他靠在柱子抽烟。
“如果有火柴的话,拿给我好吗?愈多愈好。”
我从厨房拿了一大包火柴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我弹一首,你就在那里排一根火柴,好不好?从现在起,我把我会弹的都弹出来。”
她先弹了亨利曼西尼的“亲爱的心”,弹得优美而祥和。“这张唱片是件送给直子的吧”.”
“是的。前年的圣诞节。因为她很喜欢这首曲子。”
“我也喜欢。非常优美。”她又弹了几段“亲爱的心”的旋律,辍一口酒。“在我喝醉之前,不知能弹几首?哎。这样的丧礼应该不会寂寞了吧!”
玲子改弹披头四的“挪威的森休”、“昨天”、“米雪兜”、“某事”、“太阳出来了”、“山上的傻叭”。我排了七根火柴。
“七首了。”玲子说看,喝一口酒,喷一口烟。“这些人的确很了解人生的悲哀和优雅。”
她口中的“那些人”,当然是指约翰连侬、保罗麦卡尼以及乔治哈里森了。
她叹一口气,揉熄香烟,又拿起吉他来弹“小巷”、“黑马”、“朱莉亚”、“当我六十四岁时”、“人在何处”、“我爱她”和“喃,朱蒂”。
“现在几首了?”
“十四首。”我说。
“唔。”她叹息。“你也可以弹一首什么吧!”
“我弹不好。”
“不好也没关系嘛。”
我把自己的吉他拿来,战战兢兢地弹了一首“屋顶上”。玲子趁那时稍微休息,抽抽烟喝喝酒。我弹完后,她鼓掌。
然后,玲子弹了改编为吉他由约拉维尔的“献给公主的安魂曲”和德比西的“月光”,弹得细腻而优美。
“这两首曲子是直子死去以后才弹得好的。”玲子说。“她喜欢音乐的地步,直到最后都脱离不了伤感的境地。”
按着她演奏了几首巴卡拉殊的曲子:“靠近你”、“雨不断滴在我头上”、“圭在你身边”和“结婚钟声的怨曲”。
三十首了。”我说。
“我好像是自动点唱机”玲子开心地说。“音乐大学的老师看到这种场面,大概吓昏了。”
她喝看葡萄酒,一边抽烟,一边一首接一首地弹。弹了十首巴萨洛华,包括罗杰.哈特及高素恩的曲子。以及鲍伙伦、雷查尔斯、凯勒克、海边男孩、史提威汪达等人的音乐。“蓝色天鹅绒”、“青青草原”,所有一切的曲子都弹了。偶尔闭起眼睛轻轻摇头,配合旋律哼歌。
葡萄酒喝完了,我们改喝威士忌。我把院子哀的葡萄酒侥在石灯笼上,另外斟满一杯威士忌。
“现在几首了?”
“四十八首。”我说。
第四十九首,玲子弹了“伊莉娜”,第五十首又是“挪威的森林”。弹完五十首后,她停下来,喝了一口威士忌。
“弹了这么多,应该够了。”
“够了。”我说。“了不起。”
“懂吗?渡边,把寂寞丧礼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吧!.”玲子盯看我的眼睛说。“只要记住这个丧礼就可以了。是不是很美妙?”
我点点头。
“赠品。”玲子说。第五十首是她最爱弹的巴哈的赋格曲。
“渡边,跟我做那个吧:”弹完后,玲子小小声说。
“不可思议。”我说。“我也在想同样的事。”
在拉上窗帘的黑暗房间里,我和玲子极其理所当然似地相拥,互相需要对方的身体。我帮她脱下衬衫、长裤和内裤。
“我度过一段相当曲折的人生,做梦地想不到会议一个小我十九岁的男孩脱内裤。”玲子说。
“要不要自己来?”我说。
“没关系,你来好了。”她说。“我满身是皱纹,你别失望才好。”
“我喜欢你的皱纹。”
“我会哭的。”玲子轻声说。
我吻遍她的全身,用舌头甜她的皱纹。我的手按在她那宛如少女的小乳房上,温柔地咬它的乳头,手指伸进她那温湿的阴道缓缓抚动。
“渡边,不是那边。”玲子在我耳畔说。“那只是皱纹。”
“怎么这个时候还会开玩笑?”我无奈说道。
“抱歉。”玲子说。“我害怕,因我太久没做了。感觉上像一个十七岁少女跑去男生的宿舍玩,却被脱光衣服似的。”
“我的感觉真的像在侵犯一个十七岁少女似的。”
我的手指仲进她的皱纹中,亲吻她的脖子和耳垂。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咙开始颤抖时,我把她的腿打开。慢慢进入里面。
“没问题吧,你不会使我怀孕吧。”玲子轻声问我。“这把年纪怀孕很羞家的。”
“没事的。放心好了。”我说。
我进到深处,她颤抖看叹息。我温柔地抚摸她的背,用力抽动几次,突然无预兆地射精了。我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紧紧抱住她。
“对不起。我忍不住。”我说。
“傻瓜,何必这样想嘛。”玲子拍拍我的屁股。“你跟女孩子做爱时都在想这种事:”
“也许吧。”
“跟我做的时候,不必想这个。忘了它。你爱几时就几时。怎样?舒服吗?”
“太舒服了,所以忍不住。”
“何必忍呢?这就好。我也觉得得棒。”
“玲子。”我说。
“什么?”
“你应该再和人谈恋爱.这样子太可惜了。”
“我会考虑的。”玲子说。“不过,旭川的人会谈恋爱吗?”
过了一会,我又勃起。玲子屏住呼吸扭动身体。我们边做边聊天。在她里面这样子聊天的感觉很美妙。我一讲笑话她就吃吃她笑,笑的震动传到我那儿。我们这样做了好久。
“这样的感觉美极了。”玲子说。
“动一动也不坏。”我说
“试试看。”
我把她的腰抱起来,进入更深处,尽情品尝销魂的滋味。当晚我们亲热了四次.完事后玲子在我腕臂中闭起眼睛深叹,身体不住地侈
“我以后不必再做爱了。”玲子说。“我把人生的全部都做完了,可以安心做其他事了。”
“谁知道明天如何?”我说。
我建议玲子搭飞机去,又快又舒适,但她坚持要搭火车。
“我喜欢青函联络船,不想坐飞机。”她说。于是我送她到上好车站。她提看吉他箱子,我抬着旅行箱,我们并肩坐在月台的长椅上等火车。她跟来东京那一天一样,穿看斜纹呢夹克和白长裤。
“旭川真的不错?”玲子间。
“很好的城市。”我说。“过些时候,我会去看你。”
“真的?”
我点点头。“我写信给你。”
“我喜欢你的信。可是直子全都烧掉了。那么好的信。”
“信只是普通的纸。”我说。“纵使烧了,留在心中的东西依然会留下,不能留下的留看也没用。”
“老实说,我好怕。一个人孤苦零丁的去旭川,好可怕呀。所以,记得写信给我。看了你的信,我会觉得你就在我身边。”
“你喜欢的话,我就天天写给你。没问题的。无论走到天涯海角,石田玲子都能活得很好。”
“我总觉得自己体内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难道是错觉?”
“那是残存的记忆。”我说看笑起来。玲子也笑了。
“不要忘了我。”她说。
“永远不忘记你。”我说。
“也许以后没机会再见到你了,不过,无论丢到那里,我都会永远记得你和直子。”
我看看她的眼睛,她哭了。我禁不住吻了她。虽然周围经过的人频频盯看我们看,但我已经不在意了。我们活看,只须考虑怎样活下去就够了。
“祝你幸福。”分手之际,玲子对我说。“我能向你忠告的全都说完了,再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祝你幸福。让我和直子那一份的幸福都给予你。”
我们握手告别。
我打电话给阿绿,说无论如何都要跟她谈一谈。我说我有很多话要说,必须对她说。在这个世界上,除她以外别无所求。我想见她,一切的一切从头开始来过。
阿绿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久。仿佛全世界的细雨下在全世界的青草地上似的,沉默无声。那段时间,我闭起眼睛,额头一直压在玻璃窗上,终于阿绿开口了。她用平静的声音说:“现在你在哪里?”
我现在在哪里?
我继续握住听筒台起脸来,看看电话亭的四周。如今我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猜不看。到底这里是那里?映入我眼帘的只是不知何处去的人蔓,行色匆匆地从我身边走过去。而我只能站在那个不知名的地方,不停地呼唤阿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