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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人起得早,天边刚泛鱼肚就下田了。
可是山坳里几家庄稼人例外,天都大亮了,几间屋还关着门儿,烟囱里连炊烟都还没冒呢,静悄悄的,连一点声息都听不见。
不,有声响,不过这声响不是起自山坳里这几间屋里,而是从山坳外传来的,是一阵轮声跟蹄声。
这阵声响起先很远,可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过片刻工夫这阵轮声跟蹄声已到了山坳外,然后随着这阵轮声跟蹄声,山坳里驰进一辆单套黑马车来。
车辕上高坐着一个黑衣蒙面人,衣裳嫌大了些,可是他个子并不大,那件黑衣让风刮得飘飘的。
头上罩着个黑面罩,只露两个眼。手上戴着—双鹿皮手套,看上去那双手也不大。
这位车把式赶着马车一直驰到几间屋前那片空场子里,才收缰停住马车。
马车刚停稳,中间那间屋两扇门呀然而开,从里头走出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黑衣汉子来,他看了看马车还没开口,赶车的车把式已然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可真是好福气啊,我赶了半夜的车到了这儿,你们才起来,徐香主呢?”
话声虽带着冷意,可仍不失清脆甜美,原来是个女子。
只听一个阴恻而冰冷的话声起自车左:“我在这儿,有什么事吗?”
车左边一间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门,一个身材瘦高,惨白脸的中年黑衣汉子当门而立。
蒙面黑衣女子霍地转过脸去,旋即一笑说道:“我冤枉人了,看样子徐香主是早起来了。”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脸微微一扬道:“好教你知道,我根本就没睡。”
“好,”蒙面黑衣女子道:“徐香主忠于职守,受苦受累,我一定回报教主,对徐香主你—定有所奖赏。”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脸上马上堆上笑意,一抱拳道:“我这儿先谢了,你是……”
蒙面黑衣女子道:“徐香主你天生的怕女人么?”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咧嘴—笑道:“我怕女人不愿意近我。”
他迈步走了过来。容得他走到车旁,蒙面黑衣女子伸手递出一物,那是颗拇指般大小的骷髅。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一怔,忙仲双手接了过去,道:“这是……”
蒙面黑衣女子道:“奉三教主之命来提人。”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道:“提人,人刚送到这儿来怎么……”
蒙面黑衣女子冷笑一声道:“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内城出事儿了,人全让人家赶了回来,连姑娘也落进了他们手里,三教主大为震怒,要拿人质开刀报复,你明白了么?”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直了眼,傻了脸道:“真的……”
蒙面黑衣女子根本不容他再说下去,当即说道:“别真不真了,我还得往回赶呢,快些把人提出来吧。”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还真不敢怠慢,转过脸去—挥手喝道:“把他们都叫起来,什么时候了还在那儿挺尸呢,快去,快去。”
他这—发火,那黑衣汉子的睡意全没了,转身进了内屋,一转眼工夫出来了七八个,穿衣裳的穿衣裳,提裤子的提裤子,跑着往屋后去了。
蒙面黑衣女子冷笑—声道:“就冲这种材料,还想成什么大事,人在后头么?”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忙道:“是的,尾后山壁上有个洞,地方比较隐密,我让他们把人藏在了那洞里,这样就算让那些鹰爪找到这儿来,只要咱们自己人不说,他们绝不会知道人在这儿!”
说话间那七八个黑衣汉子已从屋后转了过来,前头两个架着一个衣衫零乱,神情憔悴,但却掩不住她的绝代风华的姑娘来。
蒙面黑衣女子目光一凝道:“还有—个呢?”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随即答道:“那—个早两天就让三教主派人带去了!”
蒙面黑衣女子“哦”了—声,没说话。这当儿两个黑衣汉子已架着那位姑娘到了车旁,就待往车上架。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忽地一怔,抬手拦住了那两个黑衣汉子,望着蒙面黑衣女子说道:”那一个早两天让三教主人提去了,你不知道么?”
蒙面黑衣女子道:“没听三教主说,三教主只命我来提人,没告诉我提几个,三教主的意思许是只提这一个。”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眨眨眼道:“是这样么?”
蒙面黑衣女子霍地转过脸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带着三教主的令符来的,令符现在你手里,难道你连三教主的令符都信不过?”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道:“那倒不是,我有几个胆敢信不过三教主的令符,只是这人质关系重大,我职责所在,不能不小心,现在想想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蒙面黑衣女子冷笑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见我,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香主,本教之中见过我的人并不多,想知道我是谁那容易,你直接去问三教主。”
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道:“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香主,连你都没资格见,又有什么资格去见三教主,我小心点三教主总不会怪我,这样吧,把你的身份证明拿出来我看看……”
蒙面黑衣女子怒笑说道:“你好大的胆子,好吧,我就让你看个明白,等我回去见了三教主之后,我自会把你忠于职守的情形禀明三教主!”
她把长鞭交在左手,右手往腰里探去,等她右手从腰间抽出来的时候,忽然向着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一扬。没看见什么,却听见惨白脸瘦高黑衣汉子哼了一声,捂着脸倒了下去,满地乱滚。
那七八个黑衣汉子看得都为之一怔。就在七八个黑衣汉子这一怔神间,蒙面黑衣女子已鞭交右手,扬起身向着架住那姑娘的两个黑衣汉子抽了过去。
“叭”、“叭”两声,那两个黑衣汉子脸上各中一下,大叫着捂脸后退。蒙面黑衣女子动作奇快,腾出右手来,车辕上探身,一把抓住那位姑娘硬把她掀上了车,然后一声叱喝,赶动马车打个转向外疾驰而去。
另六个黑衣汉子定过了神,大叫一声腾身追向马车。马快,但刚开始驰动却不及人的轻功身法快,那六个黑衣汉子里的前两个,一个起落便追上了马车,两个人抓住车后翻上了马车,然后钻进车篷往前扑去。
这时候另四个也从两旁赶到了,蒙面黑衣女子抖手两鞭抽倒了两个。车旁的两个黑衣汉子滚翻着倒了地,车辕后钻出了那两个黑衣汉子,伸手便抓蒙面黑衣女子。
蒙面黑衣女子身后像长了眼,只见她上身往后一仰,那两个黑衣汉子顿时落了空,与此同时,蒙面黑衣女子戴着鹿皮手套的两只手,已硬生生地插进了两个黑衣汉子的胸腹之间,他两个大叫—声弯下了腰。
蒙面黑衣女子挺身坐起,手往回一带,两个黑衣汉子倒进了车里,她那双鹿皮手套上热腾腾的鲜血淋漓,一刹那间她已抓住了缰绳马鞭。
身旁那位姑娘吓得闭上了眼。马车驰出了山坳,剩下的那两个黑衣汉子没敢再追过来,马车驰行若飞,一口气驰出了十几里去。
蒙面黑衣女子突然收缰勒马停下了马车,转望身旁那位姑娘柔声说道:“韩姑娘受惊了!”
那位姑娘微愕说道:“姑娘认得我?”
蒙面黑衣女子道:“姑娘是顺天府韩大人的千金韩玉洁韩姑娘么?”
韩玉洁道:“我请教,姑娘是……”
蒙面黑衣女子道:“韩姑娘不必问我是谁,只知道我不是赤魔教中人,是来救姑娘的,这就够了,现在容我问一句,韩姑娘能走路么?”
韩玉洁道:“姑娘这话……”
蒙面黑衣女子道:“韩姑娘应该知道自己关系至大,要是韩姑娘被掌握在赤魔教手里,凌爷跟官家投鼠忌器,难以对赤魔教采取行动,我想尽办法,费了很大的事才好不容易救出韩姑娘来,绝不能让他们循轮痕蹄印追上我再把韩姑娘夺回去,所以从现在起我要弃车步行,不知道韩姑娘方便不方便?”
韩玉洁忙点头说道:“谢谢姑娘关注,我能走!”
蒙面黑衣女子微一点头道:“那就好,咱们赶一程之后再歇息。”
她先跳下车辕然后伸手把韩玉洁扶了下来。
蒙面黑衣女子把韩玉洁扶下车后,挥起一鞭打在马身上,那匹马拉着马车飞驰而去,她道:“让他们循着蹄印轮痕去找吧,韩姑娘请跟我来。”
马车驰向正东,她则转身往南行去。韩玉洁跟在蒙面黑衣女子的身后,一边走,一边想,而且一边看,她想的是这蒙面黑衣女子究竟是谁,她看的是蒙面黑衣女子的背影以及走路的姿态。
她想不出这位蒙面的黑衣姑娘是何许人,可是她看得出这位黑衣女子有一副相当美妙的身材,走路的姿态也很动人,她猜,想这位蒙面黑衣女子长得一定很美。
走了几步之后,她忍不住问道:“姑娘认识凌燕飞么?”
蒙面黑衣女子道:“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以前在江湖上我见过他几次!”
韩玉洁马上想到,这位蒙面黑衣女子可能是暗地里倾心于自己未婚夫婿的江湖女英豪,所以她才会赶来从赤魔教手中救出自己来,暗地里帮助自己的未婚夫婿。
她当即又道:“姑娘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姑娘是谁?”
蒙面黑衣女子道:“韩姑娘又为什么非知道我是谁不可?”
韩玉洁道:“姑娘救了我,这是恩……”
蒙面黑衣女子道:“韩姑娘言重了,赤魔教潜伏京畿,图谋不轨,小则危害京城一地的治安,大则将陷天下生民于水火,有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辈江湖人有一身武艺,为什么不替国家尽点心力。”
韩玉洁道:“姑娘让人敬佩,只是韩玉洁身受姑娘活命之恩……”
蒙面黑衣女子道:“韩姑娘不要再提了,我为的是韩廷,为的是天下百姓,不是为某一个人。”
人家既然这么说了,韩玉洁自然不便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下之后,她道:“姑娘打算把我带到那儿去。”
蒙面黑衣女子道:“跟姑娘同时遭赤魔教劫掳的,还有一位凌爷的师门长辈,他仍掌握在赤魔教手里,对凌爷跟官家仍是一大威胁,我不能不想办法把他救出来,我打算先把姑娘安置在一个安全地方,然后再去救那位老人家,等救出那位老人家之后,再由他陪着韩姑娘回到凌爷跟官家的保护下去。”
韩王洁道:“让姑娘冒险受累了,凌爷跟官家要是知道,一定会很感激。”
蒙面黑衣女子道:“韩姑娘别客气了,请告诉我,凌爷的那位师门长辈是什么时候给他们派人提走的?”
韩玉洁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凌爷的那位师门长辈,也遭他们掳来了,却始终没见着那位老人家。”
蒙面黑衣女子呆了一呆道:“姑娘一直没见着那位老人家?”
韩玉洁道:“是的。”
蒙面黑衣女子道:“那么姑娘是怎么知道那位老人家也被他们掳来了的?”
韩玉洁道:“我是听他们说的。”
蒙面黑衣女子沉吟了一下道:“他们可曾制姑娘的穴道?”
韩玉洁摇头说道:“没有。”
蒙面黑衣女子道:“那么刚才在山坳里,听他们那个香主说,凌爷的那位师门长辈早在几天前已经被他们派人提去了,显见得那位老人家也曾被他们囚在那处山坳里的洞穴中,姑娘怎会没见着那位老人家?”
韩玉洁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我始终没见着那位老人家是实!”
蒙面黑衣女子道:“这就怪了,他们把他弄到那儿去了?又为什么要把他跟姑娘分开,难不成是怕人—块儿救了去。”
韩玉洁道:“也许是,像现在,姑娘救只能救我一个。”
蒙面黑衣女子冷笑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他藏到那儿去。”
蒙面黑衣女子有—身很好的武功,能跑能走白不在话下。韩玉洁虽是宦门千金,但并不娇生惯养,尤其经凌燕飞治好她的五阴绝脉后,她的身子已不像以前那样虚软,虽不能放开步怎么跑,但是走路之力却是绰绰有余。
两个人一口气走出好几里地去,这时候日头已经老高了,只是蒙面黑衣女子带她去的这条路相当偏僻,看不见一个人影。又走了半里多之后来到一处山脚下,紧挨着山脚下有一片枣林,枣林之中露着几角红墙绿瓦。
蒙面黑衣女子道:“韩姑娘累了吧,已经到了。”
韩玉洁尽管不累,却已走得娇靥泛红香颜见汗,她赧然一笑道:“还好,这是什么地方?”
蒙面黑衣女子道:“枣林里有座慈悲庵,住持师太是我的朋友,韩姑娘尽可以放心住在这儿,她会照顾姑娘的。”
韩玉洁香唇启动迟疑了一下道:“姑娘为什么不送我回城去?”
蒙面黑衣女子道:“我知道韩姑娘迟早会有此一问,我可以告诉姑娘,我要是送姑娘回家,府上那些人不足以保护姑娘的安全,我要是把姑娘送交凌爷,凌爷势必会知道我是谁,而我却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我是谁……”
韩玉洁道:“姑娘,这是为什么?”
蒙面黑衣女子道:“韩姑娘,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说话间二人已走进入枣村,来到一座尼庵之前,这座尼庵不大,但红墙绿瓦,盖得异常精细,而且地方也很幽静。韩玉洁还待再说。
蒙面黑衣女子抬手一指道:“韩姑娘请看,这就是慈悲庵。请姑娘稍候,我去敲门!”
她的确得先去敲门,此刻慈悲庵两扇庵门紧紧地关闭着。蒙面黑衣女子走上前去轻轻地扣了两下门环。
转眼工夫之后,门里有一个女子话声问道:“谁呀?”
蒙面黑衣女子立即应道:“师姐是我。”
一阵门闩响动过后,两扇庵门开了,一名年轻比丘当门而立,这位年轻比丘褴衣芒鞋,人长得很清秀,只见她含笑说道:“姑娘回来了。”
蒙面黑衣女子,一指韩玉洁道:“这位就是顺天府韩大人的千金韩姑娘。”
年轻比丘轻“哦”一声,深深看了韩玉洁一眼,合什微一躬身道:“无垢见过韩姑娘。”
韩玉洁忙答一礼道:“不敢当,打扰庵主清修了。”
蒙面黑衣女子一旁说道:“韩姑娘弄错了,这位是庵主的唯一高足。”
韩玉洁“哦”一声,笑了笑没说话。
年轻比丘又看了韩玉洁一眼道:“久仰韩姑娘不但是宦门奇女,而且还是一位才女,今天能莅临敝庵,慈悲庵增光不少,快请庵里坐吧。”
话落,侧身退向一旁,肃容微躬身躯。
韩玉洁答了一礼道:“师太夸奖,韩玉洁愧不敢当,有僭了。”
她跟在蒙面黑衣女子之后进入慈悲庵。
无垢关上庵门之后赶来道:“庵主等二位等了很久了,容我带路。”
她快步越前带着蒙面黑衣女子和韩玉洁,绕过正殿往后行去。过正殿,有个遍植花木的小小后院,后院里,禅房三五间,正北—间禅房前站着一位瘦小老尼,一般地褴衣芒鞋,手里还握着一串念珠。
看年纪,老尼该在五十上下,但红光满面,硬朗精神,尤其一双目光,更是炯炯有神。韩玉洁虽是宦门之女,但她看得出这佛门中的师徒俩不但都会武,而且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学。
只听无垢道:“庵主怎么出来了?”
老尼含笑说道:“我听见敲门,料想是我盼的人到了,果然我盼的人到了,韩姑娘芳驾莅临,我焉有不出迎的道理。”
蒙面黑衣女子向韩玉洁道:“这位就是庵主,上静下心。”
韩玉洁快行几步,盈盈施礼,道:“韩玉洁见过庵主。”
静心老尼含笑答礼,道:“韩姑娘你这是折贫尼,贫尼未曾远迎,还请韩姑娘原谅!”
韩玉洁道:“好说,韩玉洁打扰清修,该请庵主海涵。”
静心老尼道:“韩姑娘别客气了,能接芳驾,慈悲庵增光不少,贫尼师徒也与有荣焉,快请禅房里坐吧。”
蒙面黑衣女子道:“姑姑,我不进去了,我还要找另一位去。”
静心老尼道:“不歇会儿再去么?”
蒙面黑衣女子道:“不了,姑姑,救人如救火,不早点救出另一位来,他们仍然无法对赤魔教采取行动!”
转望韩玉洁道:“韩姑娘就请在慈悲庵暂住,我救得那位老人家之后会尽快赶回,失陪了。”
她一抱拳转身行去。
静心老尼道:“无垢,送她出去。”
无垢答应一声,跟着行了出去。
出了后院之后,无垢道:“她知道你是谁么?”
蒙面黑衣女子摇摇头道:“暂时我不会让她知道的。”
无垢道:“你可以暂时不让她知道你是何许人,难道也让老人家一直揪心着么。”
蒙面黑衣女子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自己糊涂,伤了他老人家的心,在我没弥补我的过错之前,我是没有脸回去见他老人家的。”
无垢叹了口气道:“你真别扭,由你了!”
又走了两步之后,无垢忽然问道:“要是他老人家找到这儿来怎么办?”
蒙面黑衣女子道:“不会的,他老人家绝不会到这儿来的,他老人家要是肯低头,当年姑姑也不会出家了!”
无垢又叹了口气道:“别扭的人都凑到一块儿来了。”
这里无垢送走了蒙面黑衣女子。
后院韩玉洁已经进入禅房入了座,她想跟静心老尼打听蒙面黑衣女子是谁,那知她迟疑了一下香唇刚动,静心老尼已然含笑说道:“韩姑娘只管安心在慈悲庵住下,别的事到了能告诉韩姑娘的时候,贫尼自当奉知!”
韩玉洁不好再问了,只得把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口口口
入夜,孝亲王府灯火通明,光同白昼。
二更过后,孝亲王府的灯火一盏一盏的熄灭了,只剩下上房屋的东耳房里尚有一盏灯。
孝亲王灯下伏案,一桌子上有一叠公文,面前摊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行行字迹。孝亲王穿的便服,面向里背正对着门,斜斜地对着窗户。
孝亲王一向都在书房处理公文,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儿晚上却挪到卧房来处理公文了。
夜已深,人已静,除了几个站班的跟巡夜的护卫之外,外头已经看不见一个人,也听不见一点动静了。
二更刚过没多久,窗户纸突然“噗”地一响,破了个洞,洞不大,只有小指大小。
孝亲王就在这时候趴在了桌子上,他正后心插着一样黑黑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只见那黑黑的东西粗细也跟小指头一样。
接着,窗户动了一下,只动了一下,灯光闪动了一下,也只是那么闪动了一下。再看时,孝亲王身旁多了个人,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背插一把单刀,用块黑布蒙着大半张脸的汉子。他看也没看孝亲王一眼,伸手就抓摊在桌上的那张纸。
突然,趴在桌上的孝亲王手一动,五指已落在蒙面黑衣汉子的腕脉上。蒙面黑衣汉子大吃一惊,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孝亲王另一只手的食指已经点在了他腰上。蒙面黑衣汉子心里明白得很,可就是不能动了。
孝亲王松了扣在他腕脉上的那只手,直起了身,抬起了头,孝亲王脱胎换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好年轻,连一把胡子都没有,不但没有胡子,而且唇红齿白,剑眉星目,俊美异常。蒙面黑衣汉子的心沉到了底,奈何他一点也不能动弹。
年轻俊美的孝亲王站了起来,先捏开蒙面黑衣汉子的牙关,伸手进去一掏,掏出了一颗豆般大小的蜡丸,往桌上一扔,然后又反手伸进自己衣裳里,从背后掏出了一个小枕头般,不太厚,但挺硬的个垫子也扔在了桌上,垫子上插着一根子午向心钉。最后,他一掌拍在蒙面黑衣汉子的左肋下。
蒙面黑衣汉子忽然—拳递出直捣孝亲王的心口要害,孝亲王抬左手拨开了他的拳头,右手一个嘴巴打在蒙画黑衣汉子脸上。
蒙面黑衣汉子跄踉暴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蒙脸的黑布掉了,右半边脸红了,嘴角也见血,他抬手抽刀跳了起来。
他刚跳起,孝亲王一脚踢在他持刀腕脉上,刀飞了起来,扎破顶棚“笃”地一声正插在房梁上。疼的是手腕,黑衣汉子左手抓住了右腕,一弯腰,旋即直起腰来要往窗户扑。
孝亲王一跨步便拦在他身前。黑衣汉子一张马脸惨白,没往前扑,要往后退。
黑衣汉子咬咬牙道:“你是……”
孝亲王道;“凌燕飞,来这儿之前听人说过么?”
黑衣汉子两眼猛睁道:“你就是凌燕飞。”
凌燕飞微一点头道:“不错,足见你听说过我,那么咱们别这么生份,请坐!”
黑衣汉子没坐,脚下直往后移。
凌燕飞道:“你应该相信,我能把你按到这张椅子上去!”
黑衣汉子脚下立即变了方向,往后挪了两步坐在了墙边那张椅子上。
凌燕飞抬手一指椅子,道:“请坐,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我会让你走?”
凌燕飞道:“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黑衣汉子没说话。
凌燕飞道:“我很纳闷,为什么有些人生得那么贱,迟早都必得说的话偏要等吃过苦头后才说。”
黑衣汉子开了口:“我姓骆,骆英和。”
凌燕飞道:“你这三字姓名是真也好,是假也好,我认为无关什么紧要,要紧的是你为什么夜进孝亲王府行刺?”
黑衣汉子道:“这老头儿当年蛊惑皇上,害得七阿哥永琮已然到手的东宫太子又没了……”
凌燕飞截口说道:“是这样么?”
黑衣汉子一点头道:“是这样。”
凌燕飞道:“这么说你如今夜进孝王府行刺,是为已然死了多年的七阿哥报仇雪恨了?”
黑衣汉子道:“一点都不错,正是这样,我姓骆的当年受过七阿哥的恩惠,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不能不为七阿哥出这口气。”
凌燕飞点了点头道:“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倒是死无对证!”
黑衣汉子小脸掠过一丝得意神色,道:“什么叫死无对证,大丈夫敢做敢当,我承认了,你们定我的罪,杀了我就是。”
凌燕飞道:“话是不错,可要是栽赃嫁祸,让死人为活人顶罪的话,那就该另当别论。”
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道:“栽赃嫁祸,让死人为活人顶罪,你,这话什么意思?”
凌燕飞道:“你说你是为已死的七阿哥报仇雪恨,所以夜人孝王府行刺,可是?”
黑衣汉子道:“不错,确是这样。”
凌燕飞道:“那么我问你,你夜人孝王府行刺,是为了替已死的七阿哥报仇雪恨,你隔窗用子午向心钉打进孝王爷的后心要害,报仇雪恨的目的已达,你没有必要再进入房里来……”
黑衣汉子道:“我进来看看他死了没有,我不能功亏一篑,白跑一趟,我这一趟必得置他于死地,这一趟要是杀不死他,再想下手可就难了。”
凌燕飞淡然一笑道:“你反应很好,也能言善辩,让你来行刺,这个人选十分恰当,那么我问你,你拿这张口供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这张口供也跟当年事有关?”
黑衣汉子脸色又为之一变,但他旋即说道:“听说当年七阿哥临行前写了一纸遗书,七阿哥在这纸遗书上指陈这个老头儿的条条罪状,而七阿哥过世之后这纸遗书却不见了,我怀疑是这老头儿偷了来,我想看看桌上这张是不是那纸遗书,要是的话,凭这纸遗书我就能让这老头儿死后还落个罪名。”
凌燕飞倏然一笑道:“你的确反应快,的确能言善辩,你这番辩辞乍听似乎头头是道,无懈可击,其实到处都是破绽,你来行刺之前,那指使你前来行刺的人有没有告诉你,七阿哥是在几岁时死的么?我要不是前些日子听嘉亲王提过,今儿个差一点就让你蒙了,据我所知,七阿哥死的时候年纪还小,小小年纪懂得写什么遗书,再说,即使七阿哥留有遗书,即便孝王爷派人把那纸不利于己的遗书偷了来,也绝没有保留至今的道理,一定早就事后湮灭了,这道理任谁都懂,你又来找什么遗书?”
黑衣汉子听得脸色连变,等到凌燕飞把话说完,他还待再辩,凌燕飞已脸色一沉,目中两道威棱直逼过去,冷然说道:“告诉我,福康安都给了你什么好处,使得你这样为他卖命?”
黑衣汉子脸色大变,两眼一睁道:“你说谁……”
凌燕飞道:“我不妨告诉你,这是我设的一个圈套,口供之说是假,赤魔教那女人已被暗中押来孝王府之说也是假,我为的是让福康安往这个圈套里钻,你明白了么,你还有什么话说?”
黑衣汉子白着脸低下了头,但旋即他又抬起头来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是为七阿哥报仇雪恨来的。”
凌燕飞道:“告诉我,福康安对你有什么恩惠,给了你什么好处?”
黑衣汉子道,“对我有恩惠的是七阿哥,给了我好处的也是七阿哥。”
凌燕飞伸手按在了他肩头上,道:“你可听说过错骨分筋手法?”
黑衣汉子机伶一颤,两眼暴睁。
凌燕飞突然回手在他两边耳下捏了一下,黑衣汉子的下巴立即掉了下来。
凌燕飞道:“想在我面前嚼舌自绝,没那么容易。”
黑衣汉子不但两眼暴睁,头上青筋都暴起来了,他一挺腰就要往起站。
凌燕飞伸手又按在他肩头上,只见他拚命拧了往上挣,身下的椅子吱吱响,但一个身躯却难离开那张椅子分毫。
凌燕飞摇摇头道:“我没想到有人肯替福康安这么卖命法,现在我可以用错骨分筋手法对付你,可是这手法有伤天和,非不得已我绝不轻用,我还存一点希望,你最好不要让我这仅存的一点希望幻灭,现在我把该说的都说一说,最后作什么样的选择那还在你……”
顿了顿道:“只要你跟我合作,我保你不死,而且无罪,不管福康安答应给你什么好处,我也照样能给你,要是福康安手里抓着什么东西胁迫你,我可以帮你的忙,你也可以等确信这胁迫解除之后再点头,怎么样?”
黑衣汉子没说话:他现在不能说话,可是他两眼已经没睁那么大了,头上的青筋也不见了。凌燕飞道:“咱们来个摇头不算点头算,怎么样?”
黑衣汉子没动,过了一会儿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凌燕飞吸了一口气道:“我要冒个险,不过我要先告诉你,以你嘴里预藏毒药以及情急要嚼舌自绝这两件事看,福康安即使答应给你什么好处,那一定是给你的亲人的,并不是给你本人的,要是的话,你死后好处自然也就没有了,这划不来,你也不会这么傻,不过,福康安要是答应以你的行刺为你的亲人换取什么好处,或者是他手里掌握着什么逼你行刺,你要是行刺不成扯出他来,他会毁了掌握在手里的什么,让你抱恨终生,这你也应该好好想一想你为了柏扯出他来一死了之,你的亲人会不会得到福康安答应过的那种好处,你要是为了怕扯出他来一死了之,他会不会重诺守信保全掌握在他手里的东西,如果你认为福康安值得信赖,你尽可以一死,要不然的话,我劝你还是珍惜自己一条性命跟我合作,那样的话,或许可以保全你所希望保全的。”
说完了话,他伸手托上了黑衣汉子的下巴。
黑衣汉子低下了头,半晌之后才道:“你真能保我无罪,保我不死?”
凌燕飞道:“你既然知道我,你就应该知道我跟孝亲王、嘉亲王以及安贝勒的关系,这个圈套是我设的,我有全权处理一切!”
黑衣汉子道:“我不是不相信你能,我是怕你玩虚施诈。”
凌燕飞道:“那就没办法了,你我缘仅一面,你无法知道我的为人,这一次又是在敌对的情形下,更不容易让你相信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所以跟福康安不相为谋,更进一步的跟他作对,就是因为道不同,也就是说我跟福康安不一样……”
黑衣汉子微一点头道:“你不用再说什么了,冲着你那句错骨分筋手法有伤天和,我确知你跟福康安不一样,我相信你!只是……”
他摇头一叹道:“就是我跟你合作,只怕你也拿福康安无可奈何。”
凌燕飞道:“这话怎么说?”
黑衣汉子道:“因为叫我来行刺的不是福康安本人,而是他的护卫领班鲁天鹤透过他手下的一个弟兄,我的把兄弟叫我来行刺的!”
凌燕飞道:“那有什么不一样?”
黑衣汉子道;“自然大不相同,尽管大家明知道这是福康安的授命,可是抓不着证据,不但福康安可以装作不知道,甚至于连他的护卫领班鲁天鹤都能推得干干净净,即便万一鲁天鹤推不掉,到时候福康安可以来个下手,杀了鲁天鹤,然后到皇上面前认个督下不严,用人不当,来个自请处分,皇上却无法拿他怎么样,顶多也判他个督下不严,用人不当,骂他两句了事。”
凌燕飞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不过并不是全无办法,只要你跟我合作,我可以请准孝王爷秘密拿人,先抓鲁天鹤那名手下,再抓鲁天鹤,让福康安无法灭口,让鲁天鹤从他嘴里扯出福康安来,这样再有一个福康安他也站不住。”
黑衣汉子道:“你以为鲁天鹤会扯出福康安来吗?他是福康安的心腹死党。”
凌燕飞道:“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让鲁天鹤扯出他来!”
黑衣汉子微一点头道:“只要你认为有办法就行,现在我告诉你,我不是福康安府里的人,我跟福康安的关系只是我有一个把兄弟在他府里当护卫,仅此而已,我姓马,是个回回,朋友们都管我叫马回回,因为我自小脾气不好,喜欢跟人打架,到处惹事生非,所以我空有一身武艺却没法子,一直在京里地面上帮这个打那个,帮那个打这个混碗饭吃,我有个瞎了眼的老娘没人侍候,我想娶个媳妇儿,却没那家姑娘敢嫁我、愿意跟我,我在窑子里认识个姑娘,只有她愿意跟我,而且是真心,那缺八辈子德的老鸨子却狮子大开口,我赎不起,昨儿个我那个在福康安那儿当差的把兄弟去找我,他说有人愿意出一笔钱,不但够我赎人的,还够我一家三口吃喝半辈子的,条件是进孝王府行刺,我要赎人,也打算让我那瞎了眼的老娘过好日子,我答应了,可是他们也有条件,为怕我行刺不成被擒出卖了我们,不但给了我一颗毒药,还暂时派人陪着我那瞎了眼的老娘,他们说了,我要是办成了事儿,钱有了,人也有了,尽可以换个地儿隐名埋姓侍候我那老娘过好日子去,要是事不成,只不扯出他们来,他们也会给我那老娘一半,让我那老娘过几年好日子,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就为贪这一点财,所以就来了!”
凌燕飞道;“你那把兄弟姓什么,叫什么?”
黑衣汉子马回回道:“你既然知道了鲁天鹤,何必再问我那把兄弟。”
凌燕飞道:“我不找你那把兄弟这中间就差着一个人,差着一个人就会有很多话对不起来,很多事无法连贯,你放心,我保你那个把兄弟没事就是。”
马回回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他姓孙,叫孙太和,因为人长得瘦小猴儿干,所以有个外号叫孙猴儿,如今你让我说什么,我说什么,可是我有个条件,必得先让我见着我那老娘,要不然就算到时候你把他们都拿住了,我也会来个坚不认帐。”
凌燕飞道:“这个你放心,我自会把你那老娘送到你面前来,要不然到时候你尽管不认帐就是,你那老娘现在在什么地方?”
马回回道:“在我家,东城根儿潘家窑后有座小破庙,那就是我家,我来的时候我娘还在家,现在是不是还在就不知道了。”
凌燕飞微一点头道:“行了,以后的就是我的事儿了,咱俩唱出戏你会不会?”
马回回道:“唱戏?唱什么戏?”
凌燕飞道:“很简单,我追你跑,你翻上墙头,我追上去打你一掌,然后你大叫一声倒栽下来,会不会?”
马回回诧异地道:“这是……”
凌燕飞道:“我说他们一定会派人监视你,你信不信。”
马回回脸色一变,霍地站了起来。
凌燕飞道:“我要让他们以为你死在孝王府,这出戏你要演得像一点,现在就走,出屋后让护卫们看见你。”
马回回微一点头道:“我知道了。”
一步跨到窗前,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凌燕飞跟到窗前,外头传来了一声沉喝:“什么人,站住!”
他打开窗户窜了出去,先看清了马回回跑的方向,然后扬声一声大喝:“有人行刺,拦住他。”
他提一口气追向马回回。马回回的轻功不错,就这一转眼间他已翻上了墙头。
凌燕飞的轻功更高绝,他一个起落便已追上了马回回,他腾身窜起,扬掌劈向马回回后心,忽见迎面一点乌芒闪电般奔向马回回咽喉处,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能让这点乌芒打中马回回的咽喉,立即变掌为抓,抓住马回回后背衣裳一扯,低声说道:“叫。”
马回回大叫一声翻了下去。
凌燕飞把时间算得恰好,马回回大叫下翻的前一刹那,一点乌芒已划空打到,凌燕飞把马回回身躯扯偏,乌芒擦着马回回脖子而过,凌燕飞伸手接住了那点乌芒,适时马回回大叫下翻,在这么浓的夜色里,只要是看见这点乌芒直奔马回回咽喉的人,任何人都会以为马回回咽喉上中了暗器,后心要害又挨了一掌翻了下去。
凌燕飞跟着墙上落下,伸手拍开了追扑而来的一名护卫的腰刀,大叫说道:“刺客死了,外头有他的同党,快追。”
两名护卫当了真,事实上也并不假,立即双双翻上墙头掠了出去。地上的马回回要往起站。
凌燕飞轻喝一声:“不要动。”
一指闭了马回回的穴道,抓起他来往孝亲王的住处掠去。
孝亲王搬到了两边长廊下一间屋里,此刻他屋里已亮起了灯,凌燕飞提着马回回敲开门一步跨了进去。
孝亲王衣裳穿得好好的,想必根本没睡,一见凌燕飞进来,迎上来扬起拇指道:“你真行,燕飞,又逮住了!”
凌燕飞没多说,他匆匆地把刚才上房屋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又道:“其他的都是我的事,您怎么办,这出戏您能不能接着唱下去。”
孝亲王皱眉沉吟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我懂,这出戏我要是接着唱下去,势必非惊动宫里不可,蒙谁都不要紧,蒙皇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凌燕飞道:“那就这么办,刺客还没进上房之前就被发现了,今后这一两天万一有人来看您,您就这么说,还有,刺客死了,是让您的护卫从后头一掌,以及刺客的同党从外头发暗器打死的,这个马回回您交给个亲信守着,别让任何人知道他没死,我这就出城办别的事去!”
他没等孝亲王说什么,放下马回回闪身掠了出去。
口口口
凌燕飞一口气跑到了东城根儿潘家窑。
刚到潘家窑他就看见了,潘家窑后面是有座小破庙,里头黑忽忽的,看不见灯光,也听不见什么动静。
他绕到那座小破庙后,从后头进了小破庙。这座庙可真是既小又破,除了侍神的那座小殿之外,总共也不过两间房子。
凌燕飞一个地儿的找,连半个人影也没找到,他明白,马回回那瞎了眼的老娘自己不可能跑到那儿去,一定是让福康安的人带走了。
他沉吟了一下,腾身拔起,飞射而去。
片刻之后,他抵达了桑宅,龙云几个都在,可是还没见驼老回来,龙云几个都快急疯了,一见凌燕飞回来跟碰上了救星似的,马上都围了过来。
凌燕飞把几天来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龙云几个精神为之一阵振奋,但这振奋也不过是一转眼的事,转眼工夫之后他几个又恢复了焦急、颓废。
凌燕飞没敢把桑傲霜被骗上当的事告诉他几个,他绝口不提桑傲霜,只安慰龙云说凭驼老的一身所学,以及多年跟赤魔教的周旋的经验,绝不会出什么事,事实上他也没听说驼老落在了赤魔教手里,要有的话,赤魔教早说了。
听了这话,龙云和几个好了点儿,可禁不住都问:驼老究竟是上都儿去了呢?这问题,凌燕飞无从回答,他也不敢轻易作答,只有含混地又安慰了他几个一阵。
安慰过龙云几个之后,他让龙云把老董找了来。一见老董,凌燕飞就说他要找个人,福康安府的护卫孙太和,外号孙猴儿。老董居然知道这个人,而且提起了马回回。
老董领命而去之后,凌燕飞就在桑宅歇了下来。几个人又聊了起来,聊的全是驼老跟姑娘桑傲霜,凌燕飞始终没露一点口风。
龙云几个也曾问及冯七跟姑娘韩玉洁。凌燕飞苦笑了笑,没说什么,不过他表示赤魔教那位三教主的女弟子跟一名护教掌握在官家手里,谅赤魔教也不敢动这两个人质。
第二天一大早,老董派人送信儿来了,孙太和孙猴儿昨儿一早就到外城去了,昨儿晚上没回去,到现在还在他的姘头翠花的香闺里,老董的人送来一张小纸条儿,翠花的住处小纸条儿上写得清清楚楚。老懂真行,凌燕飞精神振奋,如获至宝,马上就要赶到翠花的住处去。
龙云几个要跟去凌燕飞不许,他让他们仍旧留在家里等驼老,非重大事故,不许轻离桑宅,驼老要一有消息,马上想办法通知他,而且也让驼老留在家里别再出门。
凌燕飞的话就是令谕,龙云八个不敢不听,只得作罢!
凌燕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又离开了桑宅。他按图索骥,很容易地找到了翠花的住处,这时候天色刚亮,家家户户都还没开门儿。
一个要饭花子蹲在胡同口,凌燕飞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老董手下的弟兄。果然,他一到,那名花子立即站起身来迎了过来,近前一欠身,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凌少爷!”
凌燕飞答了一礼,道:“让诸位受累了,人还没走吧。”
那名花子道:“还没有,我守这儿半天了,没见动静。”
凌燕飞道:“请回吧,回去代我谢老董大哥一声。”
花子走了,凌燕飞进了胡同,他在两扇小窄门儿前停了下来,抬手拍了门。
门拍得砰砰响,老半天才听见里头有个犹带着睡意的女人话声问道:“谁呀,这么一大早就这么吵人。”
凌燕飞立即应道:“我是内城来的,有事儿找老孙。”
一阵门闩响动过后,两扇小窄门儿开了,开门儿的是个廿多岁的女人,长得倒还好,只是妖里妖气的,头发蓬着,衣裳扣子都还没扣好,脖子下头露着一大块,连兜肚都露出来了。
似乎她没见过这么俊的人,一看见凌燕飞,两眼猛地一睁,睡意全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脸上马上堆起了笑意:“哟,我还不知道老孙有你这么一位朋友呢,他还在被窝儿里呢,睡得跟个猪似的,是谁找他?”
凌燕飞道:“我们的少爷有事儿找他。”
那女人道;“那你请进来坐坐吧,我这就叫他去。”
凌燕飞谢了一声进了门,那女人关上门在前头带路,也不知道她一直都这样还是现在才这样,腰扭得好厉害,她也不怕断了。
凌燕飞也懒得多看她一回,跟着她过了小院子进了上房屋,刚进屋,就听左边瓦房里传出个带着睡意,含混不清的男人话声:“翠花儿,这么早是谁呀?”
那女人扭过头去道:“快死起来吧,府里派人找你来了。”
扭回头来又堆上了一脸笑:“你坐坐,我进去换换衣裳梳梳头去。”
飘过来个媚眼儿,扭着腰进去了。
只听瓦房里那男人话声道:“府里有人找我,谁呀?”
床响,鞋响,那男人下了地。
随听那女人道:“死人,这样儿就敢出去。”
那男人道:“有什么要紧,都是大男人。”
步履两声,门帘儿一掀,出来个只穿件短裤头儿的男人,卅多,尖嘴猴腮,瘦小猴儿干,他一怔,凝目问道:“你是……”
凌燕飞含笑说道:“我姓凌,孝王府的,马回回让我来找你。”
孙猴儿脸色一变,抽身就要往后退。可惜他没能快过凌燕飞,他脚下刚动,凌燕飞已然到了他的面前,孙猴儿急了,抬手就是一拳,他这不是打凌燕飞,是把腕脉往凌燕飞手里送。凌燕飞五指只微一用力,孙猴儿“哎哟”一声就矮下了半截。
门帘儿一掀,那女人披散着头发,手里还拿着一把梳子闻声而出,一怔,忙问道:“怎么了,你们这是……”
孙猴儿龇牙咧嘴苦着脸道:“他是……”
闷哼一声立即住口不言。
凌燕飞道:“你要是孙猴儿,我就是二郎神杨戬,我只问你一句话,马回回那瞎了眼的老娘现在那儿?”
孙猴儿没说话。
凌燕飞五指又一用力,孙猴儿叫了一声道:“就在东屋里。”
凌燕飞转望那女人道:“大嫂子,麻烦把老孙的衣裳拿来。”
那女人刚才看傻了,一听这话定定神忙道:“兄弟,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凌燕飞道:“老孙串通了他的把兄弟马回回行刺孝王爷想造反,如今事发了,我奉命来拿他的。”
那女人“哎哟”一声转望孙猴儿道:“老孙,你怎么……”
孙猴儿叱道:“少在这儿废话,你一个女人家懂个屁,还不快拿我的衣裳去。”
那女人没敢再多说,转身进屋去了,转眼工夫一手提着衣裳,一手提着裤子走了出来,刚出来,“叭”地一声,一个小革囊掉在了地上。
凌燕飞看了那小革囊一眼,道:“我现在放开你让你穿衣裳,你要是没把握对付我,我劝你还是别动手。”
他当真松了孙猴儿。
孙猴儿居然也没乱动,劈手夺过衣裤,规规矩矩的穿上,刚穿好衣裳,他突然伸手抓住那女人往凌燕飞身上一推,转身就往外跑。
凌燕飞一笑说道:“我早防着你这一手儿呢。”
他闪身躲过了那女人,伸腿一勾,孙猴儿爬了下去,嘴恰好磕在门槛上,把嘴唇儿都磕破了,他右手探腰,一个翻身跃起,他手里多了把匕首,挺腕就扎。
凌燕飞侧身让过匕首,一指头敲在他腕子上,匕首落了地,孙猴儿左手抓住了右腕。
凌燕飞抖手又是个嘴巴,孙猴儿跄踉后退,砰然一声撞在门板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右半边脸红肿,鼻子里嘴里都见了血,他坐那儿没敢再动。
凌燕飞伸脚一挑,地上那个小革囊飞到了他手里,他打开革囊口一看,两眼寒芒为之—闪:“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钉,你比马回回还狠,昨儿晚上杀马回回灭口的也是枚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钉……”
只听孙猴儿道:“那不是我,是……是别人跟我要了两枚去……”
凌燕飞道:“谁?鲁天鹤么,你把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钉给了他,明知道他要干什么用,这跟你亲手杀了马回回有什么两样,真是好把兄弟,这香没白烧。”
孙猴儿惊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是鲁天鹤?”
凌燕飞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少,站起来走吧。”
孙猴儿缓缓站了起来,转身要往外去,可是忽然他又转了回来,望着那女人道:“翠花儿,你知道我犯了什么罪,我走之后你收拾收拾也赶紧走吧,免得连累了你。”
他话里有话,是指望翠花想法子往贝子府报信儿去。凌燕飞何许人,一听就听出来了,他希望这女人能把这消息送到福康安那儿去,所以他没吭气儿。
那知翠花儿却道:“我当然要走,难不成让我陪你让人砍头去。”
孙猴儿听得一怔,旋即脸上变色破口骂道:“你这无情无义的婊子……”
翠花不甘示弱,立即顶了过去:“婊子本来就是无情无义的,你才知道啊,你以前有钱有势我才跟你,要不然冲你这付德性给我端尿盆儿我都不要……”
孙猴儿忍不住了,闪身要扑。
凌燕飞伸手拦住了他,道:“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跟个女人家一般见识,这种事儿本就如此,走吧。”
孙猴儿指着翠花儿道:“你这臭婊子,只别让我没事儿。”
他转身走了出去,凌燕飞紧迈一步跟了出去。
翠花追到门口骂起来了,怎么难听怎么骂,什么难听拣什么骂。孙猴儿突然俯身从地上拾起半截砖块,他不打凌燕飞,要扔泼翠花儿。凌燕飞再次抬手拦住了他。
孙猴儿狠狠地砰然一声把石头扔了。
到了东屋门口,孙猴儿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道:“伯母,您醒了么?”
只听屋里响起了个老妇人话声:“谁呀,是太和么,醒了,进来吧。”
孙猴儿推开了门,凌燕飞看见了,炕上坐着个瞎了眼的老妇人,正在梳头,或许是日子过得不好,老妇人显得既干又瘦,衣裳虽旧,可挺干净,一看就知道是个光梳头净洗脸的老太太。
孙猴儿进了屋,老妇人垂下了梳头的手,道:“太和,还有一位谁呀?”
老太太两眼虽然瞎了,听觉可真够敏锐的。
孙猴儿嘴里应道:“是个朋友。”
身子一晃,人就要窜过去。
凌燕飞早防着他了,一步跨到,探掌一抓正抓着了孙猴儿的后衣领,孙猴儿硬没敢再动。
凌燕飞望着老妇人道:“老太太,我姓凌,是孝王府来的,令郎现在在孝王府,让我来请老太太去一趟。”
老妇人听得怔了一怔道:“孝王府,这孩子他跑孝王府干什么去了?”
孙猴儿突然叫道:“伯母,不管他怎么说,你绝不能跟他去。”
老妇人转过了脸,老脸上一片诧异之色道:“太和,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凌燕飞松了孙猴儿的衣领,抓住了孙猴儿的脖子,冷冷说道:“姓孙的,你告诉马老太太,敢有半句谎言我先毙了你!”
孙猴儿一听这话,没敢吭气儿。
老妇人脸上诧异之色更浓了,往前挪了挪道:“本和,你说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孙猴儿道:“伯母,这件事一时说也说不清,不管怎么说您别跟他去就是了。”
老妇人当即又转过脸来道:“您这位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可以,”凌燕飞道:“不过我先请老太太不要担心害怕,令郎现在孝王府中,他很好,也没有人难为他。”
老妇人道:“您请说吧,我不会担心害怕,我那个不长进不争气的儿子,一天到晚惹祸,不是他伤了人,就是人伤了他,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
话虽然很平淡,但任何人都听得出这话背后隐藏着多少沉痛!
凌燕飞向着老妇人投过同情一瞥,道:“老太太,是这样的,令郎受了奸人的利用,昨儿夜跑进孝王府行刺被捕……”
老妇人身子一抖,急道:“您,您怎么说?”
凌燕飞道:“老太太,您别急别怕,我刚才是说,令郎是受了奸人的利用,他现在已经答应跟我们合作,孝王爷赦免了他的罪,不会有事儿的。”
老妇人全身发了颤,一张老脸跟着就白了,她颤声说道:“糊涂、糊涂、该死、该死,他惹的祸还不够,如今居然……他想干什么,是想杀了我还是想灭了马家的九族,孝王爷赦免了他的罪,怎么不杀了他,这种人留着是个祸害,这种儿子我不要,从今儿个起我全当没这个儿子……”
老太太居然没吓晕过去,足见她真是受惯了。老太太谈吐不俗,不问她儿子的生死,只说她儿子该死,足见当初出身大家是个明事理的老太太。
凌燕飞道:“老太太,令郎也是一番好意,他想挣几个钱让您过好日子,只不过他做错了。”
老妇人冷笑说道;“他可真是一番好意,拿这种钱养活我,我宁可穷死饿死也不沾他的,想让我过好日子,他年轻轻的,既没缺条胳膊也没少条腿,什么正当事儿不能干,他如今竟做出这种事来,闯出这种大祸,叫我有什么脸见他爹,叫我有什么脸见马家的列祖列宗?”
她颤巍巍地挪下了地。
凌燕飞道:“老太太,您要干什么?”
老妇人没说话,摸索着往旁边挨了两步,突然往墙上扑去。
凌燕飞右手飞快点了孙猴儿的穴道,左掌疾探一把抓住了老妇人,道:“老太太,您不能这样,令郎已经知道错了。”
老太太直抖直喘,道:“他,他现在知道错了又有什么用,今天他能进孝王府行刺,明天他还能进大内行刺呢,我还有什么指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您不要管我,您让我死了吧。”
凌燕飞道:“老太太,您可知道我为什么来找您?”
老妇人喘着道:“为什么?”
凌燕飞道:“令郎所以进孝王府行刺有一半是受了逼迫,我刚才告诉您他是受了奸人的利用,也就是说他背后还有指使的人,我跟令郎谈好了条件,我保您安全,他到时候当堂作证,指认奸人,可是他要是见不着您到时候他宁死不愿作证,老太太,您想想看,您能寻短见么,您愿让奸人逍遥法外么?”
老妇人道:“他既然做出这种事来,还管我的死活?”
凌燕飞道:“老太太,您别这么说,令郎有一番孝心,只是他交错了朋友,走错了路,做错了事,只要给他机会,他会回头的,他有一身好武艺,将来不愁没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老妇人摇摇头道:“不求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只能安份守己做个好百姓我就知足了……”
顿了顿道:“您刚才说他不见着我到时候不肯作证,可是真的?”
凌燕飞道:“老太太,这不是别的事,您这么大年纪了,我还能诓您么?”
老妇人微一点头道:“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跟您走一趟吧,太和,过来扶着我。”
凌燕飞道:“老太太,还是让我扶您吧,他不能扶您,我也不能让他近您。”
老妇人愕然说道:“您不能让他近我?这是为什么?”
凌燕飞道:“老太太现在不要问了,等到了孝王府令郎自会告诉您的。”
老妇人道:“不,您这位,我一定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老太太还挺倔强的。
凌燕飞沉默了一下道:“既是老太太现在非问不可,我也只有告诉您了,我刚才不是说令郎交错了朋友了么,就是指他,他就是利用令郎的奸人,只不过他背后还有人。”
老妇人听得一怔道:“您怎么说,太和他……您恐怕还不知道吧,他是我儿子的……”
凌燕飞截口说道:“我知道,令郎已经告诉过我了,他是令郎的把兄弟,令郎昨儿晚上已扯出他来了,老太太,您以为他把您从家里请到这儿来是来干什么的?我昨儿晚上就到您家去过了,没找着您,我猜想您一定是让他带走了,因为他是令郎的把兄弟,您相信他……”
老妇人霍地转过脸去道:“太和,是这样么?”
凌燕飞道:“老太太,他现在没有知觉,我闭了他的穴道,我刚才过来拦您,怕他跑了!”
老妇人道:“那,您让他醒过来,我问问他。”
凌燕飞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您先请坐下!”
他扶着老妇人坐在了炕上,然后一掌拍醒了地上的孙猴儿,道:“姓孙的,你跟马回回的事马老太太已经都知道了,你现在……”
只听老妇人在炕上道:“太和,真是你让你大哥到孝王府去行刺的?”
孙猴儿从地上爬了起来,道:“伯母,您别听他的,我在福贝子府当差算是个官家人,再说大哥又是我的把兄,我怎么会让他去干这种事儿!”
凌燕飞冷冷一笑道:“到了这时候你还狡辩,我问你,你为什么单单在昨儿晚上把马老太太请到这儿来住?”
孙猴儿道:“这……我大哥不在家,我不放心让老,人家一个人住在那么偏僻地儿的一座破庙里,我特意请她老人家到这儿来住两天,这有什么不行的。”
凌燕飞道:“好刁的一张嘴,你怎么知道你把兄不在家?”
孙猴儿道:“我大哥告诉我他要出门办点儿事儿去,要我代他照顾老人家两天,要不我昨儿晚上干吗不回内城去。”
凌燕飞道:“那么你又为什么不让马老太太跟我上孝王府去?”
孙猴儿道:“我当然不让她老人家,我大哥临走的时候把她老人家交给了我,我又不认识你,知道你是个干什么的,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
凌燕飞冷笑一声道:“姓孙的,你这理由很牵强,我是个会武的人,马老人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我要有什么别的心,何必用诓?我架也把她老人家架走了。”
孙猴儿道;“这个我知道,可是我拦不住你,告诉她老人家别跟你去总可以!”
凌燕飞冷笑说道:“你的确有一张厉害刁嘴,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敢不敢跟我上孝王府见你那把兄去?”
孙猴儿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刀山油锅,龙潭虎穴我也敢走一趟,只是我怎么知道我大哥确在孝王府?”
凌燕飞道:“这么说你还是以为我玩虚施诈诓人?”
孙猴儿道:“那可难说啊。”
凌燕飞道:“别说是马老太太,就算是你,我也照样能不费吹灰之力带你走,我为什么要玩虚施诈用诓?”
孙猴儿还待再说。
老妇人突然说道:“都不用再说什么了,到了孝王府一切就都明白了,走吧。”
她从炕上下了地。
孙猴儿忙道:“伯母,您真要跟他去?”
老妇人道;“为什么不去?这位说的对,他架也能把人架走,何必用诓,我眼瞎心不瞎,你跟我去一趟吧。”
孙猴儿脸上掠过一丝狰狞狠毒神色,要动。
凌燕飞伸手扣住了他的腕脉,道:“姓孙的,可惜马老太太两跟失明,看不见你两次要下手时的狰狞面目,跟我走吧,也让你那把兄知道一下昨儿晚上是谁用什么暗器要杀他灭口去。”
他—手扣住了孙猴儿的腕脉一手掺着老妇人往外行去。三个人出了东屋,恰好翠花提着小包袱要出上房,一见三个人马上又收腿退了回去。凌燕飞搀声说道:“大嫂子,你用不着走,这件事不会扯到你身上的。”
翠花怔了一怔忙道:“真的。”
凌燕飞道:“我何必骗你,要是会扯到你身上,我还会让你—个人在上房屋收拾东西打包袱,把东西抱回去吧,劳个驾帮我雇辆车去行么?”
当然行!那有不行的道理?翠花对凌燕飞的印象本就好得不得了,再加上现在听说事儿扯不到她身上去,焉有不极力讨好的道理?翠花儿满口答应,把包袱往桌上一摆,扭着腰三脚并成两步地出去了。
孙猴儿看得两眼要喷火,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翠花儿办事儿还真俐落一会儿工夫就把车雇来了。
凌燕飞含笑称谢,他先闭了孙猴儿的穴道把孙猴儿扔上车,然后又把马老太太搀了上去,最后他登上车辕坐在了车把式身旁。车把式一见这阵仗登时就吓白了脸,可是这当儿却由不得他不拉了。
临走翠花直抛媚眼儿,满脸堆笑地让凌燕飞没事儿常来坐,她有她的心,但却瞎了眼,凌燕飞可不是孙猴儿,岂会看上她?
而,凌燕飞本来是要招呼车把式赶车走的,突然他又跳下车辕拉着翠花儿进了门,两个人在门后头嘀咕了一阵,谁也没听见他俩都嘀咕了些什么,反正凌燕飞又出来的时候,翠花儿跟在后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摆着手儿还直让凌燕飞放心!
车走了,翠花儿老半天眼珠不转一下。车都出了胡同拐了弯儿了,翠花儿却还在门口站着舍不得进去。
口口口
车到了孝王府,凌燕飞给了车钱,先搀下了马老太太,然后提下了孙猴儿。
车把式开了眼界了,要不是凌燕飞雇了他的车,他这一辈子也别想进内城来,这一下抖了,回去后准逢人就吹,冲后世子孙夸耀,不愁没材料了。
搀着马老太太,一名戈什哈过来把孙猴儿接了过去。
单独见过了孝亲王,禀报了经过,问明了马回回的所在,凌燕飞搀着马老太太,向那名戈什哈要过孙猴儿,径直往藏着马回回的所在行去。
马回回被藏在粮仓旁的一间屋里,穴道已被制,一名孝亲王的亲信还在那儿看着他。凌燕飞到了之后,把孙猴儿往地上一扔,扶马老太太坐下,马老太太打进府就问,现在刚坐下又问:“您这位大哥,马宏呢?”
敢情马回回叫马宏。
凌燕飞道:“您等等。”
他伸手拍活了马宏的穴道。
马宏醒过来了,睁眼一看,马上怔住了。
凌燕飞道:“你让我办的事儿,我办到了吧。”
马宏一骨碌爬起来跑到了马老太太面前,叫道:“娘!”
马老太太身子起了颤抖,伸手摸着马宏就是一个嘴巴,骂道:“你这畜生,还有脸叫我,你爹兄弟几个的脸全让你丢光了,马家怎么会出你这种不肖子孙。”
马宏低下头,连吭都没敢吭一声。
马老太太接着又说道:“我告诉你,要不是这位凌大哥又拦又劝,我刚才早就一头碰死在太和那儿了……”
马宏霍地抬起了头道:“凌爷,您是在他那儿找到家母的?”
凌燕飞点了点头道:“不错。”
马宏脸色一变,挺身站了起来。
马老太太沉声喝道:“跪下,你要干什么?”
马宏忙又跪了下去,激动地道:“娘,我交错了朋友,拜错了把……”
马老太太道:“我知道,凌爷全告诉我了,可是许他不仁,不许咱们不义。”
马宏低下了头。
马老太太又道:“听凌爷说,孝王爷赦免了你的罪了,是不是?”
马宏道:“是凌爷仁义……”
马老太太道:“凌爷仁义归凌爷仁义,马家有马家的家法,你爹跟你叔叔几个教了你一身武艺,我没办法代他们追回来,可是我不能再让你付着这身武艺去惹祸,你这是行刺不成,要让你行刺成了呢,马家几代的罪过都是你一人儿惹的,你给我自断一手,右手。”
马宏猛然抬头:“娘!”
凌燕飞也忙道:“老太太!”
马老太太没说话,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马宏双眉一扬,突然左手探腰,他掣出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扬起来便要向右腕斩下。
凌燕飞就站在马宏身后,伸手一把夺过了马宏手里的刀子,道:“老太太,凌燕飞斗胆,要为令郎讲个情。”
马老太太道:“凌爷,这是我马家的家法!”
凌燕飞道:“老太太以家法管教令郎,我本不便过问,可是令郎这条命是我保下的,我还有用令郎之处,要是老太太断他一只手,那就等于毁了他。”
马老太太道:“凌爷,我就是为了让他能在公堂作证,所以只断他一只手,要不然我就非逼他自绝不可!”
凌燕飞道:“老太太,我指的不是公堂作证。”
马老太太道:“那么凌爷是指……”
凌燕飞道:“令郎有这么一位母亲,我信得过他,令郎经过这次事件之后,也一定会收敛锋芒,我要推荐他在孝王府当差!”
马老太太跟马宏听得俱都一怔。
马老太太诧声说道:“凌爷您这是……”
凌燕飞道:“老太太,我是个会武的人,我爱惜令郎这一身武艺,我要给他个机会让他把这身武艺派正用。”
马老太太道:“凌爷,他夜入孝王府行刺……”
凌燕飞道:“老太太,可以说他已将功折罪了。”
马老太太道:“孝王爷敢要他?”
凌燕飞道:“我刚才说过,他有您这么一位母亲,我信得过他,而凡是我推荐的人,孝王爷一定录用!”
孝亲王的那位亲信此刻也道:“是真的,老太太,这位凌爷不是我们府里的人,也不是官家人,可是他跟皇族亲贵有极深的渊源!”
马老太太“哦”地—声。
凌燕飞道;“还望老太太成全。”
马老太太忽然叹了口气道:“要我成全,凌爷对我马家这是大恩大德……”
沉声喝道:“还不快叩谢凌爷。”
马宏转过身道;“凌爷,大恩大德不敢言谢,请受我一拜。”
他要磕头。凌燕飞伸手架住了他,硬把他架了起来。马宏惊骇地望着凌燕飞。
凌燕飞笑了笑,掉转刀把把刀递了过去,马宏伸手就要接,凌燕飞一眼瞥见刀把上刻着三个字:‘关东马’,他神色一动,道,“马兄,这是你自己的刀?”
这时候马宏把刀接了过去,闻言微一点头道:“是的。”
凌燕飞道:“马兄跟关东马家有什么渊源?”
马宏脸色微变,刚要说话。
马老太太道:“用不着瞒凌爷,实话实说。”
马宏道:“凌爷,我就是关东马家的后人。”
凌燕飞脸上掠过一丝激动神色,道:“我提个人,这位昔日在关东马家行四,美号玉娇虎。”
马宏道:“那是我姑姑。”
凌燕飞转身向着马老太太跪倒,道:“老人家,燕飞该称您一声大娘。”
马老太太眼瞎听觉好,一怔忙道:“宏儿快扶起凌爷起来。”
马宏忙伸手扶起了凌燕飞。
马老太太道:“凌爷,您这是……”
凌燕飞道:“大娘,您请叫燕飞,燕飞曾在啸傲山庄学艺一年。”
马宏一怔,脱口叫道:“怪不得。”
马老太太猛可里站了起来,道:“这么说你是克威纪荣贞的徒弟。”
凌燕飞道:“燕飞不敢这么说,实际上燕飞是老龙沟楚家的人,蒙啸傲山庄几位老人家慈悲,在啸傲山庄待过一年。”
马老太太道:“你不要客气,虽然仅仅一年,也算列啸傲山庄门墙,据我所知,克威他们在选传人方面极苛,他们自己订的几个条件缺一不可,你能让他们看中,绝不是侥幸,你上啸傲山庄是什么时候的事?”
凌燕飞道:“是在三年以前。”
马老太太道:“我那个小姑子,她可好?”
凌燕飞道:“老人家安好,几位老人家安好。”
马老太太缓缓坐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既列啸傲山庄门墙,当知道当年事。”
凌燕飞道:“不敢瞒您,燕飞知道。”
马老太太道:“我有一个条件,不许让啸傲山庄的任何人知道我母子在京里,要不然我母子马上就走。”
凌燕飞道:“您不知道,几位老人家曾经派人到处找您……”
马老太太道:“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母子远从关外来到京里,栖身于潘家窑后那座小破庙的道理所在,马家吃的是上马挂注的饭,能有当年那样的果,我已经很知足了!”
凌燕飞道:“大娘……”
马老太太道:“你答应不答应?”
凌燕飞道:“燕飞敢不答应?”
马老太太微一点头道:“那就行了,宏儿,你就改口叫兄弟吧。”
马宏立即叫了凌燕飞一声。
凌燕飞道;“昨儿晚上我不知道是大哥……”’马宏道:“别提了,兄弟,你当时没毙了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凌燕飞歉然笑了笑道:“现在咱们听孙太和的吧。”
他俯身拍活了孙太和的穴道。孙猴儿一震而醒,一眼瞥见马宏站在跟前,他脸色大变,连站都没敢往起站。
凌燕飞道:“姓孙的,现在你怎么说?”
孙猴儿白着脸没说话。
凌燕飞转向马宏道:“有件事大哥不知知道不知道,昨儿晚上当大哥掠上墙头的时候,有人从外头打暗器想杀大哥灭口。”
马宏微一点头道:“我知道,兄弟你救了我,我还没道谢。”
凌燕飞道:“自己弟兄,大哥客气什么,倒是我该让大哥知道一下,那暗器是枚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钉!”
马宏脸色大变,目中两道寒芒直逼孙猴儿。
孙猴儿机伶一颤急道:“大哥,不是我,是鲁天鹤。”
凌燕飞道:“大哥,这是实情,下手的要是他,他会回去报信儿的,绝不会待在外头一夜没回去,不过他把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钉借给鲁天鹤一枚也是实。”
马宏两眼中的寒芒闪了一闪,道:“孙太和,老人家刚才说过,许你不仁,不许我不义,咱们俩从现在起拔香头绝交。”
孙太和还待再说,凌燕飞一指点下去又闭了他的穴道,道:“大哥,让他在这儿躺会儿吧,咱们见王爷去安置好大妈后,咱们晚上到福康安那儿跑一趟救鲁天鹤去。”
一听福康安,马老太太忙问所以,凌燕飞把事情从头到尾概略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马老太太既惊骇又庆幸,道:“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大的牵扯呢,幸亏这是碰上了你,要不然马家的罪过可大了。”
马宏道:“兄弟,你说救鲁天鹤是什么意思?”
凌燕飞笑笑说道:“我已经拢络了翠花儿,让她吃过晚饭后想法子把孙太和被我弄走的事传进福康安那儿去,福康安—听说这消息马上会杀鲁天鹤灭口,咱们可以看准机会救走鲁天鹤,鲁天鹤一定会为咱们作证,要不然鲁天鹤是福康安的心腹,他岂会帮咱们。”
马老太太连连点头:“嗯、对、对,燕飞,你真行,你真行。”
马宏也点了点道:“的确,兄弟,我就没想到这一着。”
马老太太道:“你能想到什么?”
马宏不好意思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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