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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说刀?”
“对!”
“飞刀?”这两个字是叫出来的。
古凌风登时心头一震,“一滴血”毛人龙也是华艳秋的男人,他是飞刀手,与方子平争风大有可能,而为了掩饰行藏,所以蒙面行动。想到了,但他没说出口,毛人龙进关来目的是找他,那夜溪边柳林他听到他俩的谈话,但这是秘密,他只能故作不知情。
华艳秋整个地木住了。
古凌风当然猜得到她现在内心的反应是什么。
“凌风!”华艳秋许久才回复过来,脸色之难看也是前所未有的,道:“我现在心里很乱,我们以后再谈,谢谢你陪我来,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
“好!那我就先走一步。”
古凌风略一抱拳飘然离开。
两名原本是抬轿的汉子在华艳秋所作的手势下奔入现场,当然,他俩是负责料理方子平后事的。
客栈的房间里。
卜芸娘与白世凡共进午餐,任谁看来,他俩都是一对夫妻,而且是恩爱的夫妻,能娶到这么一个水汪汪的老婆,能说不是艳福?
两人在喝酒,闷酒,白世凡的脸孔沉得像大雨来临前的天空,卜芸娘说三句他顶多嗯一声,似有极重的心事,渐渐,卜芸娘不耐了。
“世凡,你有心事?”
“没有。”
“一定有,我看得出来,世凡,有什么不舒坦尽可向大姐我说,虽然我们没有……可是朝夕相处,总不能说—点感情都没有,就冲着你叫我这一声大姐,等于有了姐弟之情,我能不关心你么?”
“我……觉得很不是味道。”
“什么不是味道?”卜芸娘展开了媚笑。
“我对主人—片忠诚,却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这算什么呢?”白世凡阴沉的脸上透出了十分委屈的神色。
“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
“不是突然,很久了。”
“世凡,你真傻!”卜芸娘伸出手轻抚白世凡搁在桌上的手背道:“等我们办完事,你不但能见到主人,而且还能得到主人许诺你的重赏‘龙纹剑’,以你的造诣,配上切金断玉的宝剑,定能在江湖上大大地扬眉吐气。”
白世凡眉头—舒,但随即又结了起来。
“卜大姐,算小弟我求你,告诉我主人是谁?”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为主人效命,出生入死,包不定什么时候短了这口气,可是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这样能安心瞑目么?”白世凡的神情激动起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有这怪想法!”卜芸娘收回手,脸色一肃,显得一本正经地道:“世凡,你听着,当初是你亲口答应主人愿意为他效命的,主人绝不容许对他有不忠的行为,更不容许自作主张。”
“卜大姐!”白世凡有些气馁道:“主人对所有属下,都……不示以真面目么?”
“不一定,因为你是新进门的,有待考验。”
“卜大姐,当初加入‘百灵会’是你推荐……”
“住口!”卜芸娘粉腮骤寒道:“世凡,你忘了会规第二条,擅提此三字者死?”
“可是……大姐你不是外人!”白世凡脸色变白。
“隔墙有耳!”
“是!”白世凡垂下了头。
真的是隔墙有耳,此刻,正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像蝙蝠般倒挂在房间后面的屋檐下,小耳朵贴着后窗在窃听。后面是隔着窄弄的围墙,说是弄,其实只是条排小沟,所以虽然是大白天,绝对不虞有人来。
这小身影,正是醉虾江无水的衣钵传人小泥鳅,他已得了醉虾的大部分真传,加以身形瘦小灵便,干这种勾当绝对内行而且适合。
由于后窗开得高,人矮够不到,所以他来了个倒吊金钟,但也只堪堪达到窗子的上缘,里面的梭门是关紧的,他只能听而不能看。
“世凡,别胡思乱想,来,我们喝酒!”
“好!喝!”白世凡满脸无奈之色。
微风拂动,一条人影飞絮般落到窗下,着地无声,显然轻功已臻上乘。小泥鳅的身躯缩了回去,由上下望最清楚不过,来的是个高壮结实的虬髯汉子,短打扮,一望而知并不是什么高级人物,大白天,他想打什么主意?
是同道么?小泥鳅心里想。
虬髯汉子站在窗下,再没任何动作,他只消一抬头,便可发现缩在屋檐里的小泥鳅,屋檐吐出的宽度只有尺半,幸而是小泥鳅,换个体型大一点的绝对藏不住。
小泥鳅连大气也不敢喘,怕被对方发觉。
就这么干耗着,小泥鳅不由发起急来,悬附在半空中,时间久了那滋味颇不好受,渐渐身上在渗冷汗,再耽一会,他非掉下去不可,他在心里狠咒这大汉,能用的词他全用上了。
房里。
“笃笃!”房门起了敲击声。
“谁?”白世凡扭头问。
“店里小二,有人送信给客官。”
白世凡起身开门,从小二手里接过一个纸折,又把门关上,纸折折叠的形式很古怪,不是一般的折法。
卜芸娘伸手道:“给我!”
白世凡把纸折递了过去,卜芸娘打开看了之后抬头道:“是任务,世凡,你马上到南门外的古庙去,你会碰到五个人,为首的姓侯,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
“杀人?”白世凡阴冷地问。
“你问得多余。”
白世凡吐口气,抓起剑立即离房。
房外后窗。
小泥鳅一泡尿已憋得不能再忍,他准备不顾一切跳下去,凭他的能耐,脱身轻而易举。
虬髯大汉举手敲窗,四下。
窗门打开,虬髯大汉一耸身穿窗而入,窗又阖上。
接着,房里起了碰撞到桌椅的声音。
“别这样猴急嘛!”卜芸娘的嗲声。
“我的祖奶奶,我……”
“哎!你的手轻一点,格格格格……”
“哈哈哈哈……”
“现在可是大白天!”
“客栈里还分什么白天晚上。”
“嗨!马健,我真担心……”
“你担心什么?”
“要是被主人知道,你想到是什么结果?”
“主人不会知道,再说……祖奶奶,我不相信你能憋得住,来吧,上床。”
“呃!马健,刚才的字条是……”
“任务是真的,我……想你也是真的。”
“唔!慢一点,你这只狗熊,我自己来……”
这对话光听便已不堪入耳,接下来是什么可想而知。
小泥鳅在他的行道里已可算是高手,但毕竟还是未经人道的大孩子,他脸红筋胀,心跳加速,再加上尿已经快要滴出来,他飘落地面,来不及地撩起裤管,贴近围墙,撒了一泡大尿,这才全身舒畅,回头朝后窗吐了泡口水,猢狲般翻墙而去。
豆腐店的房间里。
古凌风与醉虾坐在桌边,小泥鳅站在一侧,他已经述说完了客栈刺探所得。
“百灵会,这可从没听说过?”醉虾搔着头。
“照卜芸娘所说,会规第二条擅提百灵会三字者死,就可以想见其秘密的程度,当然不容易被外人所知。”古凌风冷冰冰地说。
“他们口里的主人当然就是会主,会是何方神圣呢?”
“迟早会查得出来的!”古凌风略一沉吟又道:“那叫马健的虬髯汉子既能传达任务,他在会中的身份不会低,从‘六爪银狼’之死,可以断定‘百灵会’与‘鬼脸人’之失踪有关,而‘鬼脸人’之失踪又与三位贵同道之失踪有牵连,目前这桩案子算是有了头绪,有线索可追,必能破案。”
“古老弟,算算插手这案子的人马,‘桃花女’是一路,‘百灵会’是一路,‘祥云堡’是一路,至于杀害‘神鞭大少’方子平的不知是属于其中的哪一路,或者又另外是一路,这可真的够热闹。”
醉虾苦苦一笑。
“对了!”古凌风起身道:“在下得马上到古庙去。”
“古老弟,白世凡对我们有用。”
“在下理会得。”
一条小路。
通向古庙唯一的路,由于行走的人少,大半被野草侵蚀,只留下了中央一条线,可以说只是一条路的影子。
五骑骏马,顺着小路缓慢地前进,马上四名壮汉,一个中年殿后,路两旁是野草和树丛,但也还算平坦。
“管事,我们这一趟任务很怪!”壮汉之一在马背上扭头说。
“有什么古怪的?”殿后的中年回答。
“上一次在溪边的柳树林里,说是做豆腐的醉虾跟人约会,要我们带人回去,结果招惹到惹不起的‘一滴血’毛人龙,今天又要我们到庙里抓一个江湖郎中,这不是透着古怪么?那江湖郎中到底是什么……”
“王三,把嘴闭紧点,不该说的少说。”
一行五骑继续行进。
两行参天古柏耸立在杂树乱草之中,相距约莫两丈,是路旁树,想当年这座古庙曾经风光过,就像人一样,现在是垂暮潦倒。从两行古柏中间望去,遥遥可见巍峨但已残破灰蒙无色的庙门,大白天,给人的感受是死气沉沉。
—群野鸟吱喳着横空而过,一泡鸟粪落在当先一骑壮汉的头顶上。
“他妈的,晦气!”那壮汉勒住马,用手抹头。
头骑止住,其余的全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殿后的中年大声问。
“鸟粪头,不是好兆!”那壮汉回答。
“别他妈的废话,你能教野鸟不拉屎!”
—个蓝衣人闪现在小路中央。
“有人挡路!”那大汉高喊一声。
“闪开!”中年人虎吼一声。
前面四骑立即带转马头闪向路边草丛,中年人催马上前,打量了蓝衣人几眼。
“朋友什么意思?”
“等人!”
“等什么人?”
“就是等你们五位!”
“噢!”中年人下马,一拍马屁,马儿掉头走了开去,其余四骑也纷纷跃落地面,驱开马匹,围了上前,中年人抬手翘起大拇指朝自己一指。
“朋友知道本人是谁么?”
“你是谁?”
“祥云堡管事侯申!”一副傲然自得之色,他以为这一打出旗号,蓝衣人必然掉头鼠窜,焉知事实大谬不然。
“那就错不了!”蓝衣人阴阴一笑。
“朋友什么来路?”侯申眼里已冒杀光。
“不知道就不必问了。”那股子阴鸷狂傲之气简直教人受不了。
“朋友不说,等闭上了嘴,本管事如何回去交账?”
“你根本不用交账,因为你回不去。”
祥云堡在南阳一带势力大如天,堡里一只猫出来也没人敢碰,一向骄横惯了,哪里吃得下蓝衣人这一套,四名壮汉个个怒哼一声,掣出了兵刃。侯申怒极反笑道:“朋友这叫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手一挥:“上!”
四名大汉如捷豹般扑上,四道剑光交叉着罩向蓝衣人,“呛!”地一声龙吟,一道白森森的闪电从中央突起,没有剑刃的交击声,光芒乍止,四大汉保持出击的姿势,但都不动了,蓝衣人的剑就空挽了一个剑花。收回。
“砰!砰!”声中,四大汉栽了下去,每一个的太阳穴都留了一个血洞,殷红色的液体,刺目涌冒。
“石心剑白世凡!”侯申栗叫出声。
“你总算认出本剑客了!”一句话没完,人已欺到了侯申身前伸剑可及之处。
侯申拔出了长剑,人却已退了一步。
“存心杀人?”侯申显然色厉内荏。
“对!”白世凡阴声回答。
“什么理由?”
“杀人有时根本不需要理由。”
“受何人指使?”
“侯管事,这你就不必管了。”
“白世凡,你知道跟本堡敌对的后果么?”
“少废话,出剑,算是特别给你一个机会。”
侯申身为祥云堡的管事,当然不至于差到什么程度,单凭祥云堡这块金字招牌,他也不能表现得太窝囊,怒哼一声,长剑挟风雷之势全力攻出。
白世凡的剑腾起,“锵!”地一声金铁交鸣,侯申的剑被荡了开去,前身空门大露,白世凡的剑竟然在几乎是不可能的角度下折了回来,刺入侯申的心窝。
侯申身躯一挺,双眼暴瞪,口唇连连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口一张开,涌出来的是血沫,长剑掉地,瞳孔逐渐放大。
白世凡抽剑,血泉喷射,侯申歪了下去。阴阴一笑,白世凡在尸身上擦净了剑上的血放回鞘里,然后一个侧弹,投入林中。
一个儒雅英俊的锦衣书生从白世凡投林的方向现身出来,扫了现场一遍之后,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把马匹合拢,将尸体一一放上马鞍,以缰绳缚牢,吆喝一声,五匹马驮着尸体朝来路奔去,然后,他也走了。
五条命消失了,现场什么都没留下,弃剑和血迹淹没在草丛里,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一男一女半截人影出现在一株古柏边,说是半截,是因为两人的下半身被丰草遮去了,只露出胸以上部分。这双男女是古凌风与小玉,古凌风是专程赶来,小玉是闻声而至,两人不期然地会合在一起。
“古大哥,如果你出面阻止的话,五个人就不会……”
“我不能出面。”
“为什么?”
“他们互相杀伐是有目的的,我没有理由介入,他们斗得越凶,对我们越有利。”
“刚才那穿织锦儒衫的年轻人是谁?”
“关外武盟少主,在关外人见人怕的飞刀手‘一滴血’毛人龙……”
“一滴血就是他,我听说过他的名号!”小玉显然地吃惊,毛人龙实在不是等闲人物。
“他现在跟‘桃花女’华艳秋在一道。”
“噢!很相配的。”她所谓很相配,是指两人的外表,一个俊,一个美,自然相配,道:“他进关来做什么?”
“他……不知道!”古凌风差一点脱口说出他进关来是要找我了断过节,但意念电转之下他改了口,这秘密是他在溪畔柳林无意中听来的,个人私事,没告诉小玉的必要。
“为了慕‘桃花女’之名?”小玉这点显得很天真。
“也许是吧!”古凌风敷衍着。
“古大哥,你刚才说,卜芸娘和白世凡是什么……‘百灵会’的人,白世凡是奉命杀人,而且明指是祥云堡的弟子,这是否表示尚未在江湖公开亮相的‘百灵会’想取代祥云堡在这一带的地位?”
“我看这是有计划的阴谋。”
“什么阴谋?”
“目的还是为了夺宝,虽然此宝目前下落不明,但大家都已经掌握了醉虾这一条线索,谁得手就是谁的……”古凌风边说边在想。
“可是……杀几个小角色于事何济?”
“目前我还没完全想透,也无法加以证明,但以所发生的情况来判断,这阴谋是针对欧大叔的!”
“噢!对着爹,这怎么说?”小玉突然抓住古凌风的手,脸也贴近古凌风的胸膛。
她这举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古凌风的心起了一阵悸动,因为这位小世妹曾经对他隐约地表示过爱意,所以对于她的一举一动,不由得便有了敏感。
“我怀疑是否有人知道了欧大叔的身份和任务。”
“何以见得?”
“祥云堡的五名弟子,透露此行任务是到庙里抓一个江湖郎中,而你刚刚到寺里查过根本就没有什么江湖郎中对不对?”
“唔,是不错!”
“而这五名弟子曾经到溪边柳林说是要带跟醉虾约会的人,其实根本没人跟醉虾约会,不意碰上了‘桃花女’和毛人龙,毛人龙报出名号把他们吓走了,那又是明显地想借毛人龙之手杀人,结果没有如愿。”
“哦!”小玉仰着脸眼睛瞪得很大。
“上一次,四大汉到小屋要找京里来的人,交手之后,突然倒地而亡,南阳捕快也正接获杀人密报赶来,结果是开封府护卫黄坤适时来到,验出是先中了‘无影追魂’之毒,你可以把这些情况连起来想……”
“我没那么聪明,一下子想不透。”
“有人要制造事端,迫使你父女离开南阳。”
“这又为什么?”小玉摇着古凌风的手。
“江湖人最忌避有官方的人搅和在事件中。”
“该是哪一方面的阴谋?”
“眼前无法判断,还有些矛盾的地方想不通。”
“哪些地方矛盾?”小玉打破砂锅问到底。
“小玉,你再问下去我就更加地糊涂了,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还有事情要办,别让人发现我们在—道。”
“古大哥!”小玉整个人歪在古凌风的身上,撒娇似地道:“人家好想跟你在一起,好好地谈谈,干吗你要赶人家走?”
古凌风的心弦起了强烈的颤动,心里想:“我已经背上了冷血杀手之名,永远卸不掉,我不能害她,我配不上她,我绝对不是她所要的男人,一时的不理智,就会为彼此带来永远的痛苦。”
于是,他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脸孔倏地寒了下来,像突然罩起一片寒霜,除了令人禁受不住的冷漠,任什么表情都没有。
“小玉,你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你应该明白你跟欧大叔到南阳是做什么来的?”每一个字都冷得像一粒冰弹。
小玉自动地松手,后退,怔怔地望着古凌风。
“古大哥,你……”她像突然受惊的小孩。
“回去,我还要办事!”古凌风硬起心肠。
小玉咬牙,眼圈开始发红,头一扭,疾奔而去。
古凌风望着她的背影苦笑,他知道他伤了她的心,一个动了真情的大姑娘是受不了这种难堪的,然而他没有办法,他宁愿现在痛苦,宁愿她恨他,他不要害她一辈子。摇摇头,步出草丛,来到了小路上。
“古凌风,你是个真男人,但也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一个阴沉沉的声音突然传自身后,而且是近距离。
古凌风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以他超人的警觉性,被人欺到身后而没发觉,实在是破天荒的事,听对方的声口,分明已看到自己遣走小玉的一幕,要是自己与小玉先前的一段谈话也被对方听去的话,问题可就严重了。
他没回身,这份冷静的功夫也是超人的。
“朋友是谁?”他冷森森地发话。
“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出语相当狂傲。
“那阁下是谁?”
“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古凌风心火已冒,每当这种时候,他更冷静,现在是背对对方,从对方欺近而不惊动自己这一点判断,绝对不是好相与,如果对方猝施杀手,自己能逃避的成算有多少?
以话声推算距离,双方相隔大约是一丈,这距离要施突袭不能使用兵刃,只能用暗器,如果是暗器,在自己转身的这一瞬,何以应变?
心念转动当然为时极短,他不能长时间处在受威胁的状态下,于是,他把应变的感应能力提高到极限,几乎是全身的每一部分都在戒备之中。
回身,—瞬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其快,仿佛就像是本来就面对着对方。
对方的手正扬着,一样东西已射到咽喉。
东西在距喉头一寸的距离处被古凌风用两根指头钳住了,是一根筷子长的枯枝。
“快手,名不虚传。”
古凌风把枯枝抛落地上,这才看清对方赫然是个蒙面人,身着月白长衫,两只露在面巾外的眼睛仿佛两把利刃,他心头又是骇然大震,对方定是约斗“神鞭大少”方子平之人无疑。
心内震惊,脸上却没表情。
“古凌风,如果刚才的树枝是一柄飞刀?”
“可惜不是!”古凌风现在已经笃定,但飞刀二字使他心中一动,方子平是先中飞刀而后被他自己的鞭子勒毙,此人会使飞刀么?他是谁?
“你反应的能力令人佩服!”
“好说!阁下已经来了多时?”
“刚到!”
古凌风的心情松了些,但立即又想到对方莫非就是祥云堡派人抓的江湖郎中?如果是,凭那五个角色,即使白世凡不下手,也必死在此人手中无疑。
对方到底是谁?
古凌风迅快地整理思绪——
昨晚约斗方子平的人月白长衫蒙面,这种装束极罕见,应该是同一个人无疑。
方子平身上发现疑似飞刀的伤口,当时判断是“一滴血”
毛人龙的杰作,因为两人都是华艳秋的面首,争风杀人并不足奇。
对方刚刚投掷枯枝的手法,可以看出是暗器高手,不用真刀而用枯枝,显见是—种试探,高手对高手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是不会蓦然行动的。
从体型看,对方与毛人龙很相像,只是声音不对,但依常理,掩饰形貌之人,必然也随着改变声音以配合。
综合以上的研判,对方应该就是毛人龙无疑。
古凌风又进—步想:“毛人龙进关是为了对付自己,原因目前未明,但华艳秋要他暂时隐忍不宣,现在是面对面了,他会采取行动么?抑或是仅止于试探,以作为将来行动的依据?”
心念及此,立即加强了无形的戒备。
“古凌风,刚才此地曾经杀人,可惜区区来晚了一步,凶手是你?”
“不是!”
“是谁?”
“不知道!”古凌风故意不说,江湖人的习惯,不随便指控别人,尤其对方现在是身份未白,目的不明。
“你在现场会不知道?”
“在下也是慢了那么一步。”
古凌风本待要揭开五里塘杀人的公案,迫使对方承认身份,但这样一来,双方势必对上,而目前协助欧阳仿父女侦办的案子才稍现端倪,不宜牵涉私人恩怨乱了大局,同时以华艳秋的能耐,定会把她自己的事处理得很好,是以在心念一动之后又忍住了。
“古凌风,现在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这点没错!”
“以后是友是敌就得看情形而定了。”
“在下有同感!”古凌风漫应着。
“刚才那女孩不错,很有气质。”蒙面客突把话题转到小玉身上。
“是不错!”古凌风心中微感一震。
“你对她好像没兴趣?”这句话明显地透着暧昧。
这—来,古凌风非表明态度不可了,双方是世交,而两人在小时候又相处过,格于形势,他不敢接受这一份爱,但感情是纯洁而深厚的。
“在下有一点声明,如果有人胆敢碰她一下,在下的剑会在那人身上戳二十个洞。”字句中充满森寒的杀气。
“哈哈哈哈……”狂笑声中,蒙面客暴闪而去。
古凌风怔在当场。
他是“—滴血”毛人龙么?
神情作风显然地有差别,如果是的话,毛人龙是个双面人,有双重的人格,一个是稳沉儒雅,另一个是诡谲阴残,要了解一个人,单凭外表是绝对不可靠的。古语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句话可以用在正反两方面,有貌丑而内美,有面善而心恶,人心总是难测的,而人的作为导源于心意,所以一个人的行为也难测。善恶是一物的两面,其相去也极微,为善之人未始不会作恶,而恶名昭著之人,也未尝没有为善之时,端看方寸之间的一念,无法定论的。
作为“桃花女”这等女人的裙下之臣,其本身的人格便有了问题。
如果胆敢打小玉的主意,他真要在他身上戳二十个洞,这绝对不是虚言恫吓。
徐徐吐了口气,古凌风举步离开。
“桃花女”华艳秋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帐顶出神。
刚埋葬完方子平,她的心情是不会这么快平复的,虽然她玩过各形各色的男人,现在也正在玩,但俊小子是她比较喜爱的一个,因为他比她年轻,潜意识中有一份姐弟之情,女人跟男人一样,如果以玩为出发点,总喜欢比自己年轻的。
毛人龙坐在床头边,他刚来不久。
一般男人总喜欢有个体己的女人照应,但华艳秋没有,所以毛人龙来了没人倒茶。
“艳秋,是什么人要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杀方子平?”
“我一直想不透!”这女人够厉害,她心目中的凶手便是毛人龙,但她丝毫不露口风,死的已经死了,她不能失去活着的,毛人龙对她太有用。
“能杀死方子平的绝对不是等闲人物!”
“唔!当然!”
“用他的鞭子勒死他?”
“唔!”她绝口不提尸身上发现刀伤这一点,道:“人龙,希望你能找出杀害小平的凶手。”
“我会尽力!”毛人龙点点头,目芒闪了闪又道:“目前在南阳露面的高级杀手不多,会不会是古凌风?”
“不可能!”华艳秋的娇躯侧过来对着毛人龙。
“你根据什么作此判断?”
“古凌风杀人用剑,而且只刺一剑,不下第二次手,三年前我们交往过,我了解他的性格,他冷血,杀人不眨眼,但从来不用别的手段杀人。”
“也许这次是例外?”
“不,没有例外,我信得过他。”
“艳秋,我有句话藏在心里很久了,今天……我想说出来!”
“说吧!”
“你跟我到关外去,不要再争什么宝了,在关外你要什么有什么,可以过很写意的日子,何必流血竞争?”
“人龙!”华艳秋坐子起来,春水柔波般的眸光直照在毛人龙的脸上,像是在转了一会念头之后才接下去道:“你入关是为了找‘冷血杀手’古凌风,能放弃么?”
“这……”毛人龙突然窒住答不上话来。
“我们先不要谈这些,等事了再说不迟!”她伸了个懒腰,下床,坐到床边与毛人龙相对的位置,斜靠着,曲肘支住下巴,眼睛没有看毛人龙,似乎又在想心事。
沉默了片刻。
“艳秋,你还在为方子平伤心?”
“他是一个人,一条人命,不是一只鸡、一条狗。”
她的心情似乎相当恶劣,是以一反常态,说话的语气很重,对毛人龙可能是头一次,而真正的原因是面对的是她认定的凶手,但也是她还不能放手的男人。
“其实并无分别。”毛人龙的声音很冷。
“什么意思?”
“人活着的时候是英雄,一旦少了口气,便和死鸡死狗一样没有分别。”一顿又道:“我是玩刀的,不少英雄好汉在我的刀下变成了死鸡死狗,而说不定哪一天别人的剑刺进我的胸膛,我也就跟那些死鸡死狗一样。”
歪理,但也不无道理。
“我知道你为什么说这句话!”华艳秋正视着他。
“为什么?”
“你没有把握对付古凌风!”
这像一把利刃,直刺毛人龙的心脏,她说出口之后,马上就后悔了,这会激使毛人龙马上去找古凌风,这是她所不愿的,但出口的话不能收回,她一向冷静,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上,但现在她心绪不宁,潜意识里还是由于方子平的横死。
她以为毛人龙会因此而激怒,但事实不是这样。
毛人龙先笑了笑。
“艳秋,我说这话时可没想到古凌风。”
“那你想到什么?”华艳秋暗自松了口气。
“我是玩刀的,看多了,有感而发!”
华艳秋也笑了笑,空气似乎融洽多了。
“艳秋!”毛人龙神色一正道:“要得到宝物,必然是要先查出宝物的下落,而关键在‘醉虾’江无水的身上,‘醉虾’明摆在那里,为什么不采取行动速谋解决,而要这样耗下去,你到底在等什么?”
“等最有利的机会。”
华艳秋不假思索。
“什么才是最有利的机会?”
“人龙,目前的状况你应该看得很清楚,就像一群虎豹同时看中了一个猎物,谁先发动,其余的便会群起而攻,大家都明白此点,所以都在观望……”
“就这样观望下去?”
“不,总有人会忍不住而采取行动,那时便是互残之局,能忍耐到最后一刻的,便是胜利者,这就是我要等待的最有利机会。”
“不敢苟同!”毛人龙仍然坚持。
“什么理由?”
“如果有人别出奇谋,捷足先登,其他的便全落了空,你没考虑到这一点?”
“考虑到了,我自有妥慎的安排。”
“什么安排?”
“天机不可泄露!”华艳秋神秘地笑笑。
一点黑星,突自空中闪现,华艳秋张口尚未出声,黑星已到面前,她本能的一偏身,毛人龙伸手接住,同一瞬间,一点银光射出,他已经发出了飞刀,反应之快世无其匹。
窗外传来一声轻“嗯!”
华艳秋也不慢,人已到了房门边。
“啊!”是毛人龙的惊叫。
“怎么啦?”华艳秋又弹了回来。
毛人龙脸色惨变,手指着脚前地下,华艳秋顺着他的手指一看,也不由“啊!”出了声,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附在一枚金钱上还在动,是一只全身长满黑毛的大蜘蛛,形状丑恶而恐怖,她一脚踹去,黑毛蜘蛛被踩成黑浆。
“黑寡妇!”她接着栗叫了一声。
毛人龙右手紧抓住左掌,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眼睛鼻子嘴缩皱在一起,看样子十分痛苦,人还是坐着。
“你被螫到了?”这是句多余的话,事实明摆着。
毛人龙点点头。
华艳秋以极熟练的手法,点了毛人龙数处穴道,以阻止毒势蔓延,然后转身,快步出门,门外已不见人影,到了窗边,只见窗边地上留有几滴血,窗纸被舐湿破了一个洞,毒物暗器便是由此孔射入,另外的窗纸无痕,毛人龙的飞刀由同一孔射出,这等飞刀绝技,令人叹为观止,地上有血,表示人已受伤,她又回进房里。
毛人龙的手掌已经肿大了一倍,这种黑蜘蛛之毒的确是可怕。
“人龙,你觉得怎样?”掏出手帕替他拭汗。
“又痛……又麻,头有点晕。”
“是谁会使这种阴毒的手段?”
“得先设法解毒,听说……此毒能致命,而且时间很短。”
毛人龙咬牙切齿。
“先别着急,我这儿有解毒的药,即使解不了毒也会延缓毒势,我们再另外设法。”
说着,匆忙地从衣箱中翻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红色丸子,一粒塞到毛人龙口里,另一粒用指头捻碎了撒抹在被螫的部位。
“艳秋,对方……是存心要我的命!”
“为什么不说我,如果是我接……”
“不,金钱毒物是射向我,而我是飞刀手,能发必能接,对方是算准了这一点的,可是……动机何在呢?”
“现在不管这些,你歇着,我去找一个人。”
“找谁?”
“古凌风!”
“不,他是我的仇人。”
“人龙,是我去找他,不是要你去求他,什么仇不仇暂时撇开,要是没了命,便什么人也没有……”华艳秋衣箱还开着,放回药瓶,拣出备用的粗布衣物换上,包起头,这一来,不看脸的话,人整个地变了。
“艳秋,没听说过古凌风懂得毒道!”
“这与毒道无关,你别管,我快去快回!”吐口气,“嗨!”
了—声道:“要是宝物到手,便什么问题也没有了,这点毒真算不了什么。”
“如果他拒绝呢?”
“他不是那种人,你上床歇着,我走了!”
华艳秋出了房门,四望无人,立即低着头匆匆穿过院子,朝店门走去。
大客栈进出的人多,小二看见这么个普通女子出店,当然不怎么在意,但有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跟在她的后面,小二立即哈腰。
“二爷要出去?”
“唔!”年轻人似有急事,连头都不转便出去了。
华艳秋走到了客栈侧边巷口转角处,一个脏兮兮的老叫化坐在墙边向她伸出手,她停了下来,摸出了几粒碎银塞在老叫化手里。
“我要找‘冷血杀手’古凌风!”用极低的声音。
“醉虾豆腐店,他刚回去,你身后有条狗。”老叫化低声说完,放开喉咙道:“多谢姑娘好心。”
华艳秋没回顾,低着头走路。年轻人遥遥跟着。
华艳秋转入背街,急折入一条小巷,此际已是黄昏,背街都是住家,没有店铺,每一家围墙都很长,没行人,光线也很暗。
年轻人进入背街,失去了跟踪的对象,走了一段,他踌躇了,正在欲退又想进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很冷,但却非常好听的女人声音:“你在找我?”
年轻人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抽紧了,他想回身,但腰眼上有样尖刺的东西抵着,他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不敢动了。
“姑娘……是谁?”他颤声问。
“少来,你姑奶奶没空,说,你替谁做事?”
“在下……在下……”
“别在上在下的,你还不配在你姑奶奶面前用这字眼,快说,你替谁做事?”
“我……我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算你狗运好,碰上你姑奶奶有急事,给你个痛快!”手一送另手抓住年轻人的后领,轻轻放落地面,然后朝两端扫了一眼,倏然逝去。
年轻人连哼声都没有,静静地躺在街边巷口,这一躺当然是永远不醒过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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