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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来啦。”叶晨哪有什么所谓高明的外交技法,纯粹是几人赶路无聊时信口胡咧的。去就去吧,增进些关系,顺便可以从彖国以外的讯息网络中获取些东西。
两人找上了胡砥,其与虞喆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大概是因为命运有太多的相似吧。至叶晨与虞喆归来时,天已有些黑了,看得出来,不知胡砥的秘藏又被喝掉了多少。甄国和彖国,在某种程度上,算是迈出了建交的一步。
叶晨对甄国的了解还太少,这一下午还颇长了些见识。甄国的政权形式不同于列国,其虽名为国,给叶晨的感觉,那分明就是各类大小部族的整合。皇权在甄国,就是一个部族的首领,政事想要推行落实,就需先与各部族势力商议,否则所谓的政令,是没人理会的。总之,就是凝聚力差,执行力更是相当的低。唯一还有些国的味道,那就是领土意识,各部族对于领土主权的认知到是很高,对于唇亡齿寒的理解还是有些深度的。反过来说,这也正是甄国天生的缺陷,因为十分在意自己的领土,对于别人的领土也秋毫无犯,只要不打仗,世上就没有敌人一般,这让叶晨很是费解。
至于胡砥,十年前风华正茂,便到简国做了人质。而这十年之间,胡砥确实不曾踏出中霄半步。这并不是简国阴险狠毒,恰恰是简国的大国风范,与胡砥其人的担当。季国曾数次霸凌甄国,或许正是景冲看出了季国的野心,才处处回护甄国。在景冲和甄国各部族的努力下,甄国的政权算是保住了。抑或是季国也消耗甚大,后来便提出了息战之策,捏造了口实,说甄国经常骚扰季国边民,接着就是岁贡与人质的要求。经过诸般妥协,景冲只得把这个人质放到了中霄,表面上说,是为防止季国加害,实是尽力维护着周遭列国间的平衡。再者,甄国太子放在中霄做人质,季国若是对甄国用强,简国便可在第一时间反应,兼具正当的兴师之由。“政烈景冲”,一个宦海老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江湖段子中排上了名号。
简国处于天龙陆中原,至今仍然一家独大,或许正是景冲佐政,制衡于天下的妙处。这方面的觉悟,叶晨比不了虞喆,但却有独到的见解。
另一方面,叶晨却比虞喆细致得多,这中霄城有意思的去处,叶晨已探问得清楚。万言斋就在皇城之侧,所谓纳天下名士,论寰宇之精要,这种所在,就是打断了叶晨的腿,迟早也是要去看一看得,除了学习,秀一秀乃是叶晨这个年龄一如形影相随的本性。还有位于中霄黄金地段的玥璇楼。一如胡砥所说,叶晨肯定兴趣盎然,那可是龙氏行馆的老字号总店。再如天顺镖局,叶晨虽没什么走镖的生意要托付,但天齐兵栈的营生,叶晨同样饶有兴致。天子脚下,直接用“天”字立个招牌的,没点儿火色,岂不令人失望。
还有挨着万言斋的福林堂,据说坐堂的交椅上,就是名冠江湖的耆宿花福林。江湖上那句“一叶三花五离生”,叶晨还没能认全。除了花老太爷的医馆,离生门的飞虎庄,叶晨也绝对会去拜会一二。据胡砥所说,离生门的差使很多,小到买点儿消息,大到杀人灭口,只要出得起价,信义担保。相比之下,剩下的什么烟柳巷子,或者好吃好喝的夜市,叶晨的就显得没什么兴致了。
两人搭着肩,绕了着驿馆的园子也不知走了几个圈,终于回到所住的院子。
“大晨!支摊,咱们请胡兄来续饮!”虞喆有些醉醺醺的。
叶晨也表现出意犹未尽,“对!咱俩儿,想法子,把景老头找出来,干死季国,让吴兄弟回家!”都说酒后吐真言,胡砥莫名其妙就被改了家门。
两人浑然没看到,前面小径的一排人,尤其是前面几个拎水的。一阵“哗啦”过后,叶晨变成了落汤鸡。醉归醉,叶晨暴怒的反应还是很快,已从靴中拔出匕首,贴向近处泼水之人。正是一招“咫尺天涯”,招未至,脚下一绊,栽翻在地。叶晨顺势一滚,一掌“尘嚣”打去,身侧早已闪出一人,化开掌法,“啪”脸上一声清脆响亮。叶晨心中更怒,左肘后收,一招“莲转”蓄势要出,眼神扫过来人之面,“师傅!”
叶崇一脸怒意,“醒了吗?”
方才凉水从头浇下,又被叶崇一记耳光,此时强行冲断“莲转”劲力,手少阳三焦经一阵鼓荡激突,顿时汗如泉涌,只是全身尽为凉水淋湿,外人不得见耳。叶晨这酒不但醒得速度,更醒得透彻。心念电转间,顿时懊悔不已。忙跪下磕了个头,“叶晨错了。”
“大事未济,便如此散漫,你在此跪两个时辰思过,想好了再回来,都散了吧。”叶崇说完转身就走。
虞喆虽然没被从头淋到脚,方才来人泼水时,从叶晨那里还是溅湿了半边衣裳。“今日之过,由我而起,理当受罚思过。”说完踉跄着走到叶晨身边,冲叶崇的方向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
叶崇停了一步,不转身,不回头,径自走了,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魏翔静静站在一旁,心中气血翻涌。虞卿兰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劝解,因为叶崇已没了身影。
俗话说的好,酒醉心明白。虞喆毕竟是个担当之人,“大家都散去吧,将明日会盟诸事再查备一遍,我与大晨思过之后,即向叶统领请罪。”话虽然是跪着说的,却自有一番威仪。魏翔和虞卿兰交换了眼色,命众人散去,只在远处留了两名队员照应。
“叶统领不会真的生气了吧?”虞喆轻声问道。
叶晨脑子里正忆着那日在鹤塘与师傅交谈的光景,全然没有听到虞喆说话。‘是啊,老怪肯为我来淌会盟这趟浑水,除了师徒情谊,是真的大仁大义,而自己却任性妄为,今日之酒喝得确实畅快,面上和心中这一记记耳光,自己居然有脸与老怪谈什么心系天下,谈什么苍生祸福……’
叶晨心中懊恼,今日确实太失态了。会盟对于彖国来说,是一步生死攸关的大棋,事情办得不好,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不说,彖国极有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是以老怪谨慎是完全有必要的。中霄之地,对于彖国使团来说,从始至终都是危机四伏的所在,稍有不测,很可能便再无机会反省。
过了一会儿,虞喆又把声音放大了些问到:“叶统领不会被咱们气走了吧?”
叶晨依旧充耳不闻,忆起在鹤塘时自己对叶崇说得天花乱坠,心中百感交集。百姓的彖国,百姓的天下,师傅身上背着的“大侠”二字,不正是那份对百姓的忠魂热血所孕育出来的吗?相比之下,在会盟这种关键节点上,如果对手真想弄些猫腻出来,此时的自己,不是已经双手奉上这种机会了吗?夜风一吹,叶晨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自己利用叶崇对天下百姓的忠与热,将其拉进彖国的阵营……‘其实,老怪早已没那么怪了,怪的反而是自己……’叶晨心中自责,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一个时辰过后,叶晨的衣服干了些,至少已拧不出水来。“走,咱们找师傅道歉去。”
虞喆一脸疑虑:“不是说两个时辰吗?现在决计还没到时间。”
叶晨机械地揉了揉膝盖,“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反省好了,你要是没准备好,我先去了。”说着就一瘸一拐的走起来。
“那就一起吧。”虞喆也慢慢起身,整理着衣袍,记得上次跪这么久,还是很小的时候。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小院,叶崇的屋门就那么大开着。魏翔一个眼神,叶晨总算心下稍安,师父这分明是在等我啊。到了门口,叶晨噗通赶紧跪了下去:“不肖之徒叶晨,特来向师傅请罪。”
旁边虞喆也跟着跪了下来:“阿喆轻狂大意,纵酒忘形,请叶叔叔训斥,另外,叶晨是被我叫去的,阿喆愿领责罚,还请叶叔叔原谅一回。”
虞喆先前在路边罚跪时已想得明白,一切以大局为重,彖国上下还真不能少了老叶和小叶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人才。叶崇之所以动怒,同样是一心为彖国着想之故。屋里屋外的人,其实都彼此心照不宣。
数息过后,叶崇终于开口了。“今日是在下唐突,殿下请进来说话。”这正是叶崇高明之处,若出去扶起,那么这些年轻人可能产生‘大概没那么严重’的错觉。但天下哪有太子跪着,却与坐着的臣子对话之理。这些年轻人,偶尔给点教训,鞭策一下,对其成长是有好处的。
此时,虞喆不以太子之尊弄巧,一口一个叶叔叔,将此事件转化为长辈对晚辈的教诲,可见态度十分诚恳。虞喆这知错就改得性格蛮招人喜欢,对叶崇当然也不会例外。至于叶晨,哪敢乱动弹,只垂首侧着脸给虞喆使眼色。
虞喆会意,赶紧起身,蹑手蹑脚的跨进门坎,仿佛屋里是自家太庙般规矩。几步过去,看见叶崇坐在椅子上,赶紧又跪了下去。
这一次没跪成,叶崇已把虞喆架住,“殿下不可再行此礼,吾乃一介莽夫,于理不合。在下思量再三,实在不应扫了你们喝酒的雅兴,就此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