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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夏残秋至,天气,真的不那么热了。叶晨感觉就像突然从沙漠无处可避的热浪中,寻得一处绿洲,而绿洲中恰巧还有一处阴凉的石屋。
洗马的对峙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几家的兵马每天都会列阵操演,但仅仅是操演而已。容国在北;彖、简、季三家的兵马在南。南岸简国兵马坐镇于中,彖国和季国的营地分列左右,皆沿河而列。就这么耗着,已经半月有余,也许两边人马都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天太热。北岸的肯定想要过来,南岸的偏偏不让。当然,南岸的也想过去,除了虞森淼。
对于彖国救援季国的行动,虞森淼有意见也在情理之中。如果天龙陆只能有一个人对季国有意见,这个人肯定非虞森淼莫属。彖国和季国来来往往几代人,季国视彖国上下为奴,彖国认定季国为强盗,而鹤塘的北融府,便是双方所有情绪的接口。于是,虞森淼这一生都在看着季国虐待北铁的人民,条件允许的时候,便还以颜色,用季国人的血来平复心中汹涌的恨意。如此往复,半生匆匆而过,虽彖国收复了北铁,但旧恨弥坚,非朝夕能化之。
此番彖国只从米援郡发出一万人马,就是虞森淼对这次行动态度最直白的解释。叶晨心中有些不快,但这恰恰有些冤枉了虞森淼。以彖国军民对季国的情感,就算中央下达了命令,又怎么会全心全意的帮季国去打仗。列阵于洗马的队伍,享受着彖国打仗有史以来最丰硕的后勤,而其他本应列于洗马南岸的部队,都在后方转运粮草,既能坐实彖国大力提供支援的盟约,又能让彖国的有生力量,避开最危险的地方。
简国则恰恰相反,号称五万兵马,但实际之数远远不止,否则也就轮不到季国的五万兵马列于侧翼了。主将和未,乃是景冲培养众多故吏之中的佼佼者,与姚助并称景门双全,在简国属于仅次于詹天齐的存在。 叶晨从米援出来之前便知晓了此人的来头,见面着实一惊,个头不高,其貌不扬。若不是有些薄名在外,说眼前这个人属于文武双全的将才,叶晨肯定是打死也不信的。从军纪和列阵来看,此人治军可与孝悌忠信四位兄长比肩,外松内紧,细处井井有条。所谓薄名,或许并非和未不济,只因詹天齐威名太盛。
对岸的容国兵马也差不多,说是只有六万。从营寨的密集程度和规模来说,比南岸的这三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一如兵圣所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只是洗马南北的将官们,“示”的本事,让叶晨有些欣赏不来。
季国从北铁丢失开始,仅仅两年多时间,除了国力的急转直下,国运似乎也一蹶不振。国土为邻国鲸吞蚕食,国家已是风雨飘摇。
叶晨粗略算来,洗马河南北,加上各方势力负责后勤的人马,少说也有二十万,日费何止千金,皆民脂民膏,不由心中感叹。这样的局面,是每一个悲天悯人者都不愿见到的,但又不得不经历的残酷。
这一场赌赛,彖国虽然下的资本少些,但既然下注,必有利益之心。否则,也轮不到两位兵部一品大员共赴于此。
大家都不再喜欢打打杀杀是好事,说明世界更加文明了。但说来说去,也只是不在沙场厮杀而已,这里省下的厮杀,在别处一样省不下来。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除了兵家的战场,与季国关联所有利益战场,估计早杀得尸山血河一般。看来彖国,慢了不止一步。
叶晨到了洗马两日,虞森淼营中自然无事,带着花嵘月走访了简国和季国的军营,会会两国的将帅,一切平静得出奇。除了日常的操演,各营连戒备都很松懈,完全没有开战的迹象。合起来两边二十多万人马,难道就是搞一搞团建这么简单?最开心的莫过花嵘月了,洗马南岸三支势力的军营,都被其进去招摇了一番。只有叶晨明白,花嵘月是这个时代屈指可数的女权运动者。
或许是叶晨的宿命,叶晨很难闲下来,即便只是一两天的光景,一闲就要出事。几天前途经怀德,叶晨故意不入,那是因为早早便安插了风痕营入城打探。叶晨始终觉得不安的原因,不单是虞森淼那边没有传来有用的消息,而是秘密安排到怀德的风痕营,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这日下午,叶晨正猫在帐中假寐,忽听得帐外脚步急促,由远而近。不用猜也知道,必有急报。来人正是魏林,持腰牌而入,沿途不得通禀。
叶晨从躺椅坐直了身,看着魏林急匆匆进帐,另有一人,属北融府一系,两人容颜沧桑不已,身上血污已干,都来不及清理,看得出近期经历了不少。兹事体大,叶晨命人急唤虞森淼议事,同时示意魏林,“赶紧道来。”
“怀德虽城门洞开,但无令牌却不得出入,实际已经戒严,皇城也已闭门多日。我等详查,原来樊霍两家各有图谋,恐怕要不了多久,怀德就要改名换姓了。”魏林说完,叶晨心知不妙。不多时,虞森淼匆匆入帐,细问而下,叶晨微微有些脊背发凉。
叶晨进入增骧之前,风痕营全队便已出发,目的当然是渗透到怀德及周边镇甸,为彖军提供有效的信息保障,魏林亲自潜入怀德调遣。但是这个核心节点出了问题,因为季国派系与外敌勾勾搭搭,各方势力掺杂进去之后,怀德更是乱得一锅粥。五日前发生了针对季国国君的行刺,虽然行刺没有成功,但季国政权现在面临的问题,可谓前所未有的复杂。
洗马南北有兵而不战,一来是互秀肌肉,再者就是,有人在等待行动的信号。这一番博弈,最大的筹码,当然是怀德。换句话说,整个季国。虽然现在的季国已算不上广大,但只要把怀德收入囊中,季国曾经广大的版图,正是这个筹码所代表的巨大利益。至于季国的政权是否存在,反而没人会去关心。
樊霍两家,长期对于季国的把持与争夺,已经到了拿上台面比划的程度。樊氏与容国为伍,而霍氏,自然找的是简国,这在明面上,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见,但暗地里,樊霍两家在走动的关系,无疑包括了当下所有与季国有往来的势力,其中自然也会包括江湖的力量。至于彖国,成了季国朝廷不得已而为之的选项。季国虽有北樊南霍蒲墙草的说法,但蒲氏毕竟为季国正统,于季国政权的合法性,有着不容置疑的优势。现今的情况是,随着季国力量的持续衰落,就连樊霍两家也看不上蒲氏这棵墙头草了。
“怎么办?”叶晨与虞森淼异口同声。
先放下季国的这摊子破事不说,此间还有彖国一万兵马,季国版图上还有从米援向大军输送粮草的几支队伍,加起来至少三万,为了此次行动,彖国投入的物力也不可计量。若季国风云一变,这些力量可都是彖国损失不起的,此为当务之急。而无论季国最后落到谁的手里,对于彖国来说,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叶晨和虞森淼继续分析着,感觉头发都要急白了。
魏林传来的消息,最先是北融府眼线所获,这支眼线许多年前,虞森淼便暗中经营着。这次讯息由两路传出,北融府的眼线迟迟未至,恐已尽没。这次情报的传递,北融府和弟子规明显折损了许多人手。魏林带人几经周折,从怀德东出,避进了山林,才得以北上,又取僻静小路往西行了两日,才将消息送到彖军大营。纵使传来了消息,这一过就是五天,情况的变化极有可能超出预期,这也意味着,彖军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除了大军安危,魏林带来的消息还有更加刺激神经的内容,怀德封城戒严的原因,明显是因为上一次有人行刺国君不成,便将行动进行了升级,暗杀不行,就明着来,不斩首不罢休,颇有几分江湖行事风格。对于目前的变数,叶晨和虞森淼也抓瞎,请示彖廷肯定是来不及了,彖廷不惜血本的投入,难道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综合了目前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叶晨也不太相信自己的打算:“我们有责任为彖国争取些该争的东西,明日便是兰月初一,我们如此行事。”叶晨之后的话,得到虞森淼的认可,魏翔虽没什么反应,但肯定是附议的。一阵密议过后,必须当机立断,这样时机稍纵即逝,谁都舍不得拖沓。叶晨点了几个人急忙动身,魏翔和胡砥自然在列,目标怀德,只要虞森淼对于季国的分析准确,这个法子就值得一试。
兰月初一,众人按要求行事,各尽其责。叶晨凡历大事,必有魏翔相随。众人易了容妆,誓要潜入怀德,办一件紧要的事。其实,需要适当易容的,也就叶晨和魏翔,其他队员处理的,主要是通过容妆,对身份进行一个虚假的定义而已。
俗话说,有钱能使磨推鬼,北融府在怀德多年的暗中经营,虽然说不上成了什么气候,但要安排几个人进城这点事,并没什么难度。
几人陆续进了城,在一间茶馆外照了面,各行其事。怀德城虽不如简国中霄广大,却别有一番繁荣。彖国与之相比,这样繁华的城池一座也拿不出来。大胆也是随行之一,见识过中霄城的气派,如今又有机会见识见识怀德的繁华。望着人来人往的热闹,雕梁画栋楼台。
此时的怀德外松内紧,城内许多地方,都可以发现各色势力的眼线。
叶晨与魏翔,一路闲逛,转眼到了承心寺外。怀德城的进出确实受到了季廷的限制,但城内除了增加的密探和巡哨的队伍,百姓的日常,几乎没什么差别。
两人请了信香,拜进寺去。承心寺比中霄光华寺还大些,虽处闹市,寺内林木参天,流水潺潺,亭台矗立,一派法相庄严,无愧圣境之誉。叶晨参拜之心诚挚,办事之心亦然。
拜至观音殿,魏翔拉住一个沙弥,口称家运多磨,欲广用家财布施,并希望能请得方丈为其诵经除业。小沙弥宣句佛号,只言两天前方丈有话,概不见客。魏翔哪里肯依,于寺中喧哗起来。这一喧哗,来了个浓眉豹眼的僧人,就要对魏翔动手。这豹眼僧人虎背熊腰,肩宽膀阔,武功深浅不知,膂力看来不俗。叶晨赶紧劝住,复言拜会之诚,却没什么用,接着那僧便过来动手。
入寺之前叶晨便与魏翔说好,有事求人,只动口,不动手。那豹眼僧几个擒拿,魏翔只是一味躲闪,并不还手。一个鹄鹰,一个脱兔,闹腾了半天没个结果。那僧回手来抓叶晨,叶晨故作一脸紧张,任其拿住衣领。这豹眼僧人与魏翔纠缠半天,一身的气力有了去处,另一手抓稳叶晨腰带,扯着人就往园子里扔。叶晨在空中手脚乱抓,被扔出去后旋身落地稳稳,豹眼僧追上去连扔几次都是一样,干脆把牙一咬,这次拿住叶晨就要往地上摔,魏翔见状往小池中一跳,喧哗得更加热闹了。“哎哟喂!承心寺杀人啦!杀人诛心呐!”小池也就过膝的水深,魏翔跳进去之前就摸清楚了,叶晨不让动手,说不定还要被人白打,与其被打得鼻青脸肿,不如装泼撒赖。池中水花四溅,魏翔纵情演绎,确与泼皮无赖一般。
被魏翔这么一搅,豹眼僧自知有失,稳稳放下叶晨,合十赔礼到:“施主勿怪,平日里就算两位不布施,诵经说法之事,我家方丈师叔也是求之不得,两位来得不巧,方丈师叔实有不便,还望海涵。”
“方丈大师身体有恙?”豹眼僧还没说完,叶晨便岔问。
“我家师叔无恙,三日前,早课才过,方丈师叔便说了不见外人,这几日间更未离开禅房一步。”
叶晨接着又问:“方丈大师闭关入定?”
豹眼僧回:“平日坐禅也就一日时光,从未见师叔多日不出禅房的情况。且师叔总开示我等,修行止于行,修之进境,观行便知。至于诵经念佛之事,乃我等本分,实是方丈师叔有命,无论何人,不便相见。”
旁边小沙弥也补到:“本月十五,乃是盂兰盆大会,我家住持肯定会亲自诵经。住持常训示我等,光说不练是愚痴。或是两位缘法未至,执着是苦,两位施主不如过几日再来。”
小小沙弥,话中颇有几分禅机。叶晨呵呵一笑,伸手拉回魏翔,向僧人到:“我等诚意布施,方丈慈悲,断无不见之礼,不如两位带路,我到方丈外静候,若大师不唤,我等绝不打扰。说不定我们才过去,缘法就至,岂不圆满?”
叶晨不但说得真切,话中亦有因果,两僧相互看看,似觉也可。魏翔拉着叶晨的手,从池里上到台边,还在哼哼唧唧,仿佛真被豹眼僧打折了几根骨头一般。“哎哟哟...哎....”
到了方丈禅房外,只见房门紧闭,叶晨也不造次,拉着魏翔坐在石阶上静候,魏翔则脱了鞋袜,处理着湿透的裤腿。转眼日头西沉,叶晨誓要亲见方丈一面,吩咐魏翔到寺外与另有他事,魏翔鞋袜也差不多干了,拜辞而去。
叶晨在禅房外一坐,便是几个时辰,日头早已西斜,听得晚课诵经,偶尔隔绝尘世也是说不出的享受。
寺里的监僧闻听布施之事,对这位叶施主照拂一应俱全,叶晨却死活要候在门口。监僧不得方丈明示,只得委屈叶晨住在廊下,僧粥素饭相待,被褥不缺。
叶晨也不知这方丈是否值得一会,但为了彖国,现下也没有其他方法可行。北融府这方面的讯息应该相当准确,承心寺对于季国,属于皇家寺院,是季国皇室对天象和国运解释的定心丸,更是皇室子弟仁孝治国的初级教育学院。所以叶晨觉得,只要能搞定这里的方丈,加上季国朝廷内部糟糕的情况提供助力,自己的计划,就有很高的执行价值。
睡到次日,晨光已明,听得吱吖一声,禅房紧闭的门,终究是开了。一夜蚊虫袭扰,叶晨强睁睡眼,只见廊前一僧双臂托天,正在伸懒腰。那僧回头看见叶晨,显得有些惊惧。过路一个沙弥向僧人合十一揖,“方丈师叔早”。
叶晨呵呵一笑,‘还是被我拿住了吧。’接着一个咕噜起身,也顾不得什么盥洗之习,上去便打招呼:“海慧大师好。”
对面是一位老僧,须眉花白,看叶晨笑得痞气,咧嘴回了半个笑。
叶晨赶紧说话:“在下有事相求,还望大师慈悲为怀。”
老僧错愕:“我们见过?”
“素未谋面。”
“怎知有求必应?”
“大师力所能及,自然有求必应。”
老僧一声叹息,接着又呵呵笑了起来,淡淡说了句:“施主若是姓叶,还请为贫僧解惑。”
“正是姓叶,童叟无欺。”叶晨笑得烂梨一样,姓叶真他娘好。
老僧笑得更爽朗了,“造化弄人,这一劫,看来也是天意,施主请吧。”
一个时辰后,叶晨离开承心寺。找上魏翔,继续吩咐诸事。谁说没有资源,只要肯深挖,总能找到些惊喜;谁说没有天意,老天爷为彖国准备的礼物从来都在峰回路转处。叶晨突然觉得心情特别的好,从海慧的谈吐之间,对避免战争和民生为本见解,居然与自己有着不谋而合的默契。叶晨得出一个结论,看来列国治理国家,借助宗教的力量,已经是标准动作。承心寺自然也不例外,对于季国施政的思想方向还是存在一定影响的。
叶晨一直没有离开怀德,找了间生意很好的客栈,就这么住着。明日便是初三。叶晨于皇城附近瞎溜达,季国现在的处境虽然不太乐观,但怀德的街市和各种去处,一派歌舞升平,或许秋收已近,今年风调雨顺,想来各地必呈丰收之势。
皇城外的街上,一样的熙熙攘攘,巡逻的士兵比起前两天,明显散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