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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晨与楚涂整装而行,楚涂手中还多了一枝幡,幡上的字号,乃是“简国镇南大将军十巳”九字,此幡乃是十巳于朝受命时,朝廷钦赐。
以叶晨的风格,冉国既然洞开三水城北面通路,自己又如何不能光明磊落的进出。各色阵仗自己经历的也不少了,今时今日,颇有几分当年永安道所感。不论效命彖国,还是效命简国,还真没太把冉国的这点兵马放在眼里。若是弟子规候命于侧,今日真想为简国将士,好好出一口恶气。
胯下座骑行得不急不缓,一路来人只见由南向北,此时见两员战将精神抖擞由北向南,身着乃是简国戎装,一些受伤的士兵还喝起彩来。待交错而过,皆在嘀咕,“这姓十的将军,大张旗鼓,虽只两人两骑南去,却不曾折了简国儿郎气魄。”
先前那老将官说得不假,叶晨一路行去,三水北面的道路,冉军果然不曾染指。虽然说兵不厌诈,但冉军的行为,令叶晨对其印象大为改观。这等看似无关紧要的事,都能轻松做到令行禁止,仅此一项,冉军的军纪严明便可窥一斑。
叶晨随口向楚涂问道:“景维行此人怎样?”
“将军若救下此人,此次出征便多了大功一件,若救不下此人,不论与冉国作战胜负如何,还朝必定差些交代。”楚涂没有回答叶晨的问题,或许他对景维行的了解,也和那位年老将官差不多,但这番话,叶晨再傻也听明白了。人必须救下,否则赵翯那边必然怪罪。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面,说明在赵翯眼中,景维行反而是制约景冲的重要砝码。叶晨也更加明白,简国君臣间这些勾心斗角,或许才是制约简国壮大的最大阻力。
叶晨和楚涂一路抵达三水城下,并未受到冉国任何势力的阻拦,向城墙西面的一角远眺而去,隐约已能看见冉军营伍。三面合围,逃命自便,对于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冉国,确实是不错的战术。也就是景维行这样的奇葩还在负隅顽抗,若是一般的统帅,如此情况下,光是抵抗意志持续,便是一件难办的事。
两人来到城下,北门城门紧闭,或许刚才道上所遇的某一批百姓,便是最后一拨撤离的人。叶晨报出了十巳的名号,守城将士也不多疑,落桥开门放入。北门将官本应先报上官,依令行事,但景维行在南门督战,此事就算报去,恐反挨骂。反正此时战事吃紧,就算有人要出城离去,郡守自然是准行,自家人马要入城,就更没有拒绝的道理的了。再者,来人自简国南霄而来,坦坦然从大道一路行来,一共两骑入城,谅有何诈。
叶晨与楚涂入城,亮明身份,北门几名大小将官尽皆拜下。丰宁郡鏖战半月有余,南霄确实来过几拨救兵,却不顶什么事。冉军正在三面攻城,眼前的两人,一人怀揣朝廷上谕,生怕不够招摇,另一人还特意执幡而来。这样品阶的官员,也不带些亲卫簇拥,敢于战阵招摇而来,没点实力的话,坟头草应该比小树苗都高了。
景维行正在各门督战,叶晨不想打扰,便将旗幡插于北门城楼之上,任由将校奉上大碗茶,只遣人前去报知景维行,待其轻便,前来相见即可。
三水城三面苦战,狼烟籍籍,隐约还能听见军鼓和冲杀声此起彼伏。叶晨与楚涂坐而闲聊,却似游山玩水一般惬意,若不是旁边旗幡招展,案上圣旨顾奉,还道是何方高人洞破了观想。
及至日头西斜,冉军偃旗息鼓,这一日恶战又没能如愿破城。景维行延城墙过来,一行大小将校十来个,人人面有疲色,汗水流过面颊之痕尤可瞥见,相必身上衣甲已尽湿。静观其容,颇有几分儒将仪表。叶晨简单报了家门,对方脱盔卸剑,净手恭拜圣旨而阅。一身衣甲不肯脱下,或许是近几日冉军逼得太紧,连夜袭也使过了。
纵观丰宁一郡,真正让冉军感到麻烦的,也只有现在的三水城了。然而,丰宁城高大坚固都守不住,何况这郡北一处不算什么战略要地的弹丸小城呢。
见礼叙过主次,叶晨道:“陛下命十某总领南霄丰宁两郡兵马,那么十某乃是将军上官,将军是否应严行我令?”
景维行答:“末将势必严行将军将令!”
叶晨嘴角一挑:“听说,你要死战冉军,死守三水,以死殉国?”
景维行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禀道:“是,末将正有此意。”
“听说你德才兼备,加之文武双全,不想你死得太过急躁,所以我给你个命令,你不得死战冉军,不得死守三水,更不得以死殉国。” 反正大权在握,要留条性命谅有何难。叶晨一边说,顺便瞟了一眼楚涂,那厮微微低头,脸转向另一边,应该是在偷笑。
对于叶晨来说,今日一切都可随缘,方才所说也是随兴。但对于这些常年谨小慎微之人来说,嘈点实在太多。偌大的官,开口就是听说,没有一事不是听说。再者,动不动就是晦气的死字,一说就是三连。况且,话还说得很是词不达意,哪有“死得急躁”这种逻辑,人家好端端的忠义之举,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成了没脑的等不得,没器量的输不起。俗话说早死早投胎,景维行就是那个赶着要投胎去的。
景维行却道:“将军之命,末将自然遵从,只是末将肩负一郡之责,如今国土沦陷,愧对君上,将士们杀身成仁,此城若破,丰宁一郡尽失,末将有何颜面苟活于世,请将军收回成命,景维行誓与三水城共存亡!”景维行说得激昂,身边几个亲近的将士也身同所感,誓与城池共存亡之呼顿起。
叶晨不知从哪里抄来棍子,近处的几个,一人赏了几下,呼声方息。“你等是要逼迫本将军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举不成?”
景维行接道:“末将不敢,还望将军......”后面要说的话,直接被叶晨打断了。众人不明所以,叶晨道:“你等不遵将令,本将军自然是军法从事,不用冉军杀你们,你们都被我斩了。朝廷不但不会承认大家的忠义,只会对各位违背军令的行为加以清算。这样一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景维行又待开口,这次还没吐出半个字,就被叶晨拿棍子指住:“你闭嘴,若再开口就是扰乱军心!”
景维行只得抱拳垂首受训,叶晨问道:“你等战死于三水,能杀得几万冉军?”
众人不语,其实各自心中皆知,此时的三水城,已是强弩之末,莫说冉军骁勇,就是排队等着杀,以三水城这点兵力,又能杀得了多少。冉军对简国发起攻击之前,在情报方面可是做足了功夫的,简国各方所探,均无实数,加加减减充其量不过五万。这便又回到叶晨曾经问景冲的那个问题,五万兵马,即便全是作战部队,便能把简国灭掉?就算简国表现出可疑,以邓睿的精明,这也是无稽之谈。
近几日冉军逐渐攻克各城,冉军已分三路取道向北,另外两路的作战已经进入第二阶段。留在此处的这一路,是三路兵马中最弱的一路。三水城守了多日,各处兵马在此越汇越多,起初几日只有万余人马,到了今日,整合各方情报,城外兵马约在四万至五万之间。冉军若是强攻,破城最多只需半日。所以,叶晨觉得,冉军是有意消耗简国的抵抗意志。三水城有你简国的英雄是吧,别急,看我大军,慢慢将其碾为齑粉。这还只是冉军的次要意图,从三水城的位置来看,此地于守方来说,除了一座弹丸之城,也没什么特别的优势。对于这样的作战环境,就没多少将帅斗智的空间,胜负的直接因素,就是战力的消耗,甚至,冉国就是在此等你冉国增援,以逸待劳嘛,对方的增援是多多益善,最好是举全国之力,一战定胜负,大家省事。
叶晨将以上思路说开,景维行更是汗颜不已,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为了一个为国尽忠的名声,将国家和更多的同袍置于险地、死地。一时茅塞顿开,拜服于地,请求发落,众将无不应合。
楚涂于中霄任事之时,无论对叶晨,还是对十巳的实力,均有些耳闻,总觉或有言过其实和刻意夸大的成分。今日这一局小小的劝退,也算是有幸对叶晨的“辩才”见识一二。方才还在死战杀敌的将军,被他三言两语一顿数落,居然自行请罪,将守城死战,视为对自己国家犯罪,是在坑害同袍。说得再夸张一点,叶晨若是想取这几位将官的性命,亦然无需什么斧钺刀剑,唇舌足矣。这还不是楚涂最恼叶晨之处,试想,这家伙要是冉国派来的奸细,一番口舌,这曾是敌人眼中钉、肉中刺的三水城,兵不血刃的就没了。
众将再无异议,叶晨便开始安排后面的行动。顺风顺水,十巳大将军的能耐,就从三水城开始传扬。
待众将领命而去,叶晨特意叫住景维行,对其小声言道:“这么跟你说吧,留你一命,也是因为陛下惜才,我才多废些唇舌。将军与众部下只管跟我走,咱们好好活下去,誓灭冉国鼠辈,才对得住将军满腔忠义,和丰宁全郡捐躯的将士们。”
景维行听罢不住点头。简冉近几十年素无战事,简国南线本就薄弱,加之冉国不宣而战,兵戈所至,简国猝不及防,损失的土地先不说,单是丰宁一郡,受战祸波及的人口便不止百万。死于乱军者甚重,更有流离失所者无数,背井离乡者无数。还有许多侥幸活下来的百姓,会饿死在北逃的路上,即便成功逃到安全的地方,想要重新开展生产,若无赈济,几乎所有的人家,都熬不到收获。
所谓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之类的人道主义灾难,就是这么发生的,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情况并不是最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