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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惠谷殿里灯火通明,弦繁管急,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座上皇亲重胄官盖云集,各宫的妃嫔娘娘,各府的命妇贵女花团锦簇,珠围翠绕,争相斗艳。
夏青溪屈膝坐在二哥下首,面若凝脂,气若幽兰。皮肤如白瓷般光滑,映了银河星辉的异色眸子一面暗金涌动一面墨蓝流转,朱唇樊素,面染梨花。今日午睡过后便开始为赴宴梳洗打扮了,可她实在不喜那些繁琐的金钗玉钏,便绾了个随云髻,巧妙地将额角的疤痕遮住,斜斜插了两只上好的东珠白玉簪子,清雅又不失华贵,坐在那里宛若牡丹芍药丛里一只清高的白莲,淡雅脱俗。
这时宴席正酣,一行宫女捧着托盘开始上酒。洪安帝和安王夜桀这样的受宠皇子以及晋王夜川这等战功显赫的臣子用的是银鎏金托盘,上的是鎏金壶装的梦浮生。其余皇子以及一众妃嫔臣子并各府女眷用的是剔犀雕漆托盘,上的是青花瓷壶装的猴儿酿。
梦浮生,据说饮之能使人一梦浮生又能感之人生若梦。是先太后与先太皇年轻时共同酿制,据说先太后娘家是有名的酿酒世家,而先太后也痴迷酿酒并颇得祖上真传。先太后嫁与先太皇时,群臣上下坚决反对先太皇立一个沽酒女为后,可是先太皇一意孤行,力排众议,誓立先太后为后。二人婚后琴瑟和谐,鹣鲽情深,而梦浮生就是在那时酿造的。后来先太后故去,先太皇怎么也酿不出两人同酿时的味道,自此世上再无一坛梦浮生问世,现在窖存的也不足百坛而已。能喝上一壶的已是百般的荣宠了。
平日里这些宴会夏青溪都是以病推脱的,所以王公贵胄都没有见过她,而今她一出现,独特的气质着实抓人心的紧。尚未婚配的公子小郎纷纷暗地里打起主意。为了不给枢密使府丢脸,不给二哥惹麻烦,她吃不敢放开吃,喝也不敢放开喝,连痒痒了也不敢挠,她对声乐歌舞并不感兴趣,对群臣显贵也不感兴趣,对晋王接风更不感兴趣。一心只盼着快些结束,硬着头皮一点一点捱时间。
一波波投来的目光让她感到极其不适应。二哥为了让她从柴房里出来借口来赴的这个接风宴令她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柴房里待着畅快。
一名捧着银鎏金托盘的宫女走到案前附身低声道:“安王殿下特赐梦浮生与夏七姑娘。”说着便把托盘放于案前并替她斟酒。夏青溪抬眼寻找着夜桀,觥筹交错间她看见他正坐在洪安帝右下首的位置,此刻也正望着她,四目交汇的一瞬,他笑了。那一抹笑的暖意,似正午的艳阳穿刺而来,明晃晃的照耀得人不由得眯起了眼。直到多年后,夏青溪每每想起夜桀,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今日这暖得纯粹的笑靥。
刚才还在暗自打夏青溪主意的公子小郎们见安王把自己的梦浮生赐予夏青溪,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齐齐都将眼神与心思收了回来,心里刚刚浮起的念头也默默地打消了。眼下有封嫡之望的皇子唯安王一人也,谁也不会傻到去得罪安王。
这梦浮生果非凡品,琼浆金黄,入口馨香清冽,又绵软馥醇,回味无穷。数杯酒下去,夏青溪头脑有点混沌,身子渐渐有些发热,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模糊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暗自思忖:这个时代的酒,度数都不高,还不如后世的啤酒,区区几杯而已,反应不至于这么大吧。可此时身下仿佛燃起了一团火,额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夏青璃发觉她有点不对劲,关切几句,夏青溪起身轻声道:“二哥放心,我就是多饮了几杯,出去透透气就好了。”说着便躬身悄声离去。
出了大殿,夏青溪用手心使劲揉了几下额头,九月的秋风袭来,浅浅的凉意让她获得了短暂的清醒,她使劲摇了摇头,顺着脚下的回廊往前,穿过回廊是一片湖,湖上连接了九曲的栈桥,尽头是一角凉亭。夏青溪觉得脚上踩了棉花一般,软软的使不上力气。她踱到尽头的凉亭,斜坐在美人靠上,整个胳膊搭在围栏上,拖着腮远眺。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湖面,月光的映衬下隐约可见点点残荷,月色皎洁,四下静和。
夏青溪抬头盯着月亮出神的看着,想着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的今晚,天上挂着的是不是这弯月亮。“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说着便伸手向月亮隔空抓着。“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吟到此,夏青溪已抬脚踏了上去,一手扶着栏杆,一手高穹着,衣袖滑落了下来,修长的玉臂染了月华。似乎站在上面还觉得不够,她还想要更高,离月更近。摇晃着,伸抓着,一个没扶稳,堪堪就要摔下去。
此时腰间突然一紧,一只有力的手臂横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她,待被平稳地放到地上后,夏青溪转过头想去寻找。可身体的燥热,脑子里的晕眩,让她不得不使劲摇晃了两下头才勉强看清眼前的面孔。冰霜似的神情,冷鸷的眸子,令眼前这张脸的影子同今日宴上举杯敬群臣的晋王的那张脸以及当日在若谷轩问她桃花源的那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她紧握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只有疼痛才能让她保持短暂的清醒:“原来是晋王殿下,谢了。”看到晋王面无表情并不言语,她继续道:“其实吧,我不是要跳湖,我就是一时兴起想要把月亮抓下来问问它为什么今人不见古时月而今月却曾经照古人世世代代的月是否同是今日之月那我现在看到的月,下辈子看到的还是不是同一弯月”
“可曾问明白?”
“不问了!我夏青溪何许人也管它今月古月,今生来生我只想此生尽兴,不想妄待来世此刻恣意足够,管它来日是风是雨。”踉跄了一下,眼看又要扑倒,夜川赶紧出手相扶。夏青溪顺势拽过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轻快地刮了一下他的下巴,媚眼迷离:“你看就像现在皓月,平湖,残荷,星辉,眼前还有这么个美娇郎真真是畅快。”说着用力地往前推了一把,他的后背便撞在了凉亭的柱子上。夏青溪“啪”地一声将手掌拍在柱子上,来了个“柱咚”,另一只手攥住他前襟的敞领处,用力往下一拉,将他的脸拉近,踮起脚就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痴痴地笑着:“这么俊的美娇郎七爷我要是不享用下,岂不是岂不是暴殄天物”
实在扛不住身体的燥热,夏青溪有些意识模糊了,双腿根本使不上力气,她顺势趴在了他的胸口上。虽然拼命咬住嘴唇,但还是忍不住“嗯啊”一声发出了令人羞臊的嘤咛。
发觉她不对劲,夜川打横将她抱起,快步赶往仁德殿。殿内水坎正坐在火离宽厚的一边肩膀上,左手搂着他的脖子,右手拿着一只脆皮烧鸭的鸭腿开心地啃着,一边啃一边把头晃得像拨浪鼓一样。面前案桌上摆满了宫里御厨做的各色菜品。水坎时不时指挥着火离“这个、那个”让他夹菜喂她。
夜川破门而入,坐在火离肩膀上的水坎着实被吓了一跳,鸭腿都差点掉在了地上。她咬着鸭腿定睛一看,原来是主子风急火撩的冲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个姑娘。再一看,那春色无限迷离的异色眸子,不正是那天若谷轩被主子拽住的妇人嘛。看她面色潮红,贝齿紧咬着朱唇,呼吸急促的样子,一眼便知道是被下了媚药。绝世小毒医的名号可不是盖的,只一眼,水坎就能看个七七八八。
不过现在水坎心里想的,是她家主子当真是有本事,又有魄力,才见过一面,就把人家姑娘给抱回寝殿了,当初与火离在若谷轩打的那赌,岂不是赢定了!夜川穿过宽大的屏风没入内殿,只听见里面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伴着夏青溪再一次忍不住的娇吟,夜川大喝一声:“还不快进来?!”
水坎看了火离一眼,确定主子是在叫她。她用力咬了一大口鸭腿,歪头把耳朵贴近屏风的方向:“主子,您确定是让我进去,不是让我让我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