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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门有十二座七层塔,专门提供给弟子居住,以地支命名。竺姜所住的七层塔是巳塔。她的床铺在入门前就分配好了,待她御剑到达巳塔附近,看见六层已有灯光,估摸着与她同住的修士已经到了。
六层被一道消声大屏风隔成向阳面和背阳面,竺姜住向阳面,她推帘而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怎么是你?”推帘的人扶了扶自己的下巴。
“怎么是你?”室内的人握紧了手中正在擦拭的唢呐。
“你们已经认识了吗?”其余二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向这两人。
“呃……不是说好的符修都住在一起吗?”竺姜看见裴蜇,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背阳面那四个仙子全是符修,五层也全是符修,我们好像都是各个峰头多出来的,就安排住在一起了。”一位描着很精致的妆的高瘦仙子为竺姜热情科普。
竺姜计算了一下,发现的确没错,她就是那个13除以4的余数,“妙啊妙啊!我是停云峰的竺姜,有劳各位多多关照了。”
“我是寻云峰的阵修,于康乐。”高瘦仙子的名字也很喜庆呢!
“我也在寻云峰,不过是修农作之道的。我叫何田田,是岭南人。”何田田是竺姜最后一个室友,天鹅颈,颧骨也生得很优雅,如墨的发没有梳发髻,随意地泼在肩头。
认识了新道友,竺姜在高兴的同时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以貌取人。为什么当今小仙子的爱好都这么独特?吹唢呐?种田?
“不知各位道友在我回来之前有没有与隔壁阴面的几位仙子打过交道?”
“本来是想聊一聊的,后来我就在窗边吹了一小会儿唢呐,她们就在帘子上加了禁制,对于这种不懂声乐之人,我不屑于与她们来往。”唢呐之王裴蜇永不认输!
“我和田田都是寻云峰的,也没有必要打交道。”热情的高瘦仙子为什么也这么倔强?
“那好吧,反正也是一个峰的,总会认识的,不急这几天。”懒·没原则·社恐竺姜立即妥协,不认识就不认识吧,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阿姜你也别和我们客气,大家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了,要不先排下齿序?”于康乐同志很有做大姐大的潜力,现在就开始着手团队建设,“我先来,我是壬午年六月廿三日的生辰,刚满十七。”
“我是辛巳年冬月十八生。”竺姜看着比自己小了一岁的于康乐比自己高出的大半个头,陷入了沉思,她吃的灵米怕不是假的。
“我是辛巳年三月十三生。”裴蜇紧随其后。
“看来我是大姐,我是庚辰年腊月初六生。”何田田顺了顺自己黑缎一样的头发,对自己多出的三个妹妹相当满意。
“那田田是老大,阿蜇老二,阿姜老三,我是老四!”于康乐同志虽然年龄上不太大姐大,但是胜在为人豪迈放得开,令竺姜陡然生出附庸之感。在这个小小的家中,有一个当家主母,她觉得很温暖。
“好的老四~”竺姜眯起她的狐狸眼,声线荡漾,跳起来拍了拍于康乐的头,“叫姐姐~”
“去去去,哪里来的狐狸精。”于康乐的力气谜之大,轻轻一掸,就有透骨之力。竺姜立即收回了她的狐狸状态,老妹儿啊,您真的是阵修吗?
“老四不理你,我理你,来吧阿姜,我教你一点唢呐基础知识。”二蜇走到哪里都不忘传道授业解惑。
“谢谢您嘞,改天吧。”竺姜脱下了麻袋道袍,换上了一套比较贴身的睡裙,假装上床打坐,逃离了裴蜇的唢呐教学,一旁的何田田看着她们,捂着嘴笑,眼睛弯成一道新月。
女孩子的友情就是这么简单啊。是夜,竺姜没有睡觉,真的打了一晚上坐,复习了几遍姐妹们的生辰,发现裴蜇与一位故人是同年同日生的。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这几日都没有先生传道,凌云门的自由人们都有所打算。妖魔鬼怪四人决定去东海转一转。
至于为什么竺姜四人要称作妖魔鬼怪,这又有几个故事了。
竺姜是“妖”。原本,她一直爱穿超大放量的道袍,同样款式的做了四身不同颜色的,她也不太会打理头发,一直梳一个单道士髻,所以她看上去非常正常,非常普通,是典型的那种带上拂尘,骑上仙鹤就可以去凡尘界骗人的五好道姑。暴露她妖精本质的也是衣裳。所有仙门都有弟子的统一服装,像圆州县立中级仙门的门服就是深灰底滚正红边的麻袋道袍,竺姜穿了六年,审美水平被严重带歪。
凌云门在门服的设计上就体现了对弟子爱好的高度尊重,由于门内女弟子较少,在男弟子的强烈要求下,女弟子的门服画风清奇,清纯系的仙子穿上去都妩媚动人,更不要说竺姜这个隐藏妖精。竺姜领了门服,对镜自顾,觉得镜中人怕不是个魔修,还是修风月道的那种。据热心修士何田田报道,她看见竺姜穿了门服后,以为七层塔有魔修的内鬼,对着竺姜扛起了锄头。竺姜很无奈,她觉得她以后应该少出去见人。然后她就变成巳塔六层的金屋藏妖。
裴蜇是“魔”。来了凌云门半月,她就变成停云峰人人皆知的魔音仙子,她的大姐、三妹、四妹对她如今的大造化感到泪流满面,相当自豪。
何田田是“鬼”,仙界的鬼其实不太多,因为大部分修士都可以活很久,何田田让她们近距离体验了一次女鬼观摩。竺姜和裴蜇都属于修仙人士中的修仙人士,晚上都不睡觉,只打坐。一满月夜裴蜇忽然终止打坐,见窗边有一白影,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竺姜同时终止打坐,听见那白影对月吟唱,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二人噤声,前去窗前一探究竟,发现一白衣女鬼,没有脸,头前头后全是垂地的黑发。在她们吓死的前一秒,女鬼发出何田田的声音。翌日清晨,竺姜,裴蜇两人把何田田按住,勒令于康乐给女鬼梳头。
于康乐是“怪”。别问,问就是怪力少女。你不会想到看上去连把木剑的都提不动的瘦弱少女,随手就崩断了她师祖一把玄铁刀。她的三个姐姐被她的大造化吓得泪流满面,送了她好多好东西。
凌云门门规,弟子离开仙门地界必须着门内弟子服,提高修为不高弟子出门的安全性。
妖魔鬼怪四人穿的整整齐齐,一齐御剑东海。好吧其实裴蜇御的是唢呐,何田田御的是锄头。
到达东海边的时候天色还未老,最高远处还是一片清透的碧蓝,残阳一点点地落下去,由它带来的橘柚色慢慢地向上晕染。深紫色的云是婵娟的披帛,渔火是婵娟脚环上的金铃铛。
来赏月的修士不少,三三两两坐在海滩上,摆出瓜果点心,吹着海风,享受着夏日过后的难得清爽。于康乐从她的乾坤袋中拿出一方小几,竺姜拿出四个蒲团和一坛桂花酿,裴蜇与何田田会做菜,各自端出了许多好吃食。
莲叶仙子用得一手好锄头,也耍得一手好菜刀。浅海灵鱼生薄如纸片,蘸着特制的酱料,唇齿间溢满淡淡的腥甜。蟹酿橙用的是寻云峰下寻云湖里的蟹,把大黄橙子截去顶部,剜掉橙肉留少量橙汁,将蟹膏蟹肉放于橙中,再加入酒醋蒸熟,又鲜又香,少了油腻多了清新。
唢呐之王擅长做点心。樱桃煎风华绝代,梅酒煮过的樱桃被捣泥成饼,晒干后蘸细白糖,甜蜜得像融化在温柔乡里。桂花糯米冰糕是中秋节保留甜点桂花糕的升级产品,将蒸熟的糯米和着牛乳捣烂,搓成团状,加桂花蜜冷藏,特别适合这种暑热未散,秋风刚起的时节。
妖魔鬼怪四人眼睛盯着海面上一点一点升高的满月,嘴巴一刻也没有停。竺姜觉得自己到达了人生极乐。去年今日她还在苦修阵法炼器,今年终于可以偷得浮生闲。她苦修了近十年,而今只想混在凌云门里好好生活,修士的一辈子太长,她不想到陨落的那一日,发现自己汲汲营营千年,只留下索然无味的记忆。修士修的是自然之灵,修为再如何高深,在亘古的自然面前,依旧是一只蚍蜉。想到此处,竺姜斟满一杯桂花酒,举杯邀月,共饮对四时美景与自然馈赠的感激。
过了酉正,东海已经漆黑一片,修士纷纷点起长明灯,赏月之宴到达高潮。在一片嘈杂人声与阵阵的浪拍礁石声中,竺姜突然听到一曲熟悉的笛音。这是一首不太有名的曲子,叫作《玉京十二楼》,她大概知道吹笛的是何人,轻轻咒了声宿命无常,却还是忍不住去寻那人。
吹笛人茕茕立于滩边,背对着她,白色的云纹罩衫,在夜色里挺明显的,他一看就是凌云门的亲传弟子。也许是一种奇异的心有灵犀,还没等竺姜靠太近,那人就停了笛声,转身望向她。
竺姜没用灵力,在夜里有些看不真切。但是那人的五官早就已经刻在了心里,借用一剪月光,她重温了一遍那人疏朗健气的眉眼以及如松的身型。
那人朝她轻声地笑出来,永远都是这样的坦荡模样,仿佛把他人所有的龌龊心思都看穿,“竺姜,好久不见。”
“也就两月,柳去尘。”竺姜开口就知道她输了,柳去尘比竺姜要多一个字,他们聊天,总是竺姜讲的多,显得她相当聒噪似的,后来她就开始刻意地减少字数,越来越少,直至二人不再说话。
“觉得凌云门怎么样?”
“就这样。”
“不拜师?”
“不拜师。”
“早就看见你了,穿成这样邀月饮酒,一副傻样子。”海风略大,吹乱了柳去尘两根潇洒的龙须刘海,他索性就把这两缕头发都别在耳后。
“你在质疑凌云门男修的审美吗?”竺姜后悔来寻了柳去尘,这玩意儿嘴里就吐不出几句好话,无论同他说什么,她都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诶,别给我乱扣帽子,只是单纯地觉得你这样挺傻的。”
“哦。那再会了。”竺姜觉得对话无法进行,转身要走。
“别走啊,请你吃杯薄酒。”
竺姜对柳去尘翻了个白眼,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一只青瓷盏。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柳去尘学着竺姜方才的模样对月举杯。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竺姜听出来他在念《苦昼短》,就接了下去。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二人碰杯,一同饮尽盏中酒。
竺姜发现薄酒真的是薄酒,咂巴了一下,还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告辞。”
“再会。”
她与姐妹三人一同回去的时候正赶上附近的寺庙在报晚钟。
“阿姜,你刚去哪儿了?”大姐大开始查岗。
“见了我过去一个同门,逐云峰炼丹的。”
“哦……”其实于康乐后面讲的什么她都没有听清,因为柳去尘施了个传声的法术,只有竺姜一个人才能听见,仿佛二人耳语,“竺姜,裙子很好看。”
这脸怪热的,一定是酒吃多了。酒驾修士在摇摇晃晃的回程途中骂了几百句柳去尘。
中秋节啊,怎么突然这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