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菜姜

郡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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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夷答应竺姜之后就立即后悔了,心中兵荒马乱了许久。

    他发现他不知不觉就开始亲近狐狸精。是因为羡慕她家庭美满吗?是因为她过于自来熟吗?还是因为她其实并不是如他第一印象所认定的那般?

    同她在一起的时候,那紧攥心头的孤寂,还有深入骨髓的痛楚,都不见了。果然是妖精么?舒夷盘腿端坐洞口,仰望冬夜之月,控制不住地回想方才披着月夜霜华,把他带入灯中、光中、影中,拉进纷繁红尘中的那个人。

    说她太过妖艳,与风月沾边,实属下作。她的艳是纯粹的,如霞映澄塘,看不出媚意,自然而然,任君评论。舒夷被教导当一个君子,居然会对一个女人如此刻薄。他对自己生出些恼意,静默在月光中。

    梁致在洞中烤红薯,香气甚浓,横冲直撞入鼻,把欲乘风归去的舒夷唤回现实当中。

    “师叔──吃红薯──”梁致大声吆喝着,他只在洞里才会称舒夷师叔,生怕在外多嘴泄露徐逍遥的秘密。

    舒夷接过一只油纸包住的滚烫红薯,五指连心,切切实实感到了温暖。他终于想通了,帮竺姜炼器,就当作是自己对她刻薄心思的补偿。

    ……

    竺姜并不知道舒夷一个人兵荒马乱。她只觉得他特别大方。当初小明师兄弟几人来凌云门,舒夷的回礼究极贵重。她敢保证,西窗镯绝对是她用过的最好的储物法宝,就算竺姜家里有矿,也不会轻易回这样的礼。甩掉一个大包袱的竺姜,晚上没有修炼,看了通宵的《废柴女修》,忽觉舒夷的形象与书中大佬重合起来,她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抽了自己一个耳巴子,骂道:“你真不是个东西。”

    初六,竺姜做了一上午手工。她原先想做一个带小轮的兔子灯,多次尝试失败后,她老实地做了一只最普通的圆灯笼。灯笼的中心,放了一支短短的长明烛,没有点燃。为了显得她给舒夷的回礼稍有些诚意,她特意用颜料抹上了几圈诡异的花纹。

    何田田:“这难道是传说中至邪的招魂灯?阿姜你想做什么!”田田从不说谎,竺氏花纹的恐怖可见一斑。

    “大概是想死吧──”心血之作被无情嘲讽,竺姜陷入自闭。

    于康乐+裴蜇:“动手能力差就别乱做东西。”

    不要紧,礼轻情意重,自己的感谢由那些花纹诉说,舒夷一定能体察得到。竺姜生出没有由来的自信,约定时间将至,没心没肺地出了门,当然,还顺了裴蜇一盒枣泥山药糕。裴蜇:枣泥山药糕才是还礼的大头吧。

    竺姜到逍遥洞的时候,舒夷已经焦灼了两个时辰。他听到洞口屏风出有响动,下意识抬头望出去,见到那个早已熟悉的人,松了口气。

    她今日未着那身白衣,鸦青的罗衫下着一条浅蓝色的百褶裙,梳着她的标志性发型──左右对称的两个小髻,像狐狸耳朵,其余头发披散在脑后。舒夷昨夜仔细整理了他有关竺姜的记忆,总结出她的打扮规律:劲装道袍配道士髻,裙装配对称狐狸头。

    她没把自己当外人,随便扯了个蒲团坐下,取出一个食盒与一个灯笼。

    “竺姜啊,来做客还带什么东西,真见外。”梁致在食盒出现的一瞬间,脸上便开出一朵花,作势要把食盒接过来。

    “爪子拿开。”竺姜把梁致的手推走,“这不是给你的。”

    “可我不想要那个丑灯笼啊──”梁致此话中带着些委屈,光听声音,仿佛竺姜在虐待老人。

    竺姜:“那个也不是给你的。”反正你自己都说丑咯。

    “我不管,吃的见者有份!”

    “那也是先要人家舒前辈同意,你才能吃。”

    舒夷对竺姜把食物处理权转交给自己的举动比较满意,很大度地说:“我同意。”

    梁致得了圣旨,就差点头哈腰,猛掸袖子应声“喳”。他迅速打开食盒,端出点心,塞进嘴巴,幸福反馈,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是个老白嫖家。他一遍咀嚼着,一边赞美裴蜇,“就是这个味儿,裴蜇仙子的点心可以甜到人心里去。”

    竺姜:“你怎么一吃就知道是她做的?”

    “花了许多灵石的东西,自然不会忘。”梁致速度惊人,对话间,吃掉小半碟,还对着竺姜打了个不友善的嗝。

    虽然在预期之内,舒夷听见点心不是竺姜亲手做的,不免有些失望。那个丑丑的灯笼才是竺姜的手笔,舒夷眼中加再多的滤镜,还是掩盖不了灯笼很丑的事实。花纹扭曲得像爬虫,配色魔幻,朱红下面是轻浮的蓝绿色,艳俗无比。

    竺姜见舒夷在端详那灯笼,自作主张地把灯点上了。

    逍遥洞很深,采光不好,洞壁上挂满了长明灯,竺姜让长明灯暂时熄灭,以凸显她丑灯笼发出的光。

    洞内没有长明灯,丑灯笼的光将他们三人包围,光圈之外是浓重的黑暗。舒夷与梁致这才发现设计者的巧思,用来画灯笼的颜料里掺了金粉,灯光一照,一圈圈的纹路好似金环,尤其是蓝绿花纹,如同矿洞中的萤石。舒夷很容易就将这灯与昨夜流光溢彩的街道想到一起,他现在也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盏灯。火光从灯中蜡烛跳出之时,他的心也跟着跳动一下,炼制筷子的心血,等待认可的焦灼,因这一瞬而无比值得。

    竺姜得意的问他们:“现在没那么丑了吧?”

    梁致不屑轻哼:“你说是就是吧。”

    “……”竺姜没有等舒夷表示,打了个响指,把洞壁上的长明灯重新燃起。这个故事告诉她,骚操作并不能改变事物丑的本质。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掌握一项拿得出手的才艺,这个灯做得太敷衍,也只有她这种人好意思送。

    竺姜到目前为止的所有人生几乎都在苦修中度过。沉迷修仙,无心陶冶情操。练气的时候,别人告诉她,要尽快筑基,早日迈进长生之途;筑基的时候,别人告诉她,要尽快融合,早日跨入名门正派。别人不断地在她耳边诉说,她也就遵从教导,不断地忙碌。

    这样的忙碌是过犹不及的,造成的结果是,竺姜一完成所谓“别人”交给她的人生前阶段任务后,画风便日益清奇,她过去是“别人”塑造的精致人偶,做过的做离经叛道的事是爱上柳去尘。现在用世俗观念控制她的“别人”,给了她更多自由,她便一发不可收拾,从精致的人偶变回陶土,要靠话本续命。

    其实“别人”对她后阶段成熟的修行生活依旧有要求,在竺姜修行速度放缓时,她该学习多种技能了,琴棋书画诗酒茶,成为一名全方位发展的优秀女修,然后找到同样优秀的道侣……总之,她要完成以成功修士为模版的下一个复制,不然她的人生就不可控了。

    而竺姜的人生自她炼器考评不合格起,就已经不可控了。

    她是一堆软塌塌的懒惰陶土,行为动机不再“伟光正”,不再以成为成功修士为目标。即使是她现在想磨砺一项技能,直接原因也是不想丢脸,并未有修身养性的自觉。

    竺姜发呆时,舒夷正从突如其来的刺眼亮光中恢复视觉。他眨着好不容易才有活气的桃花眼,怨竺姜不尊重他的意见,他明明只是说话慢而已。舒夷式说话慢,不是思考形成这句话的过程慢,而是话到嘴边,要磨蹭许久,才愿从口中蹦出。他想好一句比较得体的感谢,既不显得他过于欢欣,又不失诚意。结果梁致一开口就搅黄了,破坏了天时地利,膈应了他这颗感动的心。谁给他这个胆子,敢看不上他师叔的东西!

    舒夷的话含在嘴里,憋出额角几根青筋,他局促地撩发扶额,用余光偷瞄小狐狸。小狐狸盯着食盒中逐渐减少的山药糕出神,两根食指撑头,按在一左一右酒窝上,指尖深陷面颊中,可以看出这张脸很软。她的睫毛翘起,弧度优美,粘着细碎的尘埃。这个人安安静静伏在小几上,小髻上的雏菊珠花十分孩子气。

    舒夷忽地意识到,竺姜其实才十八岁,比他的幼弟也小了两岁,还只是个小姑娘。他是被那桃腮檀口迷了心,竟会把她当作风情勾人的女人。狐狸精变成狐狸妹妹,貌似要好相处得多。他稍不留神,一句“竺姜,我很喜欢你的灯。”便漏了嘴。热情过头,并不是他方才想说的那句。话甫一出口,他感到面上立即烧起来,如同初次见她。

    竺姜脑中的海量的技能搜素骤然停止,瞥一眼害羞大宝贝的红耳朵,吃吃笑道:“原来你喜欢呀!亏得我以为你也嫌它丑,做了许久做我反省──”

    “好不好看你心里没点数吗?”梁致大约吃饱了,难得中气十足地攻击竺姜,“客套都听不出。”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狐狸精压低声线,朝梁致飞去一个犀利眼刀,转向舒夷时又故意换上一副柔顺若缎的嗓音,甜的发腻,“舒夷前辈,我可以看看那些筷子吗?”

    “跟我来。”舒夷耳尖潮红未消,背身走入逍遥洞深处。

    ……

    筷子们躺在舒夷案台上,被花布包住。仔细辨认其中纹样,是太一宗的腾龙流星。普通竹筷子被这神秘大气的花纹衬托得无比高级。

    知名金丹炼器大师舒夷对筷子的外形做了小小的改动,筷头削尖,筷末添上弯勾尾翼。因河金枝质地较轻,竺姜双手可以连控八根,效率提高一倍。他还添加了许多隐藏功能,比如说结合竺姜的金系法术,可以把筷子融进其他的法宝,增强对该法宝的控制。

    竺姜:“您太强了,要不要我现在表演一个五体投地?”

    “并没有很强,其实我做的改动都很简单。”舒夷背手而立,十分谦虚。

    “所有擅长炼器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我记得小明当初教了我一个非常难的铭文术,我现在都没学会,他还说特别简单!”凭竺姜多年对擅长炼器之人的观察,他们就没出过几个谦虚的,炫完技后说容易,这是常规的装逼操作。

    “只有闻日月一人教过你炼器?”言下之意,怪不得这么差劲。

    “先生也教过,讲了不一定能听懂,听懂了不一定会操作,大部分要靠小明带。”作为严重偏科分子,先生不舍得放弃竺姜,自己不愿花精力管,就给她分配了一个小明。有了小明,遇到的问题可以快速得到解决,她却始终无法学到精髓,只能依葫芦画瓢。

    “以后有问题来找我。”舒夷调整心态,进入长辈模式,说话顺畅了,口气也变得强硬,不容反对,“你资质不差,人勉强机灵,不该学不好。”

    何为勉强机灵!她竺姜从小到大都是个机灵鬼好叭!大佬已经发话:“废柴女修,你学不学,想不想亲亲抱抱……”不!她脑子里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她欲再抽自己一嘴巴,手掌都移至耳侧,猛的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连忙把那只用来自戒的小手从耳侧移至额头,最后“啪”地拍下,僵硬笑道:“您看我这破脑子,里面就只有一点东西,您教我会把您气死!”

    “我先讲用在筷子里的术法,你若只看成果,会觉得非常复杂,在木系法宝中用金系法术而二者相克,其实拆分开来,只有简单的三层:流气化金、生水术、水木相成。”舒夷无情忽视竺姜的反话,直接开始教学。

    “流气化金还能这样用???”

    “术法不是懂得越多越好,把基础术法学通,远比掌握那些只能用一次的法术要有用的多。你的流气化金,还停留在用金攻击的层次,未将金系灵气视为你自己的一部分……”

    舒夷的讲解浅入深出,从竺姜十岁以前就会的法术出发,讲到她自己一百岁都不一定能理解透的灵阵。竺姜听了一下午的课,感觉自己升天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这么菜!

    舒夷结束第一课,无声望着蔫掉的小狐狸,好像在告诉她,不要怀疑,你就是菜。

    竺姜走之前偷塞了一包橘子糖给舒夷,表示她对一下午精神摧残的由衷感恩,“己所欲,施于人,我把爱吃的糖送给你,谢谢你拯救一只在炼器上失足已久的菜鸡!”

    舒夷:“……”

    狐狸摇摇晃晃出洞,深吸一口气,切实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以及人与人之间巨大的差距。她只想安心在凌云门苟一苟,吃了没事去招惹大佬,白落得心里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