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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斯克警官一关上前门,内斯就靠到栏杆上。他的手掌碰到了栏杆上开裂的油漆,油漆碎屑纷纷落到门廊的地上。他一直在纠结要不要主动给警察打电话,告诉他们杰克有嫌疑,以及他为什么有嫌疑。如果换了别的地方的警察,或者换了别的时代,或者,如果莉迪亚是谢莉·布莱尔利、帕姆·桑德斯、卡伦·阿德勒这样的普通女孩,不被别人视为异类的女孩,警方可能早就像内斯一样盯上了杰克,去调查他那些不光彩的历史:老师抱怨他在课桌上胡涂乱画、侮辱同学,其他女生的哥哥控诉杰克骚扰他们的妹妹。他们也会重视内斯提供的信息——杰克和他妹妹厮混了一整个春天——然后得出相似的结论: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单独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所以,不难理解内斯对杰克怒目相向的原因。警察也会和内斯一样,在杰克的言行中发现可疑的蛛丝马迹。
但他们不会这样做,这样只会使简单的事实复杂化,根据老师和学生所说的,可以得出非常明显的结论:莉迪亚安静孤僻,缺少朋友,她最近的成绩直线下降。她的家庭也很奇怪,没有朋友,与环境格格不入。这些金光闪闪的事实蒙蔽了警察的眼睛,让他们看不到阴影中的杰克。他们觉得,她那样一个女孩,他这样一个男孩,怎么可能在一起?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孩会没有?所以,警察根本没有顺着内斯的思路去想的必要,更何况,那些只是他的想象,没有证据。菲斯克警官经常对下属说:“如果你听到蹄子响,要想到马,而不是斑马。”所以,他们只会觉得内斯得了臆想症,以为斑马到处都有。现在,面对警察,内斯发现根本没有必要提到杰克,警察已经决定了谁该负责。
菲斯克也靠到栏杆上。“我们只是想和你聊聊,内斯,私下聊。也许你会想起什么事情来。有时候,兄弟姐妹之间知道的东西,父母是不知道的,对吧?”
内斯想要表示同意,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今天,他突然想起来,本来是他毕业的日子。
“莉迪亚有独自偷跑出去的习惯吗?”菲斯克警官问,“不用担心,你没有麻烦,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你知道什么。”他一直在说“你只需要”,好像是请别人帮个小忙,实际上却是在说“和我们谈谈,告诉我们她的秘密,告诉我们一切”。内斯开始发抖。他敢肯定,警察能够看出他在颤抖。
“她以前晚上偷着跑出去过吗?”年轻的警官问。内斯压抑着自己,尽量保持不动。
“没有,”他低哑地说,“没有,从来没有。”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然后,年轻的那个坐在内斯旁边的栏杆上,像围着更衣橱聊天的学生,似乎他们是朋友一样。这就是他的用处,内斯意识到,扮演自己的好哥们,套他的话。他的皮鞋擦得很亮,反射着阳光,大脚趾位置的鞋尖出现两个耀眼的光晕。
“莉迪亚平时和你父母关系好吗?”警察换了个姿势,栏杆吱嘎作响。
你也许应该加入几个俱乐部,亲爱的,认识些新人。你想参加暑假班吗?会很有趣的。
“我们的父母?”内斯说,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讲话的声音完全变了,“当然好了。”
“你见过父母打她吗?”
“打她?”莉迪亚,父母眼中的一朵娇花、掌上明珠、心肝宝贝,母亲心中永恒的唯一。玛丽琳在阅读时,都会随时寻找莉迪亚可能喜欢看的文章。每天晚上父亲回家时,都会首先亲吻莉迪亚。“我父母从来没有打过莉迪亚,他们爱她。”
“她说没说过自己被打?”
眼前的栏杆模糊起来,内斯能做的只有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失踪的前一晚,她看上去心情不好吗?”
内斯试图回想。那天晚上,他打算和妹妹聊聊大学:绿树掩映的红砖楼,多么令人憧憬,他平生第一次站得笔直,从那个角度看,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大,更开阔,更明亮。然而,晚饭时她一直很安静,吃完就回到自己房间。他以为她是累了,心想:我明天再告诉她。
突然,内斯开始哭起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湿答答的泪水顺着他的鼻子流下来,钻进衬衣领口。
两个警察都转过身去。菲斯克警官合上笔记本,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拿着吧。”他说完,把它递给内斯,在他肩膀上用力握了一下,然后两人就走了。
房子里,玛丽琳对詹姆斯说:“看来,现在我说话得征求你的许可,和你一唱一和?”
“我不是那个意思。”詹姆斯胳膊肘撑着桌面,双手托着前额,“你不能胡乱猜疑,指责警察是没有道理的。”
“谁指责了?我只是在问问题。”玛丽琳把茶杯扔进水池,打开水龙头,水池里立刻涌起狂暴的泡沫,“调查每一种可能性?他连我说的陌生人绑架的可能性都不去考虑。”
“因为你表现得歇斯底里。你只是看了一条新闻报道,就觉得自己的遭遇也符合。别去想了。”詹姆斯扶着脑袋说,“玛丽琳,别想了。”
接下来的短暂沉默里,汉娜钻到桌子底下蜷缩起来,膝盖抱在胸前。桌布在地毯上投下半月形的影子。她觉得,只要自己待在这里,不要把脚伸出去,父母就会忘记她的存在。过去,她从未听过父母吵架。有时候,他们会为了争论谁忘记把牙膏的盖子拧回去、谁一晚上没有关厨房的灯而发生口角,但总是以母亲握着父亲的手,或者父亲亲吻母亲的脸而告终,两人再次重归于好。然而这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么说,我只是个歇斯底里的家庭主妇?”玛丽琳语气变冷,声音变尖,像无情的钢刃,桌子底下的汉娜屏住了呼吸,“总得有人负责,如果我发现这件事情自己也有责任,我会承担的。”她拿刷碗布抹了一下柜台,扔到一边,“我还以为你也想弄清真相,可是,听听你是怎么说的,‘当然,警官。谢谢,警官。我们没有别的要求,警官。’”水池里的泡沫聚集在下水口,“我知道怎样独立思考,你知道,不像某些人,我不会对着警察叩头。”
在愤怒的眩晕中,玛丽琳无心注意自己的措辞。在詹姆斯听来,妻子的话就像子弹一样打进他的胸膛。叩头——他仿佛看到一群头戴尖顶帽、留着大辫子的苦力趴在地上。唯唯诺诺,奴性十足。他一直怀疑别人都是这么看他的——斯坦利·休伊特、那些警察、杂货店的收银女孩。但他没想到这个“别人”还包括玛丽琳。
他把弄皱的餐巾纸扔到桌上,把椅子向后一推,椅子腿在地上拖曳,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十点有课。”他说。桌布的褶边下,汉娜看到她父亲穿着袜子的脚——每只袜子的脚后跟上都有一个小洞——朝着通往车库的台阶移动。那双脚滑进鞋子里,停顿了一下,然后,车库门隆隆地打开了。汽车发动了。玛丽琳把茶杯从水池里捞上来,用力丢到地板上。瓷器的碎片布满了地毡。一动不动的汉娜听见母亲跑上楼去,猛地一摔卧室门,她父亲把车倒出车道,汽车发出轻声的哀鸣,低吼着开走了。直到这时,一切才重新安静下来,她才敢从桌布下面爬出来,从地上的泡沫水坑里捡拾碎瓷片。
前门嘎吱一声开了,内斯再次出现在厨房里,眼睛和鼻子红红的。汉娜知道他哭过了,但她假装没注意,一直低着头,把手中的瓷片摞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和爸爸吵架了。”她把碎片扔进车库里的垃圾桶中,在她喇叭裤的大腿上把湿手蹭干。至于地上的水,她决定让它们自行蒸发。
“吵架?为什么吵?”
汉娜压低声音:“我不知道。”虽然头顶父母的卧室里面并没有传出声音,但她还是烦躁不安:“我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