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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铁锤敢坐地起价,心里多少有点成算。
商枝签下那么大一笔订单,除他们樟树村外,哪有人能够提供齐全的药材?
重要的是半年结一次,能给得起货的,不一定会答应!
林里正看一眼合同答应,东家背景是其一,林辛逸做担保是其二,不然哪有这般爽快?
他笃定商枝不买他们的药材,很难找到他们这么好说话的卖主。
林辛逸看着横,脾气臭,可他怎么着也得先顾念自家人吧?
“你答应上调两成,我们马上签合同。”林铁锤一双倒三角眼精光闪烁,往前走了几步,弯腰对商枝竖起三根手指,“你可以和东家提,价格调三成,我们两成,你一成,你说咋样?”
他就不信商枝不同意,说得好听是替他们解忧,她没啥赚头,会烂好心?
自己分一杯羹给她,她能不心动?
林德武脸色阴沉,没有想到林铁锤会坐地起价!
他是想要坑害死大家!
果然,林辛逸第一个不干!
“林三叔,你真是好算计!啥事都不干,凭的你这张嘴,张口就要两成,你也开得了这个口!”林辛逸怒火填胸,脸色通红,指着林铁锤道:“我师傅不给你跑这个腿,你们就等着烂在地里!”
林铁锤被林辛逸指着鼻子骂,脸色青黑,“我为啥开不了口?这都是乡邻的血汗钱!不加钱也成,你们拉多少药材,给多少银钱!凭啥一文钱不给,让你们把药材给拉走?好处给你们占尽了,一文钱不花,跑跑腿就得了银子,反过来怨怪我不地道!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不然谁敢开这口,看我不把他给撵出去!”
“你——”
商枝拉开挡在她面前的林辛逸,目光冷清的看向林铁锤,他突然开口,商枝心底猜测他是看见合约。
如果看见合约,明知是卖给军队,他为一己私利,狮子大张口,这人品行有问题。
她环顾一眼四周,其他村民神色不一,都没有开口。
商枝直接问林德武,“林里正,你是如何想的?”
林德武还未开口,林铁锤抢白,“商姑娘,我话说的很明白,不加钱,马上结账。半年结,加两成。”他意味不明的说道:“你为啥就想不开较真呢?横竖不是你掏银子买。你多给我们两成,你就算往上再加三成四成,我们也不管。”
商枝冷笑道:“这里是你做主?”
林铁锤自得的笑道:“我能代表乡邻。”
商枝把合同收进包袱里,对林德武道:“行,既然谈不拢,这笔买卖就做不成。今天打扰了,我们走!”
林铁锤傻眼了,走了?
村民也懵了,不是给他们找到东家?咋能说走就走呢?
反应快的村民,眼瞅着商枝和林辛逸走出屋子,撒腿追出去,紧紧拽着商枝的袖子,“商姑娘,有话好好说,咋一言不合就使性子走人?你都把合同签好了,不买咱们的药材,你是要毁了合同?”
“商姑娘,你开不了这个口,让林铁锤和东家商量,谈拢了,给你一成咋样?”
林铁锤心里急了,如果是他逼走的商枝,乡邻不得恨死他?
急匆匆追出来,听见乡邻的话,他眼珠子一转,“可不是这个理?姑娘家脸皮薄,抹不开面去说,那我去!”
商枝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中冷笑,“你是瞅见东家是谁了吧?你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儋州府临安县抗倭寇的英雄!如果没有他们守卫临安县,击退倭寇,你还能喘气站在这里与我讨价还价?”
林铁锤脸皮涨紫。
商枝目光冷厉的看着他,毫不留情面的说道:“你们这种自私自利,没有良心的人。别说加两成,就是多一文钱我都不乐意给!”
林铁锤脸色由紫转青,十分难堪。
村民见商枝动气,急了,“商姑娘,我……我们不知道,那都是林铁锤的主意,我们都听里正做主。”
商枝冷着脸说,“各位乡邻也是为人父母,说不准军队里有你们的儿子,他们挥汗洒血,拼掉性命守护疆土,只为给你们安宁的生活。你们在做什么?握着他们的救命药,坐地起价。我敢和你们这些毫无道义的人做生意?”
“你们的药材还是烂在地里,卖不出去,都敢如此。若是他们等着这药材救命,你们不得开出天价?拿着这些银钱,你们不觉得烫手吗?”这和吃血肉馒头,有何区别!
商枝心冷,他们一个个面上老实,可心是黑的。
村民面上臊得慌,抬不起头来。
他们不知道东家是谁,可听见林铁锤抬价,也没能出声阻止,动了这个心思,羞愧不已。
林铁锤被商枝数落得恼羞成怒,阴着脸,嘲讽道:“有本事你就不买!我看谁会卖给你!”
“你们的心是腐臭的,我拿你们种的药材给他们,会脏了将士们!”商枝勾唇笑道:“不用你操心,不是只有你一家种药材,也不是人人都和你们一样,都是吸人血的血蛭!”
商枝真的很失望,药材种植不易,樟树村的药材,的确是品相好,他们全村人都指着这些药材过活。而她正好也打算做药材生意,决定互利互惠。
哪里知道,会闹出这等糟心事。
“商姑娘,慢!”林德武唤住商枝。
商枝停住脚步。
林德武从屋里走出来,他身后跟着三分之二的村民,他说,“我们在里面商量好了,按照原来的价钱卖给你,半年结一次账。我们可以签订合同,以后樟树村的药材,以卖给你为主!”
“我不同意!”林铁锤被商枝下了脸面,他坚决不肯卖给商枝!商枝不买他们的药材,她需要时间去找药商,他可以去临安县找人牵线把药材卖给军营,“我还是那句话,加两成,她不同意,药材烂在地里都不卖给她!我就不信,除了卖给她,这些药材就真的销不出去!”
林德武脸色难看,就听林铁锤继续说道:“你们愿意相信我的,我林铁锤帮你们在原先的价钱上提两成,让你们吃香喝辣!”
村民相互看一眼,有几个站在林铁锤身边,还有几个在犹豫,最终还是被林铁锤蛊惑。
林铁锤得意的说道:“里正,乡邻们都不愿意卖给她。当初种药的时候说过,一旦有五个人不同意,买卖作废。”
林德武低笑了一声,他浑浊的双眼里有失望和痛心,“最后一条,如果意见不合,可以分割药山。”他苍老的说道:“铁锤,你有大志向,我的决定会拖累你。今天把地给分一分,你拿着你那块地,卖也好,烂也好,我们不过问。”
林铁锤瞳孔一缩,不敢相信的看向林德武。
林德武早就知道村里人不是一条心,早晚得出事,现在已经闹出矛盾,不如趁此把地分了。
“每家每户,按照人头分。你们愿意跟着我把药材卖给商姑娘,就在我这里报个数。”林德武其他的一概不多说,只是歉疚的对商枝道:“商姑娘,这事情对不住你。当初是乡邻求着你帮忙,最后闹出笑话。你如果不介意,我们把合同签下。”
林德武做到这个份上,商枝沉默一会,点头答应。
林铁锤恼恨道:“你别后悔!”
林德武直接点着几个青年去分割药山、药田。他自己拿出笔墨纸砚,写下合约书,条件全都是偏向军队。
商枝心里清楚林德武在表明他的态度,拿出最大的诚意。
“商姑娘,如果没有问题,就在下面签字。”林德武将毛笔递给商枝。
商枝签好名字,按下手印。
林德成签名,然后对村民说,“你们谁同意合约,就按下手印,在我这里登记。”
除了跟着林铁锤离开的七八个村民,全都按下手印。
“商姑娘啥时候拉药材?得个准信,我们好做准备。”林德武把合约签下来,心里长舒一口气。他的目光不似林铁锤短浅,现在药材生意难做,只要他们守着本份,与军营里合作,今后不愁药材滞销。
商枝心里算了一下,药材数量大,不但得挖采,还得清理,得费不少时间,“大概一个月左右。”
“没问题。”林德武终于露出第一个笑容。
事情谈成之后,商枝心口一块大石落下来。
林辛逸撇了撇嘴,“堂伯是个老狐狸,林铁锤早和他意见不合,才害得药材滞销,一年比不得一年。他早就想分割田地,这回借着你的东风把心事解决了。”
“分了才好,林铁锤如果答应,我不会要他们的药材。这人心术不正,指不定以后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商枝最后留下,是因为林德武把林铁锤摘出来。
林辛逸这一说,商枝想到什么,噗呲一笑。林德武果真是个老狐狸,前面憋着不吭声,由着林铁锤蹦跶,把那些个心大的全都一脚踢出去。
“师傅,你给的那本手札看完了,我如今求学若渴,你能多给我两本吗?”林辛逸把手札里的东西记牢了,发觉受益匪浅,便越想尽快吸收更多的知识。
“不能。”
“师傅——”
“你虽然记住,但是要学以致用。下个月十号义诊,你若是通过考核,我再给你下一阶段的手札。”商枝让他稳打稳扎,不能太过急于求成。
林辛逸垂头丧气,蔫头蔫脑。
商枝摇了摇头,“你若无事,可以来杏花村和我一块制药膏。”
林辛逸立马生龙活虎,“我过两日就去!”
商枝失笑,她没有立即回杏花村,而是去一趟同福酒楼,把药膳和新菜式教给厨子,见秦伯言一面,问县里酒楼的进度,得知已经开始动工装潢,能在乡试前开业。
商枝心里盘算一下,那时候新房子造好了。酒楼开业,她作为东家之一,得去县城掌勺,应该能够腾出几天空闲。
至于那一块药山,就雇乡邻们挖采。
事情都有头绪,商枝心里也轻快,回到杏花村,秦景凌在撒未脱壳的谷子喂鸡。
商枝回屋子,洗脸洗手,喝一碗水,拿出合约给他,“秦大叔,我和林里正谈妥,约定一个月后去拉药材,你到时候找人过来押运。”
秦景凌还未离开,正是在等她的音信儿,如今确认下来,他便准备动身。
不过看着商枝清丽秀美的面容,心里很亲切,“你若有一日离开此地进京,可以凭着信物找我。”秦景凌将当初那块准备给她玉佩放在桌子上。
商枝挑眉,奇怪的看秦景凌一眼。
秦景凌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笑,“你和我外甥女一样大,看着你觉得亲近。”
苏锦瑟是妹妹、妹夫放在手心里疼宠着长大,性格温柔贞静,平日里除了抚琴对弈,便是去参加各府小姐的宴会,无须为生活奔波。她是苏秦两家唯一的女儿,全都将她疼进心窝里,她多看一眼的东西,几个哥哥争抢着送到她面前献殷勤。
商枝不同,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只能靠着自己维持生计。可她身上气度不凡,处事洒脱,正直正义,这些特质让秦景凌欣赏。
她们出身不同,脾性不同,他却想照拂商枝一二。
“你不必与我客气,你若是进京,正好可以给老夫人诊脉。”秦景凌心想,老夫人会喜欢商枝这种大方随和的姑娘。
商枝盯着玉佩半晌,突然去里屋翻出一个瓶子递给秦景凌。
“这是解毒丸。”商枝在贺大昌吃蘑菇中毒后,她就用板蓝根,贯众,青黛,甘草炼制了一瓶解毒丸,里面一共六粒。“这里面的蜜丸治误食诸毒草并百物毒,能救人于必死。取三颗烂嚼,用冷水服下,可以解毒。”
秦景凌看着手里的瓷瓶,神情复杂,她当真是不愿意欠人人情。
商枝扬着手里的玉佩,“我给你的解毒丸不算什么,哪里比的上大将军的一个诺言?”她脸上的笑容敛去,“血佛果和追魂草还是没有音信?”
秦景凌目光顿时冷沉,“追魂草有消息,被人前一步劫走。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追查,若是找到了,必然第一时间给你送来。”
商枝点头,忍不住失望。
薛慎之身上的毒,到冬天难捱。
珍稀的药材都是可遇不可求,只能祈求着能在冬天来临前找到。
秦景凌昨日蹭一顿晚饭离开,带走商枝摊的两张蛋饼。
次日一早,便是到上梁的黄道吉日。
商枝简单吃了一碗玉米面糊糊,直接去新房。
上梁是十分重视的仪式,一表庆贺,二图吉利。梁上得好,上得正,家里就顺畅安康,五畜兴旺。
上梁这一日,即便是生肖属相与房主相冲、相克,都需要回避。
商枝准备了糖果、干货、糍粑摆在桌子上,等上梁后给乡邻吃,沾喜气。
至于其他供品,都是陈族长和陈耀宗帮忙准备,到时候再结算银钱。
乡邻们全都聚在新房门前,帮忙将贴上红纸的正梁抬进新屋堂前,在供桌上摆上猪、鱼、鸡、鹅、蛋、豆腐、香烛等祭品。
仪式开始,木匠把酒洒在梁上祭梁,祭梁结束后,木匠、瓦匠把正梁抬上屋顶,陈耀宗和陈四点燃一边的炮竹。
刘氏把五谷彩带递给商枝,“商丫头,你把这些放在屋顶上,要放正梁中间,寓意着五谷丰登。”
刘大婶把红布给商枝,“还有这个,别忘了盖在梁上。”
商枝失笑道:“多亏有婶子们,不然我啥都不懂,肯定手忙脚乱,这也少,那也缺!”
“呸呸呸!今儿大喜的日子,说啥不吉利的话?”刘大婶瞪商枝一眼,把装着红枣、花生、米、麦,万古长青的红布袋塞她手里,“压在梁下。”
这些分别寓意福、禄、寿、喜,万古长青。
商枝把红布袋压在梁下,盖上红布,准备下来,就看见贺良广被贺平文扶着一瘸一拐的走来,身后带着几个壮汉。
“干啥?你们在干啥?全都给我住手!”贺良广大喊一声,眯着眼睛看向商枝,“谁准许你在这里造房子?你买了这里的地皮吗?我批准了吗?”
木匠准备抛梁,乡邻们摩拳擦掌,就等着这一刻,抢洒下的铜钱。
哪里知道,被突然冒出来的贺良广打断!
“里正,你这不厚道,商丫头新房造多久了,你早不阻止,等上梁再来阻止,缺不缺德?”乡邻们受过商枝的恩惠,忍不住出头帮商枝说话。
贺良广冷笑道:“上梁咋了?她就是住进去,没有地契,我也得叫她把屋子拆了!”
商枝脸色阴沉,贺良广摆明是特地在上梁的时候过来找茬!
陈族长也不满,他走过来说道:“良广,有啥事等仪式结束再说。”上梁是大事,即便刮风下雨,也得进行下去。贺良广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居心不良。
贺良广就是居心不良,他屁股上挨的板子全都是拜商枝所赐,这口恶气不出,他心有不甘!
听见她在药山下造房子,开基的时候他就想过来,后来改变主意,等她造得差不多快好的时候,再过来找人把商枝的屋子给拆了!
他等来等去,觉得上梁的日子最合适!
特地挑这一日找商枝晦气,怎么会轻易的算了?
“她这屋子建在别人的山地,拿不出地契,这梁上上去,也得拆了。我来的正及时,给你们省事做!”贺良广看着商枝的新屋,心里嫉妒,打定主意要将这屋子给拆了,“来人,把梁给拆了!”
“贺里正,好威风啊!”商枝看着他靠在贺平文身上,气势汹汹的模样,冷笑道:“说拆就拆,你有啥证据这造屋子的地不是我的?还是说,你给龚县令杖责二十大板,不是打烂屁股,而是把脑子给打坏了?”
贺良广听到商枝这句讽刺的话,脸顿时拉长。“我在就事论事,村里的规矩,谁要造房子,买地契。若是建在别人的土地上,土地的主人不在,我做里正的得替他做主!你这屋子今儿不拆了,往后乡邻都在别人土地上造房子,不是乱了规矩?”
陈族长皱眉,“良广……”
“陈族长,你今日通融她一次,下次我把屋子造你家地里,你答应吗?”
当然不能答应!
陈族长爱莫能助,贺良广找茬,他是拿捏着把柄,商枝理亏,除非她手里有地契,贺良广便不能挑事!
“商丫头,你有这地的地契吗?”
“有。”
“这地是秦老爷的,他当初在贺平章考秀才的酒席上把这块地给买了。咋可能是她的?”吴氏‘呸’了一口唾沫,“臭不要脸的东西,秦老爷把地交给你打点,你就霸住这地当做是自个的?”
吴氏在一边看热闹,想着商枝住气派的青砖房子,心里酸溜溜的。现在贺良广找茬,她忍不住帮腔。
“你们都是拿过秦老爷开的工钱,现在他的地给人强占,你们不给做主,还阻拦里正主持公道。我看是她给你们几个臭钱,你们就昧着良心替她说话,不怕遭天谴报应?”
乡邻全都记起来,但还是觉得贺良广不近人情。可地不是商枝的,被吴氏一说,全都不再吭声。
贺良广见开始为商枝和他作对的乡邻,全都哑了声,指使着壮汉去卸梁。
“住手!我看谁敢把我的屋子给拆了!”商枝目光冰冷的看向贺良广,“你脚下踩的这块地不但是我的,这一整片药山都是我的!”
“你的?你说是,就是你的了?”贺良广讥诮道,他有十成的把握,这地契是在秦伯言手里,商枝就算从秦伯言手里买回来,也得经他的手!“这块地的地契上写着商枝的名字,我就跪下给你磕头赔罪!”
懒得再和商枝废话,手一挥,“给我拆!”贺良广见壮汉畏惧商枝,他指使着贺平文去拆,自己捡起地上的锄头就去砸门框。
商枝抓着贺良广手里的锄头木柄,往后一拽,贺良广往前跑得太急,商枝这一拉,他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贺良广痛呼一声,伤口刚刚愈合,这一摔,屁股都摔成两瓣了!
他捂着屁股就要站起来。
商枝按着贺良广的肩膀,用力往下一压,贺良广脸色都白了,痛得快要背过气去,“贱人!放开你的手!”
贺平文见他爹被商枝一只手压坐在地上,痛得起不来,他大步走过来帮忙。
这时,茶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把手里的纸递给商枝。
商枝拿过来,勾着唇笑道:“里正,你老胳膊老腿,行动不方便。既然坐在地上,就别起来,省得待会还得跪下去。”
贺良广屁股上针扎一样的疼,他动都不敢动一下,破口大骂,“贱人,你再不撒手,待会我叫你好看!”
“是吗?在这之前,里正先跪下来给我赔罪。”商枝把地契摆在他的面前,指着官印下面‘商枝’两个字。
这是她给县令夫人治病时,托龚县令办好的。这样能绕过贺良广,免得摊上麻烦。
得!
现在派上用场。
贺良广脸色阴沉,顺着商枝手指看过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咋可能?
这地契咋会是商枝的?
明明之前秦伯言买地,上面写的是秦伯言三个字,他不可能记错!
就算秦伯言卖给商枝,他未曾报到衙门,咋就变成商枝了?
不可能!
“你造个假的地契就想糊弄我!”贺良广顾不上屁股,他伸手抢地契,“你把地契给我,房子拆掉,赔十两银子,这件事就揭过去!”
商枝看着故作镇定的贺良广,知道他肯罢手,是因为心里虚,没底气。
“里正说话不算话?方才乡邻都听见,这块地是我的,你就跪下来磕头赔罪!”商枝把地契给陈族长,“陈叔你给我鉴定一下官印,是真是假!”
“假的!她的地契是假的,我没有给她申报!”贺良广扑上去抢。
陈族长抬手避开,仔细辨认一下,的确是真的地契。
“贺良广,做人要言而有信,这张地契是商丫头的。她之前给县令夫人诊病,许是那时候直接越过你在衙门过户。”陈族长心里松一口气,看着贺良广呆怔在原地,很解气,“你给商丫头赔罪,这件事就揭过去。”
乡邻一听原来真的是商枝的地,因为他害得被吴氏说得没脸,全都是一脸气愤,“里正,你是一村之长,不能以身作则,这里正得换人当一当!”
“可不是?上梁是造新房子的第一等大事,你这时找商丫头晦气,太过分!你赶紧道歉!”
贺良广脸涨成猪肝色,咬牙道:“一个贱丫头,我跪,她敢受吗?我误会她又如何?就算我拆了她的房子,她也得认栽!这个村子里,我贺良广说了算!她算什么东西?”他扶着腰,对贺平文道:“扶我回去!”
乡邻敢怒不敢言,贺良广是里正,他们在杏花村生活,得罪贺良广没好日子过!
商枝眼底闪过冷光,怒了!在贺良广从她身边走过时,伸脚,一勾,绊倒贺良广,她拿着银针迅速的扎在贺平文手臂上,一脚踹在贺良广的脚窝,按着他的脖子跪拜新房。
“我不受你的跪拜,你扰乱我上梁仪式,就跪着磕拜天地赔罪!”
贺良广被商枝压跪在地上,双腿被她踩住,脖子几乎被商枝掐断,按着他的头磕在地上,一连磕三个头。从没人敢这么待他,贺良广都懵了,磕在地上的不是头,是尊严!
她怎么敢?谁给她的胆子?!
商枝放开贺良广。
贺良广被商枝羞辱,愤怒交加,捡起地上的锄头朝商枝头上砸去,“贱人,你去死!”
乡邻扑过去抱住贺良广。
贺良广发疯似的挥着锄头乱砸。
贺平文半边手臂发麻,怕他爹闹出人命,上去抢锄头,额头剧痛,温热的液体流下来。
贺良广看着一脸血的贺平文,吓得松开锄头。
贺平文伸手摸一摸额头,看着一手的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乡邻把贺平文抬回去,胡氏看着满脸血的贺平文,脸色发白,哭着扑上来。
“平文……平文……你醒醒啊……”
邓氏之前跪晕在祠堂没人发现,醒过来,自己几乎是爬着回来。双腿快要跪残废,这些天都是躺在床上,听到屋外闹哄哄的,她掀开被子下床。
邓氏拉开门,张嘴就骂,“哭哭哭,整日里就知道哭!平文咋就娶你这丧门星……平文,平文你别吓唬娘,你咋伤着了?”看清楚情况,邓氏双腿发软,冲上去,“天杀的王八蛋!是谁打伤平文?是谁!”
“你得问贺良广,乡邻不拉着他,手里力气劲卸了,你家就得准备后事了!”乡邻没好气的说道,啐一口:“晦气!”拍了拍身上的血,沉着脸走了。
他们一点都不同情老贺家,全都是他们一家子作的!
胡氏听说是贺良广伤着贺平文,心里把这一家子老小给怨恨上。
更恨男人的无能!
邓氏懵了,不清楚贺良广好端端的,为啥要打伤贺平文。
想不通,心里气不顺。邓氏一巴掌拍在胡氏后背上,眼一斜,“人还没死呢,嚎丧!还不快滚去请李大仙!”
邓氏手劲大,没收着力,胡氏被重重一巴掌打的脑门磕在炕上,一阵头晕眼花。心里虽恨邓氏,但是更担心贺平文,她急忙跑去找李大仙。
李大仙闭门不见。
胡氏无助的跪在李大仙门口,眼底一片绝望,任凭她咋磕求,李大仙就是不肯救贺平文。
突然,胡氏想起商枝,她踉跄站起身,跑到商枝家。
商枝上梁仪式被贺良广破坏,最后抛梁、晒梁草草的举行结束,宴请乡邻的席面都没开。
“商姑娘,商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那口子!”胡氏在院门口碰见她,跪在地上哭求,“他流好多血,快要不行了,你救好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商枝无动于衷的看着求她救命的胡氏,嘴角下压:“贺良广要我的命,你说我该不该出手救他儿子?”
胡氏霍然抬头看向商枝,望进她眼底的冷光,胡氏心肝颤了颤。
“你知道贺良广在我上梁找茬吧?就在刚刚你男人要拆我的房子,如果是你,你会救吗?”商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厌憎一个人,贺良广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作呕!
“不……”胡氏手足无措,突然想到什么,她眼前一亮,“商姑娘,你救救他……你肯救他,我就告诉你,贺良广他要害你和薛慎之……不不不……他早就害过薛慎之,我帮你找证据,你救救我家那口子……”
商枝最终没有出手救贺平文,只是给胡氏一株止血草。
胡氏回去后,用温水擦干净他脸上的血,额头上被钝器砸出一个口子,把止血草嚼碎敷在贺平文的伤口。
胡氏看着贺平文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心疼得直落泪,祈求着他快醒过来。
贺良广屁股裂开,睁着眼睛,双目无神的盯着地板。耳边是邓氏的咒骂,“他是你的亲儿子,你能下这重手,你还是人吗?郎中都不给他医治,不知能不能熬过去!他死了,你也别想活!”
贺良广脑子现在都是空的,明明锄头朝着商枝砸去,咋就砸在平文头上?
许久,他沙哑的开口,“叫平章回家一趟。”
——
县学。
贺平章接到家中传来的消息,请他回家一趟,具体什么原因并未详说。
他简单收拾包袱,走出县学,就看见对面墙角里躺着邋遢的乞丐,他的双腿残废,头发遮住脸。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感受到令他不舒服的视线。
贺平章蹙眉,看着迎面走来的同窗,穿着白衣宽袖的学子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做富家子弟的装扮。
他含笑的打招呼,“吴兄,你不是休沐在家中?今日怎得来学院?”
吴孟笑道:“家中事物处理好,便来县学抓紧时间温书。”
贺平章没有拆穿吴孟,他昨日瞧见吴孟出入花楼。寒暄几句,贺平章租一辆牛车回杏花村。
他一走,角落里的乞丐,把头发抓了抓,露出脸庞,贺平章回头看,就能发现是村里的贺大昌。
贺大昌目光通红,死死盯着贺平章意气风发的模样,面目狰狞。
一道身影站在贺大昌面前,正是方才与贺平章寒暄的吴孟。
他蹲在贺大昌面前,“我几次邀他去花楼赌坊,他警惕心很重,不愿意进去,还需要继续吗?”
贺大昌阴笑几声,“你继续盯着他,事成了,我给你银钱!”他掏出一把铜板给吴孟,这是李翠花最后给他的。
吴孟收下铜板,怪异的看他一眼,不知道什么深仇大恨,落魄至此,仍是不愿意放过贺平章。
与他何干?
他只管完成任务,得了银子就是了。
而贺平章回到杏花村,遇见乡邻,很有涵养的问候。
李大婶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我好?我好的很。你娘不和贺大昌通奸,你爹不把他赶出去,我能有清闲好日子过?我当然好!”
贺平章脑袋‘嗡’的响,听不懂李大婶在说什么。
李大婶看他一眼,挑着水桶离开。
李大婶最后那一眼看得贺平章心里发怵,他心里乱糟糟的,回到屋子,就听见他娘的哭声,指天骂地,“平文快死了,你还想赶我走,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没有和贺大昌通奸,我死也不会走,我要见平章!”
贺平章背着包袱,站在院门口,看着邓氏坐在地上,死死抱着贺良广的大腿。
贺良广就是怕邓氏见到贺平章,才想支开她,心里后悔把贺平章叫回家。
邓氏等着贺平章,让儿子给她做主,她走了,今后别想再进贺家门!
“爹、娘,这是咋回事?”贺平章脑子里全都是邓氏和贺大昌通奸的事情,精神恍惚,没办法去思考。
“你娘偷拿给你念书的二两银子给贺大昌,被村民抓奸在床上。为了你的名声,爹给她遮丑,打断贺大昌的腿,把他赶出杏花村。”贺良广一点不隐瞒贺平章。
贺平章脸色唰的惨白,邓氏平日里不着调,但是他做梦想不到邓氏会偷人!
不,不可能——
这不是真的!
贺平章转身想逃避。
邓氏冲过来拉住贺平章的衣袖,“章哥儿,娘是冤枉的!你相信娘……”
“放开我!我没有你这种下贱的娘!你还有脸哭,还有脸活着,你就该浸猪笼死了!”贺平章情绪激动,他饱读圣贤书,心思不正,可却憎恶不守妇道的邓氏,她偷人,给他蒙羞!
想到李大婶讽刺的眼神,贺平章就觉得他快要发疯。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邓氏的心口,邓氏难过的掉眼泪,“章哥儿,娘是清白的,你相信我。”
“你死了,我就信你是清白的!”他厌恶的挣开邓氏的手,狠狠把她往一边推开。
邓氏怔怔的看着贺平章嫌脏的擦着她碰过的袖子,她突然觉得自己活着是错的。
贺良广叫她去死,她最疼爱的儿子也叫她去死……
不!
她不能死!
她还要做进士老爷的娘!谁敢嚼他舌根?戳她脊梁骨?!
邓氏猛地爬起来,去追贺平章,贺平章早已不见踪影。
他一口气跑出村口,追上牛车,回县城。
吴孟看着失魂落魄的贺平章,眸光微微一闪,走过去,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贺兄,怎得回家一趟,你就心事重重?可是遇见麻烦事了?”
贺平章抿紧唇,拽着包袱的手指紧握成拳,骨节发白。
他到现在都希望是在做梦,醒过来,一切都恢复正常。
可他终究是在自欺欺人。
有一个与人私通的娘,这件事被捅出来,他在同窗面前如何抬起头来?
今后就算中举,若是排查家底,他的仕途还能否进行?
贺平章脑子里空荡荡的,心烦苦闷。
想诉说,又不能去诉说。
“贺兄,人生苦短,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走!我带你去一个逍遥窟,进去那里面,什么烦恼都没有,只有快乐!”吴孟半拖半拽,把贺平章拽进了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