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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子眼睛哭得红肿,被商枝扔出门外的时候,一直跪到现在。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知道跪在这里,求得薛慎之和商枝的原谅。
那一包药粉下下去,他知道会生气发怒,把他当做彻头彻尾的坏孩子。
奶和娘的逼压,他拒绝不了,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清楚的知道即使他做下错事,薛慎之和商枝依旧会原谅他,如同以前一般想要将他改造。所以在几个人之间,他选择给他们下药。
可是他不知道是毒药,事情也超出他的想象。薛慎之与商枝的怒火和失望,他无法承受。
他们对他失望透顶,再也不会原谅他!
栓子惊惶无措,一边哭,一边想着和他们几个月的相处。
薛慎之对他虽然严厉,却是期望着他能够变好,日后出人头地。细细回想,他若是守规矩,讲卫生,不再用脏话骂人,认真一笔一画地练大字,不会处罚他,相反还会奖励他一直想要的物件。
商枝嘴上不饶人,对他很不客气,他若是听话,她会变着法给他做好吃的零嘴,每天吃的饭菜少不了肉食。会给他磨果汁,磨豆浆,买新衣。他不喜欢吃的食物,不会第二次出现在桌子上。
他怕黑,陌生的环境不敢一个人睡觉,她会嫌弃他是胆小鬼,转身用袜子给他做一个又丑又别扭的娃娃。
自己嫌弃她做的很丑,这样的娃娃不能消除他的恐惧,反而更让他害怕。
她嫌烦,在屋子里亮一盏油灯,坐在床边做活陪他睡,等他熟睡后,她方才离开,一直持续到他适应。
他开始依赖她,故意嘴上唱反调惹她关注,虽然会挨一顿骂,但是他却觉得很高兴。这种心思让他不安,他告诉自己他们别有用心,不能被他们表现的好给骗了,继续很讨厌他们,却又心安理得的受用他们对他的好。
现在他明白过来,自己早已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他们。只是拉不下脸,和他们闹别扭,希望他们能够主动对他好,管束着他。
栓子心里慌乱,六神无主,不知道奶为什么要害死他们。
他也清楚的知道,奶所做所为,都是不对的。
商枝和薛慎之对他严苛,才是真正的好。
而奶所谓的娇宠,只会害了他。
栓子脸色苍白,知道自己错得太离谱,可是今后商枝不会再原谅他。是他不知好歹,糟践她的真心。
他跪伏在地上,小小的身子颤抖着,无声的痛哭。
商枝站在院门口,看着栓子跪趴在地上缩成一团哭,紧了紧手心。
半晌,她面色清冷,仿若未见,径自越过他进屋。
薛慎之静静地注视着栓子一会,并未对他说一个字。
十二岁,并不小,需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承担后果,方能够成长。
薛慎之走进屋子里,商枝坐在临窗摆放的竹榻上,环抱住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出神。
他站在她的身侧,从这个方向能清楚的看见窗外的栓子,他闭了闭双目,沉声打破满室的寂静。
“我决定把他送去军营。”
商枝眨了眨眼睫,幽幽地问道:“慎之,你难受吗?”
薛慎之薄唇紧抿,缄默无语。
“很难受吧。许氏撇去不说,栓子是你用心栽培的人,他用最尖利的刀对着你胸口扎进去,怎么会不难受?”商枝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她抬着头,望进薛慎之晦暗深幽的眼睛里,“我心里很难过。”
栓子是除去薛慎之,她第二个倾尽心血去教养的人。
到头来不过是一头白眼狼,她心里一时难以释怀。
薛慎之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克制着心里汹涌冲击的情绪。栓子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用心教导,他却是未能体会到他的用心良苦。如何不齿冷心寒?
可若是任由他留在许氏身边,定会变成无恶不作的人。
将他送去军营,是他最后唯一能挽救的。
只希望他吃苦头,见多识广,增开眼界,明白是非曲直。
栓子对他们心存恶意,纵然明白他们教他的道理是正确的,他的逆反心理,使他抗拒去接纳、改变。
“我也不知是对是错,只是有愧于他的爹,若是从一开始好生教导,也不至于他误入歧途。他虽然走错路,到底是还小,终究要给他拣一条正确的路走下去。”薛慎之侧首望着笔挺跪在地上忏悔的栓子,眸光变幻不定,最后化为一片沉静,“先尽万般人事,余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我也想知道,他是一条道走到黑,还是终有所悟,不枉我一番煞费苦心。”
商枝似乎也想通了,她长吐一口气,“我给秦景凌去一封信。”
她下榻,准备去写信,忽而,记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封契书给他。“我擅作主张,逼迫许氏写的。”
薛慎之看清楚契书里面的内容,愣了片刻,嗓音干涩道:“你做得很好。”
商枝笑了一下,“你不怪我就好。”
薛慎之摇头。
怎么会怪她?
她一心为他着想,他岂能辜负她的心意?
夜色深重,栓子跪在外面,商枝索性留他睡一晚。
次日一早,商枝起身,梳洗干净,锅子里烧水等下煮挂面,再去后院子里放鸡、喂鸡,鸡窝里有六个鸡蛋,她拿出四个,留两个鸡蛋放在里面作引,这样母鸡就会继续在窝里下蛋,不会下在别的地方。
商枝撒几把碎玉米粒喂鸡,自从母鸡下蛋后,她就给鸡改善伙食。
摘一小把青葱,商枝折身进屋,把新捡来的鸡蛋,放在另一个篮子里,免得新的陈的鸡蛋搞混了。鸡蛋放久容易坏,得先把之前的鸡蛋给吃了。
切好葱花和肉片,磕两鸡蛋,在另一口锅煮佐料。
挂面煮好,端去堂屋的桌子上,她看见薛慎之走向栓子。
栓子撅着屁股,跪伏在地上睡觉。
薛慎之站在栓子的面前,看着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睡梦中十分不安,偶尔抽噎两下,仿佛受尽委屈。
栓子跪一夜,膝盖早就又酸又痛又软,两条腿不是长在他的身上,难受的动了动,一骨碌滚倒在地上。惊吓得睁开眼睛,就看见薛慎之注视着他。
栓子手忙脚乱的重新跪好,被薛慎之盯得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决定。
狠狠打他一顿,骂他一顿都好,别不要他。
栓子紧紧咬着嘴唇,脸色发白。
薛慎之看他一眼,小脸上全是慌乱与害怕,良久开口道:“你已经十二,这个年龄一些家庭早已需要挑起重任学会担当,而你的所作所为,却像几岁的孩子。无所是,无所非,无黑白之分,无善恶之别,但凭喜好行事。人生在世,万般皆可迁移,唯有一点不可更改,那是秉性。我只望你,秉性未坏透,还有明悟的时候。”
栓子泪水籁籁滚落,捏着衣角的手指泛白,带着哭腔说道:“二叔,我错了,我做错了!你别不要我!我知道你们才是一心为我好,奶只是毫无见识的村妇,她只会纵着我学坏……我改,我日后只听你们的话,我会好好念书……”
薛慎之冷冷道:“念书不止为出人头地,是让你更好的明理,显然你不是读书的料子。”
栓子泪水横流,他抽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的摇头。
许氏大字不识,是地地道道蛮不讲理的妇人,不懂大是大非,为一些蝇头小利钻营,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便会不择手段,心肠恶毒,哪里能够教的好孩子?
“你回去,过几日我送你去军营。”薛慎之并不打算多说,将他要说的交代清楚,便不再看栓子,折身进屋。
“二叔!”栓子大叫一声。
薛慎之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走了。
栓子看着打开的屋门,这一刻,清楚的知道,这一扇门,不再为他打开。
突然他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屋子里也不见有人出来。就连趴在门口的小土狗,也似乎知道什么,不再看着他摇尾巴扑上来,用舌头舔掉他脸上的泪水。只是歪着头看了一会,低着头舔自己的爪子。
栓子哭累了,他坐在地上,不肯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见商枝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睁着红肿的眼睛,透着希翼的微光,紧紧盯着商枝。她却看都不往他这边看一眼,离开院子。
不一会儿,小许氏红着眼睛,慌慌急急的跑来,抱着他离开。
栓子紧紧揪着小许氏的衣襟,咬着牙齿说道:“我不走!我要等商枝姐姐,我要和她道歉……”
“住口!”小许氏听到这个名字就胆寒,刚才见到她上门,险些吓得尿裤子,还以为商枝从栓子嘴里听到什么,特地找她算账,“是她叫我带你走,说你哭吵得她头疼。”
栓子一下子就不做声,呆呆地靠在小许氏怀里,肿胀的眼睛里含着两泡泪水,任由她抱走。
——
商枝通知小许氏带走栓子,她就去把信寄给秦景凌,若是没有别的意外,三五日便会来人接走栓子。
她去清河街的屋子,林辛逸与林玉儿正在调制香凝膏,他们在镇上请了妇人净洗晾晒药材。
商枝看着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头发散落在身前,遮掩住半边脸,隐约可见发丝后的半张脸,布满火烧的狰狞伤疤。浑身透着沉沉压抑的气息,站在一口大锅前炮制药材。
林辛逸从里屋出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和商枝解释道:“他是我爹捡来的哑医,医术不错,就是手有点不利落,不能用力,做些轻便的活。”顿了顿,他又说,“这样正好,有些事情可以给他做,不怕传出去。”
商枝收回视线,往里屋走,“随你安排。”
林辛逸松一口气,“他做事很认真,还教会我不少东西,他也不要工钱,只要给他吃住就行。”
商枝叹道:“你决定用他,是看在他有这个能力可以胜任这一份工作,并非是因为他身体有残缺,可怜他才给一个庇身之所,为何不能付工钱?”
林辛逸挠了挠头,干笑着说道:“我这不是怕你不答应嘛……哎哟,你敲我头做什么?我爹说了,男人脑袋不能给女人敲……诶,你还敲!”他护着头,躲开商枝的爆栗。
商枝轻哼道:“我若是这么霸道,就不会收你做徒弟!”
“为什么?”林辛逸不满了。
“我有爱心。”
“你是看中我聪敏过人,一学便会,于是决定收我做徒弟,造福百姓!”林辛逸又乐开花了。
商枝怜悯地看他一眼,“傻孩子,你就爱想太多。你的智商,除了我,也就没别人乐意教你了。”
“……”
林辛逸备受打击,萎靡不振,失魂落魄坐在院子里思考人生。
商枝提着他的后领,拽着他进屋,“解开衣裳,趴下。”
林辛逸脸色爆红,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襟,往墙角退缩,眸光闪烁道:“师……师傅,你脱……脱我衣裳做什么?”
“教玉儿针灸。”商枝看着他羞涩地模样,忍不住叹息,“难为你这个智商,还能想到歪点子上去。”
林辛逸蔫蔫地‘哦’一声,忸怩地解开腰带,涨红着一张脸,“你……你们转过身去。”又补上一句,“不许偷看!”
商枝:“……”
林玉儿:“……”
她们转过身去,听着身后窸窸窣窣地脱衣裳声音。林辛逸磨磨蹭蹭,半天也没好,商枝不耐烦的说道:“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咋比女人还磨磨叽叽?”
林辛逸没了声,好半天,才小声说道:“好了。”
商枝转过身,差点被气死!
他把衣裳全都脱掉,又重新把底衣从前面反着穿,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后背。下面穿着裤子,用外衫裹实了,生怕多露一点,就被占去清白。
商枝认了,谁叫是自家的蠢徒弟。
她把外衫往下一拉,林辛逸急急忙忙抓着裤子,嚷嚷道:“掉了掉了!我裤子被扒掉了!”
商枝拍开他的手,“在我眼里,你和砧板上的猪肉没啥区别。”扯掉外衫和底衣,林辛逸只着一条裤子。
他憋红着一张脸,羞羞臊臊地躺在上面,紧紧闭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商枝一针下去,林辛逸破音痛叫一声,哪里顾得上羞涩,被林玉儿扎得快要哭出来。
等林玉儿练完手,拔掉针,林辛逸蜷缩在木板上,蔫儿吧唧的,一副被摧残后的小媳妇模样。
商枝看着他被扎红的背,良心发现,拿一瓶药膏给林玉儿替他上药,推拿一下。
拉下袖子,走出里屋,便见哑医坐在院子里分洗药材。
商枝看了一会,林辛逸和林玉儿出来,林辛逸哼哼唧唧道:“师傅,你该给我下一卷手札。”
“你明日去取。”
林辛逸咧嘴一笑,“我堂叔猎了一只孢子,送来几斤肉,我爹烧做着吃,你去一块用中饭。”
“好。”商枝见已经晌午,便与林辛逸、林玉儿一同去回春医馆。
一行人赶着牛车方才到医馆门前,商枝就看见两个女人从医馆走出来。年长的妇人大约三四十岁,满面愁容。年轻的女子,做妇人装扮,似得了失魂症一般,发红的眼圈里,双目空洞。
林辛逸见商枝盯着两个女人,好奇地问道:“你认识?”
“不认识。”商枝收回视线,她认得年轻的少女,正是周蔓。
他们进去,林德成正好收起脉枕,抬眼看见他们,“回来了?菜都烧了,赶紧去吃。”
商枝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方才那位妇人病情严重?为何满面愁苦?”
林德成摇头道:“那位年轻的女子已有将近两个月身孕,许是夫家不幸吧。”
商枝恍悟,原来是如此,难怪周蔓做妇人打扮。若是未婚的装束,诊出喜脉,只怕会影响声誉。
之前周蔓还能拖一拖,这会子有孕在身,只怕得如许氏的愿,尽快嫁给薛宁安。
饭桌上,林辛逸话特别多,嫌弃老爹烧的狍子肉不好吃,“早知道师傅回来镇上,就该叫您把狍子肉留着给她烧。”
商枝瞪他一眼,“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挑挑拣拣嫌难吃,给你吃的就算是亲生的了。”
林辛逸郁闷地闭嘴。
商枝觉得林德成的厨艺还成,没有林辛逸说的那么难吃。她吃一碗饭,喝一碗筒骨汤,便饱了。
林辛逸给倒一杯茶,林玉儿坐在商枝身侧道:“师傅,香凝膏和美肤膏我们已经做了一百来瓶,打算怎么安排?”
商枝端着茶水喝了几口,深思道:“我到时候需要药物推广到别人的药铺去卖,现在就得开始做打算,先拿香凝膏搭桥铺路。你们已经制出一定的数量,暂时先别做了,熬阿胶、黄明胶,还有我给你们一张伤寒的方子,炮制药丸。我明日去县里,挑拣一个口碑好的药铺,将香凝膏和美肤膏放在他们那里售卖。”
“先卖再给银子吗?”林辛逸觉得不妥,若是拖拉欠款咋办?
商枝笑道:“咱们现在是求人卖,自然得先免费存放在那里,卖掉多少再结算。等他们尝到甜头了,得付清货款再交货。”
而且现在别人不知道药膏的好处,别说要给银子,就是免费也未必有人愿意肯让你放他那里卖!
担心药膏的品质,若是出事,谁的责任?
第一步,市场不是那么容易打通。
商枝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有些头痛。
她得回去后,做一个详细的规划。
这样想着,商枝便起身回杏花村,打算明日一早去县城找秦伯言问一问县城药铺的情况。
——
果然,如商枝所料,周夫人和周蔓坐着马车回周府,就托人将周叔治叫回来商量。
周蔓回到屋子里,缩在炕上,默默垂泪。
一双手死死捂着小腹,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怀孕了!
周夫人的心肝都要被她给哭碎,之前逼不得已,把她许配给薛宁安,架不住周蔓哭闹,便将婚期一拖再拖。如今倒好,肚子大起来,这婚事是拖不下去了。
周夫人这些天为着周蔓的事情,吃不好,睡不安,整个人眼见着瘦一大圈,如今神色憔悴,难掩疲惫。
她叹声安抚周蔓,“蔓蔓,事已至此,只能下嫁给他。听话,别再哭,哭多了伤眼睛。”
周蔓哀叹自己的不幸,命太苦。
相中的贺平章,不过是攀炎附势的小人,品行不佳,她自然不能嫁。
好不容易挑上薛慎之,他品行才华样样出挑,更是儋州府解元,却与她失之交臂。
这一切,只怨恨许氏对她的算计!
若不是她设计自己被一无是处的废物给强占清白,说不定她现在是解元夫人。
越想心中越是难受不平,对许氏的恨意蹭蹭上涨。
她紧紧握着拳头,想说什么,便见周叔治疾步进来,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凄苦的喊道:“爹……”
周叔治沉郁的扫一眼妻女,打断周蔓的话,“我托人请许氏来府上提亲,你肚子里的孽子已经两个月,再拖下去,只怕要被人看出来。既然你不满意这桩婚事,便草草的办了。”
他虽然疼爱周蔓,可周蔓做出的事情太出格,瞒着他私下去给薛慎之探病。若是将薛慎之收服,他无话可说,给她热热闹闹大办婚礼。可她太蠢钝,竟被一个无知的村妇给愚弄设计,丢掉清白,枉费她读这么多年的书!
身为院长,不乏出身殷实富贵的人家向他提亲,挑挑拣拣,最后嫁给一个一事无成的混账东西,他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
周蔓本来心中就怨恨不平,心知非嫁不可,可心存了妄念,希望父亲能够给她一线希望。却未料到,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被他的话压断!
她爹嫌弃她丢人现眼,因而不愿意铺张大办。虽然她心里不见得想办婚礼,但是从周叔治口中说出来,周蔓从心底接受不了,眼泪流的更汹涌。
“我不要嫁!”周蔓激动地嘶喊道:“爹,我不要嫁给他!这个孩子,我不要生下来!”
周叔治冷着脸,“由不得你。”然后对周夫人道:“婚事我会尽快安排,你看紧她,别给她逃了!”
周夫人不忍心,她张了张嘴,似乎除了把周蔓嫁进薛家,别无其他的出路,说再多都是无用的。
周蔓嘴唇发白,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继而愤怒的扭曲起来,她发狠地说道:“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她的声音干哑而决绝!
周夫人听得心里发寒,她劝周蔓,“蔓蔓,你爹是心疼你,不想让人看你笑话。等你们成亲后,你爹给薛宁安安排一个正经的营生,你们好好过日子,千万不要做傻事!”
周蔓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痛苦、愤怒、怨憎、决绝,慢慢变成一派冷静。
她说,“不用特地挑选良辰吉日,本就是不幸的婚事,不会因为吉日我就能幸福。”停顿片刻,她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转向周夫人,幽幽地说道:“就明天吧,一顶小轿,抬过去。”
周夫人看着周蔓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捂着双耳,不愿意听她再说什么,心口揪起来似的疼,她转身出去,忧心忡忡地去找周叔治。
周叔治在堂屋和许氏商谈婚事,他提出聘礼,婚嫁的一应事物,该有的不得减少。
许氏被商枝那一顿整治,到如今都还是虚的,没有缓过劲来。被请来讨论薛宁安和周蔓的婚事,她也高兴不起来。
而今,她听到周叔治的要求,脸拉得老长,一副爱嫁不嫁的模样。“我家里穷,别说聘礼,其他的一应都拿不出来。借来聘礼娶周蔓,她嫁过去不得跟着还债?反正不管给多少,最后都得拿回薛家来。你们为了做面子活,行啊,你们把嫁妆偷摸给我抬回去,我充当聘礼叫人送过来,到时候办喜事,你们再把嫁妆抬回去就是了。”
许氏这一番不要脸的话,气得周叔治脸色铁青,他正要把人撵走。周夫人走出来阻止他,沉着脸对许氏道:“不用聘礼,明天蔓蔓就嫁过去,席面你摆不摆都可以。至于嫁妆,我不会随着蔓蔓带回薛家,得看看你们是不是真心对她好,若是她日子过得好,我便将他们夫妻两接回来镇上住,老爷给薛宁安安排一个营生。”
许氏之前一听没有嫁妆,一脸不高兴,直到听完周夫人的话,脸上这才堆着笑,“我只有宁安一个宝贝儿子,蔓蔓嫁给他,保准当做亲生女儿可劲疼她。”
她心里想着周蔓性子柔,好哄骗拿捏,为着她身后的周家,也得对她好。
周夫人看着许氏流露出的贪婪,心里厌恶,到底是放了心。
只要许氏有所图,就不怕她会亏待周蔓。
许氏得了准话,欢天喜地的回杏花村。
——
商枝赶着牛车回杏花村,黄牛突然站在村口路正中央,哞一声叫,哗啦哗啦拉一泡牛粪。
商枝捏着鼻子,等它拉完了,连忙把牛往前赶靠边停下来。从牛车底下抽出筢子去拾牛粪,用来做肥料。
一个转身的功夫,身后传来一声叫骂,“谁那么缺德,拉屎不擦屁眼子,搁一泡牛粪在路中间!”
商枝听着声儿耳熟,转过身来,就看见许氏一脚踩在牛粪中间,脸色和牛粪差不多一个色,又黑又臭。怒气冲冲,一副要把人撕了的架势。
“咋?你走路不带长眼睛,踩我的牛粪还有理?我还没叫你赔,你倒是先叫骂上了!”商枝把筢子往地上一扔,脸色沉下来。
许氏浑身的气势见到商枝顿时萎了,嘴唇发白,咽了咽口水,颤声说道:“你……你想干啥?”
商枝眼一眯,指着牛粪道:“你把牛粪拾起来。”
许氏看着一鞋子的牛粪,脸色变了变,忍气吞声,捡起地上的筢子和粪箕,把牛粪给拾起来,搁在商枝的牛车上。
“这样总行了吧?”许氏被商枝拿捏住七寸,跳不起来,还得小心翼翼观察着商枝的脸色。
虽然心里恨得不行,但是却不敢触商枝的霉头。
商枝也不打算存心为难许氏,摆了摆手,让她离开。
这时,一声尖叫传来,村民脸色煞白,一路从河下游奔跑过来。
“死人了!死人了!”
其他村民听到,全都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问,“老陈,出啥事了?”
“邓……邓氏死了……”村民脸色发白,喘着气,颤抖得说着在哪里发现邓氏。
“赶紧去通知里正,今儿正晌的时候,贺平文还来找他娘。”
立即有人跑去通知。
其他村民全都往邓氏浮起来的河边跑。
商枝皱了皱眉,心中诧异,似乎没有料到邓氏竟然落河淹死了。
那一帮地痞流氓干的?
许氏听说邓氏死了,控制不住浑身瑟瑟发抖,看着商枝的眼神都变了。她在心里猜测,邓氏是不是商枝给害死抛河里去的。
这村里上下,只有商枝和贺良广一家子不对付,除了她,还有谁会害邓氏?
心里虽然这样想,许氏却不敢说,还得假装她没有猜到是商枝干的。就怕商枝为防止事迹败露,回头杀人灭口,毒死她扔河里去。
商枝看着脸色发青,眼神古怪盯着她的许氏,十分的恐惧,一步一步往后退,好像她是洪水猛兽。念头一转,就知道许氏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嗤笑一声,赶着牛车回家。
而贺家,阴云罩顶。
贺平章为了让阿金帮他报复商枝,故意骗他们商枝是他的未婚妻,一旦确定了,且知道商枝拿得出银两,一定不会轻易的撒手。他没有想到商枝会那般心狠手辣,直接挑破阿金的手筋,他顿时觉得下腹痉挛着痛,连滚带爬的躲进深山里逃命。
一夜熬过去,他偷偷摸回家,耳朵贴着墙壁听院里的动静,确定阿金他们离开,他才悄悄地推开门进屋,一眼看见贺良广躺在满地狼藉中。
“爹,爹,你醒一醒。”贺平章推动着贺良广,叫醒他。
贺良广睁开眼睛,看到贺平章,他愤怒地动手一耳光打在他脸上,“孽障,是你……你把这个家给毁了!”
贺平章捂着脸,跌坐在地上,他盯着贺良广在地上拖动的双腿,像是有一只手死死的扼住他的咽喉,吐不出一个字。
“你娘呢?她回家了吗?”贺良广往里屋探头,可又记起自己在地上躺一晚,一定是没有回来,他疲惫无力地说道:“你娘一定是被人抓走了,你立即去叫你哥回来。”
贺平章听说邓氏被抓走,一瞬间清醒过来,艰涩的从嗓音里挤出一句,“娘被抓走卖掉了?”他喉口哽住,又颤声问:“爹,你的腿被打断了?”
贺良广听到贺平章提起断腿的事情,气血上涌,双手紧紧抓着大腿,脸上浮现着扭曲的恨意,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去找你哥回来!”
贺平章慌手慌脚,跑去隔壁村,将贺平文给找回来。
他心里虽然怨恨邓氏,可到底是他的娘,期望着只是躲起来,不敢回家,而不是被阿金那些人给抓走了!
贺平文一听邓氏出事,急急忙忙赶回来,在村里四处找邓氏。
全村都找遍了,不见邓氏的人影。
贺平文和贺平章担心邓氏回家,立即赶回家去看,屋子里只有躺在炕上的贺良广。
贺良广几乎认定邓氏被人抓走了,他的目光落在贺平章身上,以往让他得意的次子,如今只有满腹的怨憎。他的怒火将理智灼烧殆尽,瞪着他,恨声道:“好好的书不念,你偏要学坏,招惹逞凶斗狠的恶徒,我的腿断了,你娘被卖了,你甘心了?如意了?”
贺平章紧紧攥着袍子,他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扑通跪在地上,“爹,我也是被哄骗的。娘……娘她兴许是躲起来。”自己也不相信邓氏是躲藏起来,他又继续说道:“我……我去县里找他们,如果真的是他们抓走的,用我把娘给换回来!”说着,他转身往外跑,迎头与村民撞上。
“贺平章,你爹在家吗?你娘找到了,她失足落水淹死了!”村民把话带到,怕他们不知道人在哪里,连忙补上一句,“就在当年捞薛大虎的地方,你娘在那里浮上来的。”
突然听闻晴天霹雳,贺平章一脸惊惧,瘫倒在地上,面色惨白。
贺良广脸色更白,额头冷汗涔涔,邓氏在薛大虎淹死的地方淹死,这是报应来了吗?
这样一想,贺良广脸色愈发惨淡无比,声音都开始颤抖,“你们……你们去把你娘给捞回来。”见他们没有反应,厉声嘶吼:“快去!”
“不会的!娘不会死!他们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贺平章不肯相信邓氏因他而死,他双眼通红,疯了似的冲去河边,邓氏已经被村民给捞上来,浑身泡的浮肿,青白骇人。贺平章跑来一眼看见这样的邓氏,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水掉了下来。
有人看着贺平章脸色惨白,满脸的泪水,怔怔地坐在地上,劝他节哀。“杏花村的河水深,当年淹死一个虎子,现在你娘肯定是滑落河里没的。人死不能复生,你们把你娘抬回去,收惙收惙安葬了。”
“我娘是被人害死的!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干的!”贺平章双眼血红,脖子上的青筋狰狞,声音嘶哑的吼叫着,“我要报官,叫他们偿命!”
贺平章胸口剧烈起伏着,悲怆和愤恨让他理智全无,只想将阿金他们抓起来,给他娘偿命。
“够了!”贺平文一巴掌打在贺平章的脸上,冲他怒吼一声,“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把我和爹都害死吗?早知道你是害人精,我就该绑着你扭送给他们剁掉你的手!”
贺平章木然的坐在地上,脸上呈现一种异样的死灰色,漆黑的瞳孔像是两个黑洞,什么亮光也没有,只剩一身死气。
贺平文不再理会他,抱着邓氏往家里走去。
“我害死了娘,我还得家破人亡……”贺平章言语混乱,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无法承受害死邓氏的罪名,崩溃地往一个地方冲去。
等他跑不动,停下来,就看见他站在商枝的家门前。
贺平章目光阴冷的望着站在院门口晒牛粪的商枝,愤恨的火焰从头顶贯入,侵袭他的全身。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脑海中一遍一遍回荡着村民的话:几个恶徒追撵着邓氏,可能是她逃命掉下河。
阿金几人只要钱,不要人命。
是她!
是这个女人废了阿金一条手臂,阿金才会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在他的头上,打断他爹的腿,害死他娘!
贺平章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划破血肉,疼痛让他保持着理智,极力的克制着冲上去掐死商枝的冲动。
他不会放过她的!
贺平章狠狠地瞪商枝一眼,扯着唇瓣,露出诡异地笑容,调头往贺家走。
商枝察觉到一道视线盯着她,看得她十分不舒服,转过头,就看见贺平章转身匆匆离开,并没有错过他脸上扭曲的笑容。
她皱了皱眉,邓氏死了,贺平章来这里干什么?
想到他不正常的神色,商枝若有所思。
贺平章只不过一个伪君子,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这里,想来是把他娘的死扣在她头上了。
之前还有断子绝孙的旧怨。
那么,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薛慎之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商枝在出神想着什么,抓着被风吹得晃动地枝条,“晴了一个多月,天气太炎热,如今起风,该要变天下雨了。”
商枝望着贺平章离开的方向,翘着嘴角,带着深意的说道:“是啊,要下大雨了吧。地里的药苗,应该要长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