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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府内和乐融融。
因为今日是薛慎之上门提亲,县令夫人将屋子装扮得喜庆,就连久不露面的大哥龚星昱,也被县令夫人召回来。
龚星昱与龚星辰是完全相反的性格,十分的沉稳严肃,俊秀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一双寒星般的双目看向商枝,朝她略一颔首,算作打招呼。
“大哥。”商枝唤一声。
龚星昱‘嗯’一声,从一旁拿出一个长木盒递给商枝,算作见面礼。
商枝双手接过,笑道:“谢谢大哥。”
龚星昱又看她一眼,端着茶杯饮一口。
龚星辰坐在一边看着心里很不爽,他用手指叩击着桌子,见商枝看过来,微扬着下颔,“这么点东西就收买你了?这声大哥喊得太轻易了。他最抠门,你看看送的是啥。”
商枝一不留神,手里的木盒子被龚星辰抽走,快速打开,里面躺着一套银针。
心机!
龚星辰将盒子‘啪’地关上,往商枝手里一塞,闷闷不乐的撑着脑袋缩在椅子里。
商枝心中一暖,龚星昱看着冷淡,只是他不善于表达而已,能送她一套银针,足以表明是用心了。
“我很喜欢。”商枝将礼物收起来。
龚星昱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县令夫人看着两个儿子,只觉得头疼不已。
一个太活泼,一个太古板。
这时,婢女进来通传道:“夫人,薛公子领着媒婆上门提亲了。”
“快请进来。”县令夫人站起身,她穿着一身绛红色的长裙,特地浓重的打扮一番,催促龚星昱、龚星辰道:“你们快起来,去迎接。”
龚星昱道:“母亲,对待提亲的人,不用太和颜悦色。”
县令夫人瞪他一眼。
龚星昱低声说道:“我们不为难他,已经算是很客气。”
龚县令体验一把老父亲嫁女的心情,龚星昱这良心话,说到他心坎上,“阿阮,你别心急,咱们不能太上赶着。”
县令夫人如何能不急?她是第一次嫁女,总该要显出对薛慎之的重视。他们看重他,他也会看重商枝。
虽然她这些都是多余的担心,但是忍不住想要做得更好更全面一点。
不一会儿,薛慎之与媒婆进来。
因为双方都很熟,媒婆只是走一个过场,纳彩与问名一起来。而需要合过八字之后,方能够纳吉,真正的定亲。但是商枝与薛慎之并不在意这一方面,这一趟基本上算作定亲。
大家各自坐下,婢女端茶倒水后,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齐刷刷看着笼子里的一对活禽,眼中俱是一片震惊。
竟然是大雁!
自古以来纳彩最开始是用大雁,一表顺阴阳,二表忠贞。
雁一生只配偶一次,失去配偶,终生不再成双。
可如今大雁难寻,一般都是由鸡或者鹅替代,但是薛慎之却找来一对大雁,十分看重商枝。
原来还打算刁难薛慎之的龚星辰看了,撇了撇嘴,抱着点心当布景。
媒婆端着茶水看着商枝说道:“贵府千金生得标致水灵,瞧着喜庆是个有福气的,今日薛公子托我上门求娶令嫒,不知老爷与夫人的心意?”
按照正常的程序,商枝是不该露面,但是两家情况不同,商枝也便坐在大厅里。
龚县令与县令夫人自然是没有意见,他们都听商枝的意思,侧头看商枝一眼,见她耳廓泛着红色,心中轻叹一声,虽然早就知道他们二人心意相通,当真看着她满面羞涩的模样,心中生出女大不中留的感慨。
“薛公子一表人才,才华横溢,我们将女儿许配给他,自然放心不过。”龚县令装模作样的夸赞薛慎之,虽然说的是实话,可是这话却透着酸味。
媒婆笑呵呵地说道:“薛公子霁月清风,商小姐秀外慧中,两人当真是一对璧人,十分般配。”然后又问县令夫人要商枝的生辰八字。
县令夫人将庚帖给媒婆,里面的生辰八字是按照张老头捡到的那一日。
媒婆双手接过,将薛慎之的给他们。
薛慎之拿着庚帖,眼底的笑意如春风般和煦,自一旁的包袱里拿出一把坠着吊穗的桃木梳,两节头绳,几尺鞋布。
商枝也拿出一双布鞋,一方绣帕,这些针线活她不会做,都是县令夫人让常乐做的。
两个人交换信物。
这时,外面传来婢女的急促的叫喊声,“公子,你等等,这是内院,你若要见老爷,奴婢先进去通传。”
紧接着苏易闯入正厅,看着正准备交换信物的薛慎之与商枝,他急切道:“等等!”
苏易骨子里很注重血脉亲情,他既然知道商枝的身份,虽然还未相认,却是将她当做自己的亲人。而自己的亲人,如今要谈婚论嫁,自然该在苏秦两家的见证之下,而非在毫无血缘亲情的龚府。
他虽然不知道苏元靖是如何想法,但是母亲若是知道商枝是她的亲生女儿,定然会认回去,不会让她流落在外。
他们在商枝的世界里,缺席十五年,希望能够亲自见证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不希望留下任何的遗憾。
她如今只不过十五岁,还太小了,能够等……等到他将她带回苏家。
薛慎之虽然才华横溢,但是会试、殿试人才济济,他能否考中,谁也无法下定论。
苏秦两家的女儿,无须为政治而联姻,但至少能够有能力护住她的男人。
“薛兄,你年底便要赴京赶考,何须这般急切的定亲?为何不等着你金榜题名时,再双喜临门?”苏易心里想着薛慎之赴京赶考,需要至少半年的时间在京城,而那个时候商枝一定认祖归宗,到时候他若有功名在身,父母亲一定不会阻拦他们的婚事。
突然,苏易电光火石间,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
薛慎之赴京赶考,那么商枝能不能陪考呢?
若是劝服她入京陪考,只要进京之后,一切事宜都好安排!
薛慎之看向苏易,眼底一片幽深晦涩,透着彻骨的冷意,“苏兄,正是因为要赴京赶考,方才将人生大事给定下来,一心科考,待金榜题名时,将她凤冠霞帔娶回家,不是更好?”
苏易看着薛慎之眼中的敌意,他微微愣了一下,心知他是误会了,却无法解释。
他心里憋屈至极,只得温言道:“我与商枝长得面善,觉得这是十分有缘分的事情,在心中将她当做妹妹对待。妹妹谈婚论嫁,作为哥哥自然要替她把关。你如今就连住处也无,只不过是空有举人名号而已,能给她什么幸福的生活?”
商枝对苏易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听他挑薛慎之的刺,不悦的说道:“苏易,这是我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用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苏易只觉得心痛难忍,他的出发点是为她,正是因为身份的原因,他如今毫无立场,在她的眼睛里就是成了阻扰她姻缘的恶人!
他并没有想过破坏她与薛慎之的姻缘,只是希望再等一等。
“我看中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身外之物,那些东西凭着我自己的双手,我能够获得,为何一定要拿这些东西做是否是良配的标准?我们两个人一起共同的生活,一栋宅子便够了,而恰好我有,为何还要置办多余的宅子?他并没有你看到的那般不好,我相信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他一定能够满足我,既然能够做到这一点,又何必太过苛刻?”
“你对他心生不喜,即便他腰缠万贯,或者位极人臣,你都能从他身上挑出七八条不足之处。你若是喜欢,即便他身上只有一个优点,你都觉得他光芒万丈。”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即便他是两榜进士,你又会对他有更高的标准。苏易,我嫁的是良人,不是他拥有的附加之物。”
商枝的信念里,自己的男人,自己护着,也只有自己能欺负。
她都舍不得欺负的人,岂能让别人给他受委屈?
苏易攥紧拳头,他脸色紧绷着,下颔收紧。他眼底翻涌着痛苦的神色,最不希望与商枝两人之间处在剑拔弩张的氛围。
她竖着浑身的刺,对准他狠狠的扎过来。
“枝枝,苏公子确实是为你着想,有话好好说。”县令夫人连忙站起来打圆场,毕竟是一桩喜事,不愿意闹得不愉快。然后又对苏易道:“这半年多来,枝枝与慎之相依为命,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慎之敏而好学,又才华横溢,他心疼着枝枝呢,不会让她受委屈。赶考前定下这门亲事,也好安两人的心。慎之能够安心赶考。”
苏易听到相依为命两个字,只觉得心口窒闷,喘不过气来。
“可不是?他金榜题名,被人榜下捉婿,那我找谁要人去?”商枝正是为避免这一点,也不想叫薛慎之得罪人,方才决定在他进京之前定下婚约。
苏易深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而深沉的看向商枝,到底是妥协下来,“你今日铁心要定亲?”
商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已经不想和他说话。
“那行!”苏易点了点头,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很欣赏你,将你当做亲妹妹对待,你对外祖母有赐药之恩,又对舅舅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我都得尽自己一些心力,帮你把把关。”
他又看一眼面色如霜的薛慎之,语重心长道:“薛兄的才华我看在眼里,虽知他非池中物,但是事情牵涉到你,难免忍不住小心之外再多加小心。”
苏易知道商枝对薛慎之的看重,为回护薛慎之对他冷言相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薛兄应当能够理解一个做为兄长的心情。”
薛慎之也十分大度道:“你做为一个哥哥的立场,我自然能够体谅。”
龚星辰更不爽了,这人谁啊?哪有腆着脸上赶着做人哥哥的?
“你说是枝枝的哥哥,见面礼呢?”龚星辰放下点心,擦掉手里的糕屑,“你不是有个妹妹吗?”还和他们抢!
苏易掏了一下袖子,脸色僵硬,出门太急,什么都没有带。
龚星辰瞬间乐呵了,嘲讽道:“好大的脸,妹妹是想认就能认的?”
苏易直接扯下腰间的玉佩,放在商枝的手心,特意看龚星辰一眼,“这是我在京城铜雀街的宅子赠给你。”
龚星辰眼珠子一瞪,顿时心塞了。
商枝摇了摇头,将玉佩还给他,“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收回去吧。”
“薛兄入京赶考,你有宅子,他不用特地去与人拥挤在客栈里。”苏易劝说着商枝收下。
商枝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苏易的东西,“二哥说得对,你有妹妹,既然觉得与我合眼缘,只当做友人即可。你若是想做个见证,祝福我们的话便留下来。”
龚星辰冷哼一声。
苏易却知道商枝吃软不吃硬,他态度软和下来,她也便无法强硬。
虽然遗憾最终未能阻止,自己能够见证,心里又稍稍好受一些。
“好。”
薛慎之与商枝将信物交换,只等着八字测一下,派人送礼过来这门亲事便尘埃落定。
其他的等薛慎之回来再操办。
县令夫人准备中饭,苏易留下来一起吃。
这一顿饭,比任何时候都煎熬。
他看着商枝与龚县令一家有说有笑,十分亲近放松的模样,便知她是将龚县令夫妇当做亲人。
苏易握着筷子的手收紧了几分,他不由对苏元靖心中生怨,如果他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派人将商枝接回京城认祖归宗,该是他们一家和和美美的围着一张桌子吃饭。
他望着商枝笑靥如花的模样,心不由得往下沉,意识到一个他从未想过,甚至是正面去考虑过的问题。
即便苏家主动接纳她,她呢?愿意回苏家吗?
她不是软弱无能,攀附他人生长的菟丝花。相反她十分出色,比一些男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间,苏易更加食不下咽。
龚星昱看着桌子上热闹的氛围,眉目疏阔,显出此刻愉悦的心情。
龚星辰却是与商枝在耳语,说话间眼神瞟向苏易,“你不许认他做哥哥,一看就不是啥好人。京城的宅子,二哥有一日会给你置办。”
商枝望着他笑而不语。
龚星辰睁大眼睛,声音都忍不住提高几度,“你不会真的看中他的宅子,决定认他做哥哥?”一副高看她的模样,十分失望。
满桌子的人全都看向他,龚星辰还未反应过来,苏易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我有话与你说。”指着院子,示意他出去。
龚星辰摸了摸鼻子,跟着苏易走出去。猜想着苏易该不会是想要贿赂他吧?
他可不会答应,已经多个龚星昱和他抢,再来一个苏易,他还能得到妹妹多少的目光?
龚星辰打定主意拒绝苏易的请求,并且狠狠嘲笑他!
商枝与薛慎之面面相觑,不知苏易找龚星辰出去干什么。
下一刻,她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龚星辰与苏易一前一后进来,不同的是龚星辰弯腰驼背,一脸便秘的模样。磨磨蹭蹭的坐在凳子上,顿时龇牙咧嘴,倒抽几口冷气,火烧屁股般蹿起来,又牵动身上的伤痛,面部肌肉疼得都抽搐两下。
苏易一脸冷漠,冷眼看着龚星辰。
龚星辰恶狠狠瞪他一眼,看着苏易慢条斯理擦手的动作,脖子一缩,恹恹地缩在椅子里,长吁短叹。
商枝掏出一瓶伤药递给他,“擦一擦,明日就不会疼了。”
龚星辰委屈的说道:“妹妹,你可看见哥的惨样儿。你的小身板,可得离一言不合就开揍的野蛮人远一点。”
苏易一动,龚星辰头皮都绷紧了,抓着商枝的袖子,哎哟哎哟直喊疼。
商枝斜睨苏易一眼,带着警告。
苏易心塞的不行。
回去的路上,苏易沉默不语的坐在商枝的牛车上。
商枝看着跟在后面走的马匹,挑眉道:“你不骑马?”
“不想骑。”苏易坐在薛慎之身侧,面容沉静的问道:“薛慎之该要赴京赶考?你不如与他同去,至于住处不用担心,铜雀街的宅子是我的私人住所,偶尔落脚的地方。”不等商枝拒绝,他又再度说道:“不是白白给你住,你也知道我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请你回京为外祖母治病,宅子借给你们住,权当做酬劳。”
苏易话说到这个份上,商枝倒不知该如何拒绝了。
她看一眼薛慎之,其实让她一起进京挺有诱惑力。毕竟薛慎之如今的解药还差一味药方才能治,若是到年底还未找齐,她确实放心不下。上回乡试他便病成那副模样!
可是她回京,就得放下这边的进程。商枝心里犹豫,就见苏易疲倦的阖上眼,仿佛只是说给她的建议,并不勉强她。
薛慎之抬头整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低声说道:“顺应本心而为,不必为难。”
商枝点了点头。
苏易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商枝靠在薛慎之肩头,张开手掌迎着清风,嘴角挂着浅浅地笑意。薛慎之赶着牛车,不时侧头注视着她,眼底充满柔情,两个人之间萦绕的气氛,容不下第三人。
苏易心里轻轻叹息,只要她幸福便好。
——
商枝小露身手,缝合术掀起一阵飓风,不少人慕名而来,找上惠民堂与同济堂。
他们学有所成之后,便又回去宣扬,一时间整个儋州府都知道出了一个神技,缝合术能够将人的皮肉缝合起来,比一般用伤药的伤口愈合得快。
而且他们也亲眼见证过,看到惠民堂商枝缝合的伤者额头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完好。
这个消息甚至传到军营,当初与商枝打过交道的军医,一听是出自商枝之后,十分惊叹。
“不知商姑娘还有多少神技未展示而出。我听说她制的伤寒药特别有奇效,大大减少了死亡率。而如今又听到风声,她研制出治疗霍乱的药丸,还有一套针法与艾灸。真是想不到她一个小小的女子,竟有这般才能!难以想象,她师傅的医术该是如何的出神入化!”军医生出感叹。
另一个军医说道:“商姑娘制的刀伤药,止血散,生肌膏都十分有效用。战场上刀剑无眼,许多伤口深可见骨,因为时常崩裂而长时间无法愈合感染,因此丧命的大有人在。若是能够学到缝合术,那么对将士能够减少许多痛苦。”
然后一起做决定,“我们去禀明将军,请他联系商姑娘,问她能否将此神技传授给我们。”
秦景凌正在营帐里看地图,听到军医的话,眼中暗含着惊诧,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商枝本就是一个奇女子,她能够做出其他什么来,并不意外。
“你们若是想学缝合术的话,明日我正好无事,你们商议由谁随同我去杏花村。”有利于将士的事情,秦景凌答应得毫不犹豫。
军医一听秦景凌答应,连忙出去商讨,该由谁去合适。
而秦景凌却想起童子军的栓子,他来此有一个多月,除了刚刚开始来,吃不得苦,每天夜里哭闹外,如今已经完全的适应。难能可贵的是无论是最初,还是一直到现在,再苦再累栓子都不曾退缩,依旧坚持训练。
明日他回杏花村,便去童子军看看栓子,问他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商枝与薛慎之。
栓子晒黑,变瘦,却长高许多,整个人特别的精神。
他训练后,拿着自己的碗去饭堂领两个馒头,一碗稠粥,蹲在地上大口撕咬着馒头,就着粥吃完晚饭。
这里的伙食并不好,虽然能够管饱,但是口味太差劲。
栓子吃过商枝做的好厨艺,刚刚吃饭堂里的食物,觉得和猪食差不多。但是他不吃,就会没有力气训练。训练不达标,就要增加负重跑,他吃过一次亏,不敢再任性,如今再难吃的东西,他都能够面不改色的吃完。
洗干净碗,他塞进角落里,轻车熟路,挑起一担水桶,去几里外的泉水边挑满水缸。
又蹲在饭堂外,将柴禾给劈了,顺便打扫一番。
这些都是当初他住在商枝家经常干的活,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想念起商枝,便到饭堂里做起他以前干的活,是唯一能够排解苦闷的方式。
想到商枝,栓子一时神情恍惚,‘嘶’地一声,看着手指被刀刃划破的伤口,连忙含在嘴里止血。
劈完一堆柴,栓子回到帐篷里,他铺炕上的东西,全都被丢在地上,踩满脚印。
栓子握紧了拳头,下一刻又松开拳头,闷声不吭,将衣物捡起来,抖掉上面的泥印,叠整齐放在铺炕上,躺倒在铺炕上,疲倦席卷而来,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目光炯炯地盯着手掌,手指头上不止刚才划出的一道口子,还有训练时留下的伤口。
这些伤口有四五日,甚至时间更长,需要时间才能一点一点的治愈,根本就不会一两日伤口便好了。而他住在商枝家的时候,手上的伤口不会超过三天。
他苦笑一声,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一定是她半夜里偷偷给他上药。
栓子突然侧过身,伸手抹了一下眼睛,拉着被子盖在头上,单薄的肩膀在颤动。
呜呜地哭声溢出来,栓子将拳头塞在嘴里,无声的流泪。
“喂!臭小子,还让不让人睡觉!”睡在隔壁铺炕上的庞海,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一脸凶煞地瞪着栓子,拽开他头上的被子,透过月光看着他满脸的泪痕,愣了一下,突然大笑着嘲讽道:“我说你是没断奶,半夜里躲被窝里找奶吃!想喝奶,滚回你娘怀里去,别在军营里丢咱们的脸!”
栓子抬手盖着眼睛,单手拉着被子盖在头上。
“嘭”地一拳头,砸在他脸上,眼泪鼻涕全都一齐流出来,痛得他短促的叫一声。
“小杂种,老子和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没听见!”庞海猛地跨坐在栓子身上,对准他的头几拳下去。
栓子头和手闷在被子里,扑凌着挣扎,挣扎不出来,被庞海按在铺炕上拳拳到肉的狠揍。
“啊——”栓子低吼一声,猛地抬起头狠狠撞向骑在他身上的庞海,庞海一时不妨,被撞倒一跟头栽在地上。
栓子眼睛通红,扯掉被子,向庞海扑过去,一阵拳打脚踢。
“小杂种,你竟然敢打你爷爷!”庞海怒吼一声,反扑过来,和栓子滚倒在地上厮打。
庞海死死拽着栓子的头发,拖着他的脑袋,狠狠用他的后脑勺撞击着地板。
栓子双手抓扯着庞海的手,庞海发了狠,握住栓子的手狠狠一拧,面目可憎道:“今日就让爷爷教你做人……啊!”额头上青筋爆突,眼珠子都要凸出来,捂着胯部倒在地上。
栓子从地上站起来,狠狠啐了一口血水,用力揉了揉手腕,被庞海拧着一阵抽痛。
他看一眼脸色扭曲的庞海,拿着衣裳准备出去洗澡。
庞海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叫一声,从后面将栓子扑倒在地上,捡起地上一把刀,举起来对准他的后心狠狠扎下去。
“住手!”秦景凌掀开帘子进来,大掌握住庞海的手,他的手刺不下分毫。
秦景凌反手敲着庞海的肩膀,庞海半边肩膀全麻,失去知觉一般,掌心不由得张开,刀落在秦景凌的手里。
“谁给你们的胆子私自在军营里打架斗殴?”秦景凌脸色铁青,如果不是他来得及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谁先动的手!”
庞海清醒过来,一个激灵,跪在地上,“将军,不、不、不是我……”
栓子一声不吭。
秦景凌看着鼻青脸肿的栓子,沉声道:“你来说。”
栓子抿着嘴唇,就听庞海慌张地说道:“将军,不是我先挑事,是栓子!您不信,可以问问营帐里其他的人。”
“将、将军,是栓子先挑事。”
营帐里其他的人半个字不说是庞海先打人,毕竟栓子不哭,庞海也不会寻到机会动手。
“我问你们话了?”秦景凌低喝道。
全都噤若寒蝉。
“你说!”秦景凌目光锐利的看向栓子。
栓子嗓音沙哑,“庞海动的手。”
庞海目露凶光,恨不得撕了栓子!
“全营帐的人都负重跑三十圈!写检讨,反省反省!”秦景凌冷酷的说道。
其他人背脊一寒,三十圈?平常跑二十圈,都要丢半条命!
看来这次真的惹恼秦景凌了!
他们不敢挑战秦景凌的军威,利落的起身穿衣,脚上绑着沙袋,齐步跑出去。
“你先留下来。”秦景凌点名栓子。
庞海目光阴狠,咬牙切齿。
他就是这一点不爽栓子,半道上插进来,哑巴似的不吭声,仗着有秦景凌撑腰,目中无人!
“庞哥,将军不会包庇那狗崽子?让他免罚?”
庞海啐一口浓痰,阴狠道:“他不跑,老子弄死他!”说着,率先沿着跑道开跑。
营帐内,栓子沉默地垂着头站在秦景凌面前。
“你没有话说?”秦景凌拉出一张椅子坐下。
“我没错!”栓子红着眼圈,委屈的说道:“我是新来的,遭受他们排挤,经常欺负我!再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要用自己的拳头,把他们全都收服!”
“你该知道打架斗殴是违反军纪!”秦景凌面色冷峻,语气严厉!
栓子握紧自己的拳头,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的撞上秦景凌冷冽的目光,毫不退怯,“我要在比武场上,将他们收服!”
营帐里一阵寂静。
只有栓子急促跳动的心跳声。
他紧张的咬紧牙关,牙齿磨得咯咯响。就在他快要绷不住的时候,秦景凌突然爽朗地笑出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我拭目以待!”
栓子狠狠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躯松懈下来,就听秦景凌说道:“明日我去杏花村,你有什么话要我捎过去?”
栓子眼睛一亮,可想到最后他离开,商枝与薛慎之都没有出面送他,并没有原谅他,眼底的光亮瞬间寂灭。
他垂着脑袋,盯着自己黑漆漆的脚丫,摇了摇头。
“没有?”
栓子紧咬着下唇,掌心几乎被手指抠破。
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艰涩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秦景凌得到回答,转身离开。
栓子仿佛雕塑一般笔直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过去多久,他缓缓抬起头,黑暗中一双眼睛闪烁着泪光。
三十圈负重跑,最后一圈下来,他两条腿软成泥,直接栽倒在地上,他阖上眼睛,仿佛看见商枝在骂他,“你真没用,被人欺负成软蛋。”
栓子轻笑了一声,笑着笑着,眼泪都崩塌出来。
第二日,秦景凌带着军医,整装出发。
突然,一道瘦小的身影冲出来,他喘着粗气,将手里的包袱塞在秦景凌手里。
秦景凌冷声道:“你不是没话带给她?”
“但是我有东西给她!”栓子丢下这句话,一溜烟跑了。
“臭小子!”
秦景凌看着手里的包袱,里面露出一点白色的皮毛,挑了挑眉,这是栓子第一次出任务打猎,猎到一只白狐,请他剥皮洗干净收起来,没有想到他居然是送给商枝的。
倒还是有点良心!
秦景凌到清河镇的时候,怀念起商枝的厨艺,他特地买一堆食材,趁着正晌的时候赶到杏花村。
商枝正从田里看小麦回来,麦苗长势很好,葱葱郁郁,植株很高,麦田都封垄了。需要控制养分,免得它旺长。麦苗长得太快,会生长得很细嫩,抗冻能力弱,很容易遭受冬季霜冻和倒春寒。
回到新房子里,就看见门口苦楝子树干上栓着两匹马,她顿时就知道是秦景凌来了。
她进屋,就看见秦景凌在厨房里收拾食材,“秦叔,您来就来,咋还买菜过来?”
“我来的突然,担心你家食材不够。”秦景凌将菜择了,洗干净放在架子上。
商枝洗干净手,抱着盆,舀几勺米淘两三遍水,焖在锅子里,利落的做饭。
有两个灶台,两口锅,薛慎之帮忙切菜,商枝只管炒菜,不一会儿,就把菜给做出来。
薛慎之将饭菜端出去,商枝刷锅子,清理灶台,就看见小土狗围着她的裤腿转。
“你的狗鼻子真灵啊,闻到肉骨头香就跑过来了。”商枝没有亏待狗,她烧红烧排骨的时候,盛了一小饭碗出来,端到院子里倒进它的盆里,戳着它的脑门教育,“吃完再走,不准把盆叼走躲起来吃!”
“哼唧。”小土狗舔着商枝的手指头,趴在地上,舌头舔着排骨卷进嘴里啃咬,眼睛都惬意的眯起来,“嗷呜嗷呜”地叫两声,尾巴摇的欢实。
商枝看着它老老实实趴着吃,进屋去招待秦景凌。
小土狗吃得很满足,只是太阳照晒得有点热,它挪了挪,太阳还晒着屁股,叼着盆往阴凉处蹲着。
许氏趴在院门口,探出脑袋往院子里看,经过她这两天的观察,商枝家的狗吃得都比乡邻吃得好。今日她看见商枝家来客,周蔓这两日闹腾着要吃猪肘子,她就踩着饭点赶过来。果然,一眼就看见狗盆里金灿灿的烧排骨。
她放轻脚步,踮着脚尖往小土狗那边走过去。
突然,脚步一顿,浑身一僵。
许氏和小土狗黑溜溜的眼珠子对上,空气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汪汪汪——”小土狗浑身的毛炸开,凶恶地朝许氏狂吠。
许氏脸色惨白,撒腿就跑!
小土狗新仇旧恨,卯足劲,飞扑过去,张嘴咬住许氏的大腿。
“啊——”许氏痛得嗷叫一声。
商枝听到门口的动静,走出来就看见小土狗凶恶的咬住许氏不放,许氏大腿都流出鲜血。
“商枝,你快叫这畜生松嘴!”许氏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商枝双手抱胸,抬着下巴问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我听说慎之向你定亲,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他娘,给你们送点喜钱过来。”许氏痛得要昏厥,心里咒骂这短毛畜生,一嘴下来恨不得在她腿上剐下一块肉。不就是抢它一个猪肘子吗?
商枝可不信许氏的说辞,她不招惹狗子,小土狗可不轻易咬人。
她眼尖的看着许氏身上这条裤子,裤腿的位置撕下一块布,福至心灵,她突然记起前两日小土狗叼着一块布放在她手心,料子、颜色一比对,就是许氏身上这条裤子!
一个念头闪过,她觉得荒诞又不可思议!
“你不会是偷狗子的排骨吧?”商枝越想越觉得可能,上回给小土狗猪肘子,回来还是蔫头蔫脑,说明它压根没吃。吃完一个猪肘子,它还不得撒欢儿在院里刨坑?
若真的是抢狗食,未免也太丢份儿!
小土狗仿佛听懂商枝的话,松开许氏,绕在商枝脚边汪汪叫,竟像在告状似的。
许氏心虚,色厉内荏道:“你胡说八道,我、我用得着和狗夺食?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气恼的摆了摆手,一副不与商枝争辩的模样,“我懒得和你多说,今儿个被这畜生咬一口,算我倒血霉!”
商枝看着许氏匆匆拖着一条伤腿离开,觉得她的举动摆明就是心虚,不然依照她泼辣的性子,不得找她赔钱?看来她是吃不够教训,还敢抢狗子的吃食!
商枝冷着脸,找上门去问许氏算账!
许氏匆匆跑回家,怕商枝找她麻烦,闩门,还拖一捆柴顶着门板。
周蔓扶着婉晴的手走出来,看着许氏狼狈又心慌的模样,皱紧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没、没、没做什么……”许氏吓得肝儿一颤,想哄着周蔓进屋里去。
“啪啪啪”
门板被拍得震天响,商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许氏,你老实交代,前两天你是不是从狗子嘴里抢走猪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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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土狗:总有刁民想害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