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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有许多蛰伏的梦亦会从融化的冰雪下,萌动苏醒,
捉迷藏,又会碰撞出什么……
一张黑白的老照片上,泛黄的齿边,起伏在幽蓝池塘里,莲叶和涟漪相依的清香,亦似祥云划过湖岸,勾勒出一一串串棉花糖的柔软和香甜,漫溢于齿颊留香的腮边。谢慧玲虽已是孩子的妈妈了,还时不时从脑海,翻出那存放久远的相册,自我陶醉一番,其间的五味杂陈也常常不请自来的涌向心头。
虽被时光不断的漂洗,照片上依稀可见三个孩子并排站立,中间一张清瘦的小脸,腼腆低垂着如剑的眉,透过一双略显成熟的眼睛,不过八、九岁,又貌似一忧郁少年,大名谢鹏成,明显寄予很大希望,能如鲲鹏展翅高飞。
小的当是稚气未脱的,还时不时啃咬着手指,大人是怕他的稚气撒落一地,还是免得不时流出的口水打湿了衣襟,所以照相也给戴着老式荷叶边的小白肚兜。顶多三,四岁的他,最是憨憨的站在右边,爹妈给他的名号,谢辉堂,大概寓意做人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吧。
左侧的自己挂着两红苹果的脸上,圆润的嘴角牵动的笑意带着阳光的色彩,泛出酒窝外,被一对月弯似的羊角辫,和一对浓淡有致的眉毛,呼应着,和头上稍有褪色的橙色头珠正好上下互补。不看羊角辫,浑身上下更流露出少年的英姿,而少了几分女孩子的秀气和乖巧。
三双眼睛清澈如水的一字排开,闪亮着一如湖中泛开的波光,干净的不容任何尘世的纷扰浸染,见者无不从心底生出几分怜爱。
“嚯哟,这都谁家好福气哟,人见人爱的,子女全还啦,真是一个大和满贯的好彩头呀,看着都叫人眼馋,只流口水耶!”
一句话,仿佛可以撩开在坐的每个人,藏在舌头下隐秘的一泓甘泉似的,不自禁咽下的口水,都泛着微甜在口中漫延开来,似有棉花糖融化。
邻家超胖的李婶,扭动她那近乎水桶般的腰,一连生了九朵花,都没转胎,于是经常羡慕别人家,就把这话挂在嘴边当作口头禅。
这溜进耳朵满是烟火气的呱噪,搁在时光的长廊,如同闹钟,定时又不定时的敲开记忆的大门,你嫌吵,它却依旧不请自来。
当然,这也是最让慧玲得意,和最引以为傲的,短暂又幸福的时刻。就像见着那清新的柠檬花,幽然开放在记忆的城墙,鹅黄的色调以纯粹的温馨,让斑驳的老墙也凭添几许朝阳的勃勃生机,横竖看起来更像个不老少年,一路伴着早已远去的童年,那难得的无忧无虑,在风中摇曳沁人的幽香,可咸可甜的梦任由他吵醒,即便好梦被迫切断,也心甘情愿被吵醒。
照片上的慧玲至多五、六岁,排行居中。有责难,遇上坏事的时候,上有哥哥作挡箭牌。而有好处,有甜头时,利益均分也跑不了她的,一样可与兄弟共享。或许因生在临江的水滨之城,多少传承了与生俱来的水的特质,有着你想象不到的柔韧和坚强。任何夹缝都能游刃有余的生存,而且随着年龄增长,愈加的明显,但少年的心却不曾老去。
虽然久居于一大片井字交错的棚户区,只有低矮,简陋,破旧的一排排红砖青瓦的小平房,也能组成一首首单调简谱的主旋律。而付歌的部分也只有浅浅窄窄的水沟弯曲在房前屋后,隐约在高高低低,歪歪扭扭的洋槐,苦楝树,和女贞树疏影横斜的树枝间。
每至傍晚十分,一天的劳累在微风的抚弄中,与各家厨房的蜂窝煤,还是小煤球,各自在灶台,不约而同的哧哧啦啦中,串烧加热的饭菜,时不时飘散的各式袅袅炊烟的熏香调和,照样可以烹炒出穷且快乐的欢歌。
平静中,大家被粗茶淡饭滋养着由心底散发的微笑,完全不用操心明天的天气变化,和突发口粮危机的来袭。平和中养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幸福,犹如万年青的翠叶,长青常绿,直白的舒展于枝头,比江水更加清亮,通透,亦如粗瓷碗中的米饭一样雪白洁净。
而小孩子们除了吃饭,睡觉,在没有上学前,也无功课,学业的负担,就只剩下一个字玩,更是快活的赛过神仙。
白天,大人们要上班养家,晚上,碰上加班,还得披星戴月的赶回来。
马不停蹄的一进门,还喘着气,就开始叮铃哐啷的生炉子,烧饭,喂饱这群满街疯的闲嘴。瞅着,盼着这些吃闲饭的小东西们一天天,一年年长高,长大成人。巴望着他们人生在世的重担,可以慢慢卸下来了,也算是功德圆满。
所以这帮小家伙们,自然有大片大片的空闲时间,完全可以去自由支配,打法其快乐,悠游的好时光。他们除了跳皮筋,跳房子,斗拱子,斗蛐蛐,打弹珠,打自制水枪,打纸瘪瘪,一般是男孩子用废纸折好,在地上拍打竞技的小游戏,爬树,粘知了,掏燕子窝等等。三五成群的,像一群无天管无地管的雏鸡雏鸭,扑腾扑腾撒欢的翅膀,飞起来一样疯玩。
有时拉帮结派,有时混搭组合,打打闹闹,时而翻脸,时而扯和,任就有那么一套不谋而合的调节,平衡机制,也不需法官调停,裁判判罚,大家就这么习惯性的约定熟成了。
聚齐了九、十个,有绳子就跳绳子,没有的时候就玩捉迷藏。竖起耳朵,听着划拳的输家,趴在路灯下的电线杆上,从一数到十,一群人像刚能起飞,可以出窝的新燕子一般,飞向屋角,门后,柜子里,床沿后,只要你能找到的可以藏身的隐秘之地就好,谁先被抓到,谁就替换那个数数的倒霉蛋。这样最最简单的小游戏,很多人儿时都有玩过,也流行于天南地北,乐此不疲,老玩也不腻。
记得有一次,春上三月时节,一个月满的夜晚。这回,划拳的输家是小眼睛的小文,想到该自己趴电线杆了。六岁的她和慧玲同年,撇了撇嘴,颇有几分不满的斜睨了一眼慧玲和她弟弟小辉。
那一瞥,吐出的潜台词,好像在说,“哼,你们不要得意的太早了。看我怎么把你们一个个都逮到,让你们死的比我更惨!”
于是,听到小文一开始数,“一,二,三......”慧玲他们就慌不择路,结果和小辉相向而跑。
“哎哟”一声就撞在了一起。她和小辉两个人都四脚朝天的倒在地上。
“哼哧!哼哧!”他俩都禁不住的连声叫唤着。慧玲大点,加之女孩生性灵巧,反应似要快上半拍。虽眼冒金星,还感觉额头上生疼生疼的,鼓起了小包。但不得不忍着,在第一时间,尽快纠起身来,并顺带拖起欲哭的弟弟。
“小辉,快点啦,快点起来唦!”慧玲侧头望向小辉,小家伙的脸上还真挂着两串泪珠。他们两连滚带爬的,就径直往屋后的小巷子,一废弃的杂物堆跑去。然后,蹲在一截破砖头垒起来的墙角下,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吐出的热气,似在煲一锅粥,加热秘制的甜粥,吵醒脉搏,和他梦里熟睡的节奏一起跳舞。
又好像春天的夜里,雨后的新笋子,正往泥土外不停冒出的鲜嫩。那热气里环绕于鼻息间,不断混合墙上苔藓的潮湿,以及周边杂草散发的清香,再加上汗珠的味道,蒸发出的热气流向四周,不停的扩散着。
一阵微风拂过,又紧紧包抄过来。翻炒着一股神秘,紧缩到喉咙。
再看头上鼓起的小包上,光亮的照见,天上的月亮,银光洒满。在脸颊,在发丝,在睫毛上都勾出一圈圈朦胧的微光。
已忘了疼的慧玲,看着小辉的额头上,好像每颗汗珠都可以住进一个盈盈闪烁的月亮,正对着自己浅浅的微笑不止。
恍惚间,周遭空气的温度在不断上升。似可驱散突袭而来的恐惧,以淡化有些窒息的空气。小辉不自觉又向姐姐靠近,他们好像正在躲避饿狼追捕的两只小羊。
“姐,姐,我疼,我好怕哈!”四岁多的小辉轻轻呻吟着。像个受了伤,又与羊群落单的小羊羔,又累又饿又渴,不停地“咩!咩!咩!”的惨叫着。想找到了妈妈,找到家,寻求些许安宁。
不太厚的袄子,亦能隐约感受着自己心跳的不断加剧,慧玲抬起有些颤抖的小手,替小辉轻轻擦拭他脸上的一滴未干的泪水。仿佛那份晶莹欲滴中,冒出很多柔软,一路叫醒所到之处的每个温柔的好梦,梦里的花香鸟语一起醒来,数不尽的,甜蜜的滋味,甜蜜的色彩都纷纷醒来。
小辉有好像听到闻风而开的小花的声音,又像是听到一团棉花糖被打开,棉花糖的甜蜜一点点融化,谁也不愿错过这份甜蜜,哪怕整个心都坠落一个深不见底的蜜泉中。慢慢融化着,越来越多沉睡的棉花糖,越来越多被吵醒的棉花糖渐渐从梦中醒来。
再将欣喜而温热的泪水,汇流在心房,传递给血管,倾注到眼底,溢出眼眶又与汗水交融。可咸可甜的滋味仍在不断流转,蔓延开来。将棉花糖的温润和甜蜜,融合成一杯醉人的鸡尾酒,回流向心脏不断循环一首百听不厌的歌曲。
又如火山喷发出的泥石流,炽热的可以融化其所有经过的地方,那脱缰的千军万马,也没有制动,没有刹车,来势汹汹,仿佛从黑夜狂奔而来的一列火车,呼啸而至,势不可挡。
还有潜藏的好多棉花糖和他们的梦,幽幽倾诉着比一千零一夜更多的童话
照见一杯清水,没有丝毫杂质,一眼见底,会有好些棉花糖沉睡着,一再被吵醒,鹤发童颜,依旧行走在时光里。
每每想到照片后的这一幕,慧玲的口中,就像含了一块白云样的棉花糖,柔软间飘散着淡淡的甜,在心头轻轻飞扬,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那会儿,他们两似乎都忘了还在玩捉迷藏这回事。
直到远远地听见小文他们在街边喊,“慧玲!小辉!你们可以出来了!”
“算你们赢了!快出呀!“他俩这才如梦方醒的打住了棉花糖的梦游。
“走吧,小辉,我们要赶快出去了。”慧玲于是赶紧起身,牵着小辉,往巷子口走去。
这一刻的棉花糖梦游季,只是他们的小秘密,而且是永远的,飘荡在城市夜空的悠悠短笛,在群星间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除了捉迷藏,再有的时候,他们五、六个小毛头和小丫头们,会随意组合也能凑着兴致,玩玩丢手绢,扔沙包。没沙包,又不想丢手绢的时候,就弄来些蒜苗那青青的嫩尖,扎一把流苏的小玩意,甩向半空中,就如绽开的小烟火,还带着绿色葱茏的生气,和微微清香在空中弥漫。
搅合着自编的童谣:“天上呜呜神啰,地上甩麻绳咧,麻绳甩不开耶,独要谁谁谁,来哟……”随着歌谣,尽可把那轻松愉快的一颗颗童心,一道抛向了蓝天白云,或可在夜空的繁星间飞起,飞起,好似迎来了春花正开。
花开的声音在每双耳朵边不停绽放着,炸裂成烟花的样子,还有棉花糖的很多甜蜜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