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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树荫婆娑,慈宁宫中还燃着灯未熄灭。
太后被张嬷嬷扶起来,捏了捏眉心,疲累轻声问:“佑儿睡下了吗?”
见张嬷嬷点头后,她顿了好久,方才说:
“看来哀家果然老了,经不住闹腾了。”
龙凤胎虽吉祥,但太后和封煜一般,显然对皇长子佑儿更加看重。
许是阿妤不在,佑儿近日甚是安静,常趴在福儿和康儿身边,只有在贤修容带着安儿过来时,才显得活泼爱闹些。
但再如何安静,佑儿也不过是一岁多的孩童,福儿和康儿一哭闹,就惹得他也在一旁哭。
今夜间,福儿莫名哭了起来,康儿似有所感应也大哭,互不相让,愣是叫一旁安静的佑儿也瘪了瘪唇哭起来,似连同前几日的不安都哭了出来,一直叫着:
“母妃……母妃,佑儿、要母妃……”
嬷嬷哄了许久,叫太后一阵心疼,但哪怕如此,也不禁吵得她头脑发疼。
张嬷嬷扶着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即使她自嘲年老,也顾得上及时安抚她。
这惹得太后瞥向她,微拧眉,有些不虞:
“你今日怎么了,总心不在焉的。”
佑儿他们暂住慈宁宫,但并非所有东西都带了过来,太后常让人两宫来回跑着。
而今日,自从她叫张嬷嬷去了一趟娴韵宫回来,张嬷嬷就一直这副模样,似被什么勾住了心神。
太后一句轻斥后,张嬷嬷终于回神,连忙低头道:
“奴婢刚刚失神,太后息怒。”
晚风吹得烛火一缕一缕摇曳,太后凝眸,盯着她许久,最后重新坐回榻上,沉下了声音:
“阿秋,你有何事瞒着哀家?”
张嬷嬷忙忙埋下头,稍有些心虚道:“没。”
太后没说话,她只安静地等着,捻着手中的佛珠,直至一阵冷风吹过,张嬷嬷忽地跪在地上,抬起头,迟疑道:
“奴婢并非有意隐瞒太后,只是奴婢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终究是跟在身边多年的老人,太后缓慢睁开眼睛,沉声说:
“有何话,直说便是。”
张嬷嬷应了声,却久久没能回答。
其实她心底也在为难,不知该不该说。
对于三个皇子,太后总不放心叫旁人插手,几乎事事都要她亲为,她今日去娴韵宫时,一时去了娴韵宫的小厨房,却意外发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
就在张嬷嬷纠结的时候,太后忽然拍桌而怒:“说!”
张嬷嬷脸色稍变,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奴婢在娴韵宫的小厨房中看见了许多茄花和黄柏等物……”
她和太后皆经历过后宫那些事,这些东西,她也曾对先帝的其他妃嫔用过,是以,她自然知晓那些物件是用来作甚的。
就因为知晓,才越发不知该如何言明。
钰贵妃竟然在避孕?
这后宫谁不以怀上皇嗣为荣,三年选秀的目的就在于为皇室开枝散叶,谁能想到平日里恩宠最多的贵妃娘娘在避孕。
但偏生,张嬷嬷又能理解贵妃为何这般做。
孩子,贵妃娘娘已经不缺了,眼看着选秀在即,她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固宠,怎可在这时再有孕。
但是……张嬷嬷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太后的神色,心下一沉。
太后本就对钰贵妃有意见,如今再知晓她避孕一事,岂不是要更厌恶贵妃了?
再想起皇上对钰贵妃的态度,一时之间,张嬷嬷竟有些后悔将此事告知于太后了。
殿内安静了许久,张嬷嬷才听见一声脆响,是太后拍桌时挥落的杯盏破碎声,不轻不重的一声,砸在人心中闷响。
张嬷嬷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下意识地为钰贵妃解释道:
“娘娘,这其中许是有隐情……而且连番有孕,对女子身子毕竟有害……”
太后脸色一冷:“对身子有害,大可调养身子,她有何理由避孕?”
“她若是不愿生下皇室子嗣,大可不必霸着皇上,自有旁人愿意!”
张嬷嬷哑然,侍寝皆是由皇上意愿,这如何能怪到贵妃身上。
但如今太后正在气头上,无论她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张嬷嬷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咽了下声。
——
慈宁宫发生的事,除了太后和张嬷嬷外,无人知晓。
而远在围场的阿妤等人,正在收拾行礼准备回宫。
从出行到回宫,不过短短五日。
收拾行李的事不需要阿妤,她带着周琪在围场前,手拿着个胡萝卜,兴致勃勃地喂着小驹,她今日戴了支琉璃发簪,阳光下似泛层亮色。
忽地,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浅的动静,诧异地转过头去,就见陈定康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阿妤立即狠狠皱眉:“陈大人没陪在皇上身边,怎么在这儿?”
陈定康躬身行了一礼,视线落在一旁正吃着胡萝卜的马上,眸子稍眯,很快恢复平静,他说:
“皇上身边无需下官。”
来了围场后,三番四次遇见这位陈大人,阿妤心中生了几分抵触。
瞧见他后,阿妤只觉得刚刚喂马的兴致都散了,无趣地收回手,道:“即使皇上身边无需陈大人,陈大人也不该出现在此。”
她只要看见他,就想起那日七夕看见的一幕,明明没甚特别的,却叫她有些毛骨悚然。
阿妤有些不适地想要转身离开,就听见身后的一声:“娘娘且慢。”
阿妤不耐地回头:“陈大人还有何事?”
陈定康好似没看出她不耐的模样,不紧不慢地从袖子中拿出一支玉簪,仿若恭敬万分道:
“七夕那日,贵妃娘娘落下的玉簪,微臣将其物归原主。”
阿妤盯着那支玉簪,却是莫名沉下了心,果然,那日他认出她来了。
她叫周琪将玉簪收起,沉眸看了陈定康许久,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她身后,陈定康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望着她的背影,鼻尖又似溢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就似江南那晚,不经意从女子身上闻见的气味一般。
陈定康舌尖抵了抵牙根,忽地偏头看向身侧那只马,他勾唇,抬手轻拍了下马身,不待宫人反应过来,就转身离开。
另一侧,阿妤走远后,才觉得心跳渐渐平静下来。
她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拧起眉,身侧的周琪也察觉到不对劲:“这位陈大人是何意思?”
阿妤抿紧唇,摇头:“我也不知。”
她只是莫名觉得陈定康有些危险,却又不知危险在何处。
周琪有些不安:“那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阿妤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玉簪上,伸手拿过,细细看了眼,却陡然脸色一变,她咬牙道:
“这玉簪不是我的!”
周琪错愕地抬起头。
阿妤也头疼地抚额,她想起那日遇见了陈定康,就下意识地接过玉簪,没仔细辨识。
如今到她手中的玉簪是假的,真的那支又在何处?
阿妤心底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深想,她脸色变了几番,最终甚是难堪。
“娘娘,我们要不要将这事告诉皇上?”
阿妤立即点头:“自是要说。”
不然,谁知晓那支簪子会何时冒出来?
那日她被皇上直接拉下了擂台,就忘了再回去,怎知,遗落的玉簪会落入有心人之手。
阿妤绷紧了心神,想将这事告诉封煜,可直到上了马车,她也和封煜说上话,见此,她只好作罢,待回宫再说。
圣驾一行人离开。
围场却混乱不堪起来,马厩前,宫人慌乱地看着贵妃刚刚喂的那匹马倒在地上,脖颈间不断溢出鲜血。
管事人匆忙过来,见此,脸色乍变:
“怎么回事?”
小宫人跪地,哭着摇头:“奴才不知,刚刚只有贵妃娘娘喂了这匹马。”
管事人立刻打断他:“放肆,贵妃娘娘难道会伤了这匹马不成?”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贵妃不喜,这一厩的马都活不下来。
忽地,小宫人想起来:“对了,还有陈大人!陈大人在贵妃娘娘离开后,特意摸了这匹马……”
管事人忽然打断他,圣驾已经走远,又牵扯到那两位,再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多查。
已然走远的队伍,陈定康高高骑在马背上,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柄匕首。
同行人看见,羡慕道:“陈大人年年狩猎第一,这匕首正是去年皇上赏的那柄?瞧陈大人这般爱不释手的模样,定然是锋利无比。”
陈定康勾唇,意义不明地笑:“的确甚是锋利。”
一层皮毛,微触即破。
待四周安静下来,陈定康将视线投至前方最精致的那辆马车上,轻勾起嘴角,还不待笑意攀上眉梢,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陈定康转头看过去,就见他贴身的小厮额头稍冒汗地骑马追过来,不安道:
“爷,您上日叫奴才收好的玉簪,被五小姐看见了。”
陈定康脸色顿时暗下来:“何意?”
小厮吞了吞口水:“奴才无能,五小姐以为那是爷买来送她的,就、就拿走了……”
倏地寂静,良久,陈定康才扭过头,漫不经心地说:
“取回来。”
不待小厮应声,他又说:
“告诉五小姐,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小厮迟疑:“可……”爷近一年甚宠爱五小姐,才叫其敢如此放肆。
陈定康没说话,只轻睨了小厮一眼,小厮顿时生了一头冷汗,他知晓爷这般模样就是真的怒了。
爷最不喜旁人碰到他的东西。
哪怕不属于他,而是他看上了的。
还记得,曾经爷养了只鸟,不许旁人碰,新来的奴才不懂事,为了讨好爷,去给那只鸟喂食。
后来,小厮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