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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下，夏侯的声音低沉，却又笃定，让人只需听闻，就认定其所言一定会发生。
与之为敌者，非断其足，必陨其命。
被江离心猿以心印心，怒吼惊醒的左千户转过头来，却正对上了夏侯的眸子。
那双眸，平静无波，与之对视的左千户，只觉得犹如湖水观镜，看到的只是自己，眼前本该空无一物。
可夏侯分明就站在那里，明明独臂空手，却给人以完美圆满之感。
左千户忽的有些恍然，这种圆满与空荡的对比，本该不协，他却未曾察觉，为何？
天地之间，无人可以忽视，却又何人都可以忽视，因为他就是这方天地。
天地便是如此，习以为常，无处不在，却又圆满无缺，不可揣测。
“这就是，武林神话吗？”
左千户心中震撼。
如果说左千户是武道极致，凡人极致，那与之当面的夏侯就是武中之神，降世凡尘！
与之相比，那高坐莲台，却又怒极攻心的普渡慈航，反倒显得是那凡世浊物一般。
莲台之上是人，尘土之间有神。
如今，莲台之上的凡人，怒了。
“夏侯，你以为，本座还是当初的本座吗？”
普渡慈航震开眼前的轻纱，金色的僧袍在月光之下烨烨生辉：“你很不错，你已然不再是凡人，你甚至触摸到了那层境界，让本座都看不透你。
但是你想要触摸天地，彻底与天地合一，仍是虚妄！
这天地，属于妖魔！”
金袍妖魔走下莲台，步步前行，脚下居然生出朵朵金莲，使之不与尘土相触。
“而我，即是妖魔之王，亦是你们人族，永远无法对抗的，佛！”
左千户猛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那步步生莲而来的普渡慈航，周身开始绽放道道金光，那本该是虚无生花的金莲，随着其脚步之临近，居然散发出了阵阵清香，恍若实物。
而在耳边，居然清晰可闻的听到了万众一声的吟唱，赞美。
而一旦心中升起对普渡慈航的任何负面情绪，就会有千言万语，种种杂音，辱骂，斥责，天地间仿佛有千万道身影，站在对面。
千夫所指，万众一心。
两相加持之下，左千户只觉自己的身形，开始变得渺小。
而当金光将普渡慈航彻底笼罩之后，金光便顺势炸开。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至千丈的金身法相。
千丈之高，本该是人不可尽收眼底的伟岸。
可偏偏左千户却能将之一览，因为那金身之主，普渡慈航需要他能看到。
能看到，才会有敬畏。
当你能够知道千丈法相之全貌，你才会知晓其恐怖。
尤其是，这具千丈法相之面貌，与大雄宝殿之上的佛门世尊，如来金身，一模一样！
“凡人，你要与神佛做对？”
如来法相微微瞥了左千户一眼，就是这轻轻一眼，那虚无之中，居然显化出了信众，其坐于如来法相逸散的天花乱坠之上，怒目而向，斥责左千户。
左千户只觉胸口沉闷，几欲吐血，哪怕升起反抗念头，竟也只是消极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自觉若是当真出刀，必死无疑。
所幸，那青衫男子微微抬步，走到了他的面前，而独臂空手的夏侯，更是向那如来金身走去。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万众俯首，如来法相。”
夏侯轻声道：“普渡慈航，你的确无愧妖魔之主的名号，进步之神速，让人咂舌。”
“大胆！”
如来法相轻启唇齿，宝相威严：“众生皆说本座是如来，你却说本座是妖魔。
你是要与众生为敌不成？”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当一件事物被一人说是珍宝，那他一文不值。
但若是十人，百人，千人，万人，皆称赞其时。
就算其本身真的一文不值，那也可以做到以假乱真，连城难易。
同样，若众生皆说普渡慈航乃是如来之时。
他就是此世唯一真佛！
“什么神佛。”
夏侯摇了摇头：“佛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但他仍生于天地之间，难脱天地樊笼。
既然如此，同生天地之间，佛又高贵在何？”
话是如此说，人亦是如此想。
夏侯的脚步不停，虽然只是孱弱人身，对之山岳一般的法相，却犹如踏青，脚步轻快，毫无惧意。
“好一颗剔透剑心。”
如来法相拈花而笑：“可惜，境界是境界，修为是修为。
你就算悟到天地之真意，不惧天佛降世，可天心在我，区区人族，如何与天地合一？
若不能与天地合，仅凭你手中剑，也只能不惧，而不能胜之。
夏侯，你的剑呢？
本座就立于此处，且看你的剑，能不能斩破本座的千丈法相！”
肉身，法力，金身，法相。
臻至法相之境，便是超凡之至。
御使天地之力，号称陆地神仙。
在这方世界，普渡慈航说自己是真佛，也并无不可。
在这个超凡末世，一个处于超凡顶点的存在，足以称此下无人，自号为神。
所以哪怕看出夏侯的心境已然臻至神而明之的境界，普渡慈航依旧想看看剑神的剑。
面对如来法相的疑惑，空手单臂的剑神却是微微一笑：“我的剑？
你枉有千丈法相，可览山河，却不知，你目中所见，皆是我剑。”
如来法相轻笑：“皆是你剑？
今日月光正好，难不成，那一轮皓月，也是你剑？”
“为何不可？”
夏侯轻轻一笑，单手伸出，似乎是要轻轻抓住月光一般。
而那月光，竟当真如水一般，被他握住，而后轻轻一挥。
天穹之上，月光万缕，皆成剑光。
便是千丈如来法相，也要被月光笼罩，此刻月光即是剑光，那便是剑网如来！
如来法相轻哼一声，周身万朵天花，地下万朵金莲，悉数被剑光冲刷而过，涌向他千丈法相。
那金身如来，亦洒落万点金光。
那是金身逸散。
这一刻，他竟当真被刺中万剑，每一剑，都刺落一点体气相合的法相之力，故而化作一点金光。
别小看这一点金光，毕竟是法相之力，若是显化，足以砸碎山丘。
却在月光剑网之下，洒落万点。
“但也仅限于此了。”
如来法相轻笑一声：“万点金光，于我千丈法相而言，不过沧海一粟。
夏侯，如果这就是你的全部，那你今日，必死无疑。
只可惜，如此可怖的剑术，就要消逝于人间了。”
“剑术？
不，这是剑道。”
夏侯微微摇头：“利剑无意，软剑无常，重剑无锋，木剑无俦，无剑无招。
这是当日江兄与我所说的剑道五境。
我一年之前，悟出夏侯剑法，拢天下万剑万招，而后凝为一式，也是破尽天下万式万招的一式，以此斩下你的一足。
在那之后，我忘却这一式，便自然而然的臻至无剑无招的境界。
我手中无剑，亦随意一挥，便可破尽天下招式。
可仔细想来，这无剑无招，虽破尽天下剑术万招，可称为剑术无上，却仍旧是术之范畴。
某闭关一载，冥思苦想，想为何我已然手中无剑，亦忘却剑招，为何仍在剑术之中游离？
直到那一日，我被江兄唤出闭关之地。
见闭关之地，重剑门之所在，有剑客日出万剑，斩瀑布而力竭，哪怕力竭，也手握重剑。
我上前询问，却才发现，那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手中仍有剑。
我这才明悟，无剑之境，的确是剑道，但指的并非是无剑无招。
而是，无剑无我。”
无剑，无我？
一直在旁观的左千户面露迷茫之色，江离摇了摇头：“别想了，这天下只有一个夏侯，能够以我的只言片语，不仅真的走上那虚幻的路途，而且还硬生生的走完全程，再踏一步。
固然时来天地皆同力，但他亦真是英雄。”
所谓无心插柳，当初江离随口以三位小说家之言指点夏侯，却从没想过，他竟真的能够将小说家言，照入现实。
大道理谁都会，能将道理立于现世，真实不虚，才是英雄。
夏侯此刻，就是在将他的空洞道理，说与这个世界听，立给这个世界看。
“无剑无招，虽手无剑，忘剑招，可心中仍有剑。
可每一个真正剑客，都已做到了人剑合一，不分彼此，想要心无剑，那便要做到无我之境。
于是我寄剑天地，手中无剑，心在天地，则心无剑，亦无我。
无剑，无我，便与万物合，则天地即我，天地即剑！”
夏侯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哪怕时至今日，回想起那日得道，亦是大感动。
“我的剑，不在手中，不在心中，而在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皆是我剑！”
剑神一笑，天地之间，风花雪月，皆是化作浩荡剑气，滚滚而来！
随心而动，天地亦动。
如来法相终于动容：“若非你是人身，你悟出此道，就该跻身法相，或者说，这本该就是剑道的法相之路。
以内景，干预天地外景，少则百里，大则千里万里，皆是你剑气随心。
只可惜，如今的天地，人心不可烙印。
你也只能影响此身所在的一片天地罢了。”
“这件事，我早在臻至无剑无我之时，就已然知道了。”
夏侯依旧在笑：“可你都能取巧以万众崇拜之信仰凝成你的法相，为何我就不能呢？”
嗯？！
如来法相眉头一动，却见眼前的夏侯，单手虚握，似乎是在对天地行礼，朗声开口：“夏侯在此，借剑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