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邓瑛的大明日常(养生篇)

她与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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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我哥搞装修的时候, 我嫂子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而我哥哥工作忙得一点空都没有,所以装修的事就全权委托给了我妈和我爸。我爸喜欢明清中式复古,我妈喜欢地中海和北欧融合。这两人合作开工, 整整干了半年, 最后把我爸的高血压都给干翻了。

    但那个结果吧, 实在是……不太好说。

    反正我嫂子出了月子去验收的时候,差点没对着我哥哭出来。

    所以装修真的是一门学问, 也是一项体力活。

    于是我决定, 在我和邓瑛的伤病都好得差不多的当下,在我们准备开始装修的大工程以前, 先组他几场养生局。

    我这个人在现代, 其实是个生活上的矮子。

    做饭全靠半成品, 洗衣全靠洗衣机。

    但要说起朋克养生,我简直可以在大明开他几场讲座。什么枸杞大枣,泡脚都不算什么。读博的那几年,师门几个姐妹团建特别热衷于大保健, 虽然按得时候痛得一脸狰狞, 但痛完之后, 肩开背松, 别提多轻松了。

    其实大明朝的按摩行业兼容在京城内外的沐浴和理发业当中,当时已经十分发达了。

    但是里面的从业者大多都是像邓瑛一样无籍的阉人,他们入不了宫籍和府籍, 只能在外面游荡, 靠着给人搓背和按摩混口饭吃。

    南海子外面的几个野寺里,就有很多阉人在做这个生意。

    我觉得, 如果我要去邓瑛肯定不会说什么, 但是我不想带他去。

    于是我只能让云轻从清波馆里给我找了一本王廷相的《摄生要义》。里面有一章“按摩篇”, 除了论述自我养生按摩,还记载了一套全身保健按摩操作法——“大度关”(此处参考相关资料)

    大度关。

    这个名字听起来总有那么点奇怪,像某种邪门功法。

    我坐在床上连着研究了三个晚上,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心得体会。

    也许是因为我看得太认真了,邓瑛一度以为我是在看什么正经文章,坐在我边上的时候翻书都很克制。

    我们的习惯是睡前一定要坐在床上翻几页书。

    为了经营清波馆,我会看一些“书志学”方面的书,邓瑛则看得非常杂,有的时候看工学和营造法,有的时候也会看诗文。我看得无聊的时候,会拿脚去踢他脚边的被子,把他脚也露出来,他也不说我,只是笑着放下书,直起身去把我的脚从新拢到被子里去。

    但这一次我踢开被子之后,却不让他坐起来。

    反而自己从被子里钻出来,走到床尾坐下。

    邓瑛靠在床头上,书也不看了,有些不安地望着我。

    “婉婉,你那样坐着冷。”

    我一手举着自己的研究笔记,一手掰直邓瑛的脚趾,对照着笔记上的穴位图,认真地研究邓瑛的脚底板。

    邓瑛忙撑着榻面儿坐了起来。

    “婉婉……别看。别看我的脚。”

    说着就想把腿往后收。

    我一把拽住他的裤腿,提高声音道:“别跑……”

    话没说完,就被他撤腿的力道一下子扯趴了。

    邓瑛赶忙伸手来扶我,“婉婉对不起,摔着没。”

    我借着他的手坐起身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抱着胳膊问他道:“干嘛不让我看。”

    他有些沉默地低下头,半天才说了一句:“我……”

    “不好意思?”

    邓瑛没有否认,看着我点头道:“都是伤,所以不好意思让你看。”

    我盘膝重新坐好,指了指自己的膝盖,“伸出来。”

    “婉婉。”

    “叫我也没用,伸出来。”

    邓瑛这个人有一点特别好,就是我的话只要重复第一遍,他就一定会照着做。

    但他虽然把脚挪出了被子,却不敢放到我的膝盖上,我也没想再费口舌,托着他的脚腕,将他的脚抬了起来,又抓半截毯子垫着,才慢慢将他的腿放到了我的膝盖上。

    接着拿起自己的笔记,“这叫家庭大保健,家庭技师小婉第一次营业,可能会比较紧张,如果有什么不大对的地方,你直接说,别忍着。”

    邓瑛错愕地看着我,“什么……剑,哪里有剑?”

    他似乎是怕自己的脚的重量压疼我,一直用手托着自己的大腿。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一边甩手放松手指,一边道:“就是你们说的‘推拿’,邓瑛你放松,不然我们两都容易受伤。”

    “哦……”

    他迟疑着松开自己的手,脚仍然僵着。

    我就着灯光对应笔记上的图,找到了邓瑛脚底的涌泉穴,用力摁了下去。

    邓瑛的身子明显抖了抖。

    “疼吗?”

    “有……”

    “疼就对了!”

    我猛地回想起了当年技师给我做大保健的时候的语气,自然地学起来。

    “这个穴位啊,脚涌泉穴,按下去痛呢就证明你经常有头疼,失眠,喉咙干涩,耳鸣,心慌的症状,就是要痛一痛。”

    我说完又用力摁了一下,谁知邓瑛却笑出了声。

    “婉婉……不是痛,是我有些想笑。”

    “啥?”

    我瞬间对自己的技术丧失了信心,“就只是想笑吗?”

    “是。”

    邓瑛仍然没有收住笑,说话之间胸口轻轻地起伏着。

    我忽然有些恍惚,认识邓瑛这么多年,生死相依,皮肉相挨,我好像还没听他这样肆意地笑出过声。

    “邓瑛,早知道这样就能让你笑,我之前还折腾什么呀,直接大保健多好。”

    我说着又按了按他的涌泉穴。

    邓瑛忙摁住我的手腕,笑道:“别按了婉婉。”

    我哪里肯依他,“我才按了一个穴位,你赶紧躺好,下一个穴位,你一定会痛。”

    邓瑛道:“你的手不疼吗?”

    “不疼。”

    我说完又执着地去找邓瑛的大都穴。

    邓瑛没有再坚持,撑着榻面重新靠向床头,任凭我撩起他的亵裤裤腿。

    乖乖地床上,拼命地忍着笑,任由我在他的脚上瞎折腾,给他灌输我那漏洞百出的“养生知识”。

    然后我们交换位置,我挽起裤腿靠在枕头上,伸着脚彻底放松。

    邓瑛披着衣衫坐在床尾处,低头看我写的那几页足底养生笔记,他做事一项比我要慎重得多,就算是按个脚,他也不肯贸然下手。

    他认真做每一件事的样子,都很好看。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看他在我身边安定坐着的模样,即便衣冠单薄,也不会因此惶恐。

    “婉婉。”

    “啊?”

    他研究得差不多了,才托起我的脚腕,“我试着找你的独阴穴,你看对不对。”

    “好。”

    不得不说,邓瑛的手法比我好多了,穴位找得精准,一指下去,就差点让我上天。

    我捂着嘴没敢叫,怕吓到他不敢对我下手,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邓瑛一门心思地对付我的独阴穴,等再抬头的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忙松开了手,“婉婉……我……”

    “没事。”

    我抹了一把眼泪,边哭边笑道:“这位邓姓的技师朋友,你真的太棒了。”

    这样的养生局,在我和邓瑛共同研究下,后来越组越完善,逐渐发展到了肩颈放松,四肢拉伸。

    在邓瑛那张有些硬的木板床上,我们终于把日子开心地过了起来。

    我没有办法教邓瑛用后现代的解构主义理论去看待自己的身子。去消解掉他内心当中那些没有必要的羞耻。

    但是我可以通过穴位,经络,肌肉,骨骼……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陪着他一起,重新去认识自己的身体。

    我很庆幸,我虽然是历史专业的科研工作者,但从未放弃对大文科之内其他学科的涉猎。

    我自认我身上有肤浅的人文性,但我的理论水平,尚没有到达可以谈论“观念”的地步,不过这对邓瑛来说,是最适合,也是最无害的。

    当然,这个养生局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我后来仿造现代某宝上的创意,绣了一双有穴位的袜子给邓瑛穿。

    这种土味养生之法,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被我哥嫌弃过很多次,但邓瑛真的很搞笑,他不仅穿了,还特别认真地纠正袜子上穴位的位置,帮我改良。后来我又绣了一双,拿去送给杨伦。

    杨伦在杨府看到那双袜子的时候,明显抽了抽嘴。

    “你这什么东西。”

    “足底养生袜。”

    “什么?”

    “就一个小玩样儿,穿上能帮你找准脚底推拿的穴位。”

    杨伦嫌弃地摆了摆手,“看着太奇怪了,杨婉你自己拿走。”

    杨伦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双袜子,那表情和我亲哥几乎是一摸一样的。

    我只好把那双袜子拿了回来,跟邓瑛说,杨伦不穿。

    邓瑛取回来特别仔细地收好,跟我说,那一双穿旧了,就穿着一双。

    是不是很神奇。

    我在二十一世纪的恶趣味,在六百年前的大明朝,仍然能被邓瑛找回来,并帮我保存下来。

    前四年,写观察笔记,参与宫廷倾轧,见证人间疾苦,是过得有点太糟糕了,我也曾被压弯脊背,承受酷刑,很多欢乐都暂时消失了。

    不过,如今一切都过去了,邓瑛活了下来。

    温柔地陪在我身边,所以,我好像可以,把我的快乐重新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