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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见了志廉,穿着他们结婚时的锦缎夹袄和长袍,终于,她是见到志廉了,终于她是找到他了,终于他们是相遇在一起了。淑兰激动的泪流满面,拉着两个女儿的手向他跑去,他看着她和女儿温润宽厚的笑,然后对她说“向前走”就转过身离去,她在后面大声喊,可是他听不见,只是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声嘶力竭的呼叫着,却感觉刺眼的阳光晃着她的眼睛,努力睁开。
她看到了茫茫沙漠和渐渐泛红的朝霞,指尖触摸到冰凉平整的细沙,晨曦静谧温柔,两个女儿就躺在身边熟睡——这是真实的世界。
淑兰含着眼里的泪笑了,多少天来她第一次笑了!
原来那是梦,她还活着。一丝怅然一闪而过,她摇头甩掉了那个念头,继而她为自己骄傲:她战胜了豺狼,护佑了女儿的周全,这让他的心中充满了力量!沙漠没有那么可怕,豺狼也没有那么可怕,只要她足够勇敢,她就可以战胜,只要她足够坚持,她也一定可以走出沙漠,找到高志廉。
接下来的几天,那双眼睛和脚印再没有出现过,看来它终于无望放弃了,也或者那财狼终于明白这个“庞然大物”的母亲,不是它所能战胜不是它所能猎取的。而淑兰从内心里也不再提心吊胆的害怕了,她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走路和寻找补给、水源上。
因为,更大的困难出现了,她们的粮食吃完了。
布袋里只剩下最后一把小米,还有一颗层层包裹的梨是最后用来救命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吃,好在还剩一个小水囊,可以坚持三天左右。留给他们的时间是严酷的。用最后的小米煮了稀粥,给绣绫和娉绫喝了,她自己只舔干净碗底锅底的米汤汁。
淑兰心急如焚。
每当爬上沙头淑兰都四面眺望,看看是否有树或者草滩的影子,因为他们说过,这沙漠里是由许多草湖的,可是她们一路走来却一处都没有遇到。
淑兰确信,她的方向一直没有错,难道是偏离了正确的路吗?
确实没错,她们一直走在沙漠湿地的平行带上,向南平移不足十里就是沙漠湿地,也正是商旅们常走的路线。可是她们偏偏就偏离了主路,在平行线上生死挣扎。
“早穿皮袄午穿纱”真正是十月的沙漠的写照,白天被炙烤,夜晚寒侵骨,这几日的行程除了饥饿的威胁更有寒冷的交迫,每过一日都更加艰难一分。
走一天也才偶尔碰到几株灌木,可是许多树皮都被剥光了,干枯的立着,已经枯黄的蒿草,只剩下籽种紧紧的黏在杆上,淑兰就捋下来,如果有几株剩下的小树矮草淑兰就赶快摘光所有的叶子剥光皮,用随身带的碗和盆捣碎再连着枝叶一起嚼着吃。淑兰和娉绫吃,虽然痛苦,但这是大漠里唯一能吃的,可是绣绫不吃,只哭。淑兰只好倒一点点水给她喝,然后再给娉绫喝几口,自己只喝一两口沾湿喉咙。
一路过来她们已经看到好几架枯骨、好几具尸体,人在沙漠中走傻了,在濒临死亡的边缘时也就不觉的死亡可怕,淑兰甚至将一架尸骨旁的一个水舀子拿过来,可以挖沙子可以盛水用,黄铜的,在阳光下滚烫的沙子上发着光。
还看见一家三口的样子,男人应该最早死去的,面色已经变得厉害,令人难以忘怀的是,一个两三岁得孩子趴在妈妈的怀里,嘴里叼着妈妈的**,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倒在了沙漠里,一家三口。
淑兰在那一家三口面前站了很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就是她和女儿……
已经是第三天了,谁只剩下最后的一点点,不舍得喝。
渴的实在没有办法,淑兰就在生长蒿草的地方用捡来的水舀子向下挖沙子,在最低洼的地方,深深的挖下去,直到挖出一个大坑,竟然渐渐的感到一点湿润的气味,淑兰把脸埋在沙子里,呼吸着这一点湿润,燃起一丝希望,拼尽全力一直挖,直到挖出一米多深的大坑,终究是没有看见一滴水,她没有力气再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大的希望。把两个孩子叫过来,把带湿气的沙子捧起来也让孩子们用力呼吸,确定这个挖出的坑不会被沙子流下来掩埋后,她抱着两个孩子躺在这有一点点湿气的沙坑里。
躺着不动,似乎是她们唯一想做的。一直躺到夜里,夜更冷了一些,但是这冰凉的湿润却给了淑兰安慰和希望——一定距离水源很近了,也许明天就可以遇到人家了……
如今它们面对的不再是走路的问题,而是如何活下来的问题。
在下一天里,淑兰感觉到身体里水分流失的更快了,已经一点吃的都没有了,囊底的一点水,不到最后时刻是不能喝的。她们走的很慢,走不再为了赶路,只是为寻找吃的,哪怕是树皮和蒿草籽。
可是从小就娇气的秀绫,一口都不肯吃,她已经三天没吃一点东西了。小小的她还不知道这样不吃东西带给她的会是死亡,她可能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长时间的饥饿和营养不足,再加上连续几天不吃不喝,淑兰和孩子的生命迅速消耗着走向边缘,而小秀绫靠近的更快一些。
一直不肯吃东西让她身体虚弱的快成了一把干柴,她已走不了路,靠淑兰背着,实在累了的走不动,娉绫就接过来背着,当水都没有时,她很快就被沙漠一点点烘干着水份,整个人像一片即将干枯的叶子,耷拉在淑兰的背上,也许是饿到极致或者难受到极致,偶尔发出低低的嘤嘤泣声……后来只剩下喉咙里发出的嘶嘶声,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奄奄一息。
娉绫看着妹妹伤心的说不出话来,一路握着妹妹的手不松开,她也没有办法让妹妹吃东西,妈妈已经想尽了办法,把草籽捣碎成末然后嚼了喂她,可是她不咽下去,没有一口水可以让她咽下去,妹妹是不是不会吃东西了,妹妹是不是要死了……?她的恐惧不敢说出来,妈妈不喜欢说丧气话,更不喜欢不吉利的话。她要在心里为妹妹祈福,她要求求爹爹保佑妹妹,保佑妈妈和自己早一点找到食物,早一点走出沙漠,如果爹爹想着她们,他一定会保佑她们的!
淑兰的心被揪扯的要撕裂,一面是奄奄一息的秀绫,一面是一路默不吭声懂事听话的,照顾妹妹帮助母亲的娉绫。紧紧攥着最后一棵梨子,她就像握着两个生命,她就是握着两个生命啊!
天底下有像她这样狠心的母亲吗?居然在两个女儿之间取舍!
天底下有她这样自私无情的母亲吗?居然生出了这样取舍的念头!
她对自己不耻,她对自己咒骂,她对自己抱怨,她后悔,她真的后悔了——她不该不听劝,愚蠢固执的走进这吃人的沙漠,她不该因为自己的执念枉顾三个孩子的性命!她是一个最愚蠢最自私最该死的人,她不配做母亲——她把三个孩子带入了死亡之地,三岁的转转,如今与亲人生生离别,从小最娇气的秀绫此刻生命垂危,皮实耐劳的娉绫也即将坚持忍耐到极限……她才是个8岁的孩子啊!
老天呀,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谁来救救她们啊!如果可以用她的命换孩子们走出生天,她愿意的!淑兰内心的挣扎让她看到了人在生死之时的真实、无奈、残酷、痛苦的抉择。
夜幕降临时,淑兰抱着她可怜的小女儿——轻的就像举着一件衣服,被晒坏了的脸上没有一点点血色,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双眼紧紧闭着,干枝一样的小手无力的摊着。淑兰抖着手,掏出梨,咬下两口再咬成碎碎的小块,拿勺子挤压出几滴汁水,撬开秀绫的小嘴给她滴进去,小秀绫依然双目紧闭,再咬两口继续捣碎成汁喂进去……
看着剩下的半颗梨,看着娉绫紧紧盯着梨的目光,淑兰把手伸过去“吃吧”。
娉绫一把接过来,捧在手里咬下去,第一口,几乎是囫囵吞枣,咽下去咬了第二口时,她才想起这是妈妈一再念叨“救命的梨子”,现在这半颗就握在她的手里,妹妹就要饿死了,妈妈也已经饿的不成人形了……娉绫不想让出梨子,她想一口气吃掉,但是,她不舍得妹妹,不舍得妈妈——她哭着把梨子从自己嘴里抢出来。
“给妹妹吃……嗯嗯……嗯”娉绫哭着爬向妹妹哑着嗓子叫“秀绫,快起来吃梨!快起来吃梨——”可是妹妹,没有一点回应,她像一件薄薄的破旧衣服搭在妈妈的臂弯上。
我的秀绫能活过来吗……她的心一阵紧似一阵的疼,胃也绞痛,看着双目紧闭的女儿,一丝冰凉从她的后背升腾。那个夜晚非常冷,冷的像寒冬彻骨,淑兰把秀绫轻轻搂在怀里,一次次去听她微弱的似有似无的呼吸。在黑暗中瞪着双眼,望着鬼魅一般可怖的仓茫荒漠,感觉到死亡的阴影一点一点碾压过来。
秀儿,不要怪妈妈,妈妈对不起你。淑兰一遍又一遍的把脸紧紧贴在女儿脸上,嘶哑着嗓子悲声哭泣,没有眼泪,干枯的眼眶里流不出一滴眼泪。
太阳慢慢升起,淑兰抱着秀绫找了一处干净背阴的半沙腰,咬着牙不出声,用一只手慢慢刨出一个小小的沙窝,给她裹上一件小外套,一次再次亲着她被晒得脱了皮却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我秀儿乖,我秀儿不哭……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妈不该带你进沙漠……妈妈把你带不出去了……妈对不起我的秀儿啊”“秀绫不怕……妈妈把你放在这个小沙窝窝里,一刮风沙子就能把我娃埋住了,狼叼不走我秀儿的……妈妈和姐姐就在前面点的地方等你……”
颤抖着把女儿轻轻的放进去……淑兰最后吻了女儿的额头,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下沙坡,不回头。
生死有时就在一线之间,生死有时轻的就像一件破烂的衣服飘摇在风中。
大自然总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轻易的吞噬生命,水、火、冰雪、沙漠,可以是生命的源泉也是生命的终结者。
没有人知道淑兰当时的心情和决绝,在生死未知的每一天,不知道死亡是不是就在沙漠的不同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