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愁

禾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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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天下,仙山奇岳,巍峨崎岖,雄伟磅礴,百世流传,人们耳熟能详的曰华山,泰山,黄山,庐山等。然而世间还存有人迹未至,却受世人青睐追崇的一座奇山,曰念桥山。念桥山北起剑阁,西临天府,拔地而起,绵延数十里,嶙峋险峰望眼成川,入穹登云。因坐落巴蜀之地,自古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险,故鲜有人踏足。然而关于此山,却有个不得不说的故事。

    二十年前,朝局不安,江湖动荡,群雄并起,门派组织如雨后春笋疯长,大小领袖各处割地盘踞。此中有一组织,名唤落凤阁,发家历史现已不可考据,只道那落凤阁广罗江湖人脉,行事不拘,来者不拒。阁众人员复杂,兵者,寇者,富者,贫者皆照单全收。凭着它仗义不羁的行事风格,落凤阁很快在众多门派中脱颖而出。这落凤阁不按章法,不守江湖道义,不由江湖所制,很快开始了屠戮同道,劫掠百姓的流寇勾当。

    当时的皇庭自上而下腐败堕落,官官相护,逼良为娼等现象皆是平常,多地百姓因天灾食不果腹,地方官僚却无所作为,大有气运将近的光景。而江湖中人更是各自为政,互不相融,一团散沙。落凤阁裹挟民意,招兵买马,开始吞并各大门派,江湖中无人相抗,其势汹汹,大有风卷残云之状。

    就在民不聊生,天下动荡之际,远在同吏城的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军队却在悄悄组建,为首的是时任同吏禁军首领的年轻将领慕容珏。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某处,一位巾帼女豪杰也带领着手下数十名神秘剑客,风尘仆仆,星夜不停赶往落凤阁总坛,女豪杰沿路招兵买马,带领江湖有志之士揭竿而起,自剑门向东,开始了反击落凤阁黑暗势力的壮丽征程。

    江湖有言,那女豪杰现身中原之时,乌云密布,忽而天雷大作,闪电霹雳,点亮了半个夜空。在昏暗的夜色下,漫天尘土之中,只见一高髻束发的女子身披凛凛三尺白袍,手握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跨着一匹全身雪白生有双翼的天马,身后还跟了相似打扮的数十个灰衣女战神,裹着身后隆隆的电闪雷鸣和排山倒海的喊杀声,杀进了落凤阁乌泱泱的寇军之中。慕容珏率领的数百官军也如山风呼啸,自落凤阁右翼切入,如天降神兵,冲散了落凤阁大军的阵营。

    那落凤阁本就是一群蛇鼠狼狈聚集起来,靠着最简易的游击战术和人数优势吃掉了数个苟延残喘的江湖门派,这才有了当世瘟神的名声。却不想有这两支训练有素,深谙兵家御敌破阵之术的年轻力量凭空杀出,哪有本事招架,落凤阁众丢盔弃甲,作鸟兽散,稍有抵抗则被斩于马下,一夜之间,祸乱一方的落凤阁黑暗势力便被消灭殆尽,大小贼首一一擒获。

    在那场看似以卵击石的旷世之战中,首将慕容珏年方二十又七,带领着百余年轻兵家弟子向拥兵数千的落凤阁奋起反击,解俞朝江山燃眉之危,令本躲在深宫之中,如惊弓之鸟的俞朝皇帝大喜,嘉赏进封了跟着慕容珏的数百将士,更是将慕容珏破格提拔为兵部督卫,统领一方兵甲,擢升之快之高实在是立朝百年来首次。

    世人皆言慕容珏功不可没,而江湖中人却对那一支由白袍女将军带领的清一色女人组成的神兵更加好奇。大战过后,慕容珏及官兵队伍浩浩荡荡押解落凤阁贼首回京复命,受到人们夹道欢迎,一时间沿途民众载歌载舞,敲锣打鼓,笙歌达旦,好不热闹。待人们回想起,却唯独不见了那白袍女将军及其属下,四下遍寻无果,她们的踪迹都似乎烟消云散。一时间,江湖流言四起,有传言道,有人亲眼见得战役结束当晚,那女将军骑着的天马扑扇着宽阔无比的翅膀,卷起一阵白云,带着女战神们,像天兵天将鸣金收兵一样,消失在了空中;也有说那女将军是女娲娘娘化身,带着座下仙童来拯救苍生;或是有坊间传闻,那女将军是仙山里住的神仙,到中原来听得百姓疾苦,遂召集天兵力挽狂澜。各色版本,应有尽有,但逃不脱那女将军是神仙下凡的基调。后来不知怎的,传出有人在巴蜀腹地的念桥山上见过与传说里相似的一群女人,各方人士闻之,趋之若鹜,都想一窥女战神芳容。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或听闻,或见得那念桥山中果然有女人的踪迹,便有了念桥宫的传说。

    念桥山终年云雾覆盖,自山脚下的天女村(没错,确是为那念桥宫女神仙改的名)以上,一入山便是袅袅云烟,白茫茫的一片,入山的村民讲,那念桥山上,多的是奇花异草,神树仙果,只是云到深处伸手不可见,极易迷失方向,更别提找那念桥宫的所在了。

    某天,天女村中开始出现一些身着素色裾裙的姑娘,大都是弱冠之年,个个姿色不凡,窈窕之间却带着一股英气。她们大多清晨出现,行于这破晓与夜色混沌之间。有时五七成群,有时三三两两,携着大小包裹,背着长长的,裹成麻条状的小半人高的物件,淡然之间也有愁云弥漫。村里各家扒着门缝一瞧,当真是应了这村名,来了一群天女。

    村里人一开始没在意这些一声不吭从村里经过的女子,这天女村虽是个乡野僻壤,但依傍这念桥仙山,经年之间倒也有不少求药慕道之人。然过了三天,仍旧有外村人打扮的年轻女子经过,朝着村外而去,不禁地让人侧目,但这天女村村民世代为农为桑,天性纯良,少有好事之徒,则也不曾打搅。

    就在这种奇异现象持续了十天之后,清晨出门的村民们却未见新的女子出现,都在犯疑之际,村里与念桥山脚相连之地,氤氲雾色之中,出现了一个苗条的身影。那女子孑身一人,也是一袭素色纱裙,身背麻条状物什和大包裹。只是那女子比之前的女子都面容姣好,目似朗月,眉如山黛,桃唇玉齿,英姿飒爽又身段婀娜,她眉眼含笑,向着过路侧目,或驻足停留的村民们颔首致意,像极了一位极富涵养的皇族公主,然再一瞧,她双手粗糙,掌纹颇深,足下稳步矫健,内力敦足,又像那久经江湖的女侠。

    一束髻小童忽地拦住了那女子去路,伸出食指,稚气问道,“姐姐,你那腰间别的是个何物?”大人们听了,方才将目光自那女子身上聚集到她的腰间,似是有个发着幽幽寒光的物什。那女子见状,也不介意,俯下身来,摸着小儿头道,“这是个腰牌,是姐姐很重要的东西。”一边抚着腰间那一方玄铁所著,刻有边纹金丝“莫愁”二字的腰牌,眼里噙着光。

    话毕,女子直起身来,整整身上的行头,迈着坚定的步子,继续向着村口走去,来往行人无不被她的卓绝气质感染,纷纷停下来行注目礼,一时间一整条街上的村民都朝着她的方向望来,像是在看下凡的仙女,无人出声或眨眼,时间仿若静止,那光景甚是奇异。就这样,村里人默默目送那年轻女子,步入念桥山清晨蒸腾的云雾里,直到渐渐消失不见。自那之后,村中一切回归平凡,再无那几日所见的女子踏入,数十年,须臾之间,日月更替,改朝换代,念桥宫的神话被人淡忘,渐渐地人们也不再痴想一睹那山中神女的容颜。

    俞朝太熙(赵惟国号)二十年。皇帝赵惟迁都临阳,设同安门,冀安门,长安门,泰安门为京都四方通达,又设京畿要道二十八条,贯穿临阳十府八渠,供商通往来,走客经道。这临阳十府以俞朝皇帝敦建的十座权臣府邸为中心向四方蔓延,每一府下辖一区(相当于今日大省首府内的一个区),一区内又分九馆,九馆内分九堂,因此这十座权臣府邸又被称为“十堂馆”。

    这十堂馆为皇帝赏赐世袭重臣,军机大员,或立下惊世奇功的任何官员之用,是为彰显帝勤臣恭,皇恩浩荡的大大恩赏。自迁都以来,受此封赏的权臣有:

    邝和王楚义昭(外姓王),

    宰相周成元,

    狼卫彪骑将军汤居然,

    太子太傅元疾申,

    金翎卫大将丰骊,

    拜云台主事蔺千亭,

    太阁太傅骆清风,

    锦(州)王赵雍(前兵部侍郎),

    罗雀司九卿贺兰祁,

    兵部侍郎慕容珏。

    这十人便是大俞朝能覆手翻云的栋梁支柱,深受大俞皇帝器重。

    慕容珏自当年一役得胜归朝,便在军中树立起了威信,世人皆道其年纪轻轻却身怀御战领兵之才,能在黑暗中劈开光明,挽大厦之将倾,是当之无愧的少年将领。尽管当年功成名就之时,慕容珏仍是楞头小子,仰赖其兵家出身,又因慕容氏乃大俞武将世家,而当年诛灭落凤阁匪首为其叩开了出将入相的大门,从此平步青云,直至兵部侍郎,统管天下兵甲,四方武将尽归其调配,属实是为慕容家光耀了门楣。

    这慕容珏也不愧其兵家天才之名,继任以来,整肃军纪,广纳贤才,将原本腐朽飘摇的大俞军队训练成一支虎狼之师。慕容将军上忠君爱国,下体恤军士,对府邸辖内坊众广施恩泽;外能御敌安邦,内可安置族人,上不愧天,下无愧祖先,实在是无可挑剔的一代英豪。

    这慕容珏既是英雄,当有美人相伴,这慕容夫妻俩可谓朝中坊间一段佳话。相传慕容夫人与慕容将军相识于弱冠,当年还是姑苏御城司司马的慕容珏某日夜,领兵捉拿花灯游园会上纵火闹事之徒,得一女侠出手相助,一个时辰之内生擒凶犯五人,一审才知,这五人背后,原是一伙受前朝国运所迫落草为寇的江湖歹人。

    女侠的出手令慕容珏免受渎职之罪,更在之后助其一臂之力,挫败了组织企图暗杀临巡姑苏的皇帝的阴谋,免于酿成翻天灾祸。慕容珏心下对神秘女侠极为感激,却因其坚决不以真面目示人,不得不令慕容珏心怀疑虑。某日皇帝传召接见为破此案有功之臣,女侠也在传召之列。面见圣恭则不得隐藏面目,女侠随即婉拒。朝官好言相劝,慕容珏也委身挽留。女侠不允,夺门而去。慕容珏本就有意试探美人身份,遂出招拦阻。女侠虚晃一招,登足而去。慕容珏猜得她心思,一个箭步,欲夺女侠前路。二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过起招来。女侠身手轻盈,数十回合不落慕容珏下风,引得坊间民众争相围观,拍手称好。或许是见眼目众多,女侠急于遁走,慌乱间被慕容珏抢先了一个身位,伸手挑起了遮面纱巾。

    风起纱落,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眼前女子,眉宇清丽,肤若雪凝,眼波流转,似人却仙。女侠面色微醺,转过头来拿她灵动闪烁的大眼睛怒瞪着慕容珏。这七尺儿郎血气方刚,自认打遍天下无敌手,却未曾想自己在众人见证下与女子打成个平手不说,还是个这样的美人,顿时心下慌张,不敢直视。

    自此,姑苏御城守将与神秘美人一战成名,既守护了一方苍生,又为皇帝立下汗马之功的故事也愈传愈烈,殊不知两颗年轻躁动的心也在百姓的瞩目之下越靠越近,二人也像千百年来所有的神仙眷侣一样,因误会结缘,不打不相识,相识后相爱。闻得英雄美人终成佳侣,姑苏满城鼎沸,慕容珏求娶美人的消息也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俞朝皇帝深知这二人深得民心,遂对慕容珏大加封赏,更赐美人流霞邀月鎏金步摇一对。二人婚典之日,自兵马府起至女侠下榻东来门内酒楼“迎芳阁“外,百姓列队两旁,小儿欢歌载舞,数十对有情人结对观礼,像极了朝拜的信男信女,一时间姑苏城一片节庆气氛。

    婚后三年,慕容家喜得麟儿,而那时的慕容珏已调任临阳,官拜兵部朝事,离统帅天下兵马的兵部尚书仅二步之遥。举国动荡数十年,自上据下百废待兴,俞朝兵马不济,且外患无穷,大俞皇帝深知这一点,因此对兵家出身,又谙熟军阵战事的慕容珏格外器重,为表对慕容珏的赏识,圣人赐慕容氏十堂馆之一,辖京畿一区。慕容珏喜不自胜,对皇帝的恩赏分外珍惜,自知为家族扬名,为俞朝开疆辟土,大显身手的时机到了。

    慕容珏满怀一腔爱国热血,对膝下长子也寄托了极大期望。这小子,既是慕容家长子,也是慕容珏第一个孩子,自然对夫妻二人意义重大,起名字便成了个极大的难题。

    慕容小子生下来的时候,哭声洪亮有力,吃奶劲儿足,出了娘胎没几个时辰,便咿呀叫着,像极了说话,慕容夫人一瞧,分外欣喜,露出了疲惫的笑。却不想这慕容小子睁大着眼,瞧着母亲,也咧开嘴咯咯笑起来,把府中下人们都逗乐了,管家回禀了慕容珏,慕容珏心里极是骄傲,知道这个儿子是颇具慧根,身怀灵气,将来必有大作为。转念又一想,既然他哭声洪亮,不如就单名一个”歌“字,取自前朝爱国诗人诸葛安的名句“岂曰小儿无名志,但许墨城月下歌。”

    这《月下歌》为俞朝兴起的中原传统民谣,有五诀八律,共三百余字,用大量篇幅描写了大俞乡土民俗与美好山河,是一首老少传唱,尤受戍边将士喜爱的思乡爱国民谣。墨城,位于临阳以北六百三十里,毗邻北戎都城回原,是前朝战败,割地于北戎的北方大城。建朝以后,大俞皇庭数代以来皆以收复墨城为复国大任,历代皇帝都曾绞尽脑汁,或讲和,或求亲,或出兵,或破坏,希望从北戎人手中夺回故土,重塑国威,却无一成功。渐渐地,墨城成了深种俞朝皇庭心脏的一块瘤,治之不了,去之不得。随着俞朝代代势衰,国力不支,俞皇庭只得将收复计划搁置。直到到了本朝,皇帝赵惟大兴商通外贸,修建路桥,提高税负,为大俞创造了前所未有的财力,将俞朝从一潭死水中拖了出来,朝中才有人开始重提墨城一事。

    新帝赵惟熟读史书兵法,又广纳智才,集各方良策,转变旧朝思路,开始从长计议,在墨城以南的锦州大修军事驻地,屯兵囤粮,以图转攻北戎防线,围魏救赵,最终取得攻打墨城的绝对优势。因此,赵惟封自己最信任的胞弟,赵雍,为锦王,派驻锦州,许兵将三千,在锦州开始了修筑防御及驻军工事的宏伟大计。更允准了七皇子,也就是当朝太子赵承衍辅佐驻守锦州的请求,将其远调北地。

    这太子赵承衍自幼便不是个简单人物:三岁能背诗,六岁能作赋,八岁能骑马,十岁便是校场上的常客。皇城禁军金翎卫军营练兵场上常能看到一威风凛凛的少年提枪跨马,意气风发。赵承衍自小与各级士兵同军操练,更有金翎卫主将,兵家高手,皇族护卫世家出身的大将军丰骊亲手指导,年纪轻轻即能单枪匹马对阵三名一等护卫且能战得百余回合。十九岁那年,太子在大俞廊州前线,领兵二十人,与北戎护国大将木樊鸠麾下猛士巴克朗狭路相逢,巧施小计,一举将巴克朗及其先锋小队共三十八人擒获,从此在大俞军士中威名大震,更成了北戎皇庭重金悬赏,格杀勿论的风云人物。一时间,大俞和北戎边境遍闻太子赵承衍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