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祠堂

余生不复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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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悦来客栈出来,我骑马在闹市中踽踽而行,骤然在车水马龙间看见一道似曾相识的赤色身影,定睛再看时,却转瞬即逝。

    又行数丈,红色身影再现,一张妖孽的脸在人头攒动中回眸,对我勾勾手指,如一团鬼影,红雾般晃了几晃,闪电般消失在东边的巷子里。

    棋子一律就位,琉璃靈自然也是时候出场了。

    我跃下马背,穿过人群追到巷口,果然见他在巷子的另一头妖艳的望着我笑。

    如此几度,引我到一处死寂的祠堂外面。我走进朱门紧闭的祠堂,身后生起了一道阴风,吱呀一声,将两扇冰冷的大门关上。

    院子里,鬼气森森,缟素如孝,迎风飞扬,地上整齐的排列着一个个无字牌位,如一只只从地狱里伸出的鬼手,诉冤,索命。

    墓碑间留出一丈阔的路,直通祠堂里面。

    我如负千斤,沉重的一步步走了进去。光线昏暗的祠堂里,一个赤衣散发的身影雌雄莫辨,背着身伫立在供摆满祭祀的供桌前。

    祭祀前是一个孤零零的排位,白烛摇曳,刺目的照亮牌位上的一行字,爱妻慕影沙之灵位。

    我寒毛卓竖,面如灰色的立在原地。

    “跪下!”赤衣人辞色俱厉。声音不高,却震得我耳膜轰隆作响,整个祠堂一颤一颤。

    一道阴风卷起门口的一个牌位,重重砸在我膝骨后面。我双膝一卷,两腿一软,猝不及防的跪在插满银针、银光冷锐的蒲团上。

    银针穿骨入肉,痛入骨髓。

    赤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妖孽的脸,一双阴鸷的桃花眼仿佛要将我刺穿,森然笑道:“云宿,你成日里与那逆徒厮混在一处,卿卿我我儿女情长,师父的仇,可是忘了?”

    “云宿无能,请靈先生责罚!”我羞惭无地,忍着膝上剧痛,直直的跪着。

    他近前抱了师父的排位又转过来,温柔的抚摸了一会儿,宛如抚摸着师父的绿藻长发和冰肌玉骨。

    良晌,又捧着它到我身边,不容拒绝道:“举手。”

    我胆裂魂飞,哆哆嗦嗦将双手举到眉前,颤栗着任他将师父的排位放在我手中。

    “我不罚你,今日是蓬莱的忌日。我要你亲口告诉你师父,她这仇,你是报还是不报?”他姿态慵懒,眼神却如一把剜骨钢刀,将我凌虐得体无完肤。

    见我默然无语,一字一字道:“云宿,你只记得墨凉待你的好,可我问你,你一身的本事是如何来的,你又是如何在你死我活的杀戮中坐稳了蓬莱天女?你师父的好,你当真都忘了?”

    一幕幕往事纷至沓来,铺天盖地的打在我心头,回忆之痛刮心蚀骨。

    我出生不久,便被师父带回蓬莱,亲生女儿一般养在膝下,直到我四岁入主天女殿。

    亦是那年,我苦练百毒不侵之体被药性反噬,师父用至阴至寒之体,抱着高烧不退的我,衣不解带守了三天三夜。

    八岁那年在蓬莱之巅,我被化骨堂长老的独女沈婻偷袭,从碧海潮生落入东海,被墨凉碧穹救起时已被淹得七荤八素,神志模糊。师父为了替我出气,亲自出手了结了穆婻,与化骨堂结下死仇。

    我十岁那年,四大长老一致认定我聪慧有余,但优柔寡断心慈手软,撑不起蓬莱霸统大业,依照祖制将我们师兄妹带入生死林联合剿杀,师父闻讯赶来,和琉璃靈杀入生死林,一举灭了蓬莱四大长老。

    …

    “不敢忘。”我跪得笔挺,神色萧肃。

    “不敢忘,那就收起你的儿女情长,和我一起为她报仇。让这世上负她的,欠她的,伤她的,都得到应有的报应。”琉璃靈切齿磨牙,狠戾的眼神慢慢变得缥缈。

    “我杀不了墨凉。”我夷犹数度,缓缓开口。

    琉璃靈狞笑道:“云宿,那年在生死林,你师父就不该豁了命去救你。”

    “琉璃靈,五年前蓬莱大战,师父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人在何处?时隔五年,你突然现身,口口声声为师父报仇,要我谁知道你是为了给师父报仇,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我将师父的排位举得更高了些,恨恨道。

    琉璃靈钳住我的后颈,用力将我往下摁压。

    膝上的银针又往骨肉里钻了两分,我咬紧牙关,单薄的秋衫被汗水打透。

    琉璃靈挑起我的下巴,恨声道:“那时我回了趟漠北,受到小人算计,废了一身武功。不然,以我的身手,替影儿报仇,何须要等蛰伏这五年!”

    原来如此。

    “云宿,我不为难你,你也无需怀疑我。”琉璃靈阴森森一笑。“你替我给剑城白老庄主送一样东西,我便放过墨凉,是生是死,看他造化。”

    我咬牙一笑。“堂堂鬼门,却连一个信使都无,说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少废话!”琉璃靈冷厉道。“这封信,你是送还是不送?”

    “送。”我娇媚一笑。我明知他肯定还有其他算计,但念着他的条件,还是想都没想便应承下来。

    毕竟,剑城之行我是不得不去,白老爷子我亦是非见不可。但这件东西我不送,他自有千百种法子送给白老城主。

    那便不如我去送,暂时稳住他。

    一阵阵厮杀时从巷子的深处传来,愈来愈近。

    琉璃靈咒骂了一句,将一块湖蓝色的半月玉佩系在我颈上,告诫我跪足一个时辰,自祠堂后门离去。

    我低着头精细打量,并未瞧出什么名堂。

    琉璃靈走后,正门又尖锐的吱嘎一响,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匆匆赶来。光听脚步,便猜出了脚步的主人。

    我把玉佩藏入衣内,将牌位往怀中抱了抱,正好用长长的袖子将牌位上的字挡住。又撩起裙裾将扎满银针的蒲团遮住。

    白逸尘疾步进入祠堂,止步片刻,又绕到我前面,抱着臂冷冷打量着我。

    我坐直身子,垂下双眸不去看他。

    “云姑娘,你可真够纠结。”他冷笑道:“接纳墨凉,放过轩辕破,却又处心积虑在这里立起一个祠堂。”

    “白公子若是觉得不妥,大可以押我去见陆荆。”我淡淡道。

    “你——”他拂一拂衣袖,冷哼一声。

    “白公子若不想押我去见官,可否离开这里,让云宿同师父好好待一会儿。”我漠然道。

    他冷冷一笑,半蹲在我前面,星眸里满是不屑一顾,轻蔑道:“在运城,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待哪里便待哪里,连陆荆也不能多说什么。我不走,你又能奈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