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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膝上痛得麻木,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嘲讽道:“今日是蓬莱忌日,白公子这么喜欢这里,不如再上两柱香,磕几个头。运城小公子、剑城少主亲自跪拜,师父一定欢喜。”
他怔怔,并未如我期许般拂袖而去,而是上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退下来与我并排跪地,肃然道:“云姑娘说的不错。死者为大,我作为小辈,的确该给慕师叔拜祭一下。”
果真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响头。
我许久才缓过神来。他是陆欢之子,这声“师叔”师父当之无愧。他不介意师父的身份,行了叔侄之礼,我也不能失了礼数,忍着银针刺骨的痛楚,艰难的随他拜了三拜。
三拜下来,双膝微微颤抖,手心被汗水浸透。
我怕他看出破绽,赶紧逐客:“既然拜祭完毕,还望白公子早些回去,莫扰了师父清净。”
他默了默,方要起身,目光忽盯到我的脸上,眉头一蹙,声音不再冷清疏离:“云姑娘,你脸色怎如此难看?”
我冷声道:“祠堂之内,蓬莱忌日,白公子总不会指望我对你笑?”
白逸尘看了看昏暗和青烟搅成一团的供桌,再往我怀里一瞥,垂了垂眼睑,提剑往外走去。
刚松了口气,忽觉一阵剑风疾来,遮住蒲团的裙裾如蝴蝶的两片断翼,轻飘飘飞了出去。密密麻麻的银针在闪着寒光,在血迹斑驳的蒲团上分外刺目。
我慌忙拿长袖去遮,被他一把拦腰抱起。
蒲团在地,一根根银针还倔强的钉在双膝。他宽大的手掌在我膝后轻轻一击,一股浑厚的内力涌进体内,银针被齐齐打飞,飕飕飕,雨点般扎进墙体。
“云宿!”白逸尘手法极快的点住我膝上穴位,蹙着眉,不知是心疼还是生气。“你若想和墨凉重新开始,那便放下那些理不清的恩恩怨怨;实在放不下,便杀了他快意恩仇,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我报不报仇,杀不杀墨凉,是我蓬莱的家事,不需要一个外人插手。”我冷冷说着,挣扎着要从他怀中下来。
他的双臂钳得更紧了,抱着我缓慢的走到供桌前,苦笑道:“云宿,你那些报不了的仇,不是拿来折磨我,便是拿去折磨自己了。说起来,你还真没拿我当外人。”
我望着他憔悴的面容上泛青的胡茬,心口扯得生疼。
“怎么,终于心疼了?”他低着头看着我,唇角慢慢勾起。
“你想多了。”我别过头木然道。
“云宿!我若是你,既然做不到血债血偿,就治好墨凉,然后在蓬莱的旧址上,建一个世人驰往的人间仙境。”他温柔的看着我,星眸澄亮。
我眼前恍然闪过一个天地如画、远离纷争的世外桃源。仿佛有一束光照进混沌,整个世界慢慢敞亮起来。
若真能在蓬莱的废墟上建起这样一个地方,再给师父建一座富丽堂皇的祠堂,让三方跪拜,五地臣服,岂不比杀戮更加酣畅。
如此一来,即对得起师父,又不负墨凉,也不至于让自己这般纠结。
我将师父的灵牌放好,磕了三个响头,续了香,化了纸。醍醐灌顶一般,心头郁结多日的阴霾散却许多。
白逸尘立在我身旁,盯着牌位上镂刻的篆体字看了两眼,也不管我是否同意,一言不发抱着我走出祠堂,穿过闹市,不顾周遭异样的眼光,回了悦来客栈。
门口的小二一日连见我三回。第一回策马来,第二回拽着个醉汉归,第三回再被白逸尘抱回来,笑得灿烂而古怪,轻车熟路的上楼开锁,领我们进了头房,关上门一阵烟消失不见。
白逸尘将我放在榻上,伸出修长而微微有些茧痕的手掌,简单道:“药呢?”
“不用了,我自己便是药,好得快。”我低声道。
“药呢?”他修长的手掌又往我胸前挪了挪。似乎我若不给,他便要自己来找。
我脸一红,摸出生肌露给了他,看着他褪去我的云靴,又要卷起我的裤腿,慌忙制止道:“男女授受不亲,白公子,还是我自己来吧。”
“男女授受不亲?云姑娘,你自小习医术,总不会不知道,医者眼里无男女,只有病人?”他星眸一闪,促狭的看了我一眼。
我自知说不过他,抿了抿唇,任他将裤腿掀到腿上,半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在红肿的膝盖上将生肌露涂抹均匀。
不安的眼神无处安放,虚落在蹭光油亮的桌上。明知他只是上药而已,脸还是不争气的烧好一阵子。
“云宿,你腿如今这样子,怕是得休息一阵再上山。”他小心的将裤腿再拉下来,掖开被子盖在上面。
我状似无事的“嗯”了一声,眼神落在他蹙紧的眉头上。
在蓬莱,为了练功和对决,我里里外外每一寸肌肤都受过伤,一年约莫三百多日都是遍体鳞伤,带针的蒲团也没少跪过。眼下这伤,若只是上个菊山,自然不成问题。但若要不耽搁去剑城的脚程,还是缓上一缓为好。
见我答应,他点了一支安神香关门离去。
我想着他在祠堂中说的那一番话,躺在榻上慢慢入睡。梦中,八千里蓬莱又起琼楼玉阙,风光如画,百姓安乐,逢年过节便去碧海潮生上师父的衣冠冢拜祭。
醒来的时候,白逸尘端举着一盏茶,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他眸色漆深,眼神清澈,在烛光和夜色下,如一尊年轻俊美的玉像,温柔而美好。
“醒了?”他端了茶过来。
我接过喝了两口,听他道:“你睡着的时候,我让苍风上了趟菊山,将乾清坤明给了陆荆。”
我没料到他会主动去帮墨凉,愣了半天,应道:“唔。”
“陆荆捎信说,你要去剑城。正巧我也要回去,还知道一条捷径,虽说凶险一些,但比官道要快上将近十日,我们可以结伴。”
墨凉的病情不容耽搁,我当然不会舍近求远。我又一愣,应道:“唔。”
“你腿上有伤,不宜长途跋涉,先缓上一日,我们后日出发?”他说着,征求的看着我。
我粗略算了算,既然能快上将近十日,那来去便能省去大半个月,歇上一日也不算耽搁,又应了。
“一会儿用完晚膳,我叫辆马车,带你去溧水河畔看看。”他唇角有了些浅淡的笑意。
我望着他被剃得干净的胡茬,俊逸的轮廓,星亮的眸子,迟疑再三,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