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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七日,蒙仲率蒙虎、华虎、穆武麾下三名新任军司马以及千余骑兵,带上足够吃用十日的干粮,旋即径直向南而行。
从方城向西南,约数十里外便可抵达「宛城」。
这是一座被韩国占据的城池,也是韩国国土最南端的城邑。
值得一提的是,方城与宛城接壤,两座城邑间并没有太明确的分界线,以至于前几日自蒙仲接管方城后,负责巡逻周边的蒙虎、华虎等人也曾向他汇报,在距离方城约十几里的地方,曾看到韩军的巡逻卫队。
而这次,蒙仲在前往楚国境内时,也曾绕道宛城一带溜达了一圈,由于他们千余名骑兵扛有「魏」字军旗,因此宛城一带的韩军倒也不曾将他们误认为敌人。
甚至于,那边的韩军还主动与蒙仲等人接触,询问蒙仲等人之所以出现在他们宛城一带的原因。
总的来说,双方的关系谈不上亲近,但也并无敌意,隐隐有种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蒙仲曾有意与驻守宛城的韩国将领见见面,彼此交流一下,毕竟宛城、方城两地实在是矮得太近了,仿佛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倘若有朝一日秦国或楚国的军队攻到这一带,攻陷了宛城,那么方城也很难独善其身。
不过考虑到当前已临近十月,蒙仲决定还是决定先前往楚国。
毕竟再过一个月左右就会天降大雪,到时候就算他想借助骑兵的速度走遍楚国的北部地区,天气恐怕也不会令他如愿。
在蒙仲的计划中,他准备在十一月底,即在腊月大雪前返回方城。
不得不说,时间非常紧迫。
“请禀告贵城令,我乃新任方城令蒙仲,眼下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亲自拜访,一个月之后,我当亲自前往宛城,拜会贵城令。”
向与他们接触的韩军巡逻卫队留下这句话后,蒙仲率领千余骑兵继续向南而行。
自宛城再往南,不过一日即可抵达赫赫有名的「垂沙」,即当初齐将田章携魏韩两国军队击破楚国大将唐昧的战场,也是现如今魏、韩两国与楚国的大概边界。
再往南,便是楚国如今的边境城邑「唐邑」,顾名思义,即已故的楚国大将唐昧这一支族人所居住的封邑。
考虑到魏楚两国的关系现如今并非宣战状态,蒙仲叫麾下的士卒们收起了魏字军旗——虽说就算收起了军旗,明眼人一眼也能看穿他们的底细,但总好过举起魏国军旗大模大样地闯入楚国境内不是?
毕竟他们此番的目的是从楚国诱拐平民前往叶邑,又不是要跟楚国开战,倘若摆明了车马,那日后就不好周旋了,反之,他们则可以推卸责任于魏楚两国边界的贼寇,虽然傻子都知道区区贼寇根本不可能有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
九月二十九日,蒙仲等人抵达了唐邑一带。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并未靠近唐邑,而是在周边搜索楚人的村邑。
不得不说,他们这支魏国骑兵的到来,让当地村邑的楚人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这不,当日就当蒙仲与蒙虎二人找到了一座村邑,正准备施行“诱拐人口”的行动时,他们愕然看到几十名男子提着木棍、锄头冲出了村邑。
“胆子很大啊……”
蒙虎当时惊愕的嘀咕了一句。
不得不说,蒙仲等人当时都愣住了,心说这帮楚人的胆子也太大了,他们千余名骑兵丝毫未曾露出敌意,而这帮人却提着木棍、锄头冲了出来,似乎要与他们厮杀搏斗。
何来的勇气?
还没等蒙仲等人反应过来,他们就听到那群楚人当中有人尖叫了一声,旋即,一大帮人又逃回了那座村邑。
“……”
当时蒙仲、蒙虎二人以及率下的三百余骑兵面面相觑,搞不懂这帮楚人究竟在干什么。
随后,待蒙仲与这条村邑的老人——大概是管理这片村邑的长者——聊过之后,他们这才恍然大悟:这帮楚人,竟是将他们胯下的战马误认为袭击村庄的兽群,因此召集了村内的男人出村驱赶野兽,结果走近一瞧,才发现那是一个个全副武装,骑在“可怕野兽”背上的士卒,这才吓得又逃回了村邑。
或许在这个年代,人可能比“可怕的野兽”还要使人畏惧。
哦,对了,这帮楚人口中所说的“可怕野兽”,其实指的就是骑兵胯下的战马。
别看自周国起,战马作为战争的工具已被使用数百年,但当世绝大多数的平民,却未必有机会亲眼见过战马,尤其是在楚国这种地理位置比较靠南的国家。
再加上马匹也称得上是大型动物,不认得的人看到这种陌生生物,自然会感到畏惧。
什么?
这条村邑内的楚人,为何会允许蒙仲等人进村?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无力抗拒。
这只是一片仅仅只有百余户人的村邑,满打满算数百个村人,虽说村邑内的男人倘若全部聚集起来,也有个百余人,可又如何抵挡得住三百余名士卒?
既然无力反抗,那名村邑内的长者就只好服软,命人打开村邑的大门,请蒙仲、蒙虎等人入内,好生款待。
他已打定主意,无论对方是想要他们村邑内的女人,亦或是他们留着过冬的粮食,尽皆满足,只求这些看起来并不好惹的士卒尽快离去,莫要加害村邑任何一人。
为此,这名长者非但命人将他们村邑留着明年祭祀时所用的酒水取了出来,还说服村人“献出”了几名看起来有些姿色的女子,陪蒙仲、蒙虎等人喝酒,只希望寄这些女人的魅力,早早打发走这群煞星。
瞧见这一幕,蒙仲哪里不知他们这些人被对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长者且莫惊慌,我等并非贼寇,而是魏国的军队……”
然而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顿时将屋内的楚人吓得面如土色。
要知道在距今仅仅七八年的垂沙之战中,正是齐、魏、韩三国的军队攻入了楚国,将原本还有几分强国底蕴的楚国,彻底打成了残废。
眼见在旁倒酒的村内年轻人们一个个下意识屏住呼吸,蒙仲暗道不妙,只见他左手按住腰间的剑鞘,沉声说道:“莫要冲动,我等今日前来贵地,是带着善意而来,绝无恶意,我不希望有人一时冲动而出现伤死。”
而从旁,那名长者显然也注意到了旁边那几名年轻人的态度,立刻将对方驱逐出屋,旋即稳定心神听蒙仲解释所谓的“善意”。
见此蒙仲便说道:“我乃魏国新任的方城令,魏王赐我叶邑、舞阳两邑作为食邑。……倘若贵邑愿意迁到叶邑居住,我可以免贵村头两年的田税……”
是的,开垦荒田减免赋税两年,这正是蒙仲准备用来“诱拐”楚人的杀器。
当然,这招并非蒙仲受创,毕竟早在一两百年,郑国、魏国等国家已经开始用这招吸引流民,只不过这些国家减免田税的程度并没有蒙仲这么彻底,前两年分毫不取。
“您……您是新任的方城令?”
楚地的长者,当然知道方城是什么地方,他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似乎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非但已成为方城的城令,甚至于还得到了两座城邑作为食邑。
见对方似乎有些不信,蒙仲轻笑着说道:“老丈不必猜疑,谁也不会拿这种事说笑。……倘若老丈不信的话,可以派村邑内的年轻人往方城、叶邑一行,便知在下所言并无虚言。”
说罢,他沉吟了片刻,起身说道:“为防止出现不必要的争端,在下今日先行告辞。……多谢款待。”
说完,他抱了抱拳,拉着仍有些不愿离去的蒙虎,在几名魏卒的簇拥下离开了。
期间,蒙虎不满地抱怨道:“阿仲,怎得不再呆会?我跟那个嘴角有颗痣的邑女聊得可好了,再给我点时间,我连她的小名就能问出来……”
“得了吧!她的发束都盘起来了!”蒙仲翻了翻白眼。
“哦?是、是么?我没怎么注意……”蒙虎有些心虚地撇开了头。
见此,蒙仲翻了翻白眼,当即示意进入村邑内警戒的骑兵们立刻退出村外。
没办法,当地楚人对他们心存恐惧,可能在这些楚人眼里,作为魏国军队的他们,甚至远比当地的贼寇更加可怕。
对此,蒙仲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信任是要慢慢培养的,再不济,就当今日一行白走一趟咯。
他并不知道,在他率领骑兵离开之后,在这座村邑内,那名老者立刻请来了村里的其他几名老丈,几人老人私底下谈论商议着方才这件事。
曾经的魏国军队,即垂沙之战时的那支魏军,非常凶恶,攻破了他楚国的楚方城,杀死了他楚国的大将唐昧,且此后在唐邑一带杀人抢掠,无恶不作,使他们万般痛恨,但今日前来的那支魏国军队,却似乎并无这方面的恶习。
尤其是那名统率魏军的,自称是方城令的年轻人,看起来也颇为和善,这让老者对魏国军队的印象稍有改观。
“要不派村内的年轻人到方城、叶邑一带看看究竟?终归前两年能免除税收……倘若此事属实,咱们敢在来年四月前迁至叶邑,还能赶上春耕……”
或许就连蒙仲也没有想象,楚人对他那「前两年免赋税」的承诺其实颇为在意,其原因就在于,目前楚国的赋税实在是太重了。
尤其是前几年,秦国的名将司马错攻占了「汉中(上庸)」——即曾经秦相张仪欺骗楚怀王与齐国断交,但后来秦国的宣太后又承认这件事,做主割让给楚国的六百里商於之地。
六百余商於之地的得而复失,再加上秦国不断地对楚国用兵,这使得楚国的国力越来越衰弱。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现如今的楚王熊横不思发展国力、抵抗秦国,仍旧征收重税满足自己的私欲,这导致楚国的平民对这个国家越来越绝望。
不得不说,楚国的现况,与宋国是完全不同的。
宋国的平民亦生活在不安当中,那是因为曾经的宋王偃是一位几近于穷兵黩武的君主,自在位之后,前后攻打齐国、楚国、魏国,硬生生挡住了各国对宋国的觊觎。
但说到底,宋王偃心中仍有中兴宋国的野心,甚至于,他希望将宋国治理成像当年宋襄公那般强盛。
因此对于宋王偃,你可以骂他不体恤民意,穷兵黩武,但并不能骂他昏昧无道,他将征收的赋税全部用在扩充军队、提高军队实力方面,而不是用在自己的私欲上。
而现如今的楚王熊横,则纯粹就是个混吃等死的昏主,在近些年楚国连续被秦国击败,以至于彻底丢掉了六百里商於之地的情况下,他仍然可以安然躲在楚国的王都「楚郢(江陵)」,终日与酒色作伴。
毫不夸张地说,纵观当今各国的君主,楚国的君主熊横,必然是那其中最无道昏昧的那个。
正因为楚王熊横年年征收沉重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但国家却屡屡败给秦国,这给越来越多的楚人带来了不安。
而此时,蒙仲像唐邑一带的楚人释放了善意的讯息,以「前两年免赋税」引诱这些楚人投奔叶邑,这也并非不能使这些楚人心动。
唯一的问题是,那个魏将的承诺是否值得信赖?
在商量过之后,这片村邑立刻就派出了几名年轻人,前往方城、叶邑一带打听消息,看看是否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至于方城、叶邑的位置,他们作为楚人当然清楚——那两座城邑,最初本来就是他们楚国的城邑。
但很遗憾,蒙仲、蒙虎等人却不晓得那座村邑其实已经心动,他们正在前往下一座村邑的途中。
原来,就在蒙仲与蒙虎在那座村邑逗留的期间,华虎与穆武二人亦分别在其他位置找到了一座村邑。
然而游说那些楚人的结果,事实上并不乐观,毕竟那些楚人一听他们是魏国军队就已吓得半死,蒙仲实在没有把握能否说动他们。
当晚,蒙仲率下的千余骑兵在一片丘陵下夜宿。
期间,蒙虎向蒙仲提出了一条建议:反正那些楚人一个个怕他们怕得要死,索性不如强行拐带他们前往方城。
但蒙仲拒绝了。
毕竟这样的举措,一来会留下把柄于楚国,不利于魏国与楚国的外交关系,二来,无论是出自庄子的教导还是出自孟子的指点,皆让蒙仲做不出这种事,哪怕这件事其实对那些楚人并无什么不利。
说白了,他还是希望那些楚人心甘心愿地跟随他们前往方城。
“慢慢来吧。”
蒙仲安抚蒙虎、华虎、穆武三人道:“我以诚信待人,人必以诚信回报。若今年无法说动他们,咱们明年开春后再来,几次下来,总能说动这些楚人,毕竟现如今的楚国,又不是什么轻赋宽政之国?”
“唔。”
华虎与穆武闻言点了点头,毕竟彼此都是庄子的弟子,他们也不想做出逼迫平民这种事。
不得不说,领兵的将领是什么样的人,他手底下的士卒就是什么样,可能以往的魏国军队也曾在楚国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但如今蒙仲这支魏军,却真正做到了秋毫无犯。
自十月初到十月中旬,蒙仲、蒙虎、华虎、穆武各自率领骑兵在唐邑,以及附近一带的「城阳」、「随邑」、「新市」、「西阳」等地转悠,虽然还是不敢靠近城邑,但他们走访城外的村邑,将「迁至叶邑前两年可免赋税」的消息带给了当地的楚人。
有的楚人对他们万般恐惧,对他们带来的消息亦毫无信任,但终归还是有人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派村邑内的年轻人到方城、叶邑一带打探究竟。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在向缭治理下的叶邑,如今正在展开火热的垦田,为了「新田减免前两年赋税」所带来的利润,无论是叶邑的旧邑民,还是从方城、舞阳两邑迁到叶邑的新邑民,此刻皆在积极地开垦荒田。
甚至于,其中不乏有人盲目地开垦荒田,却未曾考虑自己是否有能力耕种那几百亩田地。
叶邑免前两年赋税这事竟然是真的?!
在从派出去的本村年轻人口中证实这件事后,楚地一带的楚人们不禁心动起来。
此时已是十一月,往返方城、楚地几次后的蒙仲,已因为天降大雪的关系而暂时停止了诱拐楚人的行动,只等明年开春之后再次前往楚国。
然而楚地的那些楚人们,他们可等不及来年,天知道叶邑一带的荒地是否会被其他人抢完?
于是乎,在当年的十一月,楚地有大批楚人外逃,带着家眷逃到方城、叶邑一带。
这么大的动静,楚国当然不可能毫无所知。
竟然有魏国的军队在他们楚地境内流窜?这还得了?!
不过考虑到那支魏国君度并未攻打他楚国的城邑,只是在他们境内征募了一些流民,楚国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似这点小事,根本不足以惊扰到楚王熊横。
但唯独有一人对此上了心,那便是因为得罪楚王熊横而即将再次遭到流放,且曾在楚国先后担任过「左徒」、「三闾大夫」的重臣,屈平。
或者说,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