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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玉出去打听,一问莫神医,村里人也不意外,给他们指了路。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莫神医的院子外头。
两间茅草屋,一圈篱笆墙。推开木栅栏做的院门,便见到满院的鸡崽儿正在地上啄着糜子。
一个穿着灰大褂的干瘦老叟盘着腿儿坐在椅子上翻看一本发黄的书。
老叟瞧着年岁五六十,头发稀疏,松松地在头顶挽了个髻,上面插着两根筷子。
见到有人进来,鸡崽儿唧唧乱叫着跑开。
老叟也放下书,眯着眼打量着眼前两人,目光在阿木脸上扫过,微微滞了滞,又若无其事地落到一旁明显年纪稍大的朱玉身上。
朱玉忙上前行礼,“敢问,可是莫老神医?”
见老叟点头,朱玉心里一喜,接着道,
“神医救命,在下叔叔遭歹人,双手双脚皆断,现在人事不省!”
神医屁股坐的更沉了,“哦?几时的事?哪里遇的歹人?”
“一个时辰前,就在达州城。”
“那为何不在城里寻医,偏舍近求远跑到这儿来?”
朱玉被神医问的头皮发紧。
他怕神医知道他们因为得罪了王夫人而不敢施救,所以才谎称遇歹人,谁知这神医却非要问个明白。
他正琢磨如何回答,就听阿木在一旁道,
“我乃达州府乌县衙役阿木,这位是衙役朱玉,受伤之人乃乌县典史张鲁。”
“我等三人来达州寻一失物,后受乌县商贾李元清所托,看望他入通判刘家为妾的侄女,只是送上物件却未能见上李家小姐。”
“我昨夜夜探通判府寻李小姐,欲带她出府,遭拒后我便独自回来。今日,通判夫人便使人打伤张叔,致他双手双腿尽断,还扬言城内大夫不得看治。”
“所以,我二人便带张叔前来寻神医,恳请神医施以援手,救我张叔一命。”
朱玉本想阻止阿木,可见她连他们三人的身份都说了,便也不再说话,只紧张地盯着神医。
不成想那神医听了,半点表情皆无,只凉凉问,
“别人不敢看治,你们便来求我,不怕给我惹来祸事?”
阿木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道,
“此时皆为阿木所起,也亦当由阿木承担,不应祸及旁人,若有事,自当有我承担,定不会累及神医。”
神医盯她看了一会儿,才道,“行啊,老夫就发发善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呐。”
朱玉大喜过望,当即引他往马车走去。
待神医将张鲁上上下下翻看了一遍之后,皱着眉头道,“这伤的这么重,赶紧挪下来吧。”
又转头问阿木,“诊金可备好了?”
阿木呆了呆,转头看向朱玉。
朱玉脸也红了起来,赶紧掏出三两二钱的银子,这是昨天他们吃喝玩乐剩下的。
“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呐?这点儿钱连买药都不够,还想让老夫贴本儿给你们看病去?走!走!走!找别人去!”
朱玉哪会让他走,当即拉着他苦苦哀求道,
“神医莫急,在家家中经商,虽不大富大贵,但看病买药的钱还是有的,只是出门在外,一时不趁手,带我们回去了定会将诊金奉上。”
“啊呸,老夫信你个鬼!这人伤成这样,没个三两月下不了床,你们小小年纪不学好,想骗得老夫三两月的药钱不说,还想让老夫给你们白使唤?没那么便宜的事!要看病可以,先拿一百两银子来,不然,免谈!”
阿木原以为张鲁必凶多吉少,现在一听这神医说张鲁三两月下不了床,立刻喜道,“当真?张爷果真能醒过来?还能下床?”
神医瞪着牛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喊,“你还不信我?你不信我做什么来找我?走!反正你们也没钱治病,正好走了了事。”
阿木却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冲莫神医磕起了头,“恳请莫神医救我张叔,阿木以后定会还神医诊金!”
神医见阿木跪倒在地,本能地要跳起来,可他还坐在车上,哪里避让的开,当下满脸不自在地道,“你起来,赶紧起来,你不起来我就走了。”
阿木听这话,立刻爬了起来,沉声说道,“多谢莫神医大恩!”
神医顿了顿,面上露出懊恼的神色,可还是道,“那你们把他抬下来吧。“
说完,也不看阿木,自己从另外一边跳了下来。
朱玉阿木和瘦猴三人合力将张鲁抬到了院中。
神医指挥着瘦猴去烧了热水,自己回房翻出几个箩筐出来,一边翻,一边嘀咕,“才攒了些,又要没了,但愿丫头片子说话算话,不然亏大了。”
阿木听了也不吭声,别说神医,就是她,也对那一百两银子没什么把握。
找好了药材,琢磨好剂量,神医便将药都交给阿木,吩咐她仔细煎了。
阿木二话不说,端着药罐便去点炉子煎药。
神医又让朱玉给张鲁清理外伤,清理之后,他拿出一罐黑糊糊的药膏在伤口上涂抹了起来,之后又仔仔细细地将伤口包扎好。
朱玉见张鲁这会还不醒,有点着急,便问道,“神医,为何我张爷还是不醒?”
神医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他颅中有瘀滞阻,这才昏迷,须得施针喝药散瘀方才回醒,你要是不信老夫,趁早走人。”
朱玉只好尴尬地在一旁不说话。
神医说完这话,自己便出门了,回来时拎了一堆大大小小木板回来。
阿木知道他这是要给张鲁正骨了。她虽也心急,可到底什么忙也帮不上,只得耐下性子来专心煽火。
神医一寸寸地摸着张鲁的骨头,仔细地摆弄,固定,再将木板放置两旁,用带子细细绑了,两条腿,两只胳膊,皆是如此。
院子里充满了神医中气十足的吼声,“让你找四寸长,你这是几寸?不识数啊?还不快去?”
“膝下两寸,两寸,你还真是个不识数的,滚!滚!滚!”
“拿带子来,老子只有两只手,你傻愣着干什么?”
朱玉和瘦猴被神医使唤地团团转,骂得半点脾气也没,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忙前忙后。
阿木盯着跳动的火苗,心里又一阵难受。
她知道定是被人察觉了,这才招了王夫人的报复。
她暗恨自己没小心些,又恨自己今日顾着玩,没能早点回去,不然,也不会让张鲁吃了亏。
想起出门前师爷的叮嘱,心里一阵酸。
郑七说的没错,自己果然就是个麻烦,没了父母不说,还克死了婉姨和哑伯,又给张叔招了麻烦。
阿木将头埋在膝盖上,无声地流着泪。
阿木正伤着心,只听着那神医一声吼,“药好了没啊?你熬药渣呐?”
阿木忙擦了眼泪,掀起衣服下摆垫着手,揭开了盖子,里面的药果然只剩了小半锅。
她忙将药罐端了下来,找了碗,将药倒了出来。
那头,神医已将张鲁的断骨接好了,正拿着银针打算施针。
见阿木端药过来,示意她放到一旁先晾着,自己则专心地施起针来。
施到一半,他突然对朱玉和阿木道,
“忘了告诉你们了,我可不是什么神医,这施针更是我自己瞎琢磨的,要是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你们可不能怪到我头上啊。”
朱玉一听,面色大变。
阿木面色不改地回道,“没事,到时有我和神医陪着张叔,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神医手颤了颤,看了阿木一眼,不再说话,继续施针。
一套针下来,神医面上淋漓。
阿木给他端来一碗水,莫神医哼了一声,接过去背过身,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朱玉拉着阿木到一旁,忧心忡忡地问她,“你觉得他刚才那话是真的,还是吓唬咱们?”
阿木沉默了半晌,“便是真话也没什么,反正,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不是?”
朱玉听了更为忧心,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张鲁虽没醒过来,熬的药却是灌了进去,阿木稍稍松了口气,才发现太阳早已落了山。
朱玉喊来瘦猴和阿木,三人又合力将张鲁抬进了屋内。
屋内没点灯,昏暗一片,只隐约见着一张床。
阿木便做主将门板放到了床上,朱玉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同意了。
神医见了神情古怪,却什么话都没说。
朱玉以为他气他们将他的床给占了,便小心地赔着笑脸。
谁知神医却难得地大度,“没事,病人安危要紧。”
朱玉听了,心里一阵感激,就差给神医磕头了。
晚上,朱玉他们自然又跟着神医吃喝,惹得他一顿牢骚,“没见过来看病还吃大夫的,用大夫的!”
朱玉在一旁只能讪笑,阿木却一脸平静地喝着自己的粥,半点不自在都没有。
临睡前,神医不知从什么地方拖出来一个木板,铺起床铺。
朱玉不好意思地道,“害得您睡木板,真是过意不去。”
神医翻了个硕大的白眼,“那你再多给点银子不就行了。”
朱玉立刻闭了嘴。
阿木自己一人睡在马车上,却半点睡不着。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切不可轻举妄动。
快天亮时,才堪堪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