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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副监正不掩惊讶。
他又不傻,怎会领悟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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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位阁老的托词而已。
无论凤阁还是督查院,皆是朝中机枢部门,每日需要经过这位阁老定夺裁断的事务何止万千,顾阁老年轻时虽掌兵,身体又不是铁打的,操劳了一整日,怎会不需要休息。显然是不欲惊扰里头的少年郎,才提出要去藏书阁。
这位阁老素以刚正严厉著称,没想到竟有如此宽厚一面,对面还是一个卫氏的嫡孙。
江左顾氏根基不在上京,但在江左声望极盛,凤阁三位座主,次辅韩莳芳出了名的老好人,几乎未与首辅卫悯在政务上起过任何冲突,倒是这位阁老,所掌督查院大力吸纳寒门子弟,秉公执法,弹劾过不少世家官员。
顾氏在江左立业数百年,文武兼修,祖上有从龙之功,论家族渊源底蕴,不输于金陵起家的卫氏,自然也是京中小族无法相比。顾氏亦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扶植太祖登基后,便退避江左,并未大肆在上京发展势力,对于太祖授予的王爵亦固辞不受。但江左顾氏,子弟英才辈出,如繁星散落各处,始终是大渊朝堂上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由这位阁老掌督查院,也是再合适不过。
魏副监正感佩之余,立刻拱袖道“阁老宵衣旰食,为国操劳,岂能再如此劳累,阁老若不嫌弃,请去下官值房休息罢。”
顾凌洲一摆手“勿需多言。”
魏副监正只能询望向杨清,向这位佥都御史大人求助,杨清笑道“便依阁老所言,去将藏书阁打开吧,另外再备些茶水与基本盥洗之物。”
说完,亲自提灯,在一旁为顾凌洲引路。
“日日伏案而睡,可不好受,那个孩子,倒是挺用功,便是弟子当年在国子监就学时,亦远不及之。”
“听闻这位三公子自幼体弱,这回受讯问的世家子弟,大部分伤未痊愈,都请假在府中学习,他算是最早回来报道的那一批了。如此拼命用功,莫不是为了国子监即将举行的大考若能在大考中位列前三,是可以拿到特赦名额,越过乡试院试,直接参加五月会试的。”
“只是,今年入学的二百余名学子,皆是各地乡试院试拔尖者,几乎囊括了各州府的解元,想要拿前三,可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没什么希望。”
顾凌洲负手沉默走着,并未开口说话。
杨清试探问“师父对这位三公子,似乎有些看法”
师父虽严厉,但若是遇到喜爱的学子,无论寒门世家,都是不吝嘉奖的。然他每回提到这位三公子,师父都是沉默以对,不发表任何褒贬之言。
顾凌洲却摇头“为师并不了解他,能有什么看法,只是觉得,此子心性,不同一般,一时看不透而已。”
“不过,肯努力用功,总是好事。”
“你待会儿告诉魏副监一声,以后本辅的值房,依旧可给学生们用,不必特意给本辅留着。夜里读书清苦,多给学生们准备些热茶和糕
点。”
杨清笑着应是。
卫瑾瑜次日醒来,读到卯时,去找刘管事归还钥匙时,才得知昨夜顾凌洲突然过来的事。
“不过公子也不必惶恐难安,阁老看着严厉,其实拳拳之心,向来爱护学生,昨夜去值房看了一眼,见公子正在沉睡,吩咐掌事们不许打扰,便直接移身去了藏书阁办公。”
“阁老还说了,以后那间值房,学生依然可以留宿。”
刘管事收起钥匙,与卫瑾瑜说着情况。
卫瑾瑜点头,问“请问阁老已经离开了么”
刘管事看了看天色,道“方才杨御史还过来吩咐下官准备简单的早点,应当在用早膳吧。”
卫瑾瑜和掌事作别,离开授业堂值房,踟蹰片刻,沿长廊往藏书阁方向行去。
藏书阁外,果然有两列重兵把守,副监正领着两名管事恭敬立在廊下,阁门大开,不时有仆从进出。
卫瑾瑜到时,杨清恰好从阁内出来。
一眼看见那一身雪色,立在阶下的少年郎,杨清温和问“有事么”
卫瑾瑜展袍在阶下跪了,道“昨日扰了阁老休息,学生特来向阁老请罪谢恩。”
杨清想,毕竟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倒是个懂规矩的,便笑道“阁老正在用早膳,你要求见,怕要等上一会儿。”
卫瑾瑜打开身侧食盒,从中取出一只细白茶盏,双手捧着,托于额前,垂目道“学生不敢惊扰阁老宝驾,故而准备了露茶一盏,请阁老享用。”
杨清微有意外“露茶”
卫瑾瑜道“便是就近采集的桃花清露,仓促粗糙,望阁老不弃。”
杨清点头,让人将茶接过,道“本官会将你心意转达给阁老。”
卫瑾瑜俯身磕了个头,便起身离开。
直到望着少年身影消失在廊下,杨清方转身回了阁内。
顾凌洲正端坐用膳,杨清将那盏露茶搁到案上,跪坐至案侧,将事情原委讲了,道“一盏露茶,不知要采集多少颗露珠才能集成,还要择取干净不沾任何尘泥的,这份谢礼,看着轻,心意却重。”
“他只献茶,并不当面谢恩,可见进退也十分有度,便是旁人瞧见了,也捉不住他任何把柄。”
“这孩子,果然玲珑心窍。”
顾凌洲搁下筷子,淡淡道“太过玲珑,也难掌控,难驯服。”
杨清一愣,问“那这盏茶,师父还喝么”
顾凌洲没说话,顷刻,端起茶盏尝了一口,一股晨露独有的清甜弥漫在舌尖,混着一丝极浅淡的桃花香,一口下去,五脏七窍仿佛都得到了滋润。
转眼到了大考日。
国子监大考和会试不同,主要考核学生入监以来的学习情况,分九科。每科成绩分甲乙丙三等,九科全部得甲等,谓全甲。
四书五经和讲官们的讲义是重点考试内容,外加一篇策论,策论主题由掌院和
讲官们一道拟定。大考足足考三天,前两天都考四科,最后一天只靠策论一科。
虽然不必像会试一般,在贡院里待上几天几夜,但连续三天下来,学生们亦筋疲力尽,几乎耗尽了全服精气神。
好在大考之后有两日假,学生可自由活动,不必待在监中上课。
因而第三日考试一结束,学生们便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离监,或拉着同乡或平日关系好的出去宴饮庆祝,或急急赶去本家宴席,当然,还有学子一边收拾笔墨一边抱怨此次出题人出的题太过偏门冷僻。
“五经之中,有那样的章句么我怎么全然没有印象”
“掌教不是说了么,考核内容以四书五经为主,但并不局限于四书五经,有几道偏门冷题也正常。”
“你说得轻巧,一科总共才多少道题,错一道便要差旁人很多。大考若都考不好,会试如何与人竞争。”
裴七公子毫无这个烦恼,因九科里面,这位公子爷有半数都没有答上来,有一科还险些交了白卷,成绩之惨烈已经可以想象。
但裴七公子依旧很兴奋“我爹说了,只要本公子能得一半的乙,不排在最后一名,他就把京郊那座别院送给我。”
裴七公子还热情地邀请卫瑾瑜将来去庄子里饮酒赏月。
卫瑾瑜一笑,说好,便收拾起笔墨,抱着书箱起身离案了。
裴昭元只觉眼睛被晃了下,呆坐半天,才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肉,问仆从“他,他刚刚是不是冲我笑了”
仆从说是。
裴昭元泫然欲泣。
不枉他辛苦讨好美人这般久。
这美人笑起来,也太好看了。
谢唯慎那个混账东西,到底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能走这等狗屎运。
偏那狗东西还不知道珍惜
卫瑾瑜往通往藏书阁的廊下走,走到一半,照旧在老地方看到了一道熟悉身影。
谢琅抱臂靠在廊柱上,打量着他怀里的书箱,道“好学生,刚考完试,又要接着用功呀。”
除了考试这几日,中午散学后,谢琅隔三差五便会准时在此地出现,如第一次一般,带着卫瑾瑜从侧门出去,到外面的小馆子吃饭。
大部分时间,都是去吃那家面馆。
“你已经下值了”
卫瑾瑜看着天色,意外问。
谢琅轻笑“怎么,许你用功,便不许我偷个懒么。”
卫瑾瑜便问“今日吃什么去”
谢琅甚愉悦,也喜他的上道,道“今日得了笔赏钱,带你吃顿好的去。”
卫瑾瑜“我要先去藏书阁一趟。”
谢琅点头,放下臂“老地方见。”
说完,他扶刀转身,往外先走了。
卫瑾瑜盯他背影片刻,收回视线,自往藏书阁方向去。
知道苏文卿考完了试,崔灏亦早早从户部出来,在巷口的一处茶棚下等着。这地方不显
眼,人也多,他一声便袍,很难被人认出。
“二爷,世子不在殿前司值房。”
亲兵李梧翻身下马,因为跑得急,出了一头汗,过来禀报。
崔灏皱眉“这个时辰,他不在殿前司,去哪儿了”
李梧道“当值的玄虎卫说,世子半个时辰前就提前下值了。”
“没说去做什么”
“没有。”
崔灏没拧得更深。
他今日特意在二十四楼定了桌席,原本是打算叫着谢琅一道,为苏文卿庆祝的,爷三个也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聚一聚,因而特意派了李梧早早去殿前司寻人,谁料人竟不在。
“唯慎是个懂规矩的,无缘无故,怎会提前下值。”
崔灏正困惑,苍伯过来了,见着崔灏,迟疑道“二爷,方才属下似乎瞧见世子爷身边的雍临了。”
崔灏立刻问“何处见着的”
“就东边的那道侧门外,驾着车,似乎在等人呢。”
崔灏想到什么,冷哼一声,霍然起身,道“引我过去。”
苍伯忙道“将军且慢。”
崔灏厉目扫去。
苍伯硬着头皮道“其实方才在监中等文卿公子时,老奴还还瞧见世子了,世子正在廊下与人说话呢。”
“如将军那日所言,此事祸根,不在世子身上,将军贸然过去,怕会伤了和世子的叔侄情分。”
崔灏抚须,若有所思。
卫瑾瑜从藏书阁出来,日头已经西移,坠了一半,原本想把书箱存放到授业堂,但怕谢琅等得太久,依旧随身抱着出来了。
走到阶下,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着一身英挺武服,正抚须而立,目若厉电,直直望着他。
“老夫名唤崔灏,你应当听说过。”
卫瑾瑜要走过去时,对方开了口。
卫瑾瑜停下,转过身,微微一笑,道“崔二爷大名,晚辈自然听过。您在此,是特意等候晚辈”
崔灏打量着眼前少年郎,沉声开口“唯慎唤老夫一声二叔,他年少不经事,一时被人所惑,在情理之中,可老夫是看着他长大的,比你了解他,北境军少统帅,不会是一个色令智昏的登徒子,家族利益,谢氏荣辱,在他心中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你能明白么”
卫瑾瑜神色不变,甚至目中毫无微澜,甚至还维持着礼貌笑意,反问“您的意思是,让我识趣一点,远离他,不再蛊惑他”
崔灏道“你若聪明些,便该如此,于你,于唯慎,都是好事。”
卫瑾瑜一扯嘴角。
这无声的挑衅姿态,令崔灏狠狠拧了下眉。
卫瑾瑜直视他“我想,您可能搞错了,与我成婚,兴许是圣命难违,可没有人逼他与我躺在一张床上,没人逼着他送我东西,也没有人逼他日日等在廊下,与我偶遇,您与其来质问我,倒不如去问问您心目中意志坚定的侄儿,为何会日日缠着我不放。”
“再说,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您只要能请陛下收回那道旨意,我与他,自然一拍两散,再无相干。”
说完,卫瑾瑜便点头为礼,转身而去。
崔灏气得手发抖,他设想了无数可能,万万没料到,对方竟如此理直气壮,如此嚣张。
谢琅等在马车前,见已经快半个时辰了,人还没过来,正奇怪,卫瑾瑜抱着书箱,从门里走了出来。
他上前接过书箱,道“上车吧。”
走了两步,却发现卫瑾瑜没有动,转过身,就见卫瑾瑜睁着黑白分明的乌眸,直勾勾盯着他,眸色竟是冷的。
“怎么了”
谢琅奇怪。
卫瑾瑜问“我想吃什么,都能吃么。”
谢琅挑眉道“自然。”
“你就是想吃天上的月亮,我都帮你摘下来,成么”
卫瑾瑜唇边浮起一抹笑,道“我要吃二十四楼,最贵的包厢,最贵的席面。”
“你买得起么敢带我去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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