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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一众洛阳城的披甲甲士和几位刑部供奉收拾残局,叶笙歌只是站在小巷口看了几眼,然后便自顾自往自己那座宅子走去,路过程雨声身旁的时候,便将他头顶的油纸伞收好,程雨声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便被那些披甲甲士抬走,这位和皇室关系匪浅的南城程家的公子,受伤极重,要是还不医治,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李扶摇站在某座宅子门口很久,看着那些忙碌的洛阳城甲士把尸体搬完之后然后清理这条小巷血迹,就连之前被程雨声撞破的那面墙壁都很快派了工匠连夜赶修,最后撤离之时,有位刑部官员对着李扶摇遥遥行过一礼,面带笑意,后者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然后这条小巷的人便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还站在某座宅子门口的李扶摇,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此刻离着天明差不多还有小半个时辰,李扶摇想了想,往前走了几步,走进了叶笙歌的小院里。
那位道种坐在小院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小罐丹药,细嚼慢咽。
见到李扶摇走进来之后,便扔给他一颗,李扶摇接过来之后,也没犹豫,吞下之后,发现这颗丹药倒是极甜,不像是丹药,倒像是小孩子吃的糖丸一样。
不过吃下之后,倒是觉得极为舒爽。
李扶摇不由得叹了口气,顾缘和叶笙歌这两位,一位学宫的读书种子,一位沉斜山的道种,家底都不是他能比的。
这两人随便拿点东西出来都不是凡品,再看看自己,除了背上背着的两柄剑之外,其余的还真没什么宝贝了。
李扶摇看了看院子里的那颗桃树,没吱声,只是走到不远处的石阶旁坐下,然后歪了歪脖子。
叶笙歌看着眼前这罐丹药,有些惆怅。
李扶摇看着她那个样子,心中了然,今夜一战,虽说最后那位驼背老人是被洛阳城里的某位用剑前辈一剑斩杀的,但最后洛阳城派人把贾青的脑袋一起割下来,而对叶笙歌和李扶摇视而不见,便已经说明一件事,今夜之事即便是洛阳城对于学宫已经心存二心,但也一定不能告诉旁人,即便是让学宫察觉,也不能让学宫找到确凿证据。
既然如此,杀死驼背老人的这口黑锅便只能让叶笙歌来背,而叶笙歌今夜毕竟得到了洛阳城的帮助,依着这位道种的性子自然也不可能将事情到底如此说出来,因此不管主动还是被动,今夜的事情便只能是学宫袭杀道种不成,道种反而将一众学宫修士斩杀在洛阳城。
就连这个出过一剑的李扶摇,都不会被人在意,甚至在这件事里可有可无,即便洛阳城以后要追究他对那位青丝境刑部供奉的出剑一事,除去要低调行事之外,只怕也还要在乎那位出剑的剑士会怎么想。
那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叶笙歌成为这唯一的“凶手”不过好在这位道种毕竟是梁溪那边的道种,想来也不会太过在意。
李扶摇忽然开口,“你怎么知道?”
问题问的很突兀,但脸色发白的叶笙歌并没有如何去想,很快便开口说道:“之前我看她就很像你,你不出那一剑,我也不会知道。”
李扶摇沉默很久,才缓缓开口说道:“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结果。”
叶笙歌问道:“那你想看到什么?”
李扶摇笑了笑,揉了揉胸口,轻声说道:“从真正活下来开始,我就在想,再次见到他们会是怎么样,当然,很多场景我都想过,有他们终日郁郁寡欢的,等我历经千辛万苦回到洛阳城见到他们的时候,都已经认不出来他们这种,那个时候想来我就会告诉自己,当年那件事他们是迫不得已,不是真的不想要我,只是学宫那边太过强大,他们不得不放弃。当然,要真是这样,虽说我不一定会真会原谅他们,但总归心里会好受一些,这只是我往最好处的想象而已,最坏的一副场景就是他们牵着我的弟弟或者妹妹,高高兴兴的走在街上,见了我之后,也没有半点疑惑,也认不出我来,你说说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一个已经多少年没见过的儿子,再见到了,认不出来嘛,当然正常。但要是这样相遇,你觉得我能怎么想,不过就是先难受一阵,马上便离开洛阳城就是了,从此天南海北,他们生死也与我无关。可现在这样子,倒是他们还没见到我,我只见了那小丫头,我眼瞅着她从那座宅子里走出来,要是就这样眼睁睁被人抓走了,我一样会很难受。这倒是一个介于最坏和最好之间的场景,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甚至算是还没开始。”
叶笙歌平淡开口,“我见过好些次,那小丫头的爹回来的时候,抱起她的时候很开心,顺便说一句,她爹也很像你。”
李扶摇纠正道:“是我像他。”
叶笙歌伸手挽了挽鬓发,平静说道:“至于那小丫头的娘亲,脾气很差,不知道以前待你的时候有没有那么差。”
李扶摇搓了搓手,然后哈了口气,“性子就是如此,哪里是换个人性子就会变的,依着我来看,其实更愿意相信他们之中有一人当时是极力反对的,比如那小丫头的爹。”
叶笙歌笑了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你看起来没那么难受。”
李扶摇笑了笑,“难受哪里是看便看得出来的?”
叶笙歌又笑了笑,然后收起那罐子里丹药,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李扶摇摊开手,无奈的说道:“自然是先好好看看,到底如何,也要看清楚才能决定。”
“不问问?”
“他们以为,或许是希望我已经死了,谁去问?”
叶笙歌站起身,走向屋门那边,“我每天早上要带那小丫头去看看洛阳城,然后中午回来之后,会睡一下午,然后晚上会去巷子口吃一碗馄饨,晚上我要睡觉,今天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所以我不想再和多说了。”
李扶摇起身去那把竹椅上坐下,摆手道:“你随意,不过我没地方做,只能在你这边呆着,况且你这个地方也是个好地方。”
叶笙歌开门,然后关门,只留下一句,“你随意。”
李扶摇对此一笑置之,微微闭眼,去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时光,模模糊糊之间,好像便睡着了,在梦里他见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是他当年在洛阳城的玩伴,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其实也说不清楚。
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清明,眼前是一个同样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在歪着头看他。
李扶摇坐起身来,看着这个昨夜见过如此场景今天一切如常的小姑娘,没有开口。
倒是小姑娘李小雪很快便问道:“大哥哥,昨晚打架打赢了吗?”
李扶摇想了想,点了点头,“打赢是打赢了,不过你的那盏灯笼就被打坏了,还不了你了,你要是要,我可以帮你买一盏新的。”
李小雪摇头,小脑袋好似拨浪鼓一般,“那盏灯笼值不了多少钱的,大哥哥不用还。今天晚上爹回来的时候,我告诉他,让他明天再买一盏就好了。”
李扶摇忍不住问道:“你家很有钱吗?”
小姑娘歪着脑袋,笑嘻嘻的说道:“一点点啦。”
李扶摇不再说话,小姑娘也很乖巧的待着他身边,眼睛一直在往他身后的剑匣上瞟。
“想看看?”
小姑娘李小雪一怔,但很快点头。
李扶摇解下剑匣,“就不给你看啊。”
李小雪一怔,很快就嘟着嘴走开了。
小姑娘也是有脾气的。
李扶摇把剑匣放在膝上,没说话。
等着叶笙歌从屋里走出来。
昨夜还脸色发白的叶笙歌吃了那么些丹药,现如今看起来脸色算是不错,出了门之后牵起小姑娘李小雪的手,站在院门口,忽然转头嘱咐道:“记得帮我扫扫院子。”
她没有直接便喊李扶摇的名字。
李扶摇点点头,然后果真就站起身去找扫帚。
临出门的时候,小姑娘李小雪和李扶摇招手做再见,李扶摇笑着点头。
小姑娘的脾气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
一大一小两人走出院子,果真又去逛洛阳城。
只不过一番寻找最后也没有找到扫帚的李扶摇倒是很快就出了门,走进了那家开在巷子口的馄饨铺子里。
——
天明之后,洛阳城的百官之中,有一部分便需要走进那座皇城里去参加每日一次的朝会,这些个朝中大臣,对于昨夜那场足以让人胆战心惊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除去刑部之外,其余五部,也就只有工部昨夜派出些工匠,对于昨夜那条小巷的事情知道一些,南城程家连带着和宫里的那位贵妃在今日天亮之前便都收到一些东西,程家的那位老太爷看着半夜被送回来的自家孙子,和现如今依旧待在他床前为他诊治的太医神情复杂,可还没由得他太多感慨,很快皇宫里便有人来到程家,这位倒不是那位程贵妃的信使,那人来到程家之后,直奔程雨声床前,看着脸色煞白的程雨声,然后那人想了想,在老太爷耳边说了几句话,最后再走到程雨声身旁,问了他几句话。
程雨声先是抬头看了看程家老太爷,看到老人眼里的忧虑之后,才艰难的说了几个字,那人似乎很满意,然后便一言不发的走出了程家,就在朝会都还没散之前,那人又回来了。
带来了一把刀和一个消息。
那把刀叫洛水,那个消息则是今日朝会上发生最大的一件事。
他当着程老太爷的面把刀交给了程雨声,然后便平静说出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那件事。
刑部尚书王之章告老辞官,新任尚书关白夏居然在朝会上便穿上了新官服,拿上了刑部印信,而且吏部和礼部两边都好似早有准备,一切该准备好的,就在今日,短短的朝会上全部弄完,这便意味着,关白夏就在圣旨发出之后的短短一两个时辰之后,便接过了王之章的刑部,成为现如今刑部的主事者。
庙堂上权柄交接从来都不该是如此快,今夜倒是例外,非但有这么快,还那么果决。
所有人都在猜测皇帝陛下的旨意。
程老太爷只是看了看那把洛水,洛阳城外的那条河,不就叫洛水吗?
病床上的程雨声昨夜去哪儿,他不知道,但估摸着有一点,便是这位敢在全家人面前自称老子总算是成了江湖高手的孙子,兴许真成了高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福气。
谁都说不准。
好在现如今来看,还算是福气。
皇宫里的那场朝会结束之后,皇帝陛下轻车简从来到了一处陋巷小院,进门之前,这位心情大好的皇帝陛下给那两盆兰花擦了擦叶子,然后走进小院,去见那位目盲读书人。
两人对坐弈棋,目盲多年的王偃青主动开口问道:“昨夜那一剑,想来也是陛下相邀的了?”
延陵皇帝问道:“何以见得?”
王偃青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轻声笑道:“那位昌谷先生的诗集,有好些我还没看完,陛下可就带走了。”
延陵皇帝哈哈大笑,胡乱落下一子,然后再胡乱说了一个位置,“昨夜那一剑,先生也感受到了?”
王偃青点头称赞,“只从剑意来看,都知道那位昌谷先生一定是位君子,只不过未能相见,才是王偃青的遗憾。”
延陵皇帝点点头,“等昌谷先生出楼之时,要是有机会,一定让先生见见昌谷先生。昌谷先生现在倒是不好见,只不过先生可以先去见另外一人。”
王偃青皱了皱眉头。
延陵皇帝低声说道:“昨夜之事,除去那位道种和一众学宫修士之外,还有一人在现场,刑部今日告诉朕,那人不仅认识先生,还在洛阳城待过。”
王偃青想了想,然后才笑道:“他的棋力,比起来陛下,也差不了多少。”
延陵皇帝哈哈大笑,“棋力比不上朕,可打架我可一点都比不上他,刑部那帮人说他是个剑气境的剑士,先生可知剑气境的剑士和普通青丝境的修士有何不同?”
王偃青平静答道:“剑士前三境,正意宁神剑气,和三教之中的第一境完全不同,达到剑气境之后便是已经算是真正的踏上了那条大道,遇上一般的青丝境修士,也不会费什么力,几剑的事情而已,若是出现他身前一丈,就算是太清境的修士只怕也要发怵,现如今山河之中那位朝剑仙,一剑之下,云端圣人也要发怵,便是因为如此,剑士自古便以弱胜强,所以走的慢,也走的难,上次见他才不过第二境,现如今第三境,倒是也不算快,不过昨夜他出手了?”
延陵皇帝点头,“一剑重伤一位刑部供奉,之后又对那位学宫的老修士出了一剑,虽然并未建功,但也没死,现在应该是和道种待在一起才是。”
王偃青问道:“那陛下来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没人会无缘无故来到洛阳城。”
延陵皇帝笑着看着王偃青,“朕查过他,知道他是洛阳人,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送走,去那个偏僻至极的周国,现如今他回来了,朕觉着朕能和他谈谈。”
王偃青放下一颗棋子,问道:“陛下先是救下了道种还不够,又想着拉拢一位剑士,真是彻底想和学宫翻脸了?可依着洛阳城这个样子,陛下觉得学宫需要怎么做,就能让洛阳城换个主人?”
延陵皇帝呵呵一笑,“至少要一位春秋境的修士,毕竟昌谷先生不能下楼来。”
王偃青笑而不语,等着这位延陵皇帝继续往下说。
延陵皇帝感叹道:“即便是每年学宫挑人那种事里有些人在其中做了手脚,但朕一想,应该也不见得他会认为是洛阳城的问题。”
王偃青轻声提醒道:“陛下忘了他在罗桑河杀刑部供奉的事情?”
延陵皇帝沉默不语,当年那件事,其实怎么看,也是洛阳城里那些人的过错要大些。
王偃青继续开口,“陛下要是真想和他谈一谈,不妨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做,按理说,一些达官贵人而已,并没有资格和一位第三境的剑士相提并论,只是这种事情,做了之后也不知道洛阳城的百姓们会怎么想。”
“陛下如何去做,如何去想都是陛下的事情,反正陛下仔细想想再做或许会更好,昨夜那些事情虽然不是苏掌教的意愿,但洛阳城和其余人走的太近了,也不好说,毕竟延陵,始终在儒教眼皮子底下。”
延陵皇帝听出他的意思了,王偃青说的是儒教,并非学宫一地。
延陵境内不知道有多少书院,修士也多,虽然都比不上学宫,但没有一处是好惹的,洛阳城这个地方,可没太多李昌谷。
沉默很久,最后延陵皇帝开口问道:“那先生要见他?”
王偃青摇头,“既然他要做事情,等他做完了再见也不迟,在他做完之前的这段时间,我见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