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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进门,一大股怪臭味儿扑来。
大楼第一层没有房间,墙体发黑发霉,如同遗弃数十年的老房子。走遍全院才知道四层以内都是同样的情况,楼层的空间宽敞,相当于古代的足球场一般大,墙体的边沿全布置着绿色的塑料桶,堆起两层高,塑料桶为横向摆放,一个紧贴着另一个,一排排的全是桶,塑料桶直径有一米二,桶长可容纳高个的成年男子。
事实上,桶并不是用来装货物,它们是我们每一个病人的“病床”,也就是我们休息的地方,当然也有人用“装人桶”来形容它,具体应该用什么词汇比较恰当,关键看自己的见解。
刚踏进大门的时候,以为会受到病友们众目睽睽的眼光,事实上这儿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都身穿透明的PVC连体衣服,五颜六色的都有,但衣服都是纯色,且几乎能瞧见衣服里面的胴体,从视界上来讲,可谓一丝不挂。
有人在大厅中央踢塑料瓶,有的在帮伴侣抓其身上的跳蚤,有的则躺在自己的塑料桶内休息,还有的站着挖鼻孔,根本没有人留心有新成员进来。这儿给我感觉并不像医院,因为在四层楼以内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医疗设备,仅有身着红色布料连体服的员工。
我被护送自己过来的女员工安置在大楼第一层,具体位置在大门同一方向的其中一个“上铺塑料桶”,我换上一套蓝色的透明PVC连体服,上“病床”的时候是攀着绿色塑料桶的边沿上去,爬进去之后,女员工说明吃饭的地点和时间后便离开了。事实上这里并没有时间可言,因为找不到有任何钟表,到吃饭的时间自然会有人来打锣提醒。
从傍晚开始昏昏欲睡,但却辗转反侧。这时候,我开始眷恋汽油的味道,发现一天没有吸这玩意就浑身不自在,心率过快,且烦躁不安。于是准备“下桶”,想找找这儿有没有汽油,下到地面后,才发现下铺居住着一个戴眼镜的青年,透过微弱的月光能看到他透明制服下的干瘪体格,手臂比柴木还要细。不久之后我给他起绰号叫瘦源,问他有没有汽油,他回答说:“这儿没有汽油,不过有强力胶,但是吸那玩意你就和死人差不多了,小家伙,还是自爱点好!”
“强力胶是什么玩意?”
“工业胶水,和汽油一样吸了后使人上瘾且会中毒。”
“我怎样可以弄到它呢?”
“撅起你的屁股让院长助理爽一番就行了。”
瘦源告诉我,院长助理是同性恋者,他利用在院里为病人提供强力胶从而满足自己的性瘾。据称,他一天至少要开干三次,堪比种马。他刚入职的时候,把自己带进来的强力胶免费派送给英俊的男人们吸食。
待他们吸上半个月后就提条件,要求与其发生性关系,他们在上瘾的情况下,自然也禁不住性交易回报的诱惑,他们拿到一瓶强力胶后可以用上两个星期,院里有数十个男人都和院长助理发生过性关系。
毕竟,这里的女性寥寥无几,女性一般也是他人的妻子,并且丈夫也在院内。虽然有水性杨花的女人偶尔会与其他男人发现性关系,但毕竟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参与这种事儿,所以有部分男性来这里之后,其性取向由异性转为同性。
例如,这里的男性为了吸食强力胶,被院长助理调教过几轮后也进入到同性恋者的队伍,男性与助理性交已成为本院的一道离奇风景,他们在这儿享受着强力胶与性交的醉生欲死,也几乎忘掉自己的性别。
当然,我有着自己的节操,所以不考虑去换取一瓶强力胶解决当前的问题。我爬回塑料桶继续睡觉,转身调过头来问下铺的瘦源明天是否需要就诊,他表明进来几个月从来没有就诊过,也没有医生来观察了解过他的情况,只要病人在这里不打闹,一般都不用上五楼的诊室。
没一会儿,大楼漆黑一片。原来这里一到晚上并不会开灯,因为病人的楼层没有拉电线。这时候大楼里的人全都已回到自己的塑料桶,四面八方传来人在塑料桶里说话的声音,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音颇为低沉。
此时,我感觉痛苦难耐,并且口干舌燥,全身开始像有虫子在爬行,我用手指甲肆无忌惮地抓身体,直到指甲粘满皮肤流出的血,仍然未能消除痒痛之感。持续翻滚身体,踹踢桶的内壁,头脑变成空洞,一切虚无缥缈,仅剩下摧心剖肝的痛苦。
忽然,我半个身体翻出桶口之外,砰一声响,整个身体下坠到地面。我起身冲出一楼的后门,后院的建筑是吃饭的地方,应该有水龙头,不出所料有一排平时供人饮用的水龙头。拧开后肆无忌惮地喝水,喝入一肚子水之后才消停,感觉仍然是口干舌燥,我双膝跪在地上继续喝。不知过多久,开始又吐又泻,最后整个人都已崩溃,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深夜,医院两名员工发现后,把我带到五楼的就诊室。
就诊室的灯光明亮,照得我睁不开眼睛,一被带进来,卡特教授问员工什么情况,员工表明是毒瘾发作后大量喝水所致,卡特教授说道:“就这逼玩意,你们带上来干什么?我治精神病,不是治毒瘾,更不是治吐得像死猫一样的驴种。马上给我带出去!”
于是我被拖回到塑料桶边,二人没用到九牛二虎之力就把我抬起推进“我的专属病床”。
回到塑料桶后,在里面继续吐泻几轮,随后又一次昏迷过去。直到翌日清晨我才醒过来,毒瘾已经消解,此时的我饥肠辘辘,于是就摸黑去找东西吃,出到后门的食堂也是一片漆黑,想找灯具的按钮,终究是没有找到。
但在后门找到一些植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植物,但在饥火烧肠的情况下也值得冒些风险,家人曾说过,闻上去不臭且小舔后不苦的植物,一般而言没有大问题,于是便采摘一些不明的植物就地狼吞虎咽起来。
回到塑料桶,躺下去之后,意外抚摸到自己身体时,发现全身粘糊糊的感觉,呕吐在自己身上的臭味,在这儿几乎难以被辨别出来,因为从踏进大门那一刻起,整栋楼都弥漫着一股臭气熏天的味道。
2
桶底有一个大孔,透过这个孔可以望见窗外之景,日出已流露出它透明的半张红脸蛋,并且染红东边的云朵,呈现出美丽的红霞之景。
其后,阳光照亮大楼东侧窗口边的每一个绿色的塑料桶。逐渐有病友起床,一刻钟过后,一个员工走过来告知我,等下我需要自己上五楼找主治医生,去之前我得先吃早餐。
楼层的中央立着一个比人还要高大的铜锣。到用餐的时间点,食堂员工拿着大锣槌猛力敲击,那声音真不怕有人没听着,就怕靠近锣边的人耳膜没被震破,当然,敲锣者本身是一个聋子。后来我才知道,立这么大的锣主要是为了省力,因为一槌下去,没有不醒之人,仅有不醒之尸。
食堂能容纳下医院所有人员,有七百余人。而派餐员仅有两个,食堂内领餐队伍每一行都排到建筑的尽头,而尽头处会另设一排连结,形成一条绵延不绝的长队。如我这种来迟两分钟的人,得排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吃上一顿饭(当然,仅是感觉一个多小时,因为这里没有钟表)。偶然,遇到派餐员心烦意乱时,或者是在派餐过程出现打闹事件时则得排更久,有时甚至连一顿饭都吃不成。
轮到我领餐时,派餐员往我的餐盘盛一勺油炸蛆、一勺野菜以及一杯清水,然而却没有水果,从进来医院到离开,一直都没有派水果。
领餐之后,我选一张没有人的桌子就餐。但是,一坐下去立即就有一名男青年坐在我的斜对面,他一坐下来即连续往其身旁的垃圾筐吐痰,吐几口后再用餐,用餐过程陆续吐痰,想来他应该是患有疾病,于是我将屁股挪远些,把餐盘也移远。他看到此举之后,对我说道:“小家伙,你躲啥呢?我啥病都没,健康得很。”
过一会儿,背后有人在喊他,他手里还夹着菜便转身过去打招呼,由于没夹稳,菜掉下到垃圾筐内。他与人打完招呼之后,从筐内夹起那条菜放进嘴巴,吃得垂涎欲滴。我说道:“这么脏,有你的痰,不要吃了吧。”
“小家伙,没事儿,痰是自己刚吐的,所以没毒。”
“那好吧。”
“小家伙,你还体验不到人间的疾苦!能吃就是福!懂吗?”
“问题是,你在垃圾筐捡起来吃真的健康吗?”我问道。
“废话!不是说了!健康得很!”
我没再理会他,继续吃自己的早餐。没一会儿,他又在酝酿一口痰,他看到我盯着他,便有意吐进自己的水杯,然后抓起杯子一滴不剩地灌下去。
“看到了吧!小家伙,没毛病!”
实在是令人作呕,我没吃完早餐即转身离去。
回到塑料桶上,想了想,精神病院还真是顾名思义,果真有精神病人,想来刚才那个人还真病得不轻。
过了十多分钟,我才想起去找卡特教授的事儿,于是便下桶,准备上五楼。一路上,张望每一层楼,都差不多的配置,一样的绿桶,一样的窗户,一样的铜锣,一样的荒诞。
上到五楼之后,楼层有五个集装箱,一个为院长室,一个为治疗室,一个为员工宿舍,另外两个不知其用途,每一个集装箱都装有空调。敲门后,治疗室的护士开了门,瞧里面的配置,医生应该是在这儿工作与居住,而全院仅有一个医生,即卡特教授。
卡特教授赤裸着上半身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他的白色大褂随意放在沙发一边,下半身仅穿一条红色的三角裤,面部戴着一个氧气罩,连接着一个大钢瓶,观察其神情可以猜测出他应该是在吸汽油。这让人出乎意料,想不到不仅是多令多流行这玩意,连这鬼地方也能见到它的身影。我站立一分钟后,他摆出一副傲慢的模样脱下氧气罩,然后对我说:“坐下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
“还行那就打一支针就可以走了。”
其后,他在处方笺上用鬼画符般的笔法画上几笔后,便把处方笺交给护士。
一会儿的功夫,护士从药室拿出一支针,没说一句话即直接往我脖子上扎下去,我叫喊了一声,事后,被使唤退回到一楼。
3
打完针后连续三个晚上做梦都梦见杀死院长,此前并没有见过院长的面目,但其在梦里的模样使唤竟与以后见到的本人一模一样。
梦中,我手持一把偷来的匕首,捅进院长的颈部动脉,拔出匕首的瞬间,血液喷射我一脸,吓醒后才知晓原来仅是一场梦。但是,醒来却发现我手中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于是立即扔出窗外,不知它是从何而来。
此外,每一轮从梦中醒来,住在我桶旁的斯斯都会跑到我桶前,他对我说着同样的话:“小子,你快逃!你杀了人!你来这儿五个月发生太多事了!”
每次他站在桶前说完,我都立即不省人事。
才来这儿几天的时间,哪来的五个月?
但是,每一轮昏迷后醒来时,我找到他,问他昨夜和我说的话用意何在,他没理会我,并称没和我说过任何话。
做梦后翌日,意外从窗口发现大楼外有一把带血的匕首。此外,每天便多一把,七日之后就没作过这个梦,也不见再有带血的匕首。七把匕首永远搁在大楼外,在住院期间,我不时会留意一下它们,它们一直都在那儿。
4
院长助理高大英俊,女人瞧一眼会动心,男人瞧一眼会嫉妒。今天,由于厨房的一名派餐员请假,助理便顶替那名派餐员的位置,为全院病人派餐。清晨,领餐的队伍一如既往排起长龙,我跟在一位老人家的后面,他步履蹒跚且听力不好。轮到他取餐时,助理问他是要意粉还是面条。他听不清楚便问道:“你说什么?”
“我问你!要意粉?还是!要面条?”
“我要。”老人家答道。
“我要你娘啊!”
“要你娘干什么?”
老人家一说完,助理立即举起长长的木勺往老人家的耳朵抡过去,导致其耳膜破裂,倒在地上手捂着耳朵惨叫。
看到此景,我主动扶起老人家,并且把他带离队伍,带回到他的塑料桶上。其后,我帮他领餐食过来,然后再领自己的一份。由于队伍太长,人山人海,所以助理没有发现我领过两轮餐,要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有一次,就因为一名病友多领一次餐,结果被派餐员发现,助理和派餐员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该病友强行喂食大量的野菜汁,助理一边强喂一边叫道:“叫你肚子大!叫你大胃!让你吃!王八蛋!”
事后,那名病友涕泗滂沱,又吐又泻。男人的尊严,就这样被两个誉有高级机关工作人员头衔的人,在芸芸众生面前活活践踏。
老人家翌日领餐时,同样是遇上助理在派餐,再次因为听力问题被助理暴打一顿,也如出一辙被我扶送他回到塑料桶,并且帮其领取餐食。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主动让老人家排在自己后一位,每一次领餐,在老人家被问及要何种食物的时候,我都会当其翻译,靠近其耳边大声翻译一遍。
虽然,助理和派餐员每次看到此景都不胜其烦,但他们不至于因此再暴打老人家一轮。就这样,我们建立出友好的关系,我开始叫他马伯。有时,我们会卧在同一个塑料桶内谈心。
马伯是自愿进来精神病院,但这里的情况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他认为自己没有精神病,其行为举止也和正常人相差无几,没有极端情绪。他进来已经有两年时间,之所以这么大年纪选择自愿进来,其原因是他与妻子过去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有时还大打出手。其妻子性格颇为强势,是标准的悍妇,他还说:“她整天在我耳边唠叨,我上厕所上慢点都要问我是不是便秘。连在一起吃顿饭时,我认为热的时候应该开风扇,她却不让开,经常是暴流一身汗才吃饱一顿饭。”他接着道,“两个人的生活真的很难相处,年轻的时候曾一度认为我们俩再适合不过,但是……”
此外,马伯还吐露医院内的许多故事,其中提到医院后院的骇人听闻故事。马伯称后院有好几条巨大的蜥蜴,其体形有古代公交车一般大。后院设有厨房和公厕,但我上公厕的时候却没有见过蜥蜴的踪迹,也许是由于我入住的时间短,没有见过大蜥蜴也不足为奇。但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不仅与它们进行近距离的对视,且自己亲身经历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里每一年都有人试图逃跑,从医院的设计来看,最适合逃跑的地方也就是后院,但是从来没有人开溜成功。主要的原因归咎于后院的大蜥蜴充当着“守卫”的角色,开溜的人一踏出百米许,即会被大蜥蜴吓得魂飞魄散。据院长称,过去十年,蜥蜴生吞活剥过几十人。
后院除去两座平房建筑之外,其他都是树林,长满各色的草木,在四楼一眼望不尽后院到底有多深,抑或后院是蜥蜴的大本营?根本没有尽头?也没有人知道尽头有没有围栏,逃跑的人多半想着依靠运气,想着逃跑的过程遇到状况再作下一步打算。
进院已有两周时间,暂时觉得在这儿过得“不算太差”,有人管吃管喝。除去没有地方洗澡,除去院内散发着恶臭,其他暂时还能接受。
5
在这里,每到傍晚即是集体休息的时间,事实上,我时常难以入眠。窗外一眼望去是荒野,苍穹之景并非月夜,是星空,且像多令多一样有无穷无尽的流星划过。
此情此景,忆起我的父亲,不知他在天国是否安然无恙,星星的流逝使我惶恐不安,到底是谁创造出时间?假如没有流星,生命亦不会有消逝之时,人亦能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光里,永无止境。
其后,我思乡之情涌现于心头。不知爷爷和叔叔是否安然无恙,不知家里有没有发生怪异的事儿。不知钰爽成仙之后至现今,有没有重现于荔湖,是否在等待我,这些我都无从知晓。思念终究逃不过苍蝇的滋扰,星天的亮光透过玻璃窗,穿过塑料桶,总会引发大楼内不知凡几的苍蝇往桶里乱撞,嗡嗡……嗡嗡声响,每回都搅扰到痴人们的醉梦。
6
有一个被人称为占卜佬的中年男子,他一直在我塑料桶不远处无偿为人占卜,我白天无所事事时,会趴在桶上观察他替人占卜的过程。女人找他占卜,他首先会说明,需要用他的手掌贴在其胸部才能占卜,解释说是女性胸部的构造能反射出人类命运的运动轨迹。
一位中年女性走过去找占卜佬,他对她说一番话后,她即拉下透明连体服的拉链,占卜佬无所忌讳地伸手过去,贴着“命运的反射区”,透过占卜佬的连体依,我能看到小象逐渐转变成为鳝鱼。
手贴五分钟后,他终于得出“总论”,事后他对妇女说出一些恐吓的话,好让她下次再过来。
男人找他占卜,他需要用脚掌贴着男人撅起的屁股才能占卜,男的倒是贴三到五秒钟就完事,且随口说些好听的话让他们安心回去。
没有人找他占卜的时候,他便坐在那儿打瞌睡,要么就是挖鼻孔,挖出来的分泌物放进嘴巴细嚼慢咽,吃得津津有味。我实在猜不透其属哪种菜式的味道,其后我跳下桶,走到他跟前,直接翘起屁股让他占卜,完事后他问我:“小伙子,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想知道今晚排便的颜色。”
“黑色,准不会错。”
“谢了,占卜先生。”
当晚,如厕之后,发现并不是他所说的颜色。于是,翌日我就找他理论理论。他坚称不可能,还怪是我眼睛有问题。他还说道:“小伙子呀,你视力不好,我给你画几张符,你喝下去保证什么颜色都能看出来,不会像现在这样的色盲。”
“拉倒吧,不要。”我转身离去。
“免费送你!”
“拉倒吧!”
到傍晚时分,我和瘦源谈及关于女人的话题。询问他是否已婚,他表示没有结过婚,他如同多令多大多数人一样不会考虑结婚,他来自波斯望河小镇,离多令多有数百公里远。
“你遇到想和她结婚的女人吗?”他问道。
“曾有一个,不过她已经去世了。”
“那很遗憾。”他继续道,“我想你也许并不是真的想娶她。”
“为什么这么说。”
“你再爱一个女人,也不过三五年时间,待你和她相处一定的时间后,或者婚后,才会发现,原来自己是多么想逃离这一切,多么盼着不羁去探索这世界所有的神秘与未知。但是,目前还有不少人因袭古老习俗,犯老一辈所犯过的错误,迷信极少数人设计且流传下来的生活模式。”
他继续说道,“生活本来很简单,一个人可以没有钱,可以不结婚。人想要快乐,但金钱和女人却带不来人们所期待的终极幸福。快乐也许只是默默帮助一位处于水深火热的人,或者是人与人之间纯洁的丝丝关爱,快乐就在平淡无味中散发出香味,只有幸运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虽不能完全听懂他所说的话,但却开始明白多令多因何比比皆是的单身老男女。就我们家族而言,我们是因袭旧思想的家族,每一代成年人几乎都有自己的家庭,连叔叔都与一个神志异常的女人成亲。
此刻,我产生一种联想,假如父亲当年没有结婚,没有生下我,那么我就不会进这种鬼地方。也许,他期待的是一个有出息儿子,但我终究成为不了他的期盼。
瘦源讲述一些关于波斯望河小镇的特色风俗,虽然其小镇名带有波斯的字眼,但他们与波斯二字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他们镇东面有一条河,对岸是古老波斯后裔的聚居点,即伊卜镇。
两镇虽相隔一条小河,但两地两个民族却有霄壤之别。古波斯后裔的男人戴帽子,女人戴头巾。而波斯望河小镇不管男女,富人留长发,穷人则留短发。
波斯望河小镇有自己一套衡量富人的标准,即要求有房产四处以上,或者是有一栋五十层以上房产。衡量标准与留发标准并不属于社会的硬性规定,而是一种已传承三百多年所约定俗成的风俗。
波斯望河小镇的建筑越建越高,有的家族建出一百余层的大楼,里面通常是一个家族上百人居住。实在住不完的情况,他们也不会租赁出去,因为小镇几乎没有商机,没有投资者,也没有租客。
每年的地震一来,也总会震倒不少的高层建筑,死的几乎是富人,根本原因在于建筑成本极低,且质量粗劣,盲目攀比高层也是其中的原因。
相比对岸,伊卜镇却是极具民族特色的一二层式小建筑。早晨的祈祷声清脆悦耳,回想波斯望河小镇,建筑工地里的3D打印设备正在搭建高楼,抑或是高楼正在被爆破,发出劈劈拍拍、嘣嘣的噪音。
我问他:“富人不是应该更快乐吗?”
“这个也不是绝对的,你看在地震中丧失亲人的人快乐吗?那么我问你,人一生下来的目的是为了成为富人吗?”
“我也不清楚我生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我这种凡夫俗子,觉得生命中重要的是快乐,是求知,是健康。”他继续说道,“但是,我家乡对岸的波斯人认为通过今世的修行,后世将有机会进入‘天园’,享受无尽的欢乐,而今世却只是一道桥梁。”
“你相信所谓的‘天园’吗?”我问道。
“这个我给不了你答案,但我尊重每一个人的合理信仰。”
7
迩来,占卜佬的行为有些稀奇古怪,每当我用餐回来经过他的塑料桶时,总能瞧见他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今天,我停下来观察许久,所幸他还会翻身,不然还得怀疑他是否已去世。几天之前,有一位丰韵的妇女找他占卜,他不再感兴趣,直接打发她走。见过一次他到后门喝水,但没有见他进过食堂。
马伯与占卜佬有些交情,于是我把占卜佬的古怪行为告诉马伯。我好奇他为何禁食,也有些担心他是否卧病在床。
我尾随马伯来到占卜佬的塑料桶前,马伯叫醒他,并且询问情况,占卜佬表示没有生病,并且拿出一本古老的《六曜历法》,是古日本国用假名撰写成的图书,他解释道:“老马,我没事!《六曜》里面说了,这几天忌吃饭……要过三天后才能吃,不用担心我,没啥事。”
他说话的声音如人奄奄一息,没有往日占卜时的那种“把活人说成死人”的油滑腔调。
五天之后,有人发现占卜佬死在自己的塑料桶内,死因是“自愿饿死”。在医院管理层未处理之前,我如其他人一般围过去观察去世的占卜佬,他“死不瞑目”,两只眼珠已经被蛆虫钻出数个小黑孔,其嘴巴微张,偶尔从嘴巴内飞出几只苍蝇,周旋几圈继而飞回去。稍微靠近观察时,隐约能闻到一股腐臭味,但是,对于我们早已习惯医院的恶臭味而言,尸体腐烂在这儿确实很难被嗅出。
8
卡特教授近期在召集女病人组成演唱团。教授计划教她们进行合唱,学会后她们将到治疗室为教授进行独家演唱,女病人们得到的奖励是每餐可以享受与医院管理层一样的待遇,她们仅需学会一首古基督教的圣歌《
AmazingGrace》,并且每星期演唱三至五轮即完成任务。
召集活动开始之后,有二十余名女性踊跃报名,卡特教授选出六名思想比较开放的妇女为最终人选。六名选手每天吃完管理层级别的早餐后,就到后院的树荫下学习演唱《AmazingGrace》,最先卡特教授用播放器给她们做示范,她们坐在草地上每人手持一本歌词围着洗耳恭听,聆听完数十轮之后,卡特教授开始带着她们跟唱。
大楼后侧所有的窗口都能见到人脸,因为院里的人已太久没有聆听过音乐,这是他们进来以后听到的最优美的声音。她们练习四天之后,已经唱得和播放器里的不相上下,大楼后侧窗口依旧挤满人在聆听,神圣的旋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飘荡于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可这圣洁的声音与医院的风格可真是格格不入,我认为这样的旋律应该飘荡于优雅或神圣的地方,例如多令多的荔湖。
妇女们终止练习之后,开始每天吃完早餐后上到治疗室,为卡特教授进行独家合唱。六人排成一字,站在教授办公桌的前方,教授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女人们开始演唱,他则开始摆弄裤头,她们一开始并不晓得他这是何种举动。
女人们在合唱,他则紧闭眼睛在意淫,不到30秒钟他则流露出令人作呕的淫笑,开朗的妇女们见状后都露出微笑。其后,他开始睡觉,女人们则坚持唱完这首圣歌,因为这是教授事先约定的内容。合唱完毕后,她们相继离开,最后一位离开时则会轻轻拉上门把手。
医院里流传一种说法,声称卡特教授14岁那一年创下人生首次意淫记录,地点是在一个小教堂,信众在教堂聆听唱诗班的演唱,当时演唱的圣歌即为《AmazingGrace》。
卡特教授当时瞧见一名盛年丰韵的妇女,忍不住在最后一排完成年少气盛的冲动,并且当场聆听着圣歌入眠。从此,他无论是与女人性交抑或是自己动手时都需要播放《AmazingGrace》才会达到高潮,之后这种奇特需求就变得愈加强烈,造就着医院成立淫秽合唱团这种荒诞事情。
演唱团成立一段时间后,有一天的独家合唱卡丽没有到场,卡特教授咬牙切齿直接奔到一楼找卡丽,她住在上铺,其丈夫住在下铺。一来到桶前,教授叫嚷道:“你呀你!你怎么不过来!不过来也不提前说声!”
“不好意思,教授,我先生不让我去演唱了。”
“您好,教授。”卡丽的丈夫爬出来解释道,“我不希望夫人这么辛苦,所以就不让她去了,实在对不住。”
“少废话,我辛苦训练她这么久,不是说不来就不来的。”转而对着卡丽说道,“你明天一定得过来,就这样!”
他说完便回到五楼去。
卡丽的丈夫过后开始大骂教授:“我操他妈的!亏他妈能生出这种怪胎。”
“老公,看到了吧,之前并不是我想去演唱,是实在没办法的事。”卡丽说道。
“明天你也不要去。”
“不行,我得去。”
“你去试试!我让你好看。”
“我就去。”
他不让卡丽去演唱的原因是有人揭露出真实的情况,他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女人为了享受管理层饮食,而观赏另一个男人意淫。
翌日,卡丽依旧上楼去演唱。回来之后,她和丈夫大吵一架,随后还大打出手,就在推搡的过程,有人意外身亡。
她推倒自己的丈夫,脑袋摔在地上一个尖尖的岩石上,其丈夫当场身亡。
事后,院长过来简短处置此事,借此机会我第一次见到院长的庐山真面目。院长是一个畸形人,身材瘦小,两只手臂长得与青蛙的前腿如出一辙,连手掌也如青蛙般的自然张开,其面目也与青蛙的神似。
据说,院长的母亲在五十年前是科研人员,她搞科研的地方正是这座精神病院,主要的研究方向为基因编辑工程,她利用院内的真人进行基因编辑试验,以研究人类的抗高温能耐。被研究的另一种对象为撒哈拉银蚁,它有耐高温的特殊能力,将其特殊的基因融入人类胚胎中结合便能孕育出耐高温的人类。
但是,其技术并不成熟,要么是转基因人胎死腹中,要么是转基因人长出与银蚁一模一样的四肢,且在短短几周到几个月的时间便夭折,期间四十余名转基因人出生后不久身亡。
科研项目停止后,他母亲随之怀上前院长的孩子,现在的院长一生下来就长一副青蛙的模样,没有人知道其内因,但可以肯定他母亲并没有在自己身上进行过类似基因编辑的行为。小男孩跟随父亲在医院内成长,母亲早已回到自己的国度,且杳无音信。
卡特教授在现场向院长解释卡丽丈夫被杀的原因,他举证的内容与事实相悖,但没有人敢站出来提出异议,他声称卡丽丈夫企图谋杀卡丽,所以才推倒其丈夫致死。院长了解情况之后,吩咐院内的工作人员搬移尸体到医院大楼前远处的荒地上。现场的尸体被移走之后,那块尖尖的小岩石染上暗红的血迹,并且沾上一小片脑浆。
院内数以百计的人目睹着尸体放在荒地上,但是傍晚之后却不见其踪影,可以肯定并不是医院内的人把它搬走,有人声称望见过如同古代小轿车一般大的蜻蜓在荒地上飞行,有人推断尸体可能与大蜻蜓有关。
9
医院出现一个秘密组织,自称为“神殿之舟”。该组织目前有十几名成员,头目自称为“舟长”。组织成员不断拉拢其他病人加入,他们秘密宣称加入神殿之舟即能上天堂。这个世纪人人都想上天堂,何况是困在院里的人,因此,发展两周即拉拢近六十名成员。
加入他们的组织需要经过千锤百炼,这些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比如,每名成员加入前需要利用匕首自划身体十刀,可以选在身体的任何部位,划入的深度要足以留下重疤。他们坚称此举为进入天堂的第一节课,通过考验即代表成员有脱离肉体的信心。
但是,有几个成员由于划得太深,导致伤口重度感染而去世,医院一如既往地草率处理掉尸体,扔到医院大楼前的荒地。
二楼的大坉已经加入神殿之舟,有一天他在午餐后来找我,鬼鬼祟祟走到我桶前。他的体格粗壮,嗓音粗犷,因而得名大坉。但是,加入组织几天,即见人变化一番。今天,他的声音却显得低沉,并不是单纯因为他所说的事不宜大声,而是身体机能的自然表现。同时,他脸色惨白,一副“死相”。我问他来此何事,他问我是否想进天堂的圣殿。
“进天堂有什么好?”我问道。
“小朋友,你觉得在这里痛苦吗?”
“痛苦。”
“那你觉得痛苦会中止吗?”
“现在看来是不会。”
“那就对了,加入我们吧,咱们到时一起上天堂,脱离人世之苦!”
“对了,你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低沉了?”我不相信他们那玩意,所以转移话题。
“因为我最近开始蹲着尿尿了,人也没欲望了,说话自然优雅了。”他继续说道,“废话少扯,要加入吗?”
其后,我正言拒绝,并且劝阻他退出组织,他不听劝阻且黑丧着脸离去。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他所说的这几天开始蹲着尿尿何意,直至有一天我和瘦源去听完他们的免费讲座后,才知晓其中的内幕,大坉所说的含义即是自愿阉割,已成“太监”。
讲座在食堂内举办,食堂门口以及主楼的各楼层都有组织的人员在监视,发现医院工作人员有风吹草动立即通风报信,因此,他们一直在此开会都没有被发现与打击。参加讲座共有一百余人,当然有一部分是未加入组织的成员。舟长在讲台上讲话,当他讲到阉割话题时最引人入胜,他其中说道:“人,是因为有欲望才会痛苦,所以你们才会在精神病院受苦,也因为你们有欲望才上不了天堂,我们的神‘迪克撒’才不会接引你们进入天堂。”他接着道,“人想祛除欲望,就必须要阉割,欲望的根就是你们的小鸟。有人会问,女人能不能上天堂,不好意思,不能!”
其后,他表示要当场阉割一名新成员给我们看。
两名老成员在讲台上铺一块白布,一名中年病人心潮澎湃地走上台,脱掉透明连体服躺在铺开的白布上,老成员往他的阴部注射麻醉剂。
此时,轮到舟长上场,其用自己赤裸的左手抓起中年病人的“命根子”,右手抓起未经过消毒的刀子,直接一刀割下去,命根子被舟长扔到人群之下,意外砸中一位老奶奶的脸部,鲜血染红老奶奶的左眼及周边皮肤。
“欲望没了!这位新兄弟!九天后将登陆我们的船!一起飞往天堂!”舟长叫嚷道。
老奶奶不知是出于尊重还是其他缘故,她捡起那个新成员曾经的“宝物”送回到他身旁,此时,老成员们正手忙脚乱帮新成员包扎伤口。
听讲座期间,坐我身旁的瘦源不断摆弄他手腕戴的智能手表,由于过程动魄惊心,当场也来不及问他关于这个怪异的举动。傍晚回到塑料桶,天已昏暗,平时瘦源在这个时候总会有许多话要说,现在他却变得沉默寡言。
寻思他在桶内干些什么,我悄悄将头部垂到他的桶口,他背对着桶口正忙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瞧见他脱下手表,并且从手表内取出一块很小的物体,转而拿出如同纸一样薄的屏幕设备,将那块物体贴到屏幕设备的正上方。其后,他戴上一只透明的球体无线耳机,屏幕里很快就显示出今天我们听讲座的内容,录下来的全是今天在食堂发生的一切。
我退回自己的桶内,此时,开始对瘦源的身份感到迷惑不解。如果说瘦源因精神病而被送进来,按道理是不可能,因为他的神智一切正常。这里不让持有这种拍摄和屏幕这类的电子设备,被查到会被院长判间谍罪而直接处死。关于这种高端的设备,三角国已经限量生产,它们一般掌控在统治阶级手上。
瘦源有这样的设备,难道他也是官僚?绞尽脑汁,想尽半夜始终想不出答案。对于他,我开始有戒心,他到底拍这些视频有何用,我始终不敢问。
在不久之后,他拍摄涉及到医院管理层的视频。
10
老奶奶于两天后正式加入神殿之舟,她从今天开始忙着拉拢病人们加入组织。我百思不解,舟长声称女性不能上天堂,那么为什么老奶奶加入组织呢?带着疑问,待她“布道”经过我桶前时,我叫住她:“老奶奶!”
“嘿,干嘛呢?”她凑过来问道。
“老奶奶,女人上不了天堂的呀,你干嘛加入组织?”
“不就为了做善事帮组织宣传嘛,对了,你加入了没?”
“没。”
“那你赶紧加入吧!”
我没有表达出要不要加入,其后我跳下桶,坐在地上和她攀谈。原来,老奶奶也是多令多人,她进入医院已经有11年,今年79岁。整整11年的时间,医院不让其亲属过来探望,她一直没有机会与亲人见上一面,与自己唯一的妹妹天各一方。
老奶奶于11年前硬挺着衰老的身躯,在多令多雅派服饰工厂担任生产线的管理人员,由于其表现一直良好,上层瞧见她68岁“还会动”,还有压榨劳动力的价值,所以不让她下岗。直到有一天,她犯下一个错误,没有把一个客户的订单如期赶出,延期两天时间,因此,高层一气之下让她下了岗。
但是,她并不愿意下岗,赖在工厂继续工作,最终却被保安撵出工厂。其后,她每天高举牌子在工厂门口抗议,牌子用鲜血写着“血汗工厂,资本家的走狗”,工厂高层二话不说,并且买通关系让官府命令精神病院将她带走,并且欺骗她唯一的亲妹妹,谎称她姐姐因得癫狂病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
“小伙子,你有去过荔湖吗?”老奶奶问道。
“有呢!”
“那可是我长大的地方,小时候人们那儿单纯地泡澡,没有人去那儿洗衣服,也没有人干污染荔湖水源的事儿。待成年后世界就变了,人们开始破坏它的神圣,开始在那洗衣服……”她继续说道,“我觉得那儿是神圣的地方,有神明,我见过呢!身披白衣在清澈湖水中游荡,如果可以,我宁愿死在荔湖!而不是这里。”
“那可不是嘛。”此时,我想起钰爽就死在那儿。
“老奶奶,你还是退出神殿之舟吧,跟着他们没啥好事!”
“不用担心我啦,我这把年纪了,啥都不怕啦!谢谢你!”她说完便步履蹒跚地离去,驼背的身影与我逐渐拉远。
假如,我没有到达老奶奶的年纪就如同她一般不畏惧生死,又能干出多少勇敢的事情呢?也许,父亲去世后我会勇敢站起来,也不会因此染上汽油且吸食成瘾。也许,我会在大献祭中勇敢救下那三位被活活烧死的同胞。
抑或是金飞厄受到不公时,他被剪掉舌头与下体之前,我也许会勇敢提出抗议,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现实是“假如”和“也许”往往是泛滥成灾,终究无法改变自己懦弱的一面,现实中和我一样可鄙的懦夫俯拾皆是,我们自愧不如一位79岁的老奶奶。
但是,有些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懦弱无能,所以故作坚强,去直接或间接伤害他人而粉饰自己的成绩,从而蒙蔽大众。人们认为他们是有能耐,是社会的栋梁,其实他们和我一样,不过是人类文明的渣滓。
11
日月不停更替,转眼已到他们上“天堂”的这一天,同样也是一百余人聚集在食堂内。神殿之舟成员在台下排好队,舟长在台上手持一把锋利的尖刀,我没看到他们所称的船,对他们如何上天堂也是越想越觉得诡异。台下排着队准备上“天堂”的人群熙熙攘攘,老奶奶也排在其中。舟长不是声称女人不能上天堂吗?为何她还排队?此时,舟长宣布:“今天开始登陆神舟,你们的血将染红我脚下这艘船(指讲台),你们流干血液的躯壳将留下,迪克撒将在西边迎接你们!”
宣布完毕,台下一片人声鼎沸,信众们热情高涨,脸上挂着希望的光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这般的喜笑颜开。除去今天之外,我再也遇不见有人露出这种心花怒放的神态,但是,这种喜悦处于这样的氛围,显得恢诡谲怪。
舟长安排四个人先上讲台,四人排成一行,舟长利用手中的尖刀一个接一个把他们的脖子划开一道口儿,鲜血遍遍喷洒,台下的信众是掌声雷动。四个人接连倒下之后,由舟长带头喊:“真神迪克撒!”
台下跟着一遍遍的叫喊,声音此起彼伏。
此时,意识到老奶奶也将离我远去,我下决心走到老奶奶身后,拉着她劝道:“你和我离开吧!要死人的!”
“没事,别拉我!”
“不是说女人上不了天堂吗?”
“我不上天堂,下地狱也不差嘛,何况地狱可能比这儿还要好,我住在这里,也住得快失去耐心了。”
她说完这番话,我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哑口无言。真希望自己一直不太好的口才,在此刻能挖出几个好词儿来劝劝她,但是,很遗憾。老奶奶依然是眉欢眼笑地盯着台上的一切,我只好灰心丧气地退后。
半小时过后,两条队伍,几十个病人,全部倒下在讲台,老奶奶也跟着倒下,舟长随后选择自刎,台上的浓血如同食堂的屋顶漏水一般,渗出一地的红雨水,浓腥味儿是我这一辈子未曾闻过的刚烈。
人一辈子都在拼命保护自己的身体,平时身体哪怕有一点儿的擦伤都得哀泣半天。而狠下心来伤害自己的人,割下自己身体肉块儿的人,站着乖乖让人划开脖子的人,又是何种人?
连牲畜都有本能反抗潜在的伤害,而这些人的本能去哪了?曾有人说过,人绝望到一种程度就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儿,即包括伤害自己。我能想到今天死去的这些同胞曾有过多大的绝望,他们对现实生活已失去憧憬,有人认为自己永远会关在这儿。有人认为总有一天会出去,但出去后这个世界的包容程度又如何?人们眼中的精神病院比监狱还要肮脏百倍,他们会正眼看待一个进过精神病院的人吗?明显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并不会抱这种奢望。
他们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出路”,我认为是因为他们在绝望中看到另一种希望,但是,这种希望并不能带他们回到正轨,永远不能。亲眼目睹这么多同胞站着让人划开一道口儿,“震惊”一词已经不能完美诠释我的感受。
我所关心的老奶奶,居然也在我眼前倒下,生命这般脆弱,而我再一次无法解救任何生命。但是,这一次我比以往进步,至少我有所行动,劝说过老奶奶。或许应该强拉她一把?如果强拉她回来,她在这儿继续生活会开心吗?肯定也是持续的痛苦、孤独与绝望。
此时,台上堆满尸体,血流成河,我们这些观众纷纷离场,回到属于自己的楼层。直至中午,医院工作人员发现后才将情况禀告管理层,院长及其助理从容自若地踏入食堂,院长安排工作人员将尸体一具一具抬上手推车,将其扔到医院大楼外的荒地,没有焚烧,也没有埋葬,尸体被堆成一座小山。在窗外望见此景,我问马伯:“他们怎么堆在那儿就不再处理了?”
“他们不用处理,今天晚饭之后,你盯着窗外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自己看吧。”他在故弄玄虚。
中午,全体不仅没有午餐吃,属于一楼的十几个倒霉鬼(包括我在内)还需要清理食堂的血迹。我们有的拿铲子,有的拿扫帚,有的则打水挑到食堂。此处如同遭受过血雨腥风,腥味实在太刚烈,因此我们用棉花堵住鼻子,换成口呼吸。对于未粘稠的血迹,我们用扫帚引导它们流至下水道,而已经干硬成“血膏”的则需要用铲子,铲上垃圾桶,最后再用水冲洗场地。
晚餐时分,全体照常在此排队领餐与就餐。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也没有人公开谈论此事,原因是院长在中午时放过话:谁要是公开谈论此事,被管理人员发现或是被举报,将得吃恶果子。
食堂的血迹虽已被清洗干净,但是,血腥味儿还是能被嗅到,能有多少人“有幸”在同类的屠宰场用过餐?这里绝大部分人若无其事地就餐,我和瘦源对他们的漫不经心而感到沮丧。此外,这儿的味道让人作呕,于是,我们在往后的几天时间,都带着饭盘回到自己的塑料桶就餐。
晚饭过后,天色已漆黑一片,星星徐徐闪烁于夜空,从零星到满天星,足以把大地照得明亮,大楼远处的尸体也已被照亮。盯着窗外许久,打了一个盹,后被人吵醒,其他桶的友人叫嚷着往外看,我抬起头继续盯着窗外。
此时,荒野远处有好几个超大型的飞行物,病友们叫嚷着说是大蜻蜓,足有古代的小轿车一般大。它们一个扑下去擒起一具尸体便飞离,星光照亮它们透明的翅膀发出淡红色的光泽。我望见此景之时,尸体将近被快擒光,片刻之后,大楼外即恢复平日的幽静。
其后,我们好几个病友围在一起,听其中一个入院三十年的老病友讲述大蜻蜓的故事。他跟我们解释,这种大蜻蜓早已存活于这片荒野,它们依靠食用人类尸体来维持生命,而医院每月死掉的人足以维持这一小物种的生存。
老病友还说,大蜻蜓以前并没有这么大,当初仅有一辆单车大小的体形,那时它们并不嗜食人类的尸体,它们吃其他昆虫,由于精神病院时常搬出尸体,且昆虫数量严重不足,它们便逐渐把人类尸体作为主要的食物来源,可以说是精神病院培养出蜻蜓的血性。
从翌日开始,每晚睡到昏昏沉沉的时候,总会被大楼外鬼魂的惨叫声惊醒。不仅是我一个人望见这一幕,半透明裸着身体的鬼魂散布于荒野,它们聚集在曾放置神殿之舟成员尸体的地方。
翌日下过一场雨,乌黑的泥土上留下一个个小水洼,它们口舌生烟,间续在喝雨水,但是,每一轮喝雨水时,它们的喉咙都会被灼伤,并且其嘴巴会喷出火焰,因此它们持续不断地神嚎鬼哭。
听老人家说,鬼魂喝到雨水后喉咙便会产生火焰,这是它们的业。大楼外鬼魂的模样似曾相识,基本上可以推断他们生前是何人。我意外望见老奶奶的鬼魂,以及舟长的鬼魂,虽然与之距离颇远,但这两个模样化成灰我都认得,老奶奶的魂在喝雨水,被灼伤后在地上翻滚,喷出火焰,并且发出惨叫。
他们并没有上天堂,而是在人间地狱受尽痛苦,连口渴都不能喝上一口水,喝进去的水却成火焰,烧烂整个喉咙。转瞬之间,它们的喉咙即复原,它们再次口渴喝水,喉咙再次被烧烂掉,周而复始。这种悲苦,所有已故的大文豪都无法用生动的文字描绘出。
如果神殿之舟是一场骗局,那么舟长连自己也被骗了。确切地说,这应该是属于人的魔性,被魔吸引,误入歧途。
不久之后,夜间这种景象已成为常态,几乎没有人会再去关注,它们在大楼外的活动不会再次扰醒楼内痴人们的噩梦。
12
转眼又过两个季度,虽说正值冬季,但是,气温一直居高不下,丝毫没有转凉的势头。
中午在食堂就餐时,一对住四楼的夫妇坐在我对面,女的叫麦卡丝,身穿透明连体服,丰腴身材一览无余,全院的男人都目睹过她的身体。每当我目睹她身体时,总会惦起女保姆曾经风姿绰约的身体,让人感叹既让人向往。
晚餐时分,她和我一样打饭打得早,且坐在同一张桌用餐,一张桌就我们俩人。麦卡丝对我说:“最近院内的跳蚤可真多呀,你有感觉到吗?”
“还好吧,没有特别的感觉。”
“今晚你来帮我抓跳蚤好不好?”
“好啊。”我的心脏开始如小鹿般乱撞。
黄昏过后,她站在后门许久,由于我的塑料桶正好对着后门,瞧见她后我便悄悄地走过去找她。她带我上二楼,由于先前医院发生集体中毒事件,二楼的病人死亡惨重,因此这一层有大量塑料桶无居住,她挑一个在角落边的塑料桶。我们双双爬入桶内,我问她:“哪里有跳骚?我来抓。”
“全身都有!”
于是,我开始帮她抓跳蚤,她美丽的圆脸蛋开始变得红润。
当抓到草丛深处,星夜的雨露滋润我细长的手指,欲望的撞击,击出星光,点亮夜空最闪耀的天狼星……翌日吃早餐时,再见不到那一对夫妇。中午,二楼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我千辛万苦才钻进围观人群里,眼前是麦卡丝的尸体,躺在昨晚幽会的塑料桶内。细看其阴道口不断爬出一条条的蜈蚣,不仅是我一个人看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蜈蚣爬出来,看到这里让我深感作呕。昨夜事后她安然无恙,现在就暴毙了,想来这次又犯事情了。
两天后的下午,我如往常在塑料桶进行午休,就在深度睡眠的这会儿,突然像作梦一样被人拖曳着小腿下到地面,小腰差点被扭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作梦,拖曳我的人是杰丁明,麦卡丝的丈夫。
“就你这玩意还睡我老婆。”他边说,边揪起我的衣领,并且掌掴我一记耳光。
越来越多人围了过来。此时,瘦源和杰丁明争执起来,而我因腰疼还躺在地上。他们似乎还准备大打出手,瘦源对杰丁明说:“我不允许你对一个小伙做出这种事情!”
“他睡死我老婆怎么算?!”
“你有证据他睡你老婆了?就算是睡了!也是你老婆自愿的!”
他刚一说完,脸部即遭到杰丁明的一拳击打,两人开始互殴起来,从形势上看,两人都没有明显占上风。待到二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管理人员才过来把他们叫停,最终,二人被带到院长室。
“你这俩龟孙子在我地盘因什么事打架?”院长问道。
“灵六睡死了我老婆。”
“就是你睡死他老婆?”
“没有,我不是灵六。”瘦源答道。
待杰丁明解释一番后,院长命令助理用棍子暴打二人一顿。他们挨完打后,院长说道:“就这么点逼事就打架了?你们给我滚回去,叫灵六给我过来。”
我一来到院长室门口,助理指示我脱下鞋子,我脱下后,一只脚刚踏下地板就一阵粘糊糊的感觉,便问道:“助理先生,地板比我的鞋底还脏,也要脱鞋吗?”
“少他妈废话!不脱也得脱!要不是看你就这么丁点人儿早把你给揍了。”
我每走一步,脚底就如同踩在厚厚的泥巴上,而院长已等候多时,且早已一直瞪着我,他对我刚才的言行似乎不太满意。
“我不希望你再在这里睡死任何人的女人。”院长出声了。
“我……”
“你不用我,也不用解释,证人什么的都有,你狡辩不了!”他接着道,“老子没有时间和你们这种杂种多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再有出现一次你就完了,就这样吧。”
院长说完后,助理便从后方揪住我的衣领半拖着我离开。
庆幸没事儿,先前还担心他们会如同对待其他人一般暴打我,想来院长也有一些人道主义,体恤我这等年少懦弱之辈。下楼的时候,拖鞋的内里紧粘着脚底,行走实在是难受,于是下楼后马上奔向后门打开水龙头,借助沙子和水的冲击力,才把那粘着脚底的污垢清洗干净。
13
迩来,有两名奇怪的陌生人成为院长的常客。其中一名是长着象脸的女人,如果要说她的脸与象脸的不同之处,那么是她的鼻子,她的并没有大象的那么长。另一名女人则没有鼻子,原本该有鼻子的地方,只有两个孔。我在多令多并没有机会见过这样的人,第一次见到她们时难免有些惊悚,她们每隔两三天会过来一次,通常是上午出没。
自这两名常客开始来访之后,瘦源的举动又开始变得奇怪起来,有好几个上午发现他不知所踪,其后才发现他是一直往楼上跑,但是不清楚他所去的具体地方与做过何事。每次那两名常客一过来他便跑上楼,有一次我的好奇心膨胀,便跟着他上去。
他偷偷走上五楼,蹑手蹑脚步行至院长室的东则,东侧有一扇窗户,东则处于平时活动的盲区,在五楼走动的人,如果不是有特别的目的通常不会跑到那儿去。我也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他在窗口边取下平时戴在手腕的手表,似是拿着它在拍摄院长室内的环境,我想他所拿的是带有摄像功能的手表。
里面传出类似女人的呻吟声……
于是我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差点吓倒在地上。
几秒过后,我准备开口说话,他的食指迅速放在嘴唇处示意不要作声。他继续开始拍摄,我在其身旁偷偷观察里面的一切。
两名畸形常客在院长室内,院长赤裸坐在真皮沙发上,象脸女人则赤裸坐在院长的大腿上,她的动作如同公交车开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颠簸簸。没有鼻子的女人则与院长在接吻,仨人相当投入,完全没有意识到被我们偷窥。
我们下楼之后,瘦源拉我到后门的树丛,这里人烟稀少方便说话。我开始质问瘦源:“你到底是什么人?上次拍了神殿之舟的讲座,这次你又拍院长。”
“嘘!小声点。你答应我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可以吗?以我们的友谊做担保。”
“行,你告诉我你是谁吧。”
“我是《罪恶先驱报》的记者,我一直潜入一些机关调查事情的真相。”
“怪不得你最近行为古古怪怪的,行,我保证替你保密,对谁也不会说。”
“谢谢你,一言为定!”
其后,瘦源告诉我他所掌握的信息,这两名畸形常客一直为院长提供性服务,二人都是基因编辑研究所中,成千上万失败的实验产物之一。由于她们的相貌不被社会所接受,她们连社会最底层的体力岗位都找不到,没有公司或个人愿意雇佣这类群体,所以她们仅能为畸形人提供性服务。
但是,她们没有相貌又怎会受到院长的青睐呢?瘦源告诉我,院长和她们性交主要是由于自身与她们有相同的特征,即都是畸形人,因为畸形人不可能找得到正常人为其提供性服务。同时,院长从心底内迷恋这种“失败的产物”,他深深敬仰其母亲过去的“伟大”事业,视这种群体为“医学艺术的杰作”。
14
“观念教育”是仁心精神病院定期举行的活动之一,其主要的教育手段即是给全院的病人派发传单。我和几名相似年龄的病友负责这一轮的宣传单派发,院长助理之所以选择我们派发,主要的原因是由于我的年龄小,所以派发传单时会比较到位,不会像曾经派发过的大人们一样敷衍了事,他们仅派发少部分,其他的则拿来擦屁股用。这次的观念教育内容为下文:尊敬的患者:
你们好!由于仁心精神病院最近几个月来事务繁杂,因此将本次的观念教育推迟到现在,现将重要的观念内容传答于你们,望认真执行。
一、根据三角国政治部的《提升三角国民综合素质的伟大意见》文件要求,本院规定从今天起,开始落实每一名病人的整体素质情况,院内要求不能说任何脏话,特别是针对医院管理层与国内权贵人物的不洁言论。出现上述情况者一律处扫把扇嘴十下,屡次不悔改者,将送入国家联邦监狱。
二、通过本院的调查,上个月在食堂出现的大规模自杀事件为恐怖组织行径,本院表示指责。希望全体患者保持克制,拒绝加入任何不法组织。除了本院之外,他处别无天堂。全体患者几十年来,得益于三角国的政策才得以入住本院,本院完全免费,包吃包住,如此优厚的待遇,望你们利用有益于三角国与仁心精神病院的行为来回报伟大的三角国与医院。
仁心精神病院观念教育处
星期一
派发到三楼时,其中有一个接过我手中宣传单的女人,长得极像多令多曾经的女议员金丽。我盯她许久,想来应该是她没错,仅仅过一年多的时间,人却衰老不少。我死盯着她,她却避开和我对视,低下头来看宣传单,似是故意在回避我,怕我识别出她的真实身份。不难忆起她是犯了事才逃离多令多,如今却沦落到此地,我开口对她说:“金丽议员,是你吗?”
“认错人了。”她的神情变得颇为慌张。
“我没有恶意,我是你老乡,我也是多令多的!”
“我不是多令多的,不好意思。”
这是金丽没错,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即使她现在面色枯黄,但凭那别有一番风味的磁性嗓音就能认出是她。想来,她不想被人认出,试图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犯事后沦落到此地,固然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与一个自称是多令多同胞的人透露身份。至于她进到这儿的原因,我尤为好奇,她应该不是被多令多的权贵送进来,因为几乎全镇人都认为她罪该万死。
15
三周之后,医院曾经的两名常客现在每天跑到大楼门口,她们拉着横幅意在讨债,白色横幅上以红色字写着“狗院长!还我卖身钱!”
其中,象脸女孩用扩音器不停重复播放录下的语音内容:“无耻院长,有脸找小姐,没脸给钱!还我卖身钱!”
对于此景,我们每天可以望见一两个小时,全院人员均往窗外看,男男女女望得眉花眼笑,像是遇上什么喜事,似乎该院也从来没有喜事出现。她们的抗议行为即带给全院上下无尽的赏心乐事,连一贯不苟言笑的工作人员也禁不住被逗乐,而对着我们露出笑脸。
惟有院长黑丧着脸,他在公开场合告诫助理和工作人员说:“让她们在门口撒野,不用管她们,闹不了多久的。”
由于院长厚颜无耻,不怕院内的人望见这一幕,而院外的人也几乎不会见到此景,所以他没有过多担忧。几天之后,如他所料,她们不再出现,想来是她们不能再继续耽误过多的时间在拿不到钱的人身上。
16
医院有人在传太阳的外形变得越来越大,气候也愈发炎热,一般人对于太阳的变化并不过于担心,因为大多人都晓得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变大。
炎热午后,我在后院草丛处躺着观赏正在西边落幕的大太阳,许久没留意过它,今日望见,居然变得比过去要大三倍,橙红的光,橙红的云朵,渲染我眼前整个世界,或许它……就在我遐想中途,被人打断,有人叫道:“多令多小同胞。”
掉过头一瞧,是金丽。
“嘿!”
“你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你肯定知道我的事情吧?”
“知道,我同情你们的经历。”
我起身和她一起坐在草丛上,我们交谈许久。从其优雅的谈吐中,我了解到她离开多令多后的悲惨经历。女议员当初带着独眼的女儿离开家乡,出逃几百公里的途中,入住过雅黑省的水地难民营,里面部分为三角国难民,而其他的则来自不同的国度。
期间,她女儿感染上鼠疫,难民营由于条件有限,没有足够的药物,去医院则会暴露身份,因为母女俩已成为三角国的通缉犯,在难民营不会被查到的原因是由于这里的登记制度松散,难民们可以随意出入。但是,那里的环境肮肮脏脏,人们吃喝拉撒都在自己的那一两平方米的专属空间,与其说是难民营,却更像是流浪汉的大本营。
就在其女儿奄奄一息时,连喝一口水都咳出血的时候,她强行带着女儿去医院。医院离难民营有近两百公里,她们经过两天的颠沛流离,终究未能到达目的地,她们在路途生吃昆虫与枯草,夜晚即在枯草丛上过宿。
第三天,是她们相处的最后一日。女儿在行走的路途上,由于发热需要喝水,金丽叮嘱女儿呆在原地不动。取水回来之后,女儿却已不在原地,她走到悬崖边,恹恹的冷脸蛋,在此刻对着其母亲流下最后的热泪,也留下最后一句对母亲的遗言:“妈,自己保重!”
说完便跳下悬崖,金丽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女儿,如同一块岩石被扔下悬崖一般翻滚着下坠,岩石能承受这样的硬着陆,但是肉体如何承受得了呢?
金丽用石块堆叠在其女儿的遗体上,算是将其埋葬,她没有任何信仰,所以没有为女儿立墓志铭,也没有留下任何随葬品,但其女儿的年轻美貌,将永远留存于母亲的记忆。
“那你是怎么进到仁心的?”我问女议员。
“这个嘛,动动脑就行了。”她继续说道,“我失去了女儿,就成了一无所有的人了,这个世界到底哪个地方还能容得下我呢?”
她无依无靠独身一人,想到能逃避世俗一切的地方即是这里。她当议员的时候,已经了解过这座精神病院乱作一团的情况,所以她认为这里是她逃避通缉与虚度余生的理想地方。
于是,她流浪到仁心精神病院附近的度心镇,当时她在那儿等待着一个机会,镇上偶尔会有本院的工作人员过来接“病人”去医院,当她盯上机会的时候,便贿赂工作人员,如她所愿就这么进来仁心精神病院。
“女议员,你怎么看上去好象很平静?”我问道。
“可能是我经历过太多的东西了。开心是一种生活,愁着脸也是一种生活,平静也是一种生活。”她接着道,“我当初选上议员的时候,怀着伟大的理想,希望通过自己的微薄之力改变多令多的一些诟病,事实证明多令多和这个国家一样,都已经无可救药了。”
17
我没有将遇见金丽的事告诉瘦源,因为他一直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直至被揭穿后才肯坦白,因而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小秘密随意告诉他。
过去,在多令多的时候,我自己的小秘密总会告诉一些比较亲近的人,比如,曾经爱过的钰爽即是其中的人选,过去总会向她倾诉自己青春期的小秘密。但是,经过瘦源对我有所隐瞒的教训后,我懂得自己过去是易于轻信他人,也许人需要有时缄口如瓶。我们可以不欺骗他人,但拥有自己的秘密并没有犯什么过错。
然而,瘦源近来却主动告诉我关于他调查的一些情况。从他命悬一线的潜伏调查中得知,卡特教授有着自己的病态癖好,四十余岁的他坚信吃上一疗程的灵丹妙药就可以返老还童,还他曾经细滑的嫩肤,一疗程的灵丹妙药需要十个婴儿来炮制。
近几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各种方法希望能鹤发童颜,但却屡试屡败,这一次的“神药”让他抱有理想的预期,以他自己所修的医学博士学位来判断,他认为婴儿的皮肤光滑白嫩,吃了它们后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恢复年轻的肌肤。
他实施这一计划已经有两年时间,目前已经吃掉四名婴儿,婴儿来源于医院,他以诱人的条件说服女患者为其生育,婴儿一出生即成为他的专属“神药”,当然他不会告诉女患者是用来当美容药一般煮熟吃掉。
瘦源还告诉我,教授食用婴儿肉时,连调味品未添加都能吃出“珍馐美馔”的感觉,他如同风卷残云般把一大盘的肉瞬间给吞掉。瘦源还给我看过录下的视频,从教授的吃相可以看出确实如瘦源所述。
诚如教授所称的一致,他放行所有为他生育婴儿的妇女,还免费提供一辆单车供她们骑行回乡,至于妇女们踏出院门外的情况后就无人知晓。然而,不久之后,有一名妇女因付出多次怀孕的代价,却始终踏不出院门,同时也是因为她撼动医院的高层,促使管理层与病人的矛盾持续恶化。
记得刚入院的那一天,我站在一楼仔细观察着眼前的一切,感官仅能感受到眼前的画面,人群的喧哗声已被感官所忽略。眼前,年轻的小妇人站在众人跟前挖鼻孔,面黄肌瘦的男青年站在大楼中央处撒尿,另外有两队人在踢着一个头颅,以前在老家的冥山经常能瞧见人类的头颅,所以我一眼即认出他们踢的是一个婴儿的头颅。
当时,不知忙着踢“足球”的诸位,如何看待踢自己同类的头颅,抑或是他们实在无法知晓这个被踢着的“球体”为头颅。
当时我沉浸于洞察着眼前一切,一个仅剩一副骨架且露出一口黑牙的中年病友,从后面过来拍了我的肩膀,我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一开口即对我说道:“那是教授派发给他们踢的‘足球’。”
那一次之后,我再没见过他的出现,如同消逝一般。现在回想起当时教授派发的“足球”,其实就是他自己亲身骨肉的头颅。
18
医院开始印制出一批新的传单,传单的内容为鼓励病人向基因工程公司捐赠生殖细胞,捐赠者将获得一周的丰富晚餐作为回报,并且将获得基因工程公司颁发的书面表彰一份。
医院大部分的病人包括我在内都踊跃报名,当然这里指的是40岁以下的捐赠者,以上年龄的不具有报名的资格,所以没有报名的几乎都是40岁以上的病人。宣传单上注明:捐赠的生殖细胞将用于基因工程公司生产基因工程人,并称仁心精神病院的“居民”具有纯正基因的优越性,非常适合用于生产基因工程人。
事实上,后来我得知的答案恰恰相反,本质上,精神病院的基因对于基因工程公司而言,之所以属于“优秀基因”,那是他们不喜欢精英阶层的基因,甚至是普通人的基因他们都不愿意选择。他们喜欢精神病院患者的基因,是因为他们认为我们这类人愚不可及,易于被统治集团束缚。
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领认捐表。我填写完表格之后,医院的工作人员给我派发一个小瓶子,瓶子贴上一个标签,写着我的名字、年龄和民族,他们安排我到五楼排队捐基因。
五楼新建一排设施,有近十个小隔间,隔间没有门,仅有一道大红门帘作为阻隔,一进入到小隔间就能看到面前挂有一个屏幕,屏幕播放着古非洲人的性爱影片,工作人员先前已教会我如何取“基因”,以及完事后如何封存。
我在这里体验一番古非洲风情的性爱头脑风暴之后,将瓶子交给工作人员,便回去休息了。而女人捐基因则比较复杂,得通过打针后再进行手术取卵,但女人捐后的待遇要比男人的好,她们可享受两个月的丰盛伙食作为回报,并且同样可获得书面的表彰。
19
三周之后,我和金丽重现于后院交谈的画面,依旧是红日映照满院的诡异。她是院内仅有的几名未捐过卵子的女性之一,她跟我解释,捐卵子的代价太大,回报明显不公平。她问道:“你怎么进来这里的?”
“吸完汽油回家的清晨,我吃了一只长着四条腿的大火龙果,他们说我吃了一头猪。”我接着道,“我和我家保姆为自由恋爱,他们也要谴责。我就因这两件事被送进来这儿了。”
“你是被上几代人毒害的孩子,我觉得你本质上可能不坏。”
被上几代人毒害的孩子,我似乎理解其中的含义,如同有一位作家说过:每一代人何曾不会被自己的上一代人所毒害。
“你期待出去吗?”我问金丽。
“据我以前了解到的情况,他们不可能无条件放行病人,一般都是以不道德和不公平东西作为交换条件,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践踏生灵!”
“我还想着有一天能出去呢,看来是比较困难了。”我感到万念俱灰。
“想离开也不是没办法,穿越大楼后的树林,就可以逃出去了。”
“不是有大蜥蜴吗?我怕被它们吃掉。”
“我觉得它们吃人的说法只是一个传闻,可能是医院高层以此来吓唬我们,不试过又怎能验证出是不是真的呢?是不是?”她接着说:“再说,长期下来极少有人逃跑,又何来人肉给它们吃呢?我倒觉得它们是草食动物。”
“嗯,你说的倒真有道理。”
我在不刻意回过头看身后的时候,发现助理在一楼的窗口窥视我们的交谈,金丽觉得继续谈下去会不安全,毕竟我们是在谈危险话题,所以我们不约而同回到各自的空间。
二楼有一个叫凯莉的女人,四十余岁,她当初一个人被强送进本院,近两年来一直想着为教授贡献一个婴儿,以换取离开医院的“通行证”。
一年以前,她怀上教授的孩子,怀孕九个月便出现流产的悲剧。虽然婴儿已经成形,但是对于教授而言,未出生的婴儿不能当作合格的“药材”使用,他断然拒绝接受一个死婴。
今年,她又为教授怀上一个孩子,这次在三个月后再次出现流产的悲剧,之后他与教授发生过几次性关系,均出现流产的悲剧。其后,教授开始拒绝与她继续发生性关系,凯莉双膝跪地且拉扯着他的裤腿恳求,他无情踢开,且踢伤她的下体。自那次之后,她的下体经常性出血。医院一直都没有派发卫生棉的惯例,每名女性患者来例假时,血都是直接流到大腿。
教授不给凯莉治疗,血液固然是没有例外的随意流泄。这给她的身心带来强烈的冲击,并且夜不成眠,归乡的心固然已死。对于她而言,失去生育的能力,也就代表着她要呆在这个鬼地方直至生命的终止。
一夜,天似崩塌一般下着大暴雨,电闪雷鸣,漆黑的大楼内不时被闪电劈亮。我们断续听见高楼层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那个人是凯莉。
其后,传来一阵玻璃打碎的声音,再过半小时就是一个女人被人拽着小腿从五楼拖下一楼的惨叫声,彻夜没有人确切知道发生何事,许多人也如同我一样,被半夜恐怖的动静吓得不敢入眠。
直到翌日上午,大太阳从东边升起,照亮整个大地之后,我们才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卡特教授昨晚被人杀死了,凶手是凯莉,她被控制在五楼,双手被捆绑,双脚被扣上大脚镣。其后,连续几夜都能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叫喊声,白天的情况还好,因为白天院内的喧闹声总能盖过她的叫喊声。
助理实施的几十轮严刑拷打(包括水刑、火刑以及刀刑),均不能撬开她的口以透露杀害教授的原因。几天后,凯莉因受到严刑的戕害,造成左边的眼球严重破损,右手少了三根手指。
即使他们用尽一切的邪恶办法,但是对于她杀人的原因,管理层终究是无从所知。管理层追究其原因是想弄清楚教授被杀的动机,以做好防备,预防管理层出现下一轮被杀害的可能。
20
卡特教授被杀害一周后,医院总部即调来安教授作为全院病人的主治医师。安教授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性,当然,他除去给人诊断治病之外,还拥有卡特教授过去同样的权力,对医院具有极高的管治权。
安教授一来到医院当天,便亲自割掉凯莉的两只耳朵,但没有得到他预期的成效,凯莉还是歇斯底里地反抗。
他没有把过多的时间,用在一个他认为不正常的女人身上,于是便建议院长交给他自己处理掉凯莉,以达到杀鸡警猴的效果,建议递交后当场得到院长的同意。
翌日,凯莉被工作人员押下一楼。在下楼梯期间,她扑过去咬掉一个工作人员的耳朵,还一脚把那个工作人员踹得滚下楼梯的平台。此时,另一个工作人员举起棍子击中她的后脑勺,其不省人事后被拖着下到一楼中央。
全院人员围在一楼观望,惟有院长缺席,他认为这种场合过于无聊,因而拒绝出场。安教授手持扩音器对着围观人群发言道:“相信你们中大部分人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就是新来的安教授,全程负责你们的精神疾病治疗。”他接着道,“这名叫凯莉的病人,犯下不可原谅的罪行,她以仇恨杀害我们敬爱的卡特教授,行为极其恶劣,本院绝对不可容忍侵害管理层的行为。因此,通过本院相关人员的投票,决定将她处死。”
凯莉躺在地面,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助理手持一把铁镐,其后举起铁镐对准凯莉的后脑勺,一次用力便准确击中她的后脑勺,铁镐一头紧紧插入其脑部,助理随之使用左脚踩在她的脸部,并且利用两只手把铁镐拔了出来,鲜血如小喷泉般喷洒,洒到助理的脸部,这似乎是全院历史上处死病人最温柔的方式了。
许多人并不觉得场面过于恐怖,其后人群迅速散去。尸体如往常一样被工作人员抬出到大楼外的远处,也如同以往一样,最终被大蜻蜓给擒走。事件也随着半天时间的流逝,而被人们所淡忘。
秃顶的安教授上台不久,即开始实施医院制度的改革,要求全院病人剃光头,不分男女。剃发活动当日,医院搬进一台老旧的剃光头机器,据说是从一座面临关闭的监狱中购得,我们在一楼排上长长的队伍,机器在大楼中央,一个工作人员在操作机器,另一个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
剃发排队时间比我想象的要快。轮到我的时候,坐上凳子,工作人员用设备的末端罩着我的头发,三秒钟的时间,我即成为一个大光头。剃完发,我跑出后院,站在一个小水洼的跟前,头部垂到水洼之上,凝视着自己的滑稽模样。
安教授称剃光头是为了使病人的生活卫生。但是,事实却是相反,今天入夜之后,瘦源悄悄对我说:“拉倒吧,他才不是为了卫生。他是看到我们头发长得比他的多,所以心理不平衡。这样一来,他还可以节省医院的水资源消耗,咱们平时洗头要花掉不少的水呢。”
“想不到这秃头教授也这么坏,杀掉了凯莉后现在又对我们搞心机,压迫我们这些好人。”我坦言。
21
几个月后,院长又开始印制宣传单。如往常一样,我负责其中的派发任务。传单中的内容如下文患者朋友们:
你们好!本院上月与基因工程又签下一个成功的合同,合同签订的目的是为了促进三角国基因研究工作的进步,为人类提供更快捷、智能的生活体验。
合同的内容包含医院为基因工程公司长期提供纯人种的肉块,以供其研究新的基因项目。因此,我院做出如下决定:1、凡是本院的患者捐200克以上的肉块就可以马上离开本院,由工作人员负责送回故乡。
2、捐赠的肉块建议为臀部的,其便于动手术以及不影响人体美观,当然,可以按捐赠者的意愿捐赠身体其他部位的肉块。
3、需要捐赠的患者朋友们,请直接到五楼的治疗室报名。
仁心精神病院
星期六
宣传单一派出,还真有几个人去报名,而其他少部分人则抱着先观望的心理,看承诺是否能兑现再另作决定。莉莉五十一岁,她到治疗室报了名,连表格都没填就马上动手术取肉块了。
从马伯告诉我的消息得知,莉莉经年累月被困在医院,她开始感觉到自己有一身的疾病,想来是时日不长,想以所剩的生命找机会出去,见一见不愿意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站在治疗室内,拉上连体裙,撅起屁股背对着安教授,安教授往她的屁股上擦麻醉药,几分钟后,便开始像割一块猪肉一般割她的肉块,两秒钟不到一块肉就被割下来,且被放进一个封口袋内储存,之后帮她止了血,给了些止痛药便打发她回塑料桶。
十天之后,莉莉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她的屁股一边不对称,对于美观肯定有影响,不过出院之后,她穿上布料衣服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如院长所承诺的一样,她被工作人员用单车送她回到故乡。整整四层楼的病人,在清晨都往窗外看,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我们没有不舍,只有期盼,期盼自己能有这么一天。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用一块生肉换取自由,仅有少部分人逼于无奈才以这种割舍的方式来作交换。
莉莉动手术的一幕,是从瘦源拍摄的影片中所看到的真实情况。他几天后又去拍摄一个老年病友动手术取肉的过程,但是这一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的幸运,这一次的拍摄也为他潜伏在医院画上一个句号。
这一次,瘦源依旧在治疗室的窗口外,用手表在拍摄取肉的过程,助理意外发现他在窗口偷拍。于是,助理悄悄从他背后举起板砖,当即击中其头部,瘦源当场不省人事,连人带证据被抓。
22
被击打之后,瘦源出现休克的症状,院长要求安教授把他救过来,目的是为了查清楚他拍摄的原因。他被救过来之后,身体稍微恢复,但这却是他噩梦的开端。
五楼临时搭建出一间拷问室,主意来自于安教授,得到院长的同意后当天即建成。拷问室建立的原因不仅是为了对付瘦源,计划包括对付目前医院恶化的形势,他认为需要用特殊的方法来“撬开”病人的口。
瘦源双手被扣在拷问室的铁桌上,脚部也被扣上铁镣。坐在他对面的是助理,他负责对所有病人的审讯工作,一天时间下来,各种哄骗手段全部用上,但瘦源却没有告诉他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翌日,助理开始使用酷刑。他一早过来,点燃鞭炮抛到瘦源的桌面,他在打盹,鞭炮当即炸开,他被吓得魂飞魄散。其后,助理示意工作人员将瘦源的嘴巴固定且朝天,助理拿出一瓶自己撒的尿液,强行灌进他的胃。助理一边灌一边骂道:“王八孙子!食物你不用吃了!我一天就喂你三餐尿!”
也正如他所说的一样,当天瘦源一共被灌三次,晚上助理问他:“可以开口了吗?”
瘦源“酝酿”出一口带有尿的唾液吐到助理的脸上,助理当场“炸了毛”。他抓起刀子往瘦源的手臂上割,当即割出一块生肉,瘦源利用虚弱的身体拼命挣扎且发出惨叫声,全院上下均能听见。
“叫你他妈撒野!”
助理说完后继续往瘦源的大腿割下一块。
这轮的惨叫声持续没多久瘦源便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安教授过来为他止血,且进行输血,以维持他的性命。
几天之后,通过积极治疗,暂时挽回他的性命。
瘦源醒来之后,助理继续逼问:
“你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拍摄医院的情况?坦白我们就放过你。”
瘦源听完后便开始傻笑,助理拿他没有办法。
阮长光是瘦源的好友,瘦源过去一直对他是嘘寒问暖。两天之后,阮长光将背叛瘦源。他背叛瘦源之后,他和其他人说道:“瘦源落入到助理们手中是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的,所以我爆不爆料,瘦源都一样会死掉,如果瘦源在拷问室时还能和我说话,他一定也会建议我这么做,至少我还有活着出去的机会。”
瘦源命终当日,阮长光光明正大地跑上五楼去找院长,他问院长:“如果一个病人说出瘦源的真实身份,会得到什么奖励?”
院长告诉他能获取自由。他欣喜若狂,于是便把瘦源为《罪恶先驱报》记者的身份告诉院长,院长得知消息后气涌如山,下令要处死瘦源。
他命令助理等人羁押瘦源到后院,工作人员花费一些时间架起一大堆柴火,瘦源被绑在柴木的十字架上。后门人山人海,抬头看上二楼至四楼,所有窗口是人头,他们对死刑饶有兴趣。
瘦源将要被活活烧死,以我的微薄之力固然是救不了他,但内心充满无比的愤怒与焦虑。他被扣留至今,我一直坐立不安,想着他落到管理层一伙人的手中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所以这几夜我是辗转反侧。
院长下令点燃柴火,瘦源被徐徐燃起的大火包围,烧得发出鬼哭狼嚎的惨叫。观看的病友们人心惶惶,有的看一会儿即回到塑料桶不敢再观看。我坚持留下来,由于在多令多见过这种场面,因此在视觉上不会有忌讳,只不过好朋友在自己面前被活活烧死,让我感到忐忑不安。
活烧五分钟之后,他已经失去知觉,院长下令把瘦源的尸体翻转过来烧,将它烧熟为止,从这一刻起,我对医院管理层感到忿忿不平,恨不得将他们全杀光,可自己的微薄之力不足以铲除他们。
烧“熟”之后,院长拿出一把大刀,走到“熟肉”跟前,一刀下去,一条腿被割下来,然后对着我们说:“你们不是想吃肉吗?不是没有人吃过动物的肉吗?不是说人是高级动物吗?最具有野性、兽性的动物,有没有人想吃?”说完便把腿扔到人群跟前。
刚开始许多人仅是看看和闻闻,并且左顾右盼。其后,一个中年妇女捡起来咬了一口,然后狼吞虎咽地撕咬,紧接着两个男人靠过去抢吃,院长看到这一幕后心潮澎湃,他站着叫道:“好家伙!使劲吃吧!”
他继续将另一条腿、两条手臂、头颅、身体躯干的肉块、肠子以及内脏,一块一块切割下来,人群争先恐后跑过来抢着吃肉。二楼以上的病人也健步如飞地跑下来,加入抢肉的队伍,人们打得不可开交,我和马伯愤慨地离开后院,金丽也消失于三楼的窗口。
回到塑料桶后不久,一个六岁的小弟弟拿着一条肠子,一边吃一边走过我的塑料桶前,他和其他人说肠子质嫩爽口,可惜有些臭味,但却影响不了食肉的雅兴。
一个长着两颗长长獠牙的中年男人,吃完肉后回到一楼的塑料桶。他表示熟肉也是质嫩爽口,边说着边舔着嘴唇的肉汁,他的一个老乡知道其吃人肉之后,便当面讽刺他道:“哎哟,自己同类也敢吃的人,他们到底会做出怎样的事呢?”
中年男人听到此话后心怀不满,便说道:“搞欺诈的也有良心说出这种话,真让人感动哪,我的老乡,你没有直接吃人,其实间接吃过人了。”他继续道,“你当初欺诈这么多人的钱,用它们来盖你家的豪宅,你应该没有想过有多少人被你欺诈后自杀吧?你这不是吃人是吃什么?”
“你说什么狗屁!谁死了?挣得到钱是我的本事,你少他妈的胡扯。”
“你因挣钱而吃人就叫有本事吗?”
“你是野人!”说完他便缩回自己的桶不再发言。
“我就野人怎么了!你搞欺诈!你吃人就高尚了?”
事后,阮长光出院的事指日可待,他看到任何人都露出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一些知道他出卖自己朋友的人并没有鄙视或远离他,反而是祝福他成功获取“离场券”,为其感到骄傲。在他离开当日,他们还特别为阮长光送行,给予他告别的亲切拥抱。管理层先前在院长室讨论过该不该对他放行,助理对院长说道:“那畜生该不该放他走呢?医院的人数越来越少了。”
“当然放!咋能不放!不放他就不会有同类出卖同类了,马上放!”
“是,老板。”
23
瘦源去世之前,其拍摄设备和几张内存卡被缴获,并且被销毁掉。可以说,他过去几年潜伏在医院所做的一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并且徒然牺牲。他曾和我提过,进来之前已经意识到将可能面临生命危险,但他没有听友人的劝阻,并且对劝阻的人说道:“我妈有其他姐妹照顾,有她们的照顾我很放心。也许哪天我会发生什么不幸,但我妈也会因我把性命贡献给正义与真相而感到骄傲的,毕竟她从小是这样教导我的。”
但是,瘦源的死讯无法传到其亲朋好友的耳边。据我所知,他在这里没有任何老乡,此外,包括我在内的几名好友目前还在院内,能不能出去还真是一个闹心的问题,我不知道他的勇敢是否能如他所愿的流芳百世。
瘦源死后第三夜,我梦到瘦源被火包围的冤魂。梦境里,我站在多令多镇清晨的冷泉路上,他忽然出现在我眼前,完全瞧不清其面目,头顶持续冒着黑烟,他开口对我说道:“找证据!”
“什么证据?哪里找?”
“找证据!”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只回复我这一句。
不久我便醒来,脑子里的那一句“找证据”一直在回荡。想来他所说的证据应该是内存卡,但是所有的内存卡已经全被销毁,我亲自检查过他的塑料桶也没有其他任何物品,他也没有对我提过或暗示过有什么暗藏物品的地方。
翌日清晨,我在用餐时陷入沉思,却一直无法解开疑问。瘦源那一天被我揭露时,当天播放视频的设备去哪了呢?他平日又把它放在什么地方呢?当然不是放在塑料桶内,不然早就管理层搜出。
一到四楼全是塑料桶,他也不可能放在其他人的地方。五楼为管理层比较活跃的区域,他更不可能放在那儿。那会放在后院或食堂等地方吗?我今天找过一遍,并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直至过了几周,我几乎将此事给遗忘。傍晚时分,我在塑料桶内躺着,有一只蟑螂爬进桶内,我一巴掌扇过去,它逃走了,飞到塑料桶外的窗户边。计划再拍打它时,它却不见踪影了。
在这一瞬间,我发现瘦源的播放设备就在窗户边沿,不探头出去完全无法瞥见,上面还贴着内存卡,我拿起它,手在瑟瑟发抖,开始坐立不安。检查桶口外没有什么人后才悄悄开机,播放其中的内容,里面有几段视频,包括院长嫖娼、神殿之舟系列以及助理暴打病人等内容,我胆战心惊地观看完,最终放回原处。
我躺在桶内忖量,原来这就是瘦源托梦让我找的证据。他生前的愿望是通过拍摄犯罪视频以揭露这里的黑暗与罪恶,这些视频是扳倒医院管理层一伙的绝好证据,瘦源肯定是希望我能带这张内存卡出去,交给《罪恶先驱报》。可是,从这出去的代价太大了,我又怎有勇气像其他人一般割掉自己的屁股肉呢?
24
一周之后,我找金丽谈及逃离的事儿,由于三楼上午人烟稀少,于是我们站在窗口边交谈。我问她是否有意图离开这儿,原本是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旨在想请她顺便带证据出来,因为金丽是我比较信任的人,同时也是比较有能力的人。但我得到的答案却是:“我不考虑离开这里了,离开这儿的话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得下我。”
此时,我无言以对。
“在这儿虽然条件很差,有管理层的压迫,没有人性的统治,把医院当作他们发财的地方,并且有病不给治!”她继续说道,“但是,在这儿低调行事还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的。”
“我想不到你会这么想。”
“出去后又怎样?还不是一样有人压迫你,控制你,打倒你!”她继续说道,“人类主宰着整个地球,征服了其他所有的物种。几千年来,物种的纷争早已转向人与人之间的纷争,小部分人总是想控制大部分人,冲突和战争就这样充斥在每一代人的生活环境。我厌倦了外面的文明世界了!”
“可是我有重要的事情,如果我想出去,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后院可以逃出去的,你可以从那儿逃出去。”
“可出去后找不到回家的路线咋办?”
最终,她告诉我一个似是比较可靠的办法。但是,我未来在实施的过程却出现一些状况。
回到一楼,瞧见马伯在一楼中央盘着腿静思默想,今天一楼相比以往安静许多。因此,在一楼中央说悄悄话不至于被人听见,也不会被以往的那种吵闹声打搅,我凑过去问他道:“马伯,你现在想逃出去吗?”
“不想了,我在这儿挺好的呀,之前和你说过了,我家人太烦人了,我不愿意见到他们。”
“可是这么多年了,你真的不能放下这些怨恨吗?”
“我有想过要回去见见家人的,但是你不懂那种无奈啦。”说到这儿,他衰老发黄的眼球儿被泪水湿润,不能自已。
“我准备出逃了,从后院直接逃出去。”
“那可有大蜥蜴会吃掉你的!”
“那应该是故意吓唬人的,书上说蜥蜴是不吃人的!”我说道。
“那可不一定,就像书上说蜻蜓不吃人肉一样,我们不也是亲眼看到它们叼走医院前的尸体去吃掉了吗?”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想拼一拼,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出去啦。”
“不管怎样,我祝福你,你要好好计划一下,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找我。”
“马伯,谢谢你!”
院内有一个叫莫立斯的男青年,他已经捐完肉,并且获得一张“出场券”,几天后即将出发回乡。据我了解,他爱财如命,对于有利益可图的事情,他都会给办好,并且他的家乡与多令多镇近在咫尺。
于是,我找他谈合作,让他帮我绘制出逃的线路图。他住在四楼,我于上午找到他的塑料桶,并且确认其周围无人的情况再走到他跟前,他在享受着从助理那里换取来的强力胶,他瞧见我后,主动和我说话:“小鬼,你想干嘛?”
“你家乡离多令多很近对吧?”我问他。
“这没错,有啥事?”
“你想不想赚50万三角币?”
“说说看!”他对此话题兴致盎然,眼珠子都睁大起来。
“你出去的时候帮我绘制一张从仁心回多令多的路线图,然后你拿一封信给我家人,他们就会给你钱,你再把图通过某种方式送进来。”
“那简单,行!行!你进桶内再说!”招手示意我进去。
由于桶容不下二人,我摇头拒绝进去。就这样在他桶前和他谈妥一切,并且在翌日把信件交给他,几天后他换上进来时的布料衣服,载歌载舞地踏出大门,我在窗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似是如承诺的一样,东看看西看看,手里拿着笔和纸在画着线路图。
25
一个月后,如计划般成功拿到莫立斯绘制的地图。
负责接病人进来的两名工作人员,他们每天夜晚会出去一轮,通常翌日清晨会接几个病人进来,每一轮他们回院的时候,我都会检查他们单车的座包底下。
因为我和莫立斯约定,当他绘制好地图之后,就找机会塞在工作人员的单车座包底下。估计他等工作人员出现在温沙镇,已等候多时。我终于等到尘埃落定之时,喜出望外地从单车座包底下取出地图,虽然绘制得比较简约,但能清晰看懂其中的路线内容。
一拿到该图,我便跑去和金丽告别,并且再次询问她是否要一起走,她也再次拒绝我的邀请,同时对我是千叮万嘱。此外,我还和马伯作了道别,他说没有送别的礼物,于是送我一个拥抱,这个拥抱有一种男士威严的气息,像父亲的拥抱。
翌日清晨,除去内存卡之外,其他东西我一件没带,因为也没有任何东西可带,每一个病人的塑料桶内几乎是空空如也。我趁着所有人还没有醒来,便心惊肉跳地遛到后门,检查大楼所有的窗口都没有目光的情况之下,开始踏上逃亡之路。
走出十几步后,小心脏如小鹿乱跳,我咬紧牙关继续前行,步行时生怕大蜥蜴出来把我吃掉。内心游移不定,一半相信蜥蜴不会吃人,别一半又担心万一它们吃人怎么办?越走出去,矮树就越多,前方的树丛发出物体在爬行的声音,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此时,我捡起两块石头,两只手各持一块,以便在蜥蜴出现时可以攻击它们。预想比以往变得更容易实现,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一只巨大的蜥蜴逐渐出现在我眼前,它露出的头部有好几个塑料桶大,吐出长长的绿舌头。此时我停下步伐,心想:完了,它肯定是要吃掉我了。
我被吓得魂不附体,就差没有尿失禁。在慌乱的这一刻,我打算跟它拼命,于是便扔出两块石头砸过去,它居然跑掉了!我走到前方去,却不见其踪影,此时我才松下一口气。
树林长满姹紫嫣红的花草树木,有三米多高的泰坦魔芋花,地上铺满张开口等待猎物的捕蝇草,布满五色的毒蘑菇,一颗巨大的猴面包树伫立在视野远处,我朝着猴面包树的方向前进。
这片树林没有人留下过足迹,因而一点儿也不好走。不知晓已行走多远,反正小腿走得有些发麻。再过半小时之后,我终于走出这个望上去似是无边际的树林,踏出树木之后,前方一望无际是荒野。
整个行程已近半天,血红的太阳照在头顶,整个人像被烘烤,感觉距离烤熟还有一点儿小距离。我脱下透明的连体服,赤裸着身体,此时我焦渴难忍。行走许久,几乎没有出现地图上标记的小河、大岩石以及一幢建筑,按相应太阳的方向,我一直在往南走,可这张地图根本没有标注东南西北,真是被自己的智商给蠢哭。
最终,实在耐不住高温的炙烤,于是决定踏上返回医院之路,一路上昏昏沉沉,将近中署之态。在地表上,发现一个类似塑料瓶口的物体半埋在地下,我把它取出来,发现里面装有差不多一瓶子的水,瓶内还沉淀少半瓶的泥土,我狼吞虎咽地把它给喝下,终于解了渴。
走了一会儿,又捡到一块从古代被遗留至今的白色塑料板残块,上方标有“MadeinU*A2300”字样,U和A字母中间的字母已经看不清,不知这标的是哪个国家或地区,反正世界地图找不到相似的简称。
我依靠这块塑料板遮阳,终于踏回到树林。走呀走,一路沿着走过的路步行,瞧见太阳已经差不到下山,于是便加紧回院的步伐,所幸这一次回程并没有发现有大蜥蜴的踪影。
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回到后院,但是没有直接进入大楼,而是在后院打开水龙头肆无忌惮地喝水。此外,还进到食堂偷拿一些野菜来吃,并且找到一件连体服给穿上。
回到一楼,马伯瞧见我后目瞪口呆,我靠过去拉着他到无人的角落,开始向他逐一讲述今日的经历。
其后,上到三楼找金丽,她见到我后也是大吃一惊。我对她说:“妈哟!那王八蛋画的地图都没有标东南西北的,差点害死我了。”
“有见到大蜥蜴没?”她问道。
“见到了!但我还活得好好的!”
“不吃你?”
“那倒没有,我觉得它们应该挺怕人的,我抛一块石头过去,它就被吓跑了。”我继续道,“出到树林之后,太阳很大,比以前来医院时还要热多了,世界在疯狂变化呀,女议员。”
“这不是嘛,我也察觉到了。”她继续说道,“大家都在说世界末日快来了,来了也好!”
她露出一种绝望的微笑。
我瞥她一眼,没有说话。回到塑料桶之后,天色已黑,想起原本可以逃过的劫难,却中途掉链子,如针扎胸口般难受。
26
如今想起大蜥蜴,它们应该是目前地球稀有的动物。几百年前,人类出现一次大灾难,文明一度被毁灭,地球的几大板块出现分裂。
人类失去互联网,没有高速公路,没有任何就业的机会,没有代表民众的官府。一百多亿人口除去互相掠夺残杀,就是以猎杀动物来维持生活。
那时的枪支弹药布天盖地,并且极其廉价,人们利用它们来杀人,杀动物。有一丁点儿价值的动物,人们都有方法使它们的肉变得鲜美。对于带有毒液的动物,通过伟大的科学发明,也使得它们变成美味佳肴,人类不仅征服动物,还消灭动物。
直至几百年后的今天,我们这一代人,极少有机会能见到动物的踪迹,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任何动物,其父辈也从来没有见过。
古人时常担忧被野兽袭击,被蛇蝎咬噬。直到我们这一代人,还保留着最原始的惊惧心理(惧怕鬼怪)。几乎很少人察觉到,从世界之始到现今,最应该让人惊惧的即是人类,以及目前恶化的生存环境。
从古到今,人类被人类统治,绝少数人统治着绝大部分人。从原始奴隶社会到最后的乌托邦世界,终究是离不开人控制人的体系,人的本性就是强者控制弱者,权欲渗透于某些悦耳的口号与理论之中,难以被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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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年,媒体报道过上百起陨石坠落在地球的消息。这一轮,三角国同样未能幸免被坠落击中,但所幸“大火球”并不没有击中人们居住的区域,击中医院正对面几公里外的大山。
傍晚时分,一名病友叫嚷着称天空远处有一个大火球正在飘落。
在塑料桶内无所事事的人们立即将目光转向窗外,我一转过头望去,大火球于零点几秒后即坠落于大山,燃起熊熊大火,几小时后大火蔓延至整座大山。
翌日清晨,起床后望见大火还在那儿燃烧,没有看见有任何机构救火的迹象。大火烧至第三天,原本灰黄带有些翠色的大山,已被烧成黑色的光秃山岭。
在第三天的下午,医院大楼袭来触目皆是的蟑螂,体积比家乡的蟑螂要大好几倍,它们从大门爬进来,从窗口爬进来。有人推测那是陨石击中大山后的生态反应,蟑螂逃到医院来“落户”。
全院病人,抓起各自的拖鞋狂打蟑螂,一鞋子拍过去往往不能轻易“中靶”。它们都很活跃,看到有物体袭来即飞走,但我们也不笨,全体病人花费一下午的时间,打死满地与满塑料桶的蟑螂,全院都蔓出一股蟑螂的恶臭,我因此呕吐好几轮。
直至夜晚,蟑螂仍然陆续袭来,我们暂时放弃扑杀,因为杀再多也无济于事,管理层则早已关闭他们房间的大门与窗户,他们暂且逃过一次“劫难”。我们睡在桶内,蟑螂也睡在桶内,往我们的脸上爬,往我们的身上钻,有些病友察觉有蟑螂爬上自己的身体时,即使劲拍打,拍出满身的蟑螂内脏。
而我呢?我是尽量赶走它们,且一晚上都在赶蟑螂,直至昏昏欲睡时便决定与蟑螂们共眠一夜。翌日清晨,蟑螂的数量逐渐变少,人们发现它们往后院的森林爬去,直至下午,已经看不到蟑螂满院爬的情形。
此时,管理层走出来,院长带头一路踏着死蟑满地的楼梯下来,走到一楼,对我们说道:“你们每一层的人员,负责捡这些美味的蟑螂起来,它们就是你们这几天的主食了。”他继续说道,“希望你们认真落实,集中起来交给厨房,不吃它们就白打了!”
人们听后,知悉不能违抗他的命令,于是开始从自己塑料桶内的捡起,其次捡到地面,每一层楼都捡出近十余大袋的蟑螂尸体。近几天,我们都是吃油炸蟑螂,许多人吃后都表示没有白捡,入口香脆让人唇齿留香。
看到这儿的读者,可能认为我们这一代人专吃污秽的食物,但是,我们这个年代也就仅有这种食物吃,单吃蔬菜的话我们无法补充蛋白质。两百年前,三角国有工厂生产鸡蛋时,鸡蛋暂且可以作为蛋白质的来源,但我们这一代人连认识鸡蛋的模样,都需要依靠破旧图书馆里的书籍。
这段时间开始,人们都在盼盼议论陨石坠落的话题。有不少人认为,医院很可能在未来被陨石击中,在考虑捐肉出院回乡的人数逐渐增多。但是,大部分人还是无动于衷,自认为他们命中注定寿终正寝,根本的原因是他们都相信命运,并且人人都有过请人卜卦的经历,卜卦也一度成为三角国最热门的职业。
此外,还有一部分人察觉到太阳体形愈来俞大,且骄阳似火,陨石坠落的次数增加,结合起来之后,他们认为这是世界末日的前兆,我也认同这一观点。
但是,在多令多的时候,所有的媒体都是在美化地球,他们声称地球的生态一片大好,是全宇宙最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稍有些意识的人都知晓,这是一群老驴主导的胡诌八扯。
捐肉的队伍已变长,而进院的病人也越来越多,假如是只出不进,那么医院的经营将无持续性可言。他们引入病人的渠道,主要是通过与各级官府合作,或是与具有地区控制权的自创宗教头目合作,而当时强迫我进院的多令多神庙司长就属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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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过后,愿意捐肉的人已然出院,而不愿意捐的人还有大多数。气温一天比一天炎热,太阳体形也愈演愈大,人们在医院如身处沙漠一般煎熬,在这种背景下形成一个抵抗组织,发起人为关杜,我也加入其中。
组织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形成集体抵抗,要求医院放我们回乡。组织的理念是强调我们并没有精神病,反对医院并没有为我们治疗所谓的精神病,反对把我们当动物一般囚禁于污秽之地。
我们一共有近三百人,全体涌上五楼,在院长办公室门口前集合喊口号:“我们没精神病!我们没精神病!有病的是你们!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想死!”
院长及其党羽先是闭门不出,我们集合喊口号持续整整一个上午。此时,院长终于走出来,助理站在其身旁手持激光步枪,院长开口说道:“根本没有什么狗屁世界末日!冬天一到保证你们想热都热不了!如果你们会死,那我也逃不掉!我是博士,不会骗你们!”他继续说道,“有哪个精神病会说自己有精神病的?等你们治好我包送你们出去,关于患者对医疗手段不满意的情况,医院以后会改善,你们回去吧!”
“回你妈!回你妈!……”
“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想死!……”
“你们回去好吗?医院高层讨论一下,明天上午给你们答案。”院长说道。
我们期盼好消息,因此就暂且接受他所提出的条件,全体分散后回到自己的塑料桶。就在我回到一楼的时候,医院的工作人员碰巧带着两名新病人进医院,其中一名男性工作人员拉着我到后院,我觉得稀奇古怪,并不担心他会伤害我,况且工作人员暂时没有如管理层那样的荒唐,也许有一天会,但不是今天。
他递给我一张纸,是一张逃生的地图。他告诉我,叔叔知道我长时间没有出去,并且调查后知晓我还在院内,推测我是由于地图的原因出不来,因此找到莫立斯重新绘制出一张,并且收买这名工作人员送进来。我对他说:“真是谢谢你!你不怕院长知道?”
“有钱我什么都干!和钱比起来,院长算坨屎!”他继续说道,“小子,你自己收拾好你自己了,出事了可别供我出来!知道吗?”
“请放心!”
傍晚,助理来到我的塑料桶口,表明院长想见我,于是我跟着助理妩媚多姿的伪娘步伐上到院长室。依旧是要脱鞋子踩上那粘乎乎的地面,院长见到我后,即命令我坐到他办公桌的正对面,坐下来之后,他继续发号施令:“这杯水打赏你的,一口喝了吧!”
我抓起玻璃杯,一口喝下半杯,感觉到味道不对劲,此时才看清是淡黄色的水,现在是想吐也吐不出来,胃感恶心难受,院长道:“好喝就对了,今天那几个站在最前的都喝过尿水了,你们不要再搞什么人粪组织和抗议了,不然下次就得喂你吃粪了。”他继续道,“听清楚没有?!”
“听,听清楚了。”
我为了避免他们继续施暴,才说出这句话,底下是满腔怒火!
当天晚上,有好几个组织成员被他以这种方式诱喝尿水,关杜也逃不过这一劫,所幸院长未知晓关杜是头号人物,要不然他早就被碎尸万段。但是,院长意想不到,一场他所认为的闹剧,最终却成为他的劫难。
我们被院长施暴后怒不可遏,组织成员并没有如院长预想的会畏葸退缩,抵抗的声音反而越发强烈。关杜风驰电掣般重新组织起成员,等不及明天,就在今晚,我们重新聚集于院长室门口。这一次,助理一打开门即拿着激光步枪猖獗地扫射,二三十人迅速倒地,关杜也被击中头部当场身亡。我悍然不顾地抽出匕首,从侧面走过去刺中助理的颈部,拔出匕首后其颈部的鲜血大肆喷溅,人当场跪地倒下。
院长正准备抓起助理手中的激光枪,我即在一瞬间扑过去将其按倒在地,举起匕首刺中他的颈部动脉。其后,我放开手,他自己拔出匕首,喷溅出廉价与恶心的血液,我靠下去往他的脸庞上吐痰,其血液溅到我脸部。众人齐欢呼,并且抬我起来,抛向上空,接到我后持续抛向上空。人们心花怒放,欢呼声响彻整幢大楼,恰似刚打胜一场浩大的战争。
人们从院长身上搜出大门与仓库的钥匙,大伙打开仓库的门,取出我们进来时保管在这儿的布料衣服,穿上后行色匆匆逃出医院大楼,我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其中一个。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已然逃出绝大部分人,没有逃离的人要么是不想走,要么是走不动。安教授紧闭治疗室的房门,先前有几个人试图冲击治疗室,打算报复安教授,他们持续砸门几分钟,猛砸不开便半途而返。
安教授拿起卫星电话打给医院董事会求救,所幸救兵并没有如他所愿的那么早赶来。自我离开医院后,不再知晓安教授最终落到什么下场,也许他还是坐在同样的位置,或者是当登上院长的位置,这取决于医院董事会的决定。
我带上录有医院黑幕的内存卡准备离开,出院之前发现马伯与金丽还在塑料桶内安然入睡,知晓他们不想离开的意愿之后,便与他们作道别。仁心精神病院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但是对于愿意想呆在这儿的人而言,外面的文明社会即是地狱,当你无法理解一个人愿意呆在一个封闭的世界,也代表着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你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看待一件事物时,处于不同的角度会引出不同的“合理性”意见,如果现实世界有绝对的错与对,那么所谓的现实世界根本不是物质世界,有可能是“人类”共同幻想出来的“超写实”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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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到大门后,我按照地图的指示步行,星夜明亮,照亮枯萎的野草,也照亮回家的荒路。一路上,望见有病友往不同的方向离去。我在途中分别遇上好几个同方向的病友,便开始与他们同行,他们中有一名老大爷,两名少妇,还有两名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我们一路上谈天说地,从中了解到他们是多令多周边地区的人。
我们有几个小时的路程要走,我不时会回想起杀掉院长的情景。连我自己也难以置信会干出这种令人刮目相看的事儿,为此感到光荣的同时内心又自相矛盾。另一半思绪在作斗争: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杀死院长?
过去,许多人都说坏人都应该由法律来制裁,但是对于我所了解到的三角国而言,有法律但却没有人愿意去践行,再说法典根本顾不及一半以上人的权利。繁文缛节的法典表面上看似是维护稳定的工具,但是,它却仅维护少数受害者的权益与绝大部分权贵集团的利益,放纵绝大部分犯罪的人(包括权贵集团),有人这样解释:毕竟监狱不希望人满为患。
有一件事让我百思不解,刚才用匕首穿刺院长动脉的景象,和我刚入院时梦到的景象一模一样,神似的现实与梦境,是否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院长会被我杀死呢?假如生命重要的线索在出生前就成为剧本,那么人之一生的定数应该如何打破呢?想来如此深奥的哲学问题我是无法破解,请允许我将此问题推诿给研究哲学的朋友。
途中,虽正值午夜,但气候仍是炎热之态,我们饥渴交攻,挥汗如雨。此时,途经一幢类似修道院的房子,原本白色的墙体已印上青黑色的岁月痕迹,上方写着“修行”两个蓝色大字,我们不知晓是何种宗教的场所。看在口干舌燥的份上,我们还是决定敲开门,一位面容安详的六旬老人出来开门,我对他说:“老人家,您好,这么晚敲开您的门实在太抱歉!我们只想喝口水,可以吗?”
“来!来!请进。”
我们各自把一大碗清凉的井水一饮而尽,老人家对我们说:“我们这口井呀,越挖越深了。”他继续说道,“前段时间请人用机械挖了一千多米才有水。”
“世界越来越难挨了呀。”同行老大爷道。
“您这有其他修行人吗?”同行少妇其一问道。
“我在这干了几十年的管理工作了,我不算是正式的修行人,几十年来,十几名修行者都相续去世了,有的病死,有的热死。”
“老人家,请问你怎么做到如此安详?看您神情是不悲不喜,像什么事都不能干扰到您。”我说道。
“我想是自己已经戒掉了快乐,快乐是一种令人上瘾的毒药,戒掉后就不会再有所谓的烦恼可言,毕竟烦恼是相对的,我觉得人之一生可贵的是,没有让外界的因素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虽听不懂他所说的哲学道理,但似是挺有道理。我们休息近一个小时,再次道谢老人家后开启继续回乡的行程。老人家在门口与我们挥手告别,他这么一挥手似是今生最后一轮的告别,我希望他余生仍是安然若素。
再继续行走近一小时,我们与两名少妇道别,其次是与老人家道别。再走一段长路,我望见多令多的炊烟,此时正值清晨,与最后两名小伙伴道别后便踏入通往多令多的大道。
一年半时间,多令多几乎是一成不变,我昂头阔步地赶着回去见家人。进到家后见到叔叔和爷爷,经过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叔叔安排新保姆为我打扫房间。其后,我们全家人同一桌,开始吃着已等待一年半的早餐。新保姆是一位姐姐,也是转基因人。
两天之后,我将内存卡和一封信寄到《罪恶先驱报》编辑部,信件按匿名的方式寄出去,信件说明内存卡的来源以及罗列出医院的一切的黑幕,并且告知瘦源去世的消息。
一周后,我在新一期的《罪恶先驱报》中看到瘦源所期待的内容,头版文章揭露仁心精神病院为了达到谋利,与地方官府或地方宗教头目进行惨无人道的交易,报纸一度引发全国轰动,人们从此也知晓自己的家人进到该院的原因与遭遇。
当天,百德市有一千多名民众发起反抗运动,为其家人声讨公道。运动期间,民众砸烂一间警局和四间官府机构的门窗。一百余个“三角警”先是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使用催泪瓦斯驱散人群,二十余人因吸入过量的催泪瓦斯致重度昏迷,他们昏迷倒地后,其身体被三角警当“人肉垫子”踩踏经过。
经过几轮斗争,三角警达不到驱散的目的,则开始使用警棍袭击反抗民众,将数以百计的民众殴打致重伤。此时,人们义愤填膺,于是将五个三角警打倒在地,有人用大石头砸开他们的头颅,致使当场身亡。其后,增援的三角警荷枪实弹冲向反抗人群,并且开始扫射,死伤三百人以上,反抗运动也就此被平息了。
反对派媒体相继报道此事,一度引发民众的恐慌。三角国公关部则出来澄清此事,他们称:这些假新闻是反抗组织有意的抹黑,根本没有人死,根本没有三角警袭击反抗民众,他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吃瓜”民众当然是被媒体弄得一头雾水,但是绝大部分人宁愿相信公关部的权威说法,也绝对不敢想象反对派媒体报道是真事。死人之后再也没有反抗运动,这件事在人们的记忆中迅速淡化。
三个月之后,我从小道消息知晓,医院经营也没有因新闻报道与反抗运动而关闭,他们仅是把“精神病人”集中的“医院”转移到其他地区,且重新命名医院的名称。此外,医院管理层已加强戒严,招募数名雇佣兵二十四小时上岗,以保证管理层不受到任何形式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