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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长街。
陈安沿着屋后下的阴影往前走,一蹦一跳,宛若稚童,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笑容。
能够摆脱掉白夜,本是件很令人得意高兴的事,可是他却连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
他只想一个人奔走入原野,放声呐喊,又想远远的奔上高山之巅去痛哭一场。
可这有什么用呢?
也许只有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想,也许连他自己也都知道。
他是否能对付那个面具下的人?
然而很快陈安又摇头:他们谁胜谁负,跟我有什么狗屁关系
就算他们全部都死了,也有他们的老子和娘来为他们悲伤痛哭。
我死了有谁会为我掉一滴眼泪印?我只不过是一个木偶罢了。
陈安忽然笑了。
笑的声音很大,街上的人全都扭过头,吃惊的看着他,都把他看成个疯子。
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随便把他看成什么东西,他都不在乎。
一辆大车从前面的街角转过来,用两匹马拉着的大车,崭新的黑漆车厢,擦得比镜子还亮,窗口还斜插着一面小红旗。
身上系着一条红腰带的车把式,手挥长鞭,扬眉吐气,神气非凡,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平常人看见肯定是远远避之,唯恐不及。
陈安忽然冲过去,挡在马头前,健马惊嘶,人立而起。
赶车的大吼大骂,一鞭子抽了下来。
“你想死吗!”
陈安还不想死,也不想挨鞭子,左手带住了鞭梢,右手拉住了僵绳,赶车的就一头栽在地上,车马却已停下。
车窗里一个人探出头来,光洁的发髻,红润的脸,却配着双凶横的眼。
“你的头发真好。”陈安愣了一下,缓缓说道。
车里的人却是狠狠的瞪著他,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死!”回应他的只有陈安的三个字
车里的人同样愣了一下,冷冷笑道:“那容易的很!”
陈安报以微笑:“我就知道我找对了地方,也找对了人。”
他看着这人扶在车窗上的一只手,粗短的手指,手背上青筋凸起。
只有经过长期艰苦训练,而且练过外家掌力的人,才会有这一只手,做别的事也许都不适宜,要拖断一个人的脖子却绝非难事。
陈安就伸长了脖子,拉开车门,微笑道:“请!”
车里的人看着陈安一番不怕死的模样,反而变得有些犹疑了,无缘无故就来找死的人毕竟不太多。
车厢里还有个猫一样蜷伏着的女人,正眯着双新月般的睡眼在打量着小弟,忽然吃吃的笑道:“他既然这想死,你为什么不索性成全了他?邱大爷什么时候变得娘们唧唧,变得连人都不敢杀了!”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人一样娇弱而柔媚,话中却带着猫爪般的刺。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邱浩杀过这样的无名小辈。”
猫一样的少女又吃吃的笑道:“你怎知道他是个无名的小辈,他年纪虽轻,可是年轻人里名气大过你的也有不少,说不定他就是逍遥阁的李天罡,或者李天云,也说不定他就是青云门的楚河,你心里一定就在顾忌着他们,所以才不敢出手。”
邱浩的一张脸立刻涨血红,这少女软言温柔,可是每句话都说中了他的心病。
他知道李天罡和他的弟弟李天云都到了这里,这少年若是没有点来历,怎么敢在他面前无礼?
怎么敢的呀!
陈安忽然道:“这位邱大爷莫非就是振威镖局的铁砂掌邱浩!”
一听此言,邱浩立刻又挺起了胸膛,大声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点见识。”
江湖豪杰听见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头,心里总难免有些得意,如果自己的名头能将对方惊走,那当然更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陈安却没有被惊走,他只是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我也没想到。”
“想不到什么!”邱浩看着陈安这副样子,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陈安摇了摇头,继续说:“想不到振威镖局居然有这大的威风,这大的气派,连贵镖局一个小小的镖师,都能摆得出这大的排场来。”
这样的鲜花骏马,阔车美人,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镖师能养得起的。
振威镖局中的七十二路剑虽然是名震江湖的绝技,可是镖局里的一个镖头,月俸最多也只不过有几十两银子。
邱浩的脸涨得更红,怒道:“我的排场大小,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能说有什么关系,应该说连毛关系都没有。”陈安缓缓说道。
他是气定神闲了,邱浩可不然!
“你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来历!”他一把揪住陈安的衣领,冷冷说道,
只要他愿意,陈安会立刻死在他的面前!他敢保证,绝对没有痛苦!
陈安却是无所谓,任由他揪住。
“我既没有姓名,也没有来历,我…”这本是他心里的隐痛,他说的话虽不伤人,却刺伤了他自己。
像李天罡那样的名门子弟,提起自己的身世时,当然不会有他这样悲苦的表情。
邱浩心里立刻松了口气,厉声道:“我虽不杀无名小辈,今日却不妨破例一次。”
他一掌推开陈安,力道之大,令陈安猛然飞起,就在陈安尚未落地之时,他的人也箭一般窜出车厢,铁掌交错,猛切小弟的咽喉。
他本可以直接杀了陈安,玩这一出就只是为了让更多人看见!
借此,让他们看看铁砂掌是如何的刚猛,陈安就是挑衅者的下场!
“你虽然肯破例了,我却又改变了主意,又不想死了。”陈安这几句话说完,他已避开了邱浩的二十招,身子忽然一轻,“嗤”的一声,中指弹出,指尖已点中了邱浩的腰。
邱浩只觉得半边身子发麻,腰下又酸又软,一腿条已经跪了下去。
那猫一样的女人冷冷说道:“邱大镖头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多礼!”
邱浩咬着牙,恨恨道:“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那猫一样的女人却是笑道:“你说我我吃里扒外,那我吃了你什么?凭你一个小小的镖师,就能养得起我!”她看着陈安,又道:“小弟弟,你刚才只有一样事看错了。”
“哦?”陈安转过头,盯着那个猫一样的女人。
“一直都是我在养他,不是他在养我。”女人,抚摸着被惊吓到的猫,缓缓说道。
邱浩怒吼,想扑过去,却又跌倒。
猫一样的女人看着邱浩那副落魄样,冷冷笑道:“最近你吃得太多,应该少坐车,多走路。”
她用那双新月般的眼睛看小弟:“可是我一个人坐在车里又害怕,你说该怎办呢?”
“你想不想找个人陪你。”陈安明白那个女人的意思,他虽然小,但他不是傻子。
猫一样的女人紧接着说道:“我当然想,想得要命,可是,我在这里人地生疏,又能找得到谁呢?”
“我…”陈安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一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偶尔几次言传也没关系的。
邱浩一条腿跪在地上,看着小弟上了车,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却没有看见后面已经有人无望无息的走过来,已经到了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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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充满了醉人的香气。
陈安跷起了脚,坐在柔软的位子上,看着对面那猫一样蜷伏在角落里的女人。
这女人要甩掉一个男人,简直比甩掉一把鼻涕还容易。
这女人也在看着他,忽然道:“后面究竟有什么人在追你,能让你怕得这厉害!”
陈安却故意装作不懂:“谁说后面有人在追我!”
猫一样的女人笑道:“你虽然不是好人,可是也不会无缘无故要抢人马车的,你故意要找邱浩的麻烦,就因为你看上了车上的红旗,躲在振威镖局的车子里,总比躲在别的地方好些。”
她的眼睛也像狐狸一样利,一眼就看出了别人在打什么主意。
“你怎知道我是看中了车上的红旗,不是看中了你!”陈安笑了。
猫一样的女人也笑了:“好可爱的孩子,好甜的嘴。”她眨着眼,眼波流动如春水:“你既然看中了我,为什么不过来抱抱我!”
“我怕。”陈安摇了摇头。
猫一样的女人,魅惑的说道:“你怕什么?”
“怕你以后也像甩鼻涕一样甩了我。”
猫一样的女人嫣然道:“我只甩那种本来就像鼻涕的男人,你像不像鼻涕!”
“不像。”
他忽然间就已经坐了过去,一下子就已抱住了她,而且抱得很紧。
他的身世孤苦离奇,心里充满了悲愤不平,做出来的事,本来就不是可以用常理揣测的。
他的手也很不老实,他的年龄虽然不大,可他已经见识过不少女人。
猫一样的女人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的胆子一向不小。”陈安说这话时,手已经抚摸着女人的两点,轻轻把玩。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女人的声音阴沉。
“我知道你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漂亮的女人。”陈安说着,已经想去接女人的衣结。
猫一样的女人冷冷说道:“漂亮的女人,都有男人的,你知道我是谁的女人!我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的唇已经被另一个人的唇紧紧贴住。
过了很久。
陈安才饶过了她,缓缓说道:“不管你以前是谁的,现在总是我的。”
她的衣结已经开了。
猫一样的女人腻声道:“可是…可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一提起这件事,陈安心里就有一股悲伤恨气直冲上来,难不成逢个人就要说我是个没有爹娘养的小杂种吗?
陈安只觉得世上从来也没有一个人对得起他,他又何必要对得起别人
猫一样的女人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脸已经红了,好像又害羞,又害怕,声音颤抖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想…!”
“是的!”陈安的头已经又伸了过去,去找她的嘴。
突听车窗格的一响,彷佛有风吹过,等他抬起头,对面的位子上已经坐着一个人,苍白的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
。
陈安看见这个人,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又来了…
“是的,我又来了。”白夜缓缓说道。
车厢很阔大,本来至少可以坐六个人的,可是现在三个人就似已经觉得很挤。
“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风流公子,你的女人多得连数都数不清。”陈安说道。
白夜没有否认。
陈安却忽然跳起来,大声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我也有个女人,难道你要我做一辈子和尚!”
白夜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过了很久,才强笑道:“你不必做和尚,可是这个女人不行。”
“为什么?”
猫一样的女人忽然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是他的。”
陈安的脸色惨白的。
猫一样的女人已经坐过去,轻摸着他的脸,柔声道:“几年不见,你又瘦了,是不是因为女人太多?还是因为想我想瘦的!”
白夜没有动,没有开口。
陈安握禁双拳,看着他们,他不开口,也不动。
猫一样的女人忽然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位小弟弟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安忽然笑了,大笑。
猫一样的女人转头冷冷的看着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又何必别人来告诉我!”
“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人?”猫一样的女人,疑惑的看着他,
陈安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
“你不就是个婊子吗?”
他狂笑着撞开车门,跳了出去。
他狂笑,狂奔。
至于白夜是不是还会跟着他
路上的人是不是又要把他当作疯子?他都不管了。
他又奔回刚才那城市,“楼外楼”的金字牌仍旧闪闪发光。
他冲进去,冲上楼。
楼上没有血,没有死人,也没有战后的痕迹,只有那胖掌柜还站在楼头,吃惊的看着他。
逍遥阁李天罡他们刚才是根本没有出手,还是已经被打跑了?
陈安不问,只咧开嘴对那胖掌柜一笑,道:“吃白食的又来了,把刚才那样的酒席,再给我照样开一桌来,错一样我就砸了这楼外楼。”
酒席又摆上。
三亩地加麻辣香锅,八个小碟子,几只大菜,虾子乌参,黄焖鸡,红烧排骨,八宝鸭,海带猪肚丝羹、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辘轳锤、鱼肚煨火腿。
一样都没有少。
可是陈安这次连一口都没有吃。
他在喝酒。
二十斤一坛的竹叶青,他一口气就几乎喝下了一坛。
他几乎已经醉了。
白夜呢?白夜为什么没有来?是不是在陪那婊子?有了那么样一个女人陪着,他为什么还要来?
陈安又笑了,大笑。
楼外忽然响起一阵“隆隆”的车声,一镖车正从街上走过。
有镖车,就有镖旗。
镖旗是走镖的护符,也是镖局的荣誉,这行镖车上插的是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