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将死之期,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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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很失落,他不想这样子。

    就这样,他背对着白夜,却忽然听见白夜在问:“最多七天,最少几天?”

    陈安索性捂住了耳朵,他既不敢回头面对白夜,也不想听况负天的答复。

    即使这样,他还是听见了…

    “三天。”

    况负天的回答虽然还是同样明确肯定,声音却也有了种无可奈何的悲哀:“最少可能只有三天。”

    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的三天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白夜的反应很奇特。他笑了。

    死,并不是件可笑的事,绝不是。

    那他为什么要笑?

    是因为对生命的轻蔑和讥诮?

    还是因为那种已看破一切的洒脱?

    陈安忽然转身冲过来,大声道:“你为什么还要笑?你怎么还能笑得出?”

    白夜不回答,却反问:“大家远路而来,主人难道连酒都不招待?”

    况负天的手一直在抖,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

    “喝一杯”的意思,通常都不是真的只喝一杯。

    三杯下肚,况负天的手才恢复稳定,酒,本就能使人的神经松弛,情绪稳定。

    可是终年执刀的外伤大夫,却不该有一双常常会颤抖的手。

    白夜一直在盯着他的手,忽然问:“你常喝酒?”

    “我常喝,可是喝得不多。”况负天点了点头。

    “如果一个人常喝酒,是不是因为他喜欢喝?”白夜又喝一杯,这酒下了肚,些许无味。

    “大概是的。”况负天也饮一杯,轻轻摇晃酒杯。

    杯中无酒。

    即使白夜问他既然喜欢喝,为什么不多喝些时,况负天也只是淡淡说道:

    “因为喝太多总是对身体有损,所以……”

    爱喝也要节制,不可能真的随心所欲。

    “所以你心里虽然想喝,却不得不勉强控制自己。”

    白夜替他说了出来。

    况负天还是点了点头,承认白夜的说法。

    然而白夜却眯着眼睛,笑道:“因为你还想活下去,还想多活几年,活得越久越好。”

    况负天放下了酒杯,白夜说的他更不能否认

    生命如此可贵,又有谁不珍惜?

    白夜举杯,饮尽,缓缓道:“每个人活着时,都一定有很多心里很想去做,却不敢去做的事,因为一个人只要想活下去,就难免会有很多拘束,很多顾忌。”

    况负天又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芸芸众生中,又有谁能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有一种人!”白夜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

    “哪种?”

    白夜微笑道:“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几天的人。”

    他在笑,可是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忍心笑?

    谁能笑得出?

    在一个人身上所有的悲剧,还有哪种比死更悲哀?

    一种永恒的悲哀。

    酒已将足,仍未足。

    白夜忽然问:“如果你知道你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几天,在这几天里,你会做什么?”

    这是个很奇妙的问题,奇妙而有趣,却又带着种残酷的讥诮。

    也许有很多人曾经在夜深人静,无法成眠时问过自己!

    如果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天,在这三天里,我会去做些什么事?

    但是会拿这问题去问别人的一定不多。

    他问的不是某一个人,而且在座的每一个人。座中忽然有个人站起来,大声道:“如果是我,我会杀人!”

    这个人叫慕容复。

    在西夏,慕容家是很有名的世家,他的祖先祖父都是很有名的儒医,传到他已是第九代,每一代都是循规守矩的君子。

    他当然也是个君子,沉默寡言,彬彬有礼,现在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认得他的人,当然都很吃惊。

    白夜转过头,看着他却笑了:“你要去杀人?杀多少人?”

    慕容复好像被这问题吓了一跳,喃喃道:“杀多少人?我能杀多少人?”

    “你想杀多少?”白夜盯着慕容复的眼睛。

    “我本来只想杀一个的,现在想想,还有两个也一样该死!”慕容复同样抬起头,看着白夜。

    眼神中尽是狠辣!

    白夜随手招来一壶酒,自顾自的倒在杯中,却对着慕容复说道:“他们都很对不起你?”

    慕容复咬着牙,目中现出怒火,就好像仇人已经在他眼前,他随时都可以将他们的头颅砍下。

    白夜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还有许多日子可以活,所以你也只有眼看着他们逍遥自在的活下去,很可能活得比你还快活。”

    慕容复痴痴的怔了很久,握紧的双拳渐渐放松,目中的怒火也渐渐消失,黯然道:“不错,就因为我还可以活下去,所以也只有让他们活下去。”

    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能够活下去,对他来说,竟似已变成种负担。

    慕容复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一个人要继续活下去,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白夜忽然转过脸,盯着况负天,道:“你呢?”

    况负天本来一直在沉思,显然也被这问题吓了一跳:“我?”

    白夜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出身好,学问好,而且刚强正直,想必一直都受人尊敬,你自己当然也不敢做出一点超越规矩礼教的事。”

    况负天沉默,他不能否认白夜所说。

    “可是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会去干什么?”白夜看着况负天,再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我……我会去好好的安排后事,然后静静的等死。”况负天沉思着,也缓缓说着。

    “真的?”白夜目光如利刃,仿佛已刺入况负天心里:“你说的全是真话?”

    况负天点下头,忽又抬起,大声道:“不是真话,完全不是。”

    他一口气喝了三杯酒,才大声道:“如果我只能再活三天,我会去大吃大喝,狂嫖烂赌,把全城的浪荡女人都找来,脱光了跟她们捉迷藏。”

    他父亲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你怎么会想到要做这种事?”

    “这种事本来就很有趣,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说不定也会去做的!”白夜转过头,看着况天佑淡淡说道。。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况负天,颤抖说道:“我……我……”

    然而白夜却挥了挥手,淡淡说道:“只可惜你们都还要活很久,所以你们心里就算想得要命,也只能偷偷的在心里想想而已。”

    况负天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实说,我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一个二十八九岁的俏娘姨,正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红焖鸭子走进来。

    白夜忽然问她:“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了,你想干什么?”

    这娘姨也被问得吃了一惊,迟迟的说不出话。

    陈安沉着脸,冷冷说道:“白夜先生既然在问你,你就要说老实话。”

    这娘姨又害羞,又害怕,终于红着脸道:“我想嫁人。”

    白夜看着她微笑:“你一直都没有嫁?”

    “没有。”这娘姨红着脸,点了点头。

    白夜却是看着她:“为什么不嫁?”

    “我从小就被卖给人家做丫环,能嫁给什么样的男人?有什么样的男人肯娶我?”这娘姨的眼角已有泪水。

    “可是你若只能活三天,就不管什么样的人都要嫁!”白夜看着她,语气依然温和。

    “只要男人就行,只要是活男人就行。”这个娘姨的脸上因此已经发出了兴奋的光,忽然又大笑:“然后我就杀了他。”

    二十七八的大姑娘,要嫁人并不奇怪,后面这句话,却叫人想不通了。

    大家又吃了一惊:“你既然已经嫁给了他,为什么又要杀了他?”

    这娘姨却是缓缓解释道:“因为我没有做过寡妇,我还想尝尝做寡妇是什么滋味。”

    大家面面相觑,想笑,又不能笑,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女人,会有这么荒唐,这么绝的想法。

    这娘姨却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还不会死,所以我非但做不了寡妇,还很可能连嫁都嫁不出去。”

    她低着头,又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饭,低着头走出了门。

    过了很久,座上忽然有个人在喃喃自语:“如果我只能活三天,我一定娶她。”

    这个人叫许仙,也是位名医,却偏偏生得奇形怪状,不但驼背跛腿,而且满脸麻子。

    就因为他有名气,不但有才名,还有丑名,所以做媒的虽然千方百计去为他提亲,对方只要一听见“许大夫”的大名,立刻就退避三舍,有一次有个媒婆甚至还被人用扫帚赶了出去。

    白夜同样转过头,看着个人淡淡说道:“你真的想娶她?”

    许仙点了点头,看着女人离去的方向,淡淡说道:“这女人又干净,又标致,能娶到这样的老婆,已经算是福气,只可惜……”

    “只可惜你既然还不会死,就得顾全你们家的面子,总不能把个丫头用八抬大轿娶回去。”

    白夜又一次说出了别人的想法。

    而许仙只有点头、叹气、苦笑、喝酒。

    白夜又大笑。大家就看着他笑。

    过了很久,白夜才缓缓说道:“刚才你们都想问我,一个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人,怎么还能笑得出?现在你们为什么不问了?”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白夜自己替他们回答:“因为现在你们心里都在偷偷的羡慕我,因为你们心里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我都可以去做。”

    一个人若能痛痛快快,随心所欲的几天,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人会在心里偷偷的羡慕。

    许仙已经喝了两杯酒,忽然问:“你呢?在这三天里,你想干什么?”

    白夜忽然站起来,看着众人。

    “我要你娶她。”白夜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

    许仙又一惊:“娶谁?”

    白夜淡淡说道::“我义妹。”

    “你义妹?谁是你义妹?”许仙不解,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快死的人为何这样说。

    白夜却忽然冲出去,将躲在门外偷听的俏娘姨拉了进来。

    “我的义妹就是她!”

    许仙怔住。俏娘姨也怔住。

    白夜却是转头,看着女子,柔和的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这娘姨低下头,道:“做丫头的还有什么姓,主人替我取了个名字,叫素贞,我也就叫素贞…”

    白夜点了点头,显然很满意,他拉着女子的手,看着她,缓缓说道:“那么,素贞,现在你已经有了姓,姓白!”

    素贞惊讶道:“姓白?”

    白夜点了点头道:“现在你是我的义妹,我姓白,你不姓白姓什么!”

    素贞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是你……你……”

    “我是乐安城人氏,现在是广陵江畔,白帝城中,青居的主人,白夜。”白夜淡淡说道。

    素贞仿佛听过这名字:“青居的主人?白夜?”

    白夜还是点头,温柔的声音传遍整个周围:“不管谁做了青居主人白夜的义妹,都绝对不是件丢人的事!”

    他指着许仙:“这个人虽然不是个美男人,却一定是个好丈夫。”

    素贞的头垂得更低,不敢去看白夜的眼睛,也不敢去看那个许仙。

    白夜却已经拉起她的手,放在许仙手里:“现在我宣布你们已经成夫妇,有没有人反对?”

    没有,当然没有。

    这是喜事,很不寻常的喜事,完全不合规矩,甚至已经有点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