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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八年
白露过后,天气转凉,寒蝉鸣泣,花草于清晨凝露。
白清浔怀抱画卷,悄悄从白府侧门溜出去装裱。
再过半月,就是祖母六十大寿,她没有多的钱,只能自己作画当做寿礼。
父亲白秉霖,娶有一妻两妾,白清浔是二姨太所生,只可惜这二姨太八年前因病去世。
白家子女众多,可惜没有与她一母同胞的。
白秉霖忙于政务,原配太太身体抱恙顾她不了,幸得老祖母怜爱,这几年带在身边养着。
祖母是老式妇人,最是重男轻女,白清浔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初秋季节,凉风习习,青石小径的路旁芳草凄凄,树枝摇曳。
鳞次栉比的木质店铺沿街而建,且大都保留前朝旧貌。
南巷镇到处是粉墙黛瓦的曲折街巷,倒显得沿河的水街宽敞些。
出了家门,白清浔心里自然高兴些。
可想起父亲前几日回来看望祖母,言语中并没有让她继续读书的意思,忽又觉得无比沮丧。
白清浔今年十六岁,不再少不更事,父亲的话言简意赅:她不用再读书,在家待嫁!
三年前白秉霖被任职宣州水利处处长,兴高采烈带着一众家眷去了距离南巷两百里开外的宣州任职。
白老太太爱清净,执意不去,留在老宅。
三姨太吴素之不喜欢白清浔,处处替考虑她,让她留在南巷陪伴祖母,美其名曰替父尽孝。
这一陪就是三年!
幸父亲同意她去学堂念书,日子倒也没那么难熬。
学堂是一位从外地搬来南巷定居的章先生创办,初衷为方便自家女儿读书。
章老先生心善,又见镇上女孩子大都不上学,于心不忍,便承诺当地女子上学免费。
南巷人纷纷送家中适学女子去读。
既响应临时政府号召,又能让女儿脱盲,一举两得。
至于自己为何能入学读书,白清浔心如明镜。
一来学堂免费,二来临时政府发了条文,女子小于十六岁不准嫁人。
不然她早被三姨太做主寻了婆家嫁出去,哪有机会去读书!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废物.......全他妈都是废物......这么多人连一个瘸子都抓不住......”
“快快......往那边跑了......”
远处巷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刺耳的咒骂。
紧接着一声枪响,白清浔心里慌乱,连忙拐入一旁小巷。
南巷虽说紧邻宣州这个兵家必争之地,但这些年宣州叶督军强势,下面的县镇倒也平安。
不过如今世道乱了,常有官兵持枪抓人,一两声枪响,倒也稀松平常。
“砰砰砰”,又一阵连续的枪声。
机警的商户意识到事态严重,开始关门闭户,街上长衫瓜帽的挑肩小贩纷纷疾走,不远处又传来孩童的哭闹声,一时间所有人张皇奔忙,仿佛世界末日。
白清浔不知枪声从何处传来,只敢挑些隐蔽的小巷走,好在长于斯倒也熟悉,眼看拐弯就到家门口,便停下脚步喘口气。
“别出声,小心我杀了你。”
脖颈被一把短匕架着,钢刀冷利,白清浔不敢回头。
“这附近可有藏身的地方?”身后传来男人冷冽的声音。
白清浔胆战心惊,知道自己遇上了亡命之徒,当机立断决定配合。
“这位爷,前面转角有个柴堆,下面有个狗洞,钻过去可以到两条街之外,那些人也没那么快追上......”见那人不出声,白清浔又补充道:
“您放心,我闭着眼,绝不看您的尊容,更不会告密......您就高抬贵手,绕了我吧......”
“带我过去。”身后的男人明显不信。
“那个......您......千万拿好您的东西,我胆子小......,白清浔今天出门没带师父配的迷魂散,没把握制服他,只能尽力配合,确保性命。
白清浔熟悉地形,很快带他过去。
到了那里,她蹲下去扒开地上的柴垛,果然有一个狗洞,洞口虽不大,却足够一个正常身材的成年人钻过去。
“谢了。”
那男人一把拽过她,弯腰俯身。
白清浔这才看清状况。
他的腿被一段树枝刺入,只用一段布条缠住止血,出血又很多,布条已被血液浸透,大片的血渗了出来,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转身的时候按着伤口,眉头紧蹙,看上去既痛苦又狼狈。
他没有回头,并没打算伤害她!
白清浔的医者仁心隐隐作祟,咬唇道:
“您这伤口很深,需要尽快拔了树枝止血,等伤口感染化脓,不仅难处理,说不定......还会落下腿疾......”
白清浔常在师父的跌打馆帮忙,又见那人并无害人之心,不免多说了几句。
那人听了她的话,回头看一眼。
这女子,看上去年纪并不大,这种情况下还能自恃镇定,倒也让他惊讶。
他昨日同下属出门采办军需,因数目庞大,他格外重视,便跟着同去。
虽然已经保密,但中途还是被偷袭,队伍里叛徒,而他们的目标,正是这批物资。
他和副官的汽车在前方开道,昨晚开到小镇附近时,道路中间被埋了炸药,还好他们反应快,及时从车里跳出,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滚入坡底。
他的腿就是那时候被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刺了进去。
他咬牙折断多余的树枝,又缠了布条才勉强止住血。
对方的人显然要赶尽杀绝,搜捕他的士兵一直在附近转悠,他顾不上其他,趁着天未亮进了小镇。
他常年待在军营,知道这树枝要尽快取出来,不然也不会冒着被抓住的危险跑到镇上找医院。
他没来过这里,转了半天一无所获,还被搜寻他的人发现,不得已他才劫持她。
虽然劫持女人这种事,他向来不耻。
“你知道哪里有医院?”他急切的问。
“您是说医馆吗?我们这只有一个看内科的中医馆,您这外伤,他们怕是也没有药的。”白清浔一边解释,一边俯身去看伤口。
“先生若信得过我,我师父的跌打馆,倒是有治外伤的药。”
白清浔此话不假,她师父自幼习武,长大后外出上学,机缘巧合跟一位世家名医学习针灸推拿,后家道中落,为了谋生才来南巷开了这跌打馆,凭着精湛的医术,收费合理,病人倒也络绎不绝。
“离这远吗?”男人迟疑了,看上去有些动摇。
“从这里钻过去一条街就到了,你放心,医馆很隐蔽,那些人没那么容易找到。”
白清浔看出他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