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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婚礼的第一批客人抵达了省城国际机场。
林其乐站在机场大厅,远远看着堂嫂推着轮椅上的堂哥,从出口朝他们走来。堂嫂手里还牵着一位小朋友,是蒋峤西的小侄子,今年六岁,已经在香港读一年级。
“峤西叔叔!”小侄子背着书包,松开了妈妈的手,一路张开胳膊像小鸟似的跑过来。
然后被蒋峤西一把抱起来了。
林其乐帮堂嫂提行李,一起折叠好堂哥的轮椅,放进后备箱。堂哥的头发距离上次在香港见面时又浓密了许多,变黑了,整个人瞧着也精神,穿合体的衬衫,他现在会用一把小手杖,没事的时候走一走路,可惜远途还是不行。
蒋峤西开车带一家人回家,吃顿家宴。堂嫂坐在后座,好奇地望窗外,这还是她第一次到中国大陆来,她问林其乐,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其乐拿车里的乐高玩具给小侄子玩。
“今天刚挑好喜糖盒,”林其乐对堂嫂说,“还有半个月就是婚礼了,最后再确认一下客人都能不能来。”
“对对,”堂嫂点头说,对丈夫感慨,“看着像小孩,樱桃做事好细心。”
蒋峤西把堂哥推出了电梯,小心推进樱桃拉开的家门。小侄子跑进家里,朝四下看了看,他奶声奶气道:“峤西叔叔的家好大啊!”
“大吧,”堂哥扶着扶手,他看了看弟弟的新房,挽住儿子的手,“以后要不要到大陆来工作啊?”
林其乐进厨房去了,把烤箱里的菜端出来,摆上桌。堂嫂进来了,挽起袖子帮她,堂嫂惊讶道:“这么多菜,都是你自己做的?”
林其乐朝外面看了一眼,她凑到堂嫂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哦……”堂嫂睁大了眼,也回头看蒋峤西,“还是要和他说一下吧?”
“我去和他说。”林其乐点头道。
蒋峤西又拿出一盒新的乐高玩具,拆开了,在外面哄小侄子一起玩。他打开了电视,林其乐走过来,小声说:“你去准备酒和饮料吧,蒋叔叔到楼下了,我下去接他。”
蒋峤西抬眼看她。
堂哥坐在对面,正翻看蒋峤西公司的一本基金募集说明书。
林其乐抿了抿嘴,和蒋峤西商量:“堂哥他们都在这儿,我们别都下楼了,所以我自己去接。”
她换了鞋子,拿钥匙和业主卡飞快下楼。到了一楼访客大厅,林其乐推开门,远远看到一个头发苍白,已有六十出头年纪的男人,身穿藏蓝色工作服,坐在长椅上。
他手扶着膝盖,身边放着一只旅行箱。
“蒋叔叔!”林其乐喊道,她跑过去了。
蒋政抬起头,看见一抹红色朝他过来,顿时他那张爬满了皱纹的脸就笑了。他站起来,伸手轻轻揽过樱桃的肩膀。
林其乐哽咽了,抬头看他。
蒋政感慨道:“好久不见了,樱桃。”
进电梯的时候,林其乐把钥匙套在手腕上,说:“蒋叔叔,我帮你拿箱子。”
蒋政站在旁边,看着她拿。那箱子并不重,只带了一些随身衣物、资料,还有给他们小两口捎的土产。
电梯数字往上跳,蒋政说:“还叫蒋叔叔啊?”
林其乐偏头看他,她抿着嘴,以前一直认识的叔叔,突然改口,好像有点奇怪。
“爸爸。”她悄悄叫他。
蒋政点点头,叹了口气,笑道:“好啊。”
“好久没听过一声‘爸’了。”
蒋峤西正忙着分餐具,擦红酒杯。他听到开门的声音,抬起头,看到樱桃打开门进了玄关,手里提着一只小箱子。
“蒋峤西,”林其乐抬起头,对他说,“爸爸来了!”
“阿叔!”堂哥忽然在客厅里叫道,“好久不见!”
蒋政哈哈笑了起来,他在国企集团当了一辈子大领导,笑声厚重、含蓄。蒋峤西小时候每次听他笑,都清楚那是笑给别人听的。
“若诚,”蒋政说,“劫后余生啊,孩子!”
蒋峤西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他被林其乐挽住胳膊,拉出了厨房,去到蒋政面前。
蒋政看了儿媳妇,她好紧张,好忐忑。
“你长大了。”蒋政笑道,好像从没有和蒋峤西这个小儿子分开过似的。
蒋峤西抬起眼,并不是隔着电脑屏幕,而是这么面对面地看他。蒋政面上皱纹横生,让蒋峤西几乎认不出来了。
樱桃轻轻揪他的袖子。蒋峤西“嗯”了一声,一家人都在,他朝蒋政点了点头。
对这个家来说,蒋峤西是一家之主,可蒋政是在场所有人的长辈。到饭桌上,堂哥和颜悦色地陪着叔父聊天,时不时的樱桃也插句话,忽略掉蒋峤西坐在一旁不言语的样子,这看上去也是一家人其乐融融了。
“我们家啊,小孩太小,我也还不健康,过来一趟很不容易,”堂哥笑道,“如果不是峤西结婚,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过来。”
“上次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堂嫂说。
“上次……”堂哥回忆了一下,转头看沉着一张脸的弟弟,他笑了,“好像就是峤西出生的时候……不对,是他两三岁的时候!”
林其乐掰开一个软软的枣面馒头,分了一半给公公,另一半看蒋峤西还不开心,她自己咬了一口。“你要不要吃啊?”她凑过去小声问。
蒋峤西抬眼看她了,于是林其乐把剩下这块又掰成两半,没咬过的那半塞给他。
堂哥正回忆着,说那是冬天,他和同学一起到电影院去看周星驰的新戏,是《武状元苏乞儿》。
等出了电影院,天已黑了,他们同学本打算去兰桂坊玩,听说铜锣湾有家百货公司发生了火灾。堂哥找了个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本想问妈妈和表姐有没有从崇光百货回来,结果爸爸说:“你什么时候回家啦。”
“怎么。”堂哥问。
“你阿叔他们夫妻又吵架,要离婚,你跟我回一趟内地。”
“干嘛,去劝架啊?”
“把你那个小堂弟接过来啊!”
那个年代,赴港手续复杂难办理,但蒋峤西还是在懵懂无知中被伯父抱着,坐上了飞往香港的班机。
林樱桃站起来,给长辈们添红酒。堂哥讲到“阿叔夫妻又吵架”的时候,林樱桃走到蒋政身边,听到蒋政笑叹一声。
她坐回去,蒋峤西接过她手里的酒瓶,给她倒了小半杯。
“就是那次回来,”堂哥笑道,“我们去了一趟北京,到处走了走看了看。”
“很怀念双腿能走路的时候吧?”堂嫂在旁边问。
“那当然了,”堂哥委屈地笑了,“年轻,不知珍惜啊。”
他们聊起了这些年来内地的变化,蒋政建议堂哥一家再去北京看看,看看今天的大国之都,堂哥说:“我们要去的,参加完婚礼,我们打算沿海都走一走,然后从北京回去。”
“那可要辛苦小雅了。”蒋政说。
“有他的一些同学和同事在这边,”堂嫂笑着说,“不然就回港,我照顾不来的。”
林樱桃吃着饭,听着长辈们在那边聊天。她小声问蒋峤西:“你爸妈当时怎么舍得让你走的?”
蒋峤西的手撑在他们的椅背上,从刚才开始蒋峤西就不动筷子了,专心听堂哥回忆那些旧事情。
“当时……”蒋峤西想了想,“他们并不知道我也,有一些天分。”
天分?林樱桃听他说出这个“也”字,语气稀松平常。
长辈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低语。
“那时候,我上小学一年级,”蒋峤西看着她,“我大伯告诉我,他那时撞见我在帮司机的孩子写数学作业,他以为我被人欺负了。”
林樱桃不禁笑了,她听到蒋峤西轻声笑道:“其实只是那个孩子拿他的数学书给我看,而我看得很入迷,不知不觉写出了答案……”
“然后我就被蒋政他们接回来了。”蒋峤西告诉她。
往后发生的事,林樱桃是知道的:六岁,蒋峤西在省里举办的小学奥林匹克数学大赛上获得了金奖,他被从小冷落他的母亲激动地搂在怀里,而他一度以为父母要开始爱他了。数学神童,横空出世。从那往后的十年,蒋峤西再也没离开过奥数。
“我第一次听你说起这些……”林樱桃说。
“我以前和你讲过。”蒋峤西说。
“但没有这么细。”林樱桃说。
蒋峤西睁开眼,借着餐桌上方朦胧的光线,他看堂哥和蒋政交谈的面孔。
“其实我有时候也忘了。”他说。
小小儿童,为了讨好自己的父母,为了得到家人给予的“爱”,不是没努力过。他也曾天真地以为,只要下次分数再考高一点,只要认认真真学习数学,爸爸妈妈就会爱他了,而不再总是反复无常,丢给他一两句敷衍的表扬,就将他推回房间里。
蒋峤西的小侄子坐在妈妈和蒋政爷爷中间,正用勺子吃爷爷夹给他的咕咾肉。蒋政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抬头笑道:“樱桃这个做饭的手艺,深得娟子的真传。”他又看蒋峤西:“你小子,有福气啊!”
堂哥和堂嫂也在对面笑,也夸樱桃菜做得实在好。堂嫂说,樱桃妹妹大学时候去香港,在她家就做过一次菜了,很好吃的。
林樱桃的手垂在身边,被蒋峤西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慢慢的十指相扣那么攥起来。她转头望他。
饭吃到八点多,在座的除了蒋峤西,多多少少都喝了点酒了,难免动情,语调绵软,带着些醉意。
“阿叔啊,樱桃啊,”堂哥坐在对面,他眼眸湿亮的,“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对你们说一声,抱歉。”
他的手扶着轮椅的扶手,身体向前倾,似乎想站起来。
蒋政一把按住他,让他坐回去了。
“说什么啊。”
林樱桃看着他们,又看身旁的蒋峤西。
“有一段时间,我是很清醒的,”堂哥摇头道,他的手在耳朵边张开了,“我可以看,可以听,但动不了,也不能说话。我好像被困在我这具,这具废掉了的身体里,也不知道哪天,自己的意识就会消失。”
蒋峤西望着他。
“我自己的家庭被我拖累,”堂哥说,“已经是在所难免的,但峤西,他不应该被我牵连……从他小的时候我就期望,他能够,成为一个数学家也好,任何他想从事的职业,只要他觉得好,觉得快乐,能够尽情施展他的才华……而不是,天天打工,为一个没有下半生的人,跑去当什么家教,耗在医院做护工,太,太不值得……”
“若诚……”蒋政在旁边叹息一声,握他的手。
“你这不是又有下半生了吗。”蒋峤西从对面说。
蒋若诚也抬眼看他。
“要是再没有,”他说,又看身边的太太,“我还要把你们拖累到什么时候?”
蒋峤西忽然冷笑一声。
“那时候樱桃都去找我了,”他故作冷酷无情道,“你想拖也拖累不了我太久。”
堂嫂说,若诚刚出事那段时间,全家人都在忙,没顾及到峤西的事,当时只觉得峤西再过几个月就到伯克利去念书了,当时堂嫂还庆幸,起码还有个堂弟关心若诚,能帮上几个月的忙。谁知道峤西不声不响就此留在了香港,七年都没走。
蒋若诚吃完了饭,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他握住手杖,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蒋峤西站在门边瞧着,检查似的。
“我走得怎么样?”蒋若诚回头问。
“我的家怎么样?”蒋峤西看他,也问。
蒋若诚点头了,又仔细看了看这家里的布置、陈设,看在厨房里笑着和公公说话的樱桃,欣慰道:“这像是你的家!”
蒋峤西站在原地,他脖子垂下去了。
蒋若诚拄着手杖走到他面前,握起拳头来,轻轻敲了一下蒋峤西的肩膀。蒋峤西向后倚了一下,还深低着头。
过了会儿,蒋峤西抬起眼来,他深吸鼻子。
他忽然紧紧抱住了堂哥。
林樱桃小声问:“你怎么啦。”
蒋政和堂哥一家人正在客厅里热热闹闹地聊天。林樱桃在厨房洗完了擦碗布,她感觉蒋峤西在背后抱着她,把脸靠在她头发上,一声不吭的。
林樱桃说:“你把堂哥一家人送到酒店回来,也把爸爸送到总部公寓去吧。”
蒋峤西的手搂着她,半天说了一句:“什么爸……”
林樱桃转过头,抬眼看他。
“他是你亲生父亲,我总要叫爸爸的。”她说。
蒋峤西低着头,闷闷看林樱桃。
她伸手也抱住他的腰,轻声说:“我自己愿意叫的,你要是还不愿意,我就干脆替你叫了,好不好。”
蒋峤西忽然觉得,老婆学这个学前教育,好像是专门为了来哄他的。
蒋政说:“对了,樱桃!我带来了你要的照片,蒋峤西的。”
“峤西的照片?”堂嫂问。
“对,”蒋政站起来,亲自拉过了随身的箱子,弯腰打开,从几本书中间拿出一个信封,“从小到大的照片,虽然不太多——”
林樱桃赶忙过来,她从公公手里接过那个信封,打开了把照片倒出来看。
堂哥抬头问蒋峤西:“你自己平时也不给自己拍点照片?”
林樱桃看到了许多不同年纪的蒋峤西,虽然旧相片里的他看上去总是不大高兴,樱桃还是知足地对蒋政说:“谢谢爸……”
堂哥正提醒堂嫂:“之前我们在香港也帮樱桃找过的,你忘了……”
堂嫂回过头,看到樱桃从书房里出来了,把家里几本厚相册全抱出来。
林樱桃从小爱拍照,身边的叔叔阿姨也喜欢给她拍,家里数她的照片最多了。在那么多的合影里,偶尔会有几张出现过去的蒋峤西的影子。
堂哥拿起一张群山工地宿舍的照片,笑道:“这就是你们当年住的小屋子啊?怪不得蒋峤西刚搬过去的时候那么不高兴了。”
周围人都笑。蒋峤西走过去,他扶着轮椅,也看堂哥手里的照片。
群山工地宿舍的小路上,周围站的全是穿蓝色工作服的电建工人,余班长头上的安全帽还没摘掉呢,他在旁边大笑。一只大公鸡,脚上系着一条红白相间的麻绳,被拴在了树上,昂首挺胸地扬着鸡冠子。林樱桃扎着两条马尾辫,小小一个,被她爸爸抱起来了,正捂着手指头嚎啕大哭。看上去她刚刚偷摸了大公鸡,结果被人家给叨了手。
蒋峤西情不自禁地笑了,他又抬起眼,看正蹲在蒋政身边,帮忙翻相册看的樱桃。
同样是那个年代的胶卷,蒋峤西在照片里就面目模糊、没有生气,就是杜尚、余樵、蔡方元他们,偶尔也有迷茫的时候,只有林樱桃,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论谁来拍,无论什么角度,只是镜头前吃着甜梨的一个回首,都让人感到她是如此鲜活,富有生命力。
千禧年前的旧照片,缺少PS滤镜,没有美颜相机。2014年的一切都是那么新,过去反而因为旧,充满了真挚的魔力。
“珍惜生活,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间,”堂哥走之前,对樱桃和蒋峤西说,他的眼睛弯下来,“更要珍惜健康,也珍惜自己的家人……”堂哥有意无意看了蒋政叔父一眼,他对蒋峤西说,“有些事,你不要等到像我一样走进鬼门关,才后悔会留下遗憾……”
他又和蒋峤西拥抱,拍了拍彼此的后背。
堂嫂这时提过来一个纸袋,柔声说:“樱桃,这是我和若诚送给你们的。”
“啊?”林樱桃很懵。
纸袋里装着一个梨花木盒子,雕饰精美。蒋峤西把这个盒子拿在手里,不知怎的,他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盒盖一开——
里面是金光闪闪的一串金猪牌。
蒋峤西崩溃道:“都说过了不要这个猪了!”
堂嫂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对一头雾水的林樱桃说,在香港结婚,新娘子都要戴金猪牌的:“连生贵子,多子多福!”
放金猪牌的盒子里还压着一封信,蒋峤西拿起来看,那是他堂哥的字迹,信封写着,小林妹妹收。
蒋峤西抬起眼,看了看蒋若诚,他只得把礼物收下。
他没喝酒,开车送堂哥一家三口去酒店。剩林樱桃在家里,她给蒋政倒了杯茶,两个人一块儿继续看老照片。
蒋政问了问她工作上的事,问候了林海风夫妇的身体。
林樱桃问:“爸,你和……你最近联系上梁阿姨了吗?”
蒋政看她。
“她想来吗?”林樱桃忐忑问。
“樱桃,”蒋政问,“你不恨你梁阿姨吧?”
林樱桃手里抱着相册,她小声说:“我……我和梁阿姨不是很熟……”
蒋政点了点头。
“你梁阿姨这个人,为人啊……”蒋政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他也找不到一个简单的词,来概括前妻给他留下的印象,“会让人压力比较大。”
林樱桃看着他。
“她有的时候做事比较极端,”蒋政垂下眼,悄悄说,“但她,其实也不是坏人。”
林樱桃似懂非懂的,只好这么听着。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蒋峤西未必想见到他妈妈,特别是在婚礼这种场合,”蒋政对儿媳妇说,“就连我,他应该也是很不欢迎。”
“爸……”林樱桃皱起眉。
蒋政望着她。
有时候,他也不能想象,如果他们父子没有遇到过眼前这个小女孩,还会发生一些什么。
“蒋峤西,心事很重,”蒋政说,“想当年,无论是你梁阿姨也好,还是电力系统里的老同事,老邻居,大家都觉得这个孩子很自私,很冷漠,不孝顺,”蒋政说着,他搓了搓手指,把双手抱在了胸前,“但是这几年,越看越明白了,你看他堂哥,从小带过他一起玩,经常给他打个电话,给他寄一些书,一些学习资料,你要说多大的恩,其实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就更不至于——若诚那小子,是他们那辈儿里的老大,弟弟妹妹很多,他在香港那边,生活比这边富裕,所以他经常帮帮这个,帮帮那个,他对蒋峤西其实并没有很特别……”
“但就是这么一个并不特别的弟弟,在若诚出事的时候,最后留在了他身边,”蒋政望着林樱桃,他忽然悲伤起来,“我觉得这个孩子还是很重感情的。”
林樱桃听到这里,明白了公公是说给她听的。
“樱桃,你也是做教育行业的,”蒋政苦笑起来,“你肯定明白,对像蒋峤西这样的孩子好,甚至都不用太好,他也会,心甘情愿地回报你。”
“爸爸……”林樱桃不知该怎么讲,“我知道的。”
蒋政又搓了搓手指,他好像特别想抽烟,但儿媳妇在这里,他又只好忍着。
“看你们两个现在过得挺好的,挺幸福,我也就放心了,”蒋政笑着说,他拉了一下膝盖的裤腿,端过茶杯来,看着儿媳妇忙给他添茶水,“等参加完你们的婚礼,我就接着回去上班了。”
蒋峤西送完了堂哥,回来了。他站在门边,看蒋政还在和樱桃翻看过去的群山老相册。
蒋峤西也没换鞋,他走进来,等待了一会儿才说:“挺晚了。”
蒋政转头看见他,连忙站起来。
林樱桃也起身,她看着蒋峤西伸手拉过蒋政叔叔放在沙发后面的箱子,说:“走。”
夜路上,车往总部小区一直开,窗外霓虹不断。
“峤西啊。”蒋政坐在后座,车窗开着,他手里夹着吸了一半的烟,雾气擦过脸颊,他主动打破了沉默。
蒋峤西在前头开车,他好像心情烦闷得很,衬衫领口解开了,也把窗户打开了。
“爸爸以前,对不住你。”
车里安静极了。蒋峤西原本要转向了,看见绿灯忽然变了黄灯,他猛地踩下刹车来。
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驾驶座上,左手手肘撑在窗边,蒋峤西抬起他模糊的眼望着前方,无意识地咬着他的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