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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九眉间一跳,看了一眼握拳瞪目的方兰,轻轻摇头,示意大块头镇定一些。自顾却垂了眼睑,低声询问,“孙大人,你可有办法解这离魂之症?”
“书中记载了许多方法,可尚无印证过,孙某也不知是否可行,”孙清风取出银针,在油灯上撩过,三五下刺入魏文的指尖。
“那……可有更保险的办法?”李九试探着问。
“污秽已经入血,时日越长,淤血滞留越多,且有其他风险,”孙清风摇摇头,“即刻需要拔箭,再无他法,而拔箭之后的事情,便只能待之后再看了。”
一包针在说话间已经用尽,孙清风站起身,微微抚着发酸的肩颈与腰椎,示意小兵取开水烫洗帕子,将魏文脸上的污秽血迹洗净抹干。
两个小哥捣蒜般点头,急急窜出了军帐。
“我已经封住了合谷,木火,三重等出血的穴位,算是暂时止了血,待清洁过后,即刻取箭。”孙清风净手,看了看李九李天风,又转过身,看向方兰,“眼中细小脉络众多,且有连接心经之脉,这番举动凶险十分,不可有半分惊扰,孙某需要全力全心,其余事情,便有劳方司尚了。”
“孙大人放心,便是那鄂温克举枪入营,火烧军帐,我方某也不会令人扰了你!”方兰站直身子,抬起胸脯,声音嗡嗡作响。
“你说你这乌鸦嘴!”李九拍了拍方兰,轻笑斜睨。
方兰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拍拍脑袋,急急改口,“是方某不会说话,反正孙大人你放心为魏将军拔箭,有我方兰在,定不会有人能闯进来的!”
几人被这大汉逗笑,便连两个小兵也不时掩嘴,军帐内紧张压抑的气氛似在不经意间缓解了几分。
“可这军帐中气息过于血燥,多日的燃香与血腥堆积室内,不利将军清明。”孙清风取出药箱中的器具,环视四周。
“这好办,”李九眼神闪过狡黠,微微翘起嘴角,望向方兰与两个小兵,“方大哥,两位小哥,有劳你们撤了这军帐中所有毛毡,放出帐外清洗暴晒一番,同时将各出风口打开,换换这帐中的气息。”
“可这血腥气?”小兵不解。
“太子爷既是这般吩咐,便有他的道理,”李天风眼明心亮,微笑着摆摆手,“若是有人问起,便说那太子殿下受不得军中煞气血味,再问便教他直接来找这李九便是。”他们的计划与棋局,已然铺开。
“是!四皇子!”小兵抬眼,瞧见方兰早已抱了一团毛毡离了军帐,并无半分迟疑,且回头不耐催促,紧忙跟上前去帮忙。
孙清风摊开碘酒擦拭过的双手,指导着李天风和李九净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吟出声,“两位殿下,孙某这便取箭了。”
“君其勉之。”李天风擦拭干净双手,微微笑着。
“加油!”李九双手成拳,微鼓腮帮。
“……”两人似是习惯了李九,又似无奈这般露出傻气的模样,侧脸看了看这小儿,不禁轻笑出声。
取了特意包裹的毛毡,血腥气急速散去,帐内的气息逐渐清爽起来,虽还泛着淡淡的血气,却不再迷障头脑影响呼吸。孙清风眼神定定,视线重新定在魏文的脸上,凝神静气,再无玩笑。
将染了药的厚纱布围塞于眼眶露肉之处,一手执了尖细的匕首,孙清风眼神坚毅,轻轻划卡眼周的污秽皮肉,另一手迅速取棉团沾染了溢出的污血。
“可需按住魏大将军?”李九接手孙清风止血的动作,视觉的冲击令自己头皮发麻,只得说话转移注意力。
孙清风将匕首递给李天风,摊出手掌,这个平日里高傲冷淡的四皇子倒是印证了儿时聪慧伶俐的评价,十分默契的接过脏污,将干净的银针递给孙清风。
“可还记得倒兰棘?”孙清风接过银针,轻轻捻入眼眶附近的止血穴位,低声反问李九。
“当年小八脚上中的毒?”来到这世上第一次接触毒物,便是在那隐秘的山谷,黑小八中毒也是令她下定决心要找路出谷的主要原因,如何会忘记。
“嗯,倒兰棘入血,是慢性毒,而它的果实名为蛇红泡,碾碎后与倒兰棘的毒液混在一起,便是一种入经脉的急性剧毒,中此毒的人浑身麻痹,刀削针刺皆无知觉。”孙清风清理干净腐肉,从李天风手中取过拭酒的匕首,轻轻撩开深处发白的皮肉。
“麻沸散?”李九忍住不别开眼,跟随这孙清风的动作,一点点换着棉团,止血清液。
“麻沸散?倒是好名字。”孙清风扬扬眉毛,“这毒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是剂量不足很快便没了作用,可若是毒量太大,中毒者便有可能损了性命。”
“孙大人对毒物的研究小儿佩服。”李九眨了眨眼睛,盯着孙清风的手。
“看到箭头了。”一直未曾说话的李天风打断了二人的毒物探讨,直直盯着孙清风手下的匕首。
银色的箭头闪着寒光,多日浸在血肉之中,却并未变去半分颜色,依旧泛着杀意。与平常箭羽不同,这只箭头四面倒钩,皆是锋利尖细,与箭头一般长短,一看便是特制暗杀之物,此刻几人心中不禁一阵后怕,若是当时魏文将军一时不查,或是军医贸贸然将箭头拔出,必将撕裂周边血肉,倒挂而出,如此那般,此刻躺在眼前的便不再是半条命的大元帅了,等待他们几个的,便是鄂温克血洗舞河城了吧。
望着血红的窟窿,李九却再无胃中翻滚的感觉,只觉十万分庆幸,庆幸魏文多年沙场的经验,庆幸孙清风的好医术,更庆幸自己识得如此能士的运气。
所有的死肌已经清除,再是锋利尖锐的箭羽也没了附着之力,孙清风顺着经络,轻轻取出箭头,递给李天风,同时接过银针,迅速封了穴位,在李九清理过后,缝合伤口。
三人的动作并不流畅,却十分默契,不算特别快,亦没半分耽误,随着毒性渐渐消失,魏文有几分不耐的皱眉,伤口已经缝合大半,取了棉团,这大元帅的脸除了有些苍白,倒是不再那般惊怖,不过缝合的刀口狰狞蜿蜒,为这老者的脸平添几分杀气。
“不知魏文将军醒了之后,发现一脸的胡子被剃了干净会不会生气。”李九将沾染了血液污迹的棉团丢入火盆,瞧着火舌嘶吼卷噬着所有血污,轻声笑道。
“殿下不说我倒还未想到,”方兰一手一盏油灯,将床榻之上照得通明,此刻微微眨眼,“魏大将军生平没什么珍爱的,却是最宝贝这把胡子!听闻元帅四五十的年岁时便白了头,唯独这半脸的胡子乌黑坚韧,直到花甲之岁也没有半分变化。”
“这可不得了。”不苟言笑的李天风耸耸肩,也微微翘起了嘴角,适才为了清理干净魏将军脸上的污迹血渍,是他下手剃了魏文的胡子的。
“大将军!魏将军!魏……大……元……帅……”李九洗净双手,凑到魏文耳边,轻声吐气,微言细语,“您的胡子没有咯!被李天风剃了哟!你要记得啊!是李!天!风!皇四子李天风,那个白面皇子!可莫找错了人!听见了吗?李!天!风!”
“你这呆子!”李天风正拿着碘酒净手,一时被李九弄得哭笑不得,只觉一张脸皮绷不住,一巴掌拍在李九头上。
“脏死了你……”李九生生挨了一下,斜睨李天风,撇嘴微嗔,摸着头皮。
“难怪李昭容经常揍你!你小子便是找揍!”李天风收了手,继续细细擦拭着手掌,不顾李九的喃喃碎语,镇定自若之际,却又不自觉的瞥了一眼眼皮微动的魏文,心中划过一丝顾虑,
那个,魏大将军应该没听见李九的疯言疯语吧?适才为何这般实诚自己动手呢!这方兰,瞧着憨实,倒是留了这般心眼,真真是与这九小子学坏了。如此想着,竟是又觉手痒,反手一下又拍在了李九后脑勺上。
“李天风你……”李九怒目回首,怎奈打不过这样样都比自己强的四哥,一时瘪了嘴,忿忿道,“待我寻了小八,叫他打死你。”
“真出息,找帮手。”李天风轻轻摸了摸李九的头,在眼前小儿防备的眼中收回了手。
孙清风一面细细缝合伤口,一面听着这两兄弟不时的稚气稚语,心中阴霾扫去大半,若是这大安的皇子们能一贯兄弟同心,又如何不会得一盛世繁华?一如当年宋、李、司马家三兄弟。想到此刻,手中的针滞了一瞬,老医者深深叹口气,不再他想,专心手中的动作。
“我找帮手又如何?有帮手便是本事!”李九抬头,“我……”
“太子殿下!四殿下!不好了!”守在门前的小兵惊慌不定,步履仓促冲入帐内。李九李天风方兰回过头,孙清风一如耳聋,并未停下手中的缝合翻飞,专心如无旁骛。
“军粮!军粮出事了!”小兵的脸惨白,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又急急爬起冲上前,不觉膝下一软朝前滚去。
风起了,李天风与李九互相看了一眼,眸中同时染了烟色。孙清风收了最后一针,将针线投入沸水盆,起身净手。
“两位殿下放心去罢,魏将军,便交与方兰与孙某了。”音尾沉着,眼底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