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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死如梦
多年前,阿蛮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说的是前门村有一个闲汉,快四十的人了,也没能娶上媳妇,没家没业的,日子过得很是不堪。
有一日,可能是饿得急了,听说月神崖上的巨石是神灵化身,闲汉于是爬上月神崖,跪俯巨石之上,一通哀告。
可能是祷告过于虔诚,也可能是他要求的本就不多,神灵居然当场就回应了他。一道雷光劈下,平整的石面被劈出一个碗大的坑臼。
闲汉惊若木鸡,却见雷光散去,那石臼底下如泉水般,汩汩冒出白色的大米,将将没过石臼。
闲汉大喜急忙磕头,千恩万谢。脱下外衣,兜住白米归家。
白米刚好一碗,刚够一日不饿。
次日再去,再得一碗,再一日不饿。
如是,日日磕头,日日不饿,却也仅是不饿。
过不得许久,闲汉终于生了别的心思,再去求米时,带上了铁凿铁锤,和一个布袋。
一通挥汗如雨,石臼扩大一倍有余,满怀渴望的闲汉抛开铁器,跪地磕头,又怀着惴惴之心,望向石臼。
石臼久无动静,闲汉顿时慌张,正当他懊悔不已之时,石臼底再如泉水一般,汩汩的冒出橙黄的谷粒,将将没过石臼便止。见得如此,闲汉欢喜无已,又是磕头如捣蒜,千恩万谢地装兜回家。
一袋谷子,舂壳得米,仍为一碗,仍只得一日不饿。
又如此很多日,不论闲汉如何悔过哀求,石臼再没出白米,却也没有少给谷子。
闲汉得米如初,却多出舂米的操劳,日子一长,不免从懊悔之中,生出怨忿来。
终有一日,再去乞食时,闲汉又带上了铁凿和铁锤。
又一通挥汗如雨,石臼扩大两倍有余。
这一回,却是得糠一筐,担去市集卖掉,才换得白米一碗······
“唐总。”
程敏的呼唤打断阿蛮的走神:“兴盛证券和智盈投资的贵客就要到了,您是不是下车库迎一下?”
公司上市审核已经过会,今天是一个小范围非正式的答谢宴。小范围非正式宴请的,往往才是真正紧要的贵客。
十多年打拼,终于拿到了结果,在这个喜庆日子里,细节小事都有人安排,正主儿反倒清闲,坐在雪花厅的窗前,没来由的想起儿时的故事。阿蛮有些莫名其妙,却也因为程敏的打断,立刻回过神来,打起精神。
程敏做事永远妥帖,随口一句话,既点明了今儿请的是贵客,又提醒作为老总的阿蛮应该去车库迎接。
阿蛮从不愿意在这样的事情上费神,乐得被安排。
不是阿蛮情商低,纯粹是懒于交际,而已。
宴请对象兴盛证券是保荐机构,智盈投资是投行,跟所有高大上的单位一样,贵客们谦恭有礼,矜持端正。
搞气氛要花点心思,却算不上难应酬,一来公司上市过程严格遵守法纪,阿蛮心态平常;二来程敏等下属都是人中龙凤,十分得力;更主要的是,阿蛮还邀请了两位生意上的好友作陪,他们生意做得比阿蛮还大,新上市的公司里,也有他们的一点股份。
越是优秀的人,越是懂分寸知进退,主人家怀着热忱的诚意,作陪人大气从容,贵客里便是有两位身在高位的领导,也不至于总是端着,很快气氛便融洽起来,推杯换盏之间,宾主尽欢。
主人家这边最出彩的是程敏,作为宴席上唯一的女士,不仅主导了整个宴饮的节奏,还照顾到席上在座所有人的情绪。周到程度,几乎令每个人都有种受到她特别的关照的错觉。
作为程敏的副手,黄诚的光辉未能盖过上司,却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为程敏查漏补缺,确保在座任何人感受不到冷落。这个顶尖的职业经理人,今日也收起骨子里的骄傲,身段放得非常低,态度非常殷勤,这当然有在座人里他职位最低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他真的很高兴。
品叔也很高兴,不住地给身边的客人添酒,在敬酒与被敬酒的间隙,略带醉意的双眼不时的笑望阿蛮,那是自豪的长辈瞧着特别令自己得意的晚辈的眼神。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的那天,棉花就是这样看自己的。
阿蛮想起棉花,一霎那又有些失神,忽然想到,棉花走后,已经五年没回月亮湾了。
致过感谢词后,阿蛮话就很少,耳朵却灵,桌边谁有出彩之语,他赞赏的目光瞬间就能落向谁。妙的是,这种目光令人十分受用,让人不自觉谈兴更盛,酒意更浓。
不知不觉间,大家都酒多了,控制宴请范围的效果便显现出来。年轻的客人们解开西装扣,拉松领带,不庄不重地走到阿蛮身边敬酒,表达着自己由衷的敬佩之情,年长的两位领导也格外亲近起来,夸赞在座的年轻人个个都是英杰······
这是一场成功的宴请。
会所外,目送领导的车消失,阿蛮如是想。
这家会所闹中取静,视野之内鲜有车辆行人,路边昏黄的灯光有些空洞,一抬头,天空一轮圆月······
也是昏黄的,远不如月亮湾的明亮。
阿蛮又恍惚起来,棉花攥着录取通知书抹眼泪,毕业后自己背着舍不得扔的书来到这个城市,一幕幕闪过脑海······
今儿算是成功了吗?
没来由的,忽然觉得有点累,心窝子抽了一下,像是在说它也有点累。
“唐总。”程敏来到阿蛮身后,站了一会,见他仍没察觉,叫了一声。
阿蛮回头冲程敏笑,退几步在花坛边坐下。
领导年长,不喜晚归,是程敏安排人送走的。黄诚拉着年轻的客人们上会所楼上去了,不是搞腐化,之前的合作过程中已经结下实在友谊。
大家都没带助理,品叔叫了代驾,还在停车场等着。
程敏酒劲也上来了,不像方才那般精神头十足,亲近而啰嗦。
阿蛮不接话,只是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两眼迷蒙。
程敏不再看他,很随意地斜靠在旁边的灯柱上,也举头望月,嘴里说着闲碎的话,有一句没一句的。
没一会,品叔的车从会所停车场开出来,在阿蛮面前停下。
品叔从后窗伸出头问:“醉啦?”
见阿蛮只傻傻一笑,又说:“我直接回公司了,喝醉了就早点回去睡觉,这都十二点了!程总······小敏?”
前面的话是对阿蛮说的,程敏听到喊她,才冲品叔娇憨一笑,挥手喊道:“去吧去吧,老头子熬不得夜。”
品叔缩回头,车又开动,却才走出几十米就靠边停了。品叔下车走回来,站在不远处,左右打量着两个活宝,又顺着他们的目光,抬头望月。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阿蛮突兀地说道,语气淡淡的,全不像个年轻的志得意满的上市公司董事长。
品叔叹了一口气,弓着背走过来,在阿蛮身边坐下。
阿蛮扭头望向品叔还没熄灭的车尾灯,这显然不是讲故事的时候,转而轻缓说道:“我有跟你们说过我的家乡吧?月亮湾,很美丽的地方······”
不自觉的,阿蛮又举头望向天上那轮圆月,月过中天,看上去那样远,不像月亮湾的月,永远浮在湖面上,那样近。
“有机会······”
心口突然一阵绞痛,一句话生生被卡在了半途,变成一声痛苦的闷哼。
品叔和程敏都是一惊,还没回过神,就见阿蛮眉头纠结,身体软软地歪倒。
痛苦来的突兀而凶猛,阿蛮感觉心脏像被一个巨大的手掌突然紧紧握住,不论如何挣扎,都不能跳动分毫。四肢百骸的力量几乎被瞬间抽尽,连呼吸竟也不能,只眼睛还睁着,耳中听到品叔和程敏的惊呼。
惊呼声渐渐缥缈,眼前的沥青路面还近,昏黄的灯光洒在上面,却也渐渐模糊。恍恍惚惚的,像月亮湖上的波光······
阿蛮心头惊恐,闪过最后一个意识:这是心梗?我这是要死了?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