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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瑞元年正月,新帝下旨,诏原太子太师曾淮、礼部尚书严士学入内阁,并以曾淮为首辅大臣。
梁祯第一次见到这位七旬高龄的新任首辅,是在甘霖宫的御书房内,见他神色肃恭、不苟言笑,梁祯心下不由叹气,小皇帝自登基后本就越来越端着了,如今来了个老古板从旁耳提面命,怕更是要耳濡目染、近墨者黑。
祝云瑄与曾淮正在商议事情,梁祯是不请自来,从旁听了一耳朵,才知祝云瑄是想要拟诏,册封那定远侯夫人一个国公爵。
听了一阵,他不甘寂寞地出言道:“定远侯战功累累,也才得了一个侯位,如今陛下大笔一挥,竟要赐他夫人公爵?”
祝云瑄不以为意地解释:“侯夫人当年守卫茕关,亦有功劳,本就该论功行赏。”
“那比起定远侯也是差远了,陛下这么做,不怕惹人非议吗?”
祝云瑄讥诮道:“昭王又有何功劳,凭着什么刚及弱冠,便得赐王爵?”
梁祯笑了笑,无所谓道:“陛下既要与先帝一样偏私,亦不怕旁人议论,自然是可以的。”
一旁的曾淮皱着眉提醒他:“昭王还请慎言。”
“臣是为的陛下好,”梁祯只看着祝云瑄,“就怕陛下意气用事落人话柄。”
“朕意已决,昭王无需再多言。”祝云瑄冷淡打断他。
梁祯干脆闭嘴,不再说了。
那定远侯夫人是男子,且就是当年那假死出逃的废太子,别说是给个公爵,即便要封王,也都只是祝云瑄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祝云瑄不再搭理他,与曾淮商议起另一件事情,近年来南方沿海一带水寇横行,已成祸患,尤其是三年前海禁开了之后,这些贼寇更是变本加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闽粤水师的地位因而变得格外重要,半月之前前任闽粤水师总兵以老乞休,祝云瑄想要将定远侯贺怀翎调去闽粤,接替这水师总兵之位。
曾淮思忖片刻,犹豫道:“定远侯镇守茕关多年,如今北部夷人已平,将他调去南边倒无不可,只是他没有领水师的经验,怕会有不妥。”
祝云瑄摇了摇头:“那倒是无妨,定远侯是个全才,便是全无经验,朕信他也能迅速适应下来。”
“陛下既有主意,老臣亦无意见。”
梁祯再次插话:“陛下倒当真是信任那位定远侯,连闽粤水师都想交到他手里。”
祝云瑄冷淡瞥向他:“昭王以为呢?还是昭王有更好的人选?”
“陛下说了算,”梁祯一声低笑,“臣无异议,只是这接任茕关总兵的人选……”
祝云瑄道:“定远侯与朕推荐了茕关如今的副总兵丁洋,此人骁勇善战、胆识过人,平定北夷之战中也曾立下汗马功劳,朕打算将他升任总兵。”
“丁洋?”梁祯轻眯起双眼,“定远侯推荐的人选?”
“可有不妥?”
“臣以为这茕关新总兵,该从京中调派,若要臣来说,京南大营的副总兵徐森倒是可以。”
祝云瑄沉了声音:“为何要特地从京中调派?丁洋在茕关领兵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边的情形。”
梁祯不以为然:“臣记得先前定远侯带兵出征北夷时,有一回就是因为这个丁副总贪功冒进,险些铸成大错,丢失我军数万兵马,即便之后他又立下军功,功过相抵,这样的人,也不宜为主帅。”
曾淮为之争辩道:“那都是陈年旧事了,老臣听闻后来也是这位丁副总兵献出良计,我大衍军才能在短时间内横扫整个北夷。”
“所以我说了,功过相抵,”梁祯扬了扬眉,“以前有定远侯在还可以压制着他,若是他做了主帅,再要是碰到什么事,头脑发热只图贪功可怎么办?茕关是我大衍西北最重要的一道关卡,交到这样的人手里,曾阁老当真能放得下心来?”
曾淮不赞同道:“昭王所提之人更不适合,徐森此人虽为京南大营的副总兵,却从未上过战场,这种全无经验,只懂得纸上谈兵的将领,调去边关有何用?”
“曾阁老怕是连纸上谈兵都不会吧,这调兵遣将之事,本王以为曾阁老还是不要想当然得好,”梁祯轻蔑一笑,“北部已彻底平定,短时间内都不会再起战事,只要能守住关卡,即便不懂得冲锋陷阵也无妨,徐森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稳重,这样的人派去守关,最合适不过,再者说,无经验又如何?既然定远侯能去领水师,徐副总自然也能去守边关。”
被梁祯这不客气地一番奚落,曾淮的面色有些难看,语气都生硬几分:“昭王执意要从京中调人去茕关,到底是何居心?”
谁人不知梁祯出身京南大营,即便现下已经卸了京南大营总兵的职务,却总揽着整个京畿的防务,包括两京大营、京卫军与皇宫禁卫军,总计约二十五万的兵马都归他统一调令,京南大营的总兵与两位副总兵更是他的心腹,他非要派个自己人去茕关,明眼人看着,谁不会以为,他是想将天下兵马都尽数掌控在手中?
梁祯不答,望向同样面有不豫的祝云瑄:“陛下也觉得臣是别有居心吗?”
祝云瑄冷声反问他:“你没有吗?”
梁祯笑着摇头:“臣自然是没有的,臣都是为了陛下着想啊。”
祝云瑄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分辨他说这话的真伪,曾淮忽然出言道:“昭王既然说自己没有别的居心,是一心为陛下着想,不如拿出点诚意来,归还兵符,将你手中的兵权交还给陛下吧。”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气氛愈发诡异。
祝云瑄不出声,像是默认了曾淮的提议,只等着梁祯回答。
梁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陛下也是这么想的?”
曾淮继续道:“自我朝开国,京畿兵马从来都是由当朝皇帝亲自调令,之前是先帝病重,才将这一重任交托于昭王,如今陛下已登基,昭王也是该将这兵权交还回来了。”
梁祯一声嗤笑:“人说杯酒释兵权,如今陛下这里是连杯茶水都欠奉,便想要将东西讨回去了。”
曾淮陡然变了脸色:“你放肆——!”
梁祯没有理他,只不错眼地看着祝云瑄:“陛下以为呢?”
祝云瑄不答,满眼冰霜地回视着他,梁祯又道:“臣有些话,想单独与陛下说。”
那曾淮还要再说,祝云瑄皱了皱眉,打断他:“老师先回去吧,茕关新总兵的人选,明日早朝再议。”
“陛下!”
“朕心中有数。”
曾淮目露担忧,视线在祝云瑄与梁祯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咬咬牙退了出去。
伺候的宫人一并被挥退,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祝云瑄冷道:“昭王有何话,直说吧。”
“陛下当真想要收回兵权?”
“朕想要你就会给吗?”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尽是戒备与揣测,半晌,梁祯一声低叹:“陛下,您守着江山,臣守着您,这样不好吗?”
祝云瑄不为所动:“朕不想做傀儡皇帝,昭王执意不肯交出兵权,是贪恋权势,还是想要挟天子令诸侯?”
“陛下您信臣吗?”梁祯忽地问他。
祝云瑄微怔,似有犹豫,移开了目光。
梁祯摇头:“您这般信任那定远侯,却不肯信臣,实在是叫臣伤心极了。”
“定远侯能为朕开疆拓土,你能做什么?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朕信你?”
梁祯低喃:“您不信臣,臣便也不敢信您。”
祝云瑄沉了脸色:“昭王说这些又是何意?”
“陛下不信臣,或许还想着有朝一日要杀了臣,臣总得留些保命的东西,若是臣现在就乖乖将兵权都交还给您,大概过不了今日,臣就会成为那阶下囚,”梁祯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一步步欺近祝云瑄,末了停在离他只有寸余的地方,身体前倾,呼吸都几乎交融在一起,“陛下,您想杀臣吗?”
祝云瑄不想自己显得过于慌乱失态,并未朝后退,只冷眼看着梁祯:“朕杀得了你吗?”
“您想杀臣。”梁祯肯定道。
祝云瑄不语,亦算是默认了。
他想杀梁祯吗?必然是想的,他就是过河拆桥、恩将仇报,他也定要杀了面前这个目无君上、大逆不道之人,他如今已是天下之主,谁能逼迫他?谁敢逼迫他?梁祯他又凭什么?!
“陛下既然不信臣,还想杀了臣,那臣宁愿就做个让陛下头疼的奸臣、佞臣,陛下想要回兵权,那就看陛下有没有这个本事,若陛下当真杀得了臣,臣死了便就死了,又或者,陛下可以换个法子,”最后一句,几乎贴到了祝云瑄的耳边说,“陛下嫁给臣,昭告天下,臣便将兵权做为聘礼,送还给陛下。”
祝云瑄怒极:“荒谬!你当真觉着朕杀不了你是吗?!”
梁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至少现在陛下是杀不了的,至于以后……来日方长,臣等着陛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