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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冠亨回上京已经一个多月,才抽出时间约顾平芜吃饭。
圈子里人多口杂,顾平芜也多少听说了他一些家事,家主病逝,几房儿女争抢财产,闹得不可开交。
于是顾平芜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你还好吧?”
林冠亨看着比上次见安静一些,眉间有一道浅浅的川字痕,坐定了才摇头,说还好。
顿了顿,却又冲她一笑:“要是和你说不好,你准备怎么办?”
顾平芜怔了怔,无意识地摆弄桌上的餐巾,他就看到她手上那枚素得不起眼的戒指,垂下眼一笑,错开话头:“想吃什么?”
原先总是顾平芜就着林冠亨的喜好吃法餐、葡餐,这回林冠亨特意提醒她一定要吃中餐,求教她哪里好吃,她便做主定了这家江浙菜。
林冠亨吃东西慢,鱼刺也挑不好,顾平芜凝神盯着他用筷子挑鱼肉里的刺,眼皮直跳。
倒是他抬眼笑了:“你别看着我,我一紧张就更挑不好了。”
左右无话,顾平芜便拿起嗡嗡响了半天又被她调成静音的手机,一看才知道,池以蓝的电话轰炸了十余个,微信却精简,头一条是“看见回电”,第二条是“开静音了?”
她忍不住弯唇,笑意落在对面人的眼里,只觉费力挑出刺来的这块鱼肉也变得索然无味。
“你和我见面,他不介意?”林冠亨不经意似地问。
顾平芜静了静。其实直到今日,她也不见得明白如何处理这位“前追求者”和“未来老公”的关系,只是出于对待林冠亨的诚恳,如实回答:“出门前和他说了。”
“哦。”林冠亨意味深长地道。
顾平芜装作不明白对方的揶揄,拿起公筷夹菜给他:“多吃点。”
林冠亨走神似的直直看着她拿住筷子的手指,直到她不自在地搁下筷子,蜷起指节放到桌下。
“是订婚戒指。”她没看他,淡声陈述。
“嗯。”林冠亨很平静地笑了一下,“还蛮漂亮的。”
她跟着微笑,两人半晌相顾无言。
顾平芜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事实上,即便在林冠亨第一次冲动求婚那时候,他和她也鲜少有这样不尴不尬的时候。她明明当他是雪中送炭的朋友,落魄时遇上的贵人,可他偏偏想不开要做处处低她一头的爱慕者。
这餐饭末了,林冠亨甚至没有再提送她回去,只了然地问:“他什么时候来接你?”
顾平芜说马上,而后抬眸望住他。
林冠亨脸上的表情很平和,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忍不住想,若是在过去,这餐饭会怎样开始,又怎样结束?
他或许会和她聊他今天未能出口的那些疲倦的来由,吐槽家里几房人的鸡飞狗跳,豪门光鲜外衣背后的腐朽和糜烂……
可她又清楚地明白,那些对饮交心的时日终会在此际画上一个不必言明的休止符。
她眷恋所有人世的温暖,林冠亨无疑在其中最为特别。
顾平芜没有再开口,随着手机震动,转身接起池以蓝的电话,应答第一声的时候,又回头朝林冠亨磊落自然地摆了摆手作别,而后弯唇一笑。
池以蓝在电话里语气冷静,做足姿态。
可她上了车才发现,这男人只准备了一副臭脸来迎接她。
顾平芜朋友本就不多,正因为预料到了和林冠亨的疏远有些难过,也不想惯池以蓝的臭脾气,兀自上车关了车门,一声不吭调低了座椅睡觉。
说是睡觉,实则假寐。
虽然和自己说别理这狗,别上当,被中套,可到底又有几分担心——难道他真的因为我和林冠亨吃饭不高兴?可是下午出门的时候不是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么。
顾平芜左思右想,十分苦恼。
池以蓝一向比她沉得住气,在旁气定神闲地开车,反正不先开口和她说话。
过了会儿,副驾驶座的座椅靠背又慢慢直起来。
池以蓝嘴角勾了勾。
“你又冷暴力我。”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峙里,顾平芜终于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池以蓝道:“我从你出门到现在一直在发微信,打电话。而且我正在和你说话,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似乎都构不成冷暴力。”
顾平芜心道失算,正要说话,手机又响了。
大约是她看着屏幕发呆的时间有点长,池以蓝开车之余瞄了她一眼,却没看到屏幕上的画面,只好装作不经意道:“不接?”
顾平芜这才回过神:“接。”
是个陌生号码,却没有被拦截为骚扰电话。她怕是哪位客户,迟疑几秒才接起。
“你是顾平芜?”
刚一接通,那头便传来一个略带磁性的优雅女声,普通话有着明显口音,比林冠亨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平芜隐隐猜到了一点对方的身份,礼貌地问道:“请问您是?”
“我是林冠亨的未婚妻。”对方气势汹汹地说。
顾平芜自方才的惊讶里回过神来,已经恢复平静,闻言想起林冠亨光秃秃的手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对方果然恼怒:“你什么意思?你不相信?你敢不敢来和我见面!”
见她炸毛,顾平芜无声失笑,静了片刻,才收敛笑意道:“我已经订婚,与林先生只是好友,大概没有和你见面的必要,所以请你不要再打来了。”
说完不等对方回复,就挂断拉黑一条龙。
快到家门口,池以蓝才问起刚刚那通电话。顾平芜见他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先开口,有了几分报仇雪恨的快意,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我都处理好了。”
偏偏只字不提,让池以蓝冷着脸盯了一会儿,却兀自眉眼弯弯地上楼洗澡去了。
顾平芜早已猜到,这陌生来电的主人就是林冠亨之前提过的那位空降到公司的“订婚对象”。
再联想起这“订婚对象”一进公司就找麻烦的事迹,能找到她头上来,似乎也很好理解。
但顾平芜并没工夫做别人的假想敌。
她家里头有个更大的对手要她日日殚精竭虑。
顾平芜每次洗澡前都会将戒指摘了放在床头柜,这次出来却忽然找不到,整个人都有些心虚,怕被池以蓝抓到把柄,胁迫结婚。
于是换了睡衣后,她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又一个人趴在卧室地毯上找。
池以蓝上楼的声音逼近,她还在皱着眉四下搜寻,伴着他推门进来的声响,终于在角落里摸到了那枚戒指,站起身来。
池以蓝瞧见她从跪坐的姿势猛地站起,脸色一沉,立刻大步上前,果然恰将眼冒金星的小丫头抱了个满怀。
小丫头手脚软软地缠在他身上,害他深吸了口气,才让人坐到床边,问:“晕得厉害?”
顾平芜抿着唇没答,其实眼前还是一阵一阵发黑,却不愿说出来教他担心,过了会儿渐渐缓过来,才摇头说没事,又问:“戒指呢?”
刚刚一晕,捡起来的戒指又不知道掉哪儿了。
好在这次近在眼前。
池以蓝弯身从地毯上捡起戒指,搁在她摊开的、柔软的手心。
她视线渐渐清楚起来,看到他居高临下望她的表情,直觉不妙,果然,下一秒他问道:“你真打算过几年再嫁我?”
她一贯保持沉默,怕了和他纠结这个讨论了无数次的问题。
顾平芜看着手心那枚戒指,心说,我是可以随时嫁,可之后呢?出了问题再离婚吗?
在她眼里,三十岁之前的池以蓝永远像个玩不够大孩子,心不定,纵使给她一千个一万个承诺,她也没法百分之百相信。她相信自己不会变,可她不信池以蓝。
面对她的沉默,池以蓝似乎明白了这次关于“结婚”的对话仍是无疾而终。
池以蓝也不恼,失败一次与失败十次早已无甚差别。他虽明白这件事的症结归根究底仍在自己身上,却还是不太能够接受小丫头如此慢待他的赤诚。
或许在她眼里,他始终没有变好过。
女孩仍旧乖乖地坐在床侧,似乎不明白他失望的原因。又或许她明白,但他的失望于她而言并不那么重要。
池以蓝站到她面前,勾着她下颌仰起脸来。
“你觉得而立之后,我就会懂得安定,想要停靠。可是顾平芜,如果我想要停下来,不会因为任何事,除了你。”在垂首啜吻之前,他如是说,“我要的不是婚姻,而是你的信任。”
他极尽温柔地吻她,她不得已顺着力道躺下来,掌心那枚戒指早已沾染上体温,却不敢轻放。
直到她呼吸困难地推了推他,侧躺在他怀中休息时,才重新张开手心,准备将戒指戴上。
这一次,她借着奇异的角度,终于在灯光下发现了戒指内侧的刻字。
“这是什么?”
为了看清楚,她眯了眼,慢慢凑近。
而身后的人则将她拦腰重新搂住,头凑过来,低声替她解开谜底:“刻的是’浮情已阑’。”
几乎在同时,顾平芜也看清了那四个字。
繁杂的思绪铺天盖地涌来,无一缕不关情,身体僵硬半晌,顾平芜才哑声开口。
“……浮情已阑?”
“是,浮情已阑。”他在耳边低语,近似呢喃,“从前我送你’许你以蓝’,现在才知道稚嫩。如今我送你’浮情已阑’,想告诉你,我早已心定,只在这里等着你。这枚戒指,我在阪城就已经订下了。”
“那你的呢?”小丫头试图在他怀里转身,却被他牢牢箍住,自她腰间抬起手,搁到她眼前。
“自己看。”
此际,顾平芜头绪全无,只顾着将池以蓝指上那枚戒指摘下,仔细端详素圈内侧的刻字。
看清的一霎,她哽住呼吸,迟迟无言。
那戒指内刻的也是四个字。
春芜难再。
“春天有很多花。”顾平芜缓慢却郑重地把戒指戴回他手上,“你确定只要小草?”
尽管无奈,池以蓝仍是答了:“如果你要听,我可以说一千次确定。”
这次顾平芜没有沉默,而是轻声笑了。
春芜难再,浮情已阑。
她是早春出了一茬就再没有的芜草,而他甘为这一茬芜草,承诺她浮情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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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名小释:
《不知》章名·调寄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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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蒙昧。想阶苔始绿,冷扉初履。
醉酹江干,病骨绸缪遂盟誓。
旧冢何堪新尘,情动处,讵能自已。
漫从前、崎路岚寒,又叠叠心事。
*
离恨,别难语。
六载应悔迟,无数相思。
纵归去来,寒雨入梦年光逝。
死生地、终意会,白头未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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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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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写结局之前,熬夜填了这首章名词,调寄姜夔之创调《暗香》,每句对应一个大章节,取情节或是故事中的意象,删删减减得来。
虽白头未几,仍希望两人能情深未央。
*
故事就写到这里啦。截止今日,陪伴大家165天,半年时间能够一起走过来,我已经很知足。
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篇幅有限,就这样吧,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再相会。
感谢每一个人。
祝小年快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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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在马上
2021,0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