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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阙宫室,玉屏迤逦,屏后榻上,两人对弈。
水晶棋枰,白玉黑玛瑙,各为黑白子。
左首白衣少年明眸皓齿,目光晶莹剔透,指尖一点,啪的一声,“之漓近来心情不畅嘛?据说琉璃阁近来生意堪忧?”
右首男子轻轻笑着,一袭紫色长衣烂漫锦华,竟穿出女子也不能有的风情,桃花眼流光溢彩摄人心魄,黑子幽光璀璨,执于他如玉指尖,却远不及他眼神幽深难测。
“可不嘛,碗里的肉被抢了。”
“谁敢和叶丞相抢生意?”白衣少年剑眉一挑。
“你说呢?”
“胆子这么大,莫不是——”
男子指尖微弹,黑子带起幽光一摸,射于棋枰之上,牢牢镶嵌。
“太子怎么知道是她。”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她。”
男子微微一笑,真个是六宫粉黛无颜色。
太子轻咳一声,真个是面色绯红霞云飞。
“这苏府的明月楼,菜品应该不及琉璃阁,何况现在父皇如此器重你,诸子百官不应该不捧场才对。”
“妙就妙在这。”纤细的指尖微晃,黑子棋落。
“哦?”太子又挑眉,一只手托着下巴,俯身上前,“不如咱们今夜出去共度良宵?让我看看妙在何处?”
“正有此意。”叶之漓邪魅一笑。
二人眉目传情,黑白棋子于指间流连辗转。
一旁的嫣然面不改色地沏着茶,碧色茶面上映着一张淡淡的笑靥,峨眉舒展,斜插入鬓,肤若凝脂,再加上一张秀气的鹅蛋脸,竟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这种场景,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夜里烟雨蒙蒙,月光被厚云掩盖,若有若无的雾气弥漫空中。行人稀疏,有些清冷。
马车徐徐驶过长街,拉车的马只有两匹,形体俊美而健壮,辘辘的车声回荡在小巷里。
太子沈浩然将帘子掀开一角,探头往外一看。
街边灯火零星。
只有几个空荡荡的摊子突兀的支棱在那里,只有卖豆腐的吆喝声孤零零地飘荡在西街的上空,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步履匆匆在街上徘徊。
“不应该啊,上个月来的时候可是连挪脚的地儿都没,今儿为何如此冷清?我还寻思着来尝上次的驴打滚呢。”
车内,叶之漓一只手托着脸,慵懒地斜靠在貂毛褥子上。微微蹙眉,凤眼微眯,细密的睫毛垂下来,看不清目光。
“去明月楼。”叶之漓道。
“是。”
车外,墨竹一压斗笠,扬鞭一策,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鼻中打出一个响啼,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水花飞溅。
马车稳稳地驶过长街。
“吁——”车缓缓停下。
墨竹侧身跃下马车,正欲拉开车帷。
“到了?”
清朗的笑声从车内传来,先是一白衣少年利索地跳下车,身姿俊逸,脸如桃杏,白中透粉,一双虎目,瞳仁灵动,如湖底一片粼粼波光,干净透彻。
一把玉扇勾住帘子,一张绝色的脸探出来。身着一身紫色纱衣,下车的时候,微风吹过,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一头青丝散散披在双肩上,略显柔美,玉扇轻摇,一双黝黑明亮的双眸,深如古井,明若流波,照得见红尘沧桑万里烽火,照得见亘古天地日月生辉。
二人移步明月楼。
“阿漓,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沈浩然揉了揉眼,酒楼门上木牌匾写着“八珍楼”三个大字,门前一串紫缨彩灯。
酒楼内外人生嘈杂,喧闹非凡,小摊贩的叫卖声竟从酒楼内传来,夹杂着悦耳的丝竹声。
“馿打滚诶——来哟——”
这熟悉的吆喝声从八珍楼里传来,向内张望,只见一个个小摊贩熙熙攘攘地排列在大厅内,客人们挤挤挨挨。
“哦?这种布置倒是头回见,有意思,妙哉!”沈浩然耸耸肩。
二人往里走,踏入酒楼,楼内果然热闹得紧,满天的油烟味,水果味,小吃味,人头攒动,挤挤挨挨。
一白发老翁盘腿坐在柱前,褐色布衣,满是茧子的双手灵活翻动,一个个活灵活现的泥玩具悄然于手中展现。
见着二位来客,老人眉眼弯弯,笑着递上来一个吹着笛子的放牛娃。
沈浩然笑着接过来把玩了一下揣在了袖子里,正要掏钱。
“不用,不用,但凡是头回来的客人都送,老朽这儿小玩意还望二位公子笑纳。”老人笑着摆摆手。
“多谢。”沈浩然朗朗一笑。
“施以小惠,博以大利。”叶之漓道。
“妙哉!”沈浩然又道。
酒楼热闹非凡,楼内装饰风格简约而不失趣味,一顶顶撑开的油纸伞倒悬于承尘上,黄纸点红花,真个珠瑛旋转星宿摇,碧绿吊兰悬于梁子上,如春水碧波倾泻而下,米黄色的帘脚坠着一排铃铛,人过,风起,叮当作响。
掀开帘子,布帘后的壁上画着许多彩绘,不似宫廷中的壁画那般精致华贵,相反都是些民间画本子上的故事,后羿射日,白蛇传,牛郎织女,色彩简单而鲜艳,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叶之漓眼中秋波微漾,似是若有所思地顿了顿,记忆深处的脆片从遥远处蔓延而来,思绪如潮水,铺天盖地却悄无声息。
“娘,这是什么?”男童目不转睛地看着铺子上花花绿绿的画本子,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上去。
“这是画本子,就是记故事的卷子。”旁边的妇人轻轻拉过男童的手。
“去去去,小乞丐,把爪子拿掉,别挡着我做生意。”铺子后的小贩拿着扫帚往母子二人这边挥了挥。
“不好意思,这就走,这就走。”女子一边哈腰赔不是,一边拉着小孩离开铺子。
小孩眉头蹙起,脸上有着孩童不该有的淡漠。
“阿漓是不是想要画本子?娘答应你,以后给阿漓买,好吗?”女子眉目中沉着愧疚,蹲下身子平视着小孩的坚定的目光。
“娘,总有一天,我要这些看不起我的人跪在我脚下,总有一天,我要天下没有尊卑之分。”
小孩攥紧了拳头。
“傻孩子,娘等你长大。”女子揉了揉孩子毛茸茸的脑袋,“走,娘带你挖野菜去。”
娘等你。
可是啊,终究还是迟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故人已去。
“二位爷,这边请。二位爷看着面生,应该是头一回来吧?这边瓜果随便拿吧。”
思绪又被拉回,叶之漓玉扇微摇,又变回一副慵懒邪魅之姿态。
眼眸如深潭,平静地不见一丝波澜。
酒楼来往客人络绎不绝,大多是些布衣百姓。店里的小二皆忙得焦头烂额,面前这个小二短小精悍,憨厚的蒜头鼻上直冒汗珠,笑容却未曾衰减。
“这儿原来是明月楼吧?”沈浩然顺手抓了把瓜子,这宫里啥都有,偏偏是这染了色的奶盐瓜子只有坊间小巷里才有。
“是嘞,昨儿才改成了八珍楼,八大菜系齐聚楼内,菜肴丰富,包罗天下美食,您想吃啥都有。这边请,客官拿个托盘,这儿的菜都尽管拿,吃多少拿多少,每人只要一两银子。吃完结账,二位爷请自己选吧。”
说完包子又忙着去招呼其他客官了,在桌子之间灵活穿梭。四肢矮胖却分外灵活。
二人往里走,两边皆是摆满各种菜肴糕点的长桌,客人如云,手里皆端着一个十来寸的雕花木盘,木盘里摆着各种样式的小碟子,碟子都约莫巴掌大小。
长桌后皆是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不正是那些小贩嘛,将做好的糕点一盘盘陈列在面前的长桌上。大多是现做现卖,一边和面,一边吆喝着——
“馿打滚喽——”
“今儿栗子好!粉糯!北地的名品!”
难怪街巷上惨淡萧瑟,原来都把这小贩弄到这儿了。
客人们大都很自觉,拿了五六碟子菜就找个位坐下,一边听着丝竹佳乐,一边享受着被人间烟火气包围的美妙。
有卷着裤腿的农民,有大腹便便的商人,有文邹邹的书生,亦有一些官家公子哥,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卑尊之分,东一桌西一桌,皆是其乐融融之派。
楼道转角处,正迎面下来一人,眉眼细长,两撇八字胡,一身紫袖蓝领宽衫襟。
男子瞅见正要上楼的沈浩然二位,脚步微顿,笑容一荡,甩甩袖子就要跪下。
“臣拜见太……”
叶之漓用玉扇轻点男子臂肘,长眉微蹙,微微摇头。
此人正是当朝金太尉之子,金相敖。
金相敖细眼一弯,讪讪一笑,恭恭敬敬地一鞠,“今儿刚好路过这八珍楼,我瞅着怪热闹,就来尝尝鲜,尝尝鲜,我觉着这儿的菜倒也不如琉璃阁的精致。”
“是吗?”叶之漓玉扇微晃,半遮俊脸,似笑非笑。
“你倒是讲讲这儿哪不好了?我倒是觉着挺不错。”沈浩然一边舔着一串糖葫芦,一边凑上前来。
“啊——对!这儿装饰倒是别有一番风味。”金相敖又说到。
沈浩然挑挑眉,侧过身往楼上走去,掠过恭敬站立的金相敖,他向来是不喜欢这些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