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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
“是不是比一开始好听多了?”秦长安有模有样地端坐在桌旁,双手按在琴弦上,美目清亮,唇旁有笑,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精通琴艺,游刃有余。
龙厉修长的手指,摁住了额头微微突起的青筋,脸上阴晴不定。也唯有秦长安,能让他耐着性子耗费一个下午在这里指点她那糟糕的不成样子的琴艺,若这还不是真爱,他何苦来哉?!
他脸上的笑飘渺不定,但脑海里想要把这把价值千金的古琴折断的念头,已经浮现了好几回,都被他生生地扼杀了。
佩服秦长安满满当当的自信,他的眼皮几不可察地一抽。“是吗?并无长进。”
早就领教过这男人的毒舌,他说话从来懒得修饰,哪里管别人高不高兴?
秦长安的笑容马上分崩离息,一记眼刀飞过来,轻描淡写地说道。“都说名师出高徒,教不好,你应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龙厉头一回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受,就好像是在北漠跟她下棋的时候,看到她耍赖的模样,那时候对他的冲击不小,也可正因为见到这个小女人私底下的每一面,她的存在才变得更鲜活,更生动。
“一般的曲子,本王听上三遍就能弹了,而且,那还是在十岁的时候。”他一边纠正她手上的动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还未被封王建府之前,他生活在皇宫,因为皇帝对他的宠爱,他哪怕足不出户,也会有负责教授各门功课的老师来教他学习,只是那时他的脾气就已经是出了名的坏,不知道赶走了多少夫子。
但即便如此,还是不妨碍他学到了不少东西,一切得来太容易,反而让他摸清窍门之后,很少再继续精进。譬如这抚琴,若不是在北漠一时情急为了打消秦长安的怀疑,他此生都不见得有兴致为任何一人挑拨琴弦,弹奏一曲。
秦长安的脸都快绿了。这家伙虽然一肚子坏水,但的确在很多事上面都是天赋异禀,不可否认。但是,这种被人看扁的滋味,实在不是她习惯的。
“以后女儿长大了,本王亲自教她抚琴,你大可放心。”龙厉不轻不重地补上一刀。
她瞪着他,她放心什么?担心生下一个跟她一样不通音律的女孩子?
翡翠的声音正巧在门外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王爷,王妃,晚膳准备好了。”
龙厉“噌”一声就站了起来,把古琴从秦长安手里夺了过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归为原位,转过身对她一笑,但秦长安却没有忽略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微妙表情。
“走吧,吃饭。”
她嗔怪地回以一笑,没再追究下去,缠着他一下午让他教她抚琴,倒不是因为她对抚琴有着多么浓厚的兴趣,而是因为她自有深意。
明天他就要走了,但他们的离别,她不想要用眼泪和悲伤,让他走的不放心,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多晦气。
她要让龙厉带着希望走,走的踏实,走的毫无牵绊。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隔壁梅花厅的时候,早已恢复了眉目冷淡的模样,并不显得过分亲密,直到酒菜上了桌,龙厉把所有服侍的下人都支开了,冷淡地丢下一句。
“今晚,就让王妃服侍本王,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们应了声,听话地离开了梅花厅。
秦长安打开了一小坛子的明月酒,酒香四溢,光是闻着,她就有些醉了。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给龙厉倒了一杯酒,但是在给自己倒了一杯的时候,龙厉却伸出手来阻挡。
“孕期不宜喝酒。”
秦长安笑着点头:“今晚,我只喝一杯。”
明明一切都嘱咐下去了,相信就算他不在京城,她也不会遭遇任何苦难,但离别就在眼前,龙厉的心潮澎湃,暗潮汹涌。他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反握着她的手,将白玉杯送到自己的薄唇边,扬起下巴,一饮而尽。
她握住自己的酒杯,同样一口喝完,明月酒酿造的时间太短,所以还不是最醇香的时候,好酒越久越烈,越陈越香。
但明月酒入口回甘,一股淡淡的酒气侵袭而来,从两人的呼吸中溢出,却是增添了不少暧昧的气息。
“长安。”他低哑的声音勾着她的心,一双深邃的黑眸仿佛要将她溺毙,让她有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
在他的目光之中,她隐约感受到他的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但她却没有迫不及待地打破沙锅问到底,而是镇定自如地给他布菜。
“三郎,尽管做你想做的事,夫妻一体,你能成为我的倚靠,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后盾。”
他眯了眯森眸,一道凌厉的冷光很快被压下,等到下一刻,他的俊脸上已有和悦笑容。
酒足饭饱之后,俩个人携手回了内室。
今晚龙厉用了酒,脸上没有显露出来,可他的眼睛明显掺杂了酒意,看起来更加多了一丝丝危险。
他看上的人,哪里会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他突然将秦长安横抱起来,大步朝着床畔走去,手臂用力一扯,金钩挽起的红色帐幔无声垂下。
“明日我一早就走,你就不用出来送我了。”已经做了两个月的好戏,当然不能功亏一篑,他们夫妻关系越是扑朔迷离,就越能保护秦长安。
被他压在身下,秦长安扬起娇艳的笑容,突然反手挣脱了他的手,猛地抱住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上,没来由的,弄得他一身燥热。
她直直地盯着那双情欲涌动的眼:“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给你送行,不过是出一趟远门,那么煽情做什么?”明日,就让康如月暂时当一回主角,康如月什么不多,眼泪最多。
他扯唇一笑,扯出三分邪气。“说的没错,今晚,王妃用自己的方式给本王送行就成了,不需要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
“唔……”还不等她开口,已然被他封住了双唇,她同样渴求着他,双臂环住他结实的窄腰,猛地翻了个身,把他推倒了,也不曾中断这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她揪住他敞开的衣襟,女上男下的姿态,一股清雅的药香味围绕在他的周身,引得他呼吸重了几分,耳畔听到她俏皮的声音。
“我一个孕妇,不能操心,别忘了让暗卫及时送信过来。”
“这是自然。”他掌心一紧,五指收拢,克制了心中的欲望。
他向来不会迁就别人,只会迁怒,他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注定可以为所欲为,他连婉转的话都不屑说。
说他自私,对,他生来就是自私,而在他眼里,那便是人性,他从来不用顾及任何人。但此刻,他明白什么叫做牵绊,因为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有了一个真正的家庭,他的心境才有了细微的波动。
所以,这几日他才会连番讨好秦长安,那种面对分别而暗中滋生在内心深处的陌生情绪,左右着他,他想要疏解,却又难以抗拒。
一轮激情褪去,床褥上一片凌乱泥泞,但他没有趁胜追击,反而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彼此的身体契合着,他的双臂不禁用了点力道,恨不能把她揉入自己体内。
“睡吧。”垂眸一笑,怀里的人儿已然困的不成样子,如今她虽然度过了头三个月最危险的时间,但他还是不敢纵容自己,以免一时贪欢,害了秦长安肚子里的那块肉。
“嗯。”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一闭上眼,就昏昏沉沉睡过去见周公了。
这个夜晚,依旧跟往日一样温存,抹杀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不安,不需要任何难分难舍,毕竟他不是一去不回……
他的指腹描画着她的眉眼,抿成一线的薄唇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浅浅笑意,将她沉睡的容颜深深烙印在自己的眼底,原本空空荡荡的心,已经被填充的异常完整。
“我去去就回。”龙厉的五指穿过她的柔软发丝,神色一柔,每一个字从唇边溢出来的时候,浸透了无人看到的宠溺。
当秦长安醒来的时候,身畔的位置上还残留着他睡过的痕迹和体温,她若有所思地拂过鸳鸯戏水的大红色枕套,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喊人进来伺候洗漱。
翡翠手握白玉梳子,替她梳着头发,不确定地问了句。“主子,您当真不打算去送送王爷吗?”
“嗯,时辰不早了,再过去反而不合时宜,索性不送了。”秦长安平静地望向铜镜中的自己,慵懒的姿态下,那双眼睛里却多了备受滋润过的春情,愈发能看出少妇的娇柔。
嫁作人妇、成为人母,也不过是这三四个月的事,但她跟龙厉一样,都在改变。
一个乖张残狞的男人,却渐渐习惯了在清晨早起的时候,轻手轻脚鲜少吵醒熟睡的她,而他本可以用妻子的名义让她同时醒来伺候他更衣洗漱,但他没有。
细节之处,可见他的心思细腻,比起那些动听的甜言蜜语,他却有着常人难以窥探的务实一面。
靖王府正门外。
龙厉一袭红袍,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背着金灿灿的日光,加上他惊心动魄的美貌,几乎让围观的路人看傻了眼。
康如月的双目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一回,她正欲开口,依依不舍地交代龙厉一些话,但一触及到他眼底的冷意,她就自然而然地闭上了嘴。
心里着实有些恨意,本来她跟王爷如胶似漆,新婚燕尔,谁知道自己昏倒了,旁边两个丫鬟没有沉住气,误以为她有了入门喜,而跟王爷提前报了喜,可是大夫来了才说,她根本没有怀孕——
正因为此事,打了王爷的脸面,让王爷极为不快,这才被秦长安逮住一个机会,把王爷留在芙蓉园过了一夜。
康如月的确有些担心两人重归于好,但一看秦长安根本无意来送行,她心中狂喜,疑虑也打消了大半。正妃不出现,反而让她捡了个便宜,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龙厉的身畔,依依不舍,柔情缱绻,仿佛她才是靖王府的当家女主人。
“王爷,路上事事小心,妾身在崇明寺为您求了一个平安符,可以保平安,您随身带着吧。”她掏出一个金色锦囊,泪眼涟涟。
而眼前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俊美男人,任何人见了,都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堪称完美无瑕,若是他脸上的戾气能够消减几分,必定是每个女人心目中最上乘的良人人选。
“本王向来不信这些。”龙厉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但嘴角的嘲弄,却早已泄漏看不起出身康伯府的康如月如此的无知迷信。
康如月脸色一红,见他完全没有收下的意思,只能顺着台阶下,温凉恭谨地回应。“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会逢凶化吉,是妾身愚钝,多此一举了。”
龙厉嗤之以鼻地哼了声,康如月在他眼里岂止是愚钝,简直是愚不可及,哪里能跟他那个有着一颗七巧玲珑心的王妃相比?即便是给秦长安提鞋都不配。
他毫无耐心跟康如月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抓住缰绳,掉转马头,果断地朝着城门奔驰。
康如月弯着腰恭送,直到龙厉的背影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她才直起了腰杆,但手里的平安符却被她捏的皱成一团。
王爷还在生气吗?竟然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她?她起了个大早,特意想让京城众人看看伉俪情深的一幕,可是他最终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一转身,便瞧见秦长安以及身后两个丫鬟,白银和翡翠,三人缓步走向正门,她原本不甘的心顿时活络起来,嘴角一勾,心中窃喜。
“王妃,这可怎么是好?王爷他没等您来送行,这就走了呢……”她咬了咬下唇,说的十分惋惜,用那双刚刚流过泪的眼睛,控诉着秦长安的薄情,却又婉转地提醒了秦长安,王爷也没把她这个正妃看的太重要,这不,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秦长安淡淡睇着她,沉默了许久,才轻忽一笑。“王爷又不是去前线打仗,这是去赈灾,是公事,代表朝廷安抚民心,康侧妃怎么哭成一个泪人了?王爷身为亲王,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康侧妃迟早应该学着习惯。被别人看到了,还不知道王爷要去什么九死一生的地方,你才哭成这样……罢了,头一回总是让人看了靖王府的笑话了。”
这一番话完全没有一个尖锐刻薄的字眼,却又凝成一把薄刃,轻轻划过,便可以杀人于无形。
言下之意,是说康如月哭的这么惨烈,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是接了什么危险的差事去送死一般。
康如月只想着体现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比之秦长安更胜一筹,却完全没料到,秦长安换了一个角度,指责她完全没有大家风范,而送别时刻过多的眼泪,也会成为男人心情不快的禁忌。
此刻,秦长安眼底的嘲讽和轻蔑,仿佛把她牢牢地踩在脚底,无论她的出身多么高贵,但在这个平民郡主的面前,康如月总是无法抑制这种油然而生的无力感和自卑感。
明明王爷的所有宠爱都给了自己,为何还是有种低她一等的挫败感?
康如月拳头里的平安符捏的更紧,那双红肿的兔子眼此刻,在秦长安的眼底反而是极为矫情的可笑画面,秦长安悠悠地问了句。
“我要去巡视商铺,康侧妃也要出门吗?”
康如月转念一想,秦长安替靖王管理名下的铺子,每次出去巡查,往往要到天黑了才回来,如今王府两个主子都不在,她才更方便行事。
前几日,她偷偷在王府外见了自己父亲康建,康建说,靖王府有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是一方金色丝绢,一定是藏在靖王常常去的地方。父亲三令五申,这对于她娘家而言,可以再在王朝屹立百年之久。但对于靖王而言,并无太大价值。
虽然康家已经是世家大族,但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没有人会拒绝这么大的诱惑。
康如月也是,她从来都是相信康家的,若不是大伯父和父亲的鼎力相助,她的婚事不可能这么快就成了,她本着要报答娘家的想法,痛快乖巧地答应了康建的要求。
她娘家势力的壮大,对她而言,当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她等不及帮康家做事,能再让自己的身份抬高一些,才能早日让秦长安对她卑躬屈膝。
她以丝帕擦拭眼角泪痕,唇边绽放浅浅笑容,端庄的脸上掩不住地憔悴。“妾身身子不适,无力出去走动,王妃慢走。”
秦长安了然一笑,目光短暂落在康如月的小腹上,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是啊,趁着王爷不在,康侧妃可得快快把身体养好才是,否则,总是昏倒,又怎么为王爷繁衍后代?”
康如月的心被再度狠狠扎了一刀,大夫的话还在耳畔回响,说的是要她注意房事不能太频繁,否则,再娇美的花儿也会提早凋谢……哪怕说的极为含蓄,却也是给她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她低垂的眼底闪过一丝怨怼和恨意,靖王离开至少数月才能回京,而她还不曾怀有身孕,最好的机会,她已经错失了。甚至因为下人搞不清状况就去给王爷报喜一事,沦落到了秦长安奚落、王爷冷漠对待的下场,她如何能够甘心?
但此时此刻,她只能佯装无事发生。“多谢王妃的关心,妾身一定仔细调理身体。”
秦长安带笑的眼神轻轻拂过康如月的脸颊,并未跟她继续寒暄,带着两个贴身婢女直接坐上了绣着靖王府标识的马车,扬长而去。
耳畔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康如月许久才抬起眼来,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一股无名火再度油然而生。
不由地,她想到了跟父亲康建的对话,那双宝气流转的眼瞳,蒙上了一层灰暗。
“如月,只要你能帮康家找到那样东西,你想要什么,康家都能给你。”
“父亲,就算把秦长安从正妃的位置上拉下来,也可以吗?”
康建的眼波一闪,微微一愣,但很快爽朗笑出声来。“当然。”
想到父亲笃定的答案,才稍稍安抚了她的心乱如麻,康如月没再看那一辆渐行渐远的马车,转过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回去了。”
不等康如月转身,身后的丫鬟寒怜眼疾手快地撑开伞,她在康如月身边服侍好些年,最清楚这个娇滴滴的四小姐养的极为矜贵,最不能晒日头。
刚才康如月在门外送别依依,站在阳光下许久,若是平日,康如月早就翻脸了,可惜为了给王爷送别,康如月忍耐到此刻,已经到了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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