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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倒让帝后二人的焦灼处境顿时平解,王皇后看定他,皇帝亦是不由一笑,合上了手里的书,却并没有去合沈妃或者皇后的眼神,他悠悠吟诵着:“皓首日月共,交鬓青花长,思兮思,追兮追,昨霜惧朝阳,啧,一场文章会,朕不知怎么了,竟突然想起《交鬓赋》来,哎呀,朕记得,赵氏最爱读这篇文章,转眼云烟,人去楼空,啊,皇后——”
说到这儿,他蓦然转身。
王皇后一怔,旋即应道:“陛下。”
“你说,才学和贤名,哪个更重要?”皇帝琢磨着问道。
王皇后沉思,现在的她太透彻了,在她眼里,文章会是用来一较才学高低的比试,只要薛其是胜出,到时候用才学的说辞便能轻易撤换下罗明。但是皇帝将计就计,比的是二人的德行,年长压过年幼,锱铢必较,针锋相对,求胜心切,不遗余力,贤名已经败坏,就算薛其是胜出,也难逃人们的议论。只是她不知道,如今帝子台里,还闹出了一桩换题的事情,只怕薛其是的名声,真要坏掉了。
“德才兼备最好。”她谨慎言语,不敢多说。
皇帝点了点头,遂又问:“朕这里有一个故事,还挺有趣,赵汉曾有一个炙手可热的才子,写尽天下文章,为人仰慕,任谁也比不过去,但是却不想被人发觉有一篇文章当中的一句话,与前人相似,啧,人人都知道,天下文章一大抄,一句相似的话不成问题,可是,那些被他的盛名压了太久的人,竟然仅仅凭借此一句,便渲称,他在抄袭,一人一句,世间遍传,如此才子,最后潦倒失意,郁郁而终。”
说罢,他很是惋惜地叹了一口长气,仿若亲眼目睹了这位才子的陨落。
王皇后一愣,心里顿时没了底。沈妃却若有所思道:“陛下这故事倒是新鲜,却也合人情,自古文人相轻,且得一空隙更是要狠狠锥缝而刺之,这故事听起来像落井下石,细细品来,却像万众一心。”
“这话怎讲?”皇帝来了兴趣,看向沈妃。
她思虑片刻,蓦然一笑,“臣妾说笑罢了,内宫妇人,最是知晓争风吃醋,更是明白憎恶嫉妒,倘若此时宫里再有一位像赵妃姐姐一般得宠的女子出现,我等许多不受宠的自然是要万众一心,齐心协力,否则,如何分得陛下的雨露天恩呢?”
“哈哈哈哈,你啊,太鬼!”皇帝朗声大笑,复又看向王皇后,“皇后,你怎么看?”
她此时早已经追悔莫及,本来盘算着好计谋,却依然难逃为他人做嫁衣,皇帝终究是皇帝,想要从他手里要得一点好处都是不能。“臣妾愚钝,看不破。”她心中自责,怪不得文章会被他偷天换日、借刀杀人。
与这个老狐狸比,皇后还是太简单了。
“你是大智若愚。”皇帝赞言而后道,“刚才沈妃说不得宠,怎么,是在暗指朕薄待了你?”
沈妃一慌,忙起身跪拜,“臣妾并无此意。”
“好了,如今宫里的确太不像样子,英和宫难当大任,你既然马上就要抚养丽华,总是个没名分的嫔御也不像话,皇后以为呢?”皇帝开了话头,旋即又抛给王皇后。
王皇后收敛心情,接了话道:“如果抚养二公主,身份就不能再低了,赵妃虽也只是嫔御,但是当时宫中高位齐全,倘若陛下属意沈妃,不如封为贤妃,如何?”借她的口,说皇帝的话,日后再有不和,也不能拿宠信妾妃这样的说辞了,毕竟,这是身为皇后的她提出来的。
“另作详算就是,你先起来吧。”皇帝并没有当场恩赐。
沈妃便喏喏起身,皇后为她理顺了衣袖,并道:“今日文章会,你兄长出力甚多,陛下也会好好奖励的。”
“臣妾先代兄长谢过陛下,只要是能为陛下分忧,我兄妹二人,万死不辞。”
“这话说起来诛心,太平盛世,不要动不动就死死死的,你们的忠心,朕知道。”皇帝连忙摆手制止了她。
正这时,外头急报一声:“官家,边岭急报!”
帝子台内,薛赫察觉沈可人的用意之后,便也无法阻拦。而魏敬一千思万想之下,出题“忠”。便在堂前摆上一方香炉,立一支半时香,香若燃尽,则是半个时辰到,届时,便是两个人递交最终文章一决胜负之关头。
皇帝要这样的才子永诀入仕之路,明白之人不会阻拦,因为这是不明智的。
不只是薛赫明白过来,站在后边的高青龄也缓缓反应过来。沈可人,你不愧是当朝太傅,皇帝的便嬖,非你这样毒辣的心思,恐不能胜任此位。
只是此时,已无回天之力。
高青龄心里急得很,眼看着这半个时辰就要过去,自己是答应了罗沉那小子,一定要保罗明周全,但是另一位也毕竟是她的亲表哥,这两人,任哪一个都不能出事。这样想着,她从后面走了出来。
高青龄一现身,不少人还未发觉,而魏敬一最先看到她。
“青龄?”人人都知太子不欢于女色,却唯独对高青龄笑颜常开。并不是魏敬一喜欢她,而是一种自发的尊重,高青龄身上的许多品质值得他尊重。
魏敬一低呼,却已惹得众人注目。高青龄略略施礼,口称:“殿下的请帖臣女见过了,多谢殿下厚爱,许臣女与会。”
魏敬一忙起身走上前去,温尔道:“你没有回信,我还当你不来了。”
高青龄含笑摇头,好看的像一朵海棠花在风中泠泠作摆,她轻声道:“今日文章盛会,殿下知道我最爱读诗文,怎么可能缺席,方才在后面已经是听过了,惟余精彩绝伦。”
“你要是想读,等会让他们抄录外头人写的文章给你送过去。”魏敬一很能把得住分寸,说话的语气只是有些激动而已。
“不必这么麻烦了,我只想看这二位的文章。”高青龄定睛看去,二人正在奋笔疾书。
魏敬一方颔首道:“也对,等下你也在,便可以直接读了。”
高青龄答是,旋即道:“殿下,一会儿这鹏飞,可知怎么判定胜负?”这一句问的声音略略高了一点,沈可人、薛赫,以及在座的许多人都听得清楚。
魏敬一眨了眨眼睛,遂道:“文章好坏,应当是由主理者裁夺。”
“殿下,这可就错了,你要说这是科考,自然,试管主理,批卷就是,一文六阅,一句三批,倒也罢了,今日的文章会不是考试,两者对擂,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前头的两项是赢则赢,输便输,没有二话,若要以文章决胜负,殿下也是知道的,古人云:文侧人则云云,每个人对文章的理解和喜好是不同的,若是仅仅几个人就判定输赢,倒显得这文章会多了些俗气,一来输的一方并不服气,二来外头再传起了什么流言蜚语,说文章会不公平,更是对官家不利,您身为太子,不能不想个万全之策。”高青龄几句话点明了其中利害关系,并道出了沈可人的心思。沈可人坐看着这女子,内心一阵搅动。
在座的诸位无不议论非非,高青龄环顾四周,见大家都在交首接耳,唯独罗明与薛其是不为所动。按着亲疏关系,她和薛其是才是近亲,薛其是是她亲舅舅的长子,她母亲的亲外甥,自己的亲表哥。可今日,这二人她都要搭救。
魏敬一也思考了好一阵,方醒悟过来:“你说的是,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殿下可要听我的?”她眼看着二人,回答着太子。
“听。”他信任她。
“我确实有办法,既然是文章会,与会的有朝中元老,也有文嗣院的贤才,更有东都的名士,如此多的文人,倒不如一会儿将二人文章张贴,众人以投珠的方式选出来,倒也算公平公正。”高青龄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这个过程。
只有这个过程,才能让别人信服这场对擂。哪怕再有人疑心不公平,可是结果却是众人选出来的,他日传言,才能少些无中生有的中伤。
至于输赢,早已不那么重要。因为薛其是,必然会成为这场政治抉择里的失败者。
自明白了国事二字之后,看着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外祖,深陷朝堂之淤污,她就恨政治。
她恨这头顶上的天与它的天子。
悲切并深刻地恨着。
魏敬一思忖片刻,遂道:“甚好,既然如此,传本宫口谕,鹏飞之文章,张贴起来,由诸位文人名士来评选,一人一珠,不能弃权。”
薛赫心里也明镜似的,自己这个外甥女儿,从来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儿。今日,长孙有难,大外甥女出面来解,他轻松许多,只不过,自今日起,他要好好看明白官家的心思了。
沈可人一开口:“殿下……”
话还没说完,高青龄便一跪在地,口称:“殿下英明,文章会定是襄世盛举,我大魏必然文学兴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可人终于沉默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