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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双念是后来才知道的,她从岳鹿大学回来,仇野狐去接她的那一天,为什么他会穿一身黑,发型看起来也很乖——因为那一天是他妈妈的忌日。
但是当时对这些一无所知的陈双念什么都没察觉到。
那一天里,仇野狐一如既往地懒洋洋笑着。他俩心血来潮去坐摩天轮,陈双念一时偶像剧上头,非得要在摩天轮升到最顶端的时候,跟仇野狐小指勾小指,说这样许下的约定就可以一辈子不变。
仇野狐皱着眉,觉得这个主意真的又没有科学依据,又土,但是等摩天轮真升到了顶上,他却一把牵过陈双念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勾住自己掌心里陈双念手的小指。
“光有爱是不够的,我们还要学会好好相处。”仇野狐低头,吻了一下陈双念的小指尖,“希望我们能一直好好走到白头。”
陈双念心跳如雷。
她都从摩天轮上下来了,还觉得自己小指尖留着仇野狐嘴唇的余温。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到白头啊?”陈双念有点羞涩,悄咪咪激动着,还有点扭扭捏捏。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初恋根本不懂爱情,根本不懂爱情的人才会动不动就说要一起到白头。”仇野狐说。
陈双念满脑子问号。
这说的是人话吗?
仇野狐见陈双念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即将要爆发,他估摸着时机,在陈双念要跳起来打他的前一秒,一把搂住她。
“但是谁又真的懂爱情啊,我反正不懂。我就是老觉得时间太慢了,人的一辈子怎么都过不完。但是如果是和你一起过一辈子,那么我觉得其实一辈子长一点儿也不错。”
那天晚上,游乐园里灯光绚烂,旋转木马那里传来小孩们的笑声。卖夜光气球的大叔,在园内到处穿梭,他举着一大串儿在夜里发亮的气球,像是举着一大把星星,游走在庞大的人海里。小火车载着满车的欢声笑语,快乐地行驶过他们俩,陈双念余光看见里面有一个小姑娘,眼睛特别大,特别亮,看见抱在一起的他们之后,对着他们比了一个心。
陈双念觉得全世界都在支持他们在一起。但是又转念一想,就算现在全世界不支持他和仇野狐在一起,她也不会在意,她甚至可能会为了仇野狐,跟全世界争一争、斗一斗。
眼前的这个男生明明就特别好,特别值得喜欢。
可能是因为仇野狐已经经历过一次高三,也经历过一次高考的缘故,再来一次,他并没有很特别的感受。
高考前两天,陈双念比他还紧张,不断地叮嘱他不要忘记带准考证儿、2B铅笔、身份证等等东西,答题的流程也已经说了一大堆,那架势仿佛如果能的话,陈双念恨不得自己代替仇野狐上考场。
仇野狐说:“放心吧,已经弄过一次了,天大的困难再来第二次,觉得也就那样儿。”
陈双念心里稍微放下了一些担忧,对仇野狐说:“行吧,加油,等你的好消息。”
好消息到来的那一天,天气特别好,陈双念就记得那一天好像风特别轻,吹在脸上像是一阵薄纱拂过,她还记得天上的云像是流动的沙子,她和仇野狐并肩坐在客厅里。
仇野狐戴着耳机在打游戏,她躺在仇野狐腿上看小说。
然后,仇野狐突然停下动作,把振动了一下的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笑了。
仇野狐埋头弯腰亲了一下陈双念的额头。
陈双念问:“怎么了?”
仇野狐说:“我考上岳鹿大学了。”
这是他曾经在失眠和噩梦之中徘徊挣扎时,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九月。
两人一起去报到,手拉着手,陈双念带着仇野狐到新生报到处报到。
她特骄傲,也特别有学姐的风范,带着他一路熟悉环境,边走边细数自己这一年在岳鹿大学吃过了怎样的菜,遇见了怎样的人,走过了什么样的桥,看见了什么样的黄昏……
陈双念指着一食堂的酱香饼:“这个特别好吃,我每次跟我室友就算早上不想起床去上课,但是也一定会挣扎着爬起来先买一份酱香饼。我室友人特别好,经常给我带饭,之前我被骗钱,也是她装算命的给我把钱骗回来的。”
仇野狐笑了一下,他摸摸陈双念的头:“你的意思是想让我见见你的室友?”
陈双念特高兴地说:“对!就喜欢我话没说明白,但你就已经听明白了的这种感觉。”
“那行吧。”
仇野狐摸着下巴认真思索。
“我见你室友是不是得留个好印象?嗯,是得留个好印象吧。那我一定要精心打扮一番!”
陈双念脚步一顿。
完犊子了,仇野狐要精心打扮了。
陈双念在心里绝望地哀号一声。
她突然有点不太期待这一次仇野狐跟丘桃桃的聚会了。
事实证明,陈双念的“哀号”不是没有道理。
见面那一天,仇野狐寻思刘海长了显得邋遢,他又没来得及剪头发,所以就从晾衣服的那种有夹子的盘子上扯了个夹子下来,乱糟糟地别住额前的刘海,效果不太大,头发还是有些长,于是,他又扎了一个小鬏鬏立在脑门儿上。宽松的T恤下面却是一条深蓝色的喇叭裤,脚踩一双白色的尖头靴子。
他这一身出现在陈双念面前的时候,她觉得天空都灰暗了。
没事,幸好人长得好看,这么乱搞的一身,看着居然还有点艺术家风范。
与此同时,陈双念深深地怀念从前仇野狐不能自己搭配,只能穿校服的日子。
仇野狐发誓,他一开始真的是打算好好地跟丘桃桃见面并且相处的。
但是谁让陈双念在三个人见面的时候,老是跟那个丘桃桃说话,居然不怎么理他。
仇野狐不动声色,就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个女生说话,大概知道丘桃桃有一个男朋友,应该是个医生,正在医院实习。
哼,送到我面前的诱饵我能不把它吊在鱼钩上吗?
仇野狐就慢慢悠悠地开口:“我听小念说过你,跟医生谈恋爱呀,那你可得小心点儿。”
首先,要占领主动位置,确定自己在陈双念那里的有利地位。
丘桃桃挑挑眉,不太理解:“我小心什么?”
“小心他身边的小护士呗。”仇野狐半抬起眼皮,狭长的眼睛带着笑,看起来挺漫不经心,“医院啊,你跟他聚少离多呀。医生的话很忙吧,医院里应该有很多护士吧。”
看着丘桃桃瞬间僵硬的脸,仇野狐心满意足地笑了。
陈双念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仇野狐手机一振,他把手机从衣兜里拿出来,看见陈双念给他发的消息:
“给我闭嘴,安生听着就行。”
仇野狐控诉:“你老跟她说话,你都不理我!”
陈双念看了这句话,觉得仇野狐可真幼稚,但是她耳朵又稍微有一点烧。
倒没有在桌子底下踩仇野狐的脚了,她伸手拍了一下仇野狐放在桌子上的手背,无声地安抚他。
于秋考的大学在北方,离陈双念特别远。
不同的社交圈子,不一样的追求目标,地理上的远距离不可避免地让两个人的心理距离越来越远。
陈双念突然间觉得有种自己孤零零站在一大片荒野上的感觉。
有时候想想人和人之间迫不及待地走近,又悄无声息地疏远的那个过程,就不想再靠近任何人。
可能每一段友谊都会这样结束,之前以为是学生时代才会这样,现在想想其实长大成人了交的朋友也还是会这样。
所以才格外想要珍惜,才会想要好好地跟丘桃桃度过这四年的大学时光。
毕竟在她刚来大学的时候,是丘桃桃陪着她走过孤单和无助的。
可能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吧,不能强求得一直在一起,顺路的时候可以搭个伴儿,分别的时候,可以怀念,但是不能纠缠。
周末的时候,仇野狐带她去音乐节玩儿。
“那儿有免费的小吃和饮料可以蹭。”
陈双念心想我是那种听说有免费小吃和饮料就会乖乖过去的人吗?
陈双念不是,谁是。
她就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陈双念第一次来音乐节。
果然很青春,果然很年轻人,太躁了,就感觉音乐节不愧是音乐节,音乐就一直没有停下过。
到处都是跟着音乐节奏一起扭动身子的年轻人,时不时还发出尖叫和欢呼,陈双念在这当中那叫一个无所适从。
仇野狐倒没什么反应,他就还是事不关己的闲散模样,这儿看看,那儿遛遛,还有不少女生找他要微信。
陈双念瘪瘪嘴,没说什么,心里就想,一会儿吃饱了就立马回去!
仇野狐后来也拒绝烦了,他直接把陈双念架在脖子上。既说明了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也让个子矮根本看不见舞台的陈双念,终于得以在吃零食小吃的同时,窥见那些歌手的面貌。
这一下,陈双念算是亢奋起来了。
到了音乐节的后半程,陈双念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噌噌噌”散发着信号——就是那种信号满格的信号。
她手抱着仇野狐的头,在他耳朵边大声唱:“都清醒,都独立,妄想都没痕迹!”
仇野狐耳朵差点儿被陈双念的歌声给震聋。
他不禁哑然失笑,这人居然好意思说他唱歌走调,明明她唱歌也唱得跟诗朗诵似的。
赐我梦境,还赐我很快就清醒。
台上歌手唱到《易燃易爆炸》了,陈双念整个人沸腾起来,也跟个易燃易爆物品似的,在仇野狐脖子上兴奋摇摆,那叫一个炸。
唱到高潮的时候,全场跟着一起合唱,陈双念也不例外,在下面声嘶力竭地吼。
音乐节结束了,歌手唱完了也就下台了,散场的时候陈双念依依不舍。
“因为不适应,所以才会想要赶快离开,一旦融入进来就会迅速兴奋起来,可是兴奋之后呢,还是会有离别的那一天。可能于秋对于你来说,就是舞台上绚丽的焦点,你追随着她,你们也陪伴着一起唱了几首歌,然后现在时间到了,她要下台离开了,你也要离场告别了。”
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仇野狐慢吞吞地对陈双念说道。
陈双念想,这人怎么这样啊?
老是可以一眼察觉你的小心思,然后用别的事儿转移你的注意力,但关键是等注意力真转移了吧,他又会给你拉回来,拉到原本让你觉得不太愉快的事情上——然后就发现原来他是绕了一个圈在安慰你。
“你这个人真的很烦哪。”陈双念眼睛有些红,她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
仇野狐笑了笑,伸手把陈双念抱在怀里。
“爱情我不懂,但是我倒懂,你嘴里的烦就是喜欢。”
他揉了揉陈双念的头。
“没事儿,有的关系注定像船上的人看岸上的花,但我会成为那个陪你一起坐船的人。”
这个嘴里说着要成为陪陈双念一起坐船的人,最后在社团招新当中选择去了烘焙社。
哇哦,那可真是差一点点,让陈双念还没坐船到终点,直接死在他高超的厨艺之下。
陈双念都觉得不可思议,很是震惊:“你不是一个人住,你不是会做饭吗?你怎么做蛋糕这么难吃?”
仇野狐很无辜地说:“这是两个系统,我现在从零开始学习,你难道不应该鼓励我吗?”
“我鼓励了你,谁来支撑我的胃?”
仇野狐:“……”
陈双念见仇野狐表情实在非常低落,没有办法又强迫自己吃了一口,吃到一半差点儿吐出来。
“你的蛋糕为什么是辣的呀?而且居然还有一点咸?”
“最近不是流行咸蛋黄口味吗?我加了咸蛋黄呀。”
“那辣味儿是从哪儿来的?”
“你不是跟我说你喜欢吃辣的吗?我特意给你加了一勺老干妈。”仇野狐振振有词,“全世界就这一份儿,我对你的爱就是这么妥帖而细致。”
这一份妥帖而细致并且不容拒绝的爱,让陈双念在仇野狐殷切盼望的目光之下,硬着头皮把蛋糕吃完了。
仇野狐眉开眼笑,他说:“你都吃完了啊?嘿嘿,那你说,我做的蛋糕跟S小姐家的蛋糕,哪个更好吃?”
陈双念艰难地寻找词汇:“不能比吧,就是天壤之别。”
仇野狐挺满意的,点点头:“那还差不多。”
陈双念说:“S小姐家的蛋糕是天,你做的蛋糕是壤。”
因为这一句话,陈双念成功知道了,仇野狐曾经说的那一句“我的人生修养要打破了”是什么意思。
在之后的一周,陈双念去社区做敬老活动。
仇野狐非要跟着一起去,陈双念心想:哎呀,真好,真暖,真体贴,是怕她一个人在校外遇到什么不安全的事吗?
陈双念喜滋滋地带着仇野狐到了敬老院。
本来进程特别顺利,到后面要给老人们讲故事的时候,陈双念从《温暖的春晖——感动你一生的亲情故事》这本书里挑了一个合家团圆的,看完觉得心里暖暖的故事。陈双念还特意把声音放软,不急不徐地把故事念完。
陈双念看到有老人偷偷抹自己眼角的泪水。
多么完美,多么感人,多么温馨的画面哪。
结果下一秒轮到仇野狐讲了。
他对着陈双念微微一笑,笑得那叫一个甜。
陈双念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仇野狐就说:
“从前在一个小山村,夜里的时候呢,山与山的中间,总是会亮起一闪一闪的光,这没什么,但关键是,所有人都知道亮起光的那里是一片坟墓……”
陈双念连忙打断仇野狐,解释道:“磷火,是磷火,科学已经证明了,不是什么闹鬼,有科学依据的。”
仇野狐笑眯眯地望了陈双念一眼,接着说:“村民们一开始觉得很奇怪,请了专家们来看,专家说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就是刚才这位女同学所说的磷火。”
老人们松了一口气。
“但是紧接着村民们就发现,在傍晚的时候,若有似无的,都能听见家里环绕着念咒的声音。关键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念咒的声音,但是要复述出来,又全都不知道该怎么讲。奇怪的事儿接二连三地继续发生——隔壁的张二蛋家里种的苹果,一夜之间全都坏了,而且是在树上坏掉的。前一天还圆圆大大的、发着水果独有的亮光的苹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全都腐烂了。”
……
好好的一个温馨讲故事的环节,硬生生被仇野狐变成了灵异恐怖事件大集合。
他还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吓得晕过去了……
陈双念抱歉得不行,连忙提着水果去医院见那位老人,结果那位老人情况刚好转一点,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床头,摆着一篮苹果,又吓得晕了过去。
好不容易安抚了病房里的老人,陈双念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她压着仇野狐一起鞠躬一起道歉。
仇野狐这时候挺配合,“对不起”说得挺诚恳。
老人现在醒过来缓了一会儿,喝了一口热水。
他指了指仇野狐:“你呀就是欠收拾。”
都走出病房了,仇野狐还是怔怔的,有点儿神游和发呆的意思。
陈双念以为仇野狐还在愧疚,安慰他说:“没事儿,老人都说算了。你的出发点也没有想到会真的把老人给吓晕过去,你就是报复我那个时候说你做的蛋糕不好吃。我现在社会实践分算是彻底没戏了,你满意了吧?”
陈双念无奈地拍了拍仇野狐,说:“我怎么喜欢上你这么个小气的玩意儿。”
仇野狐这才回过神,他笑了笑。
他突然伸手抱住了陈双念,把下巴抵在陈双念的头顶。
他们抱在一起,胸膛贴着胸膛,仇野狐的体温高一些,陈双念的体温低一些,一个心跳在左边,一个心跳在右边。
陈双念听见仇野狐缓缓地说:“‘你呀,就是欠收拾。’我妈以前精神比较稳定的时候总这么说我。”
有的伤需要一辈子去弥补。
仇野狐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还需要多久,他才能走出往事,他当然知道沉浸于过去无非就是给自己送葬。但是,时不时地,总会有那么一点事情发生,总会有那么一两句话,让他瞬间又回到过去。
人怎么可能会完全忘记过去呢,人又怎么可能会完全从过去里走出来呢,人之所以成为现在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因为他有着自己的过去呀。
仇野狐皱了皱眉,把陈双念抱得更紧了一点。
“对呀,你怎么喜欢上我这么小气的玩意儿。”
陈双念拍了拍仇野狐的背。
“这么小气的玩意儿给别人肯定受不了,我还是留着吧。”她往外推了一下仇野狐。
仇野狐松开怀抱。
“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陈双念踮起脚,却悲哀地发现,她原本计划中是要浪漫地吻上仇野狐的嘴,但是身高只能让她堪堪亲上仇野狐的下巴。
“你给我蹲点儿!挺这么高,板这么直,雕塑啊?”觉得自尊心受到致命打击的陈双念恼羞成怒。
仇野狐笑了。
他一手架着陈双念的腿弯,一手撑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像抱小孩子一样竖着抱起来。
陈双念手撑在仇野狐肩膀上。
仇野狐扬起头看她。
“这下亲得着了吧。”
陈双念也笑。
她低头亲了一下仇野狐的鼻尖,然后又往下亲了一下仇野狐的上嘴唇。
鼻尖是凉的,上嘴唇是暖的。
而仇野狐觉得鼻尖覆盖上了一片暖,上嘴唇覆盖上了一片软。
他突然幸福得耳鸣。
嗡嗡嗡的背景音里,寂静的秋天,明朗旷阔的天空,他的心动持续已久,并且还将一直持续下去。
他想,忘不掉过去就忘不掉吧,他还年轻,他还有无数的秋天,无数的时间。数不尽的日子里,他可以数不尽地喜欢面前这个叫陈双念的人。
(全书完)